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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云表匆匆赶回分舵上一问,怪叫化果然还没有回来,舵上那名值夜弟子道:
“傍晚时分,您刚出去,我们那位七星护法便回来了,他-直等您到起更,最后,他发狠说:‘有个办法,包灵’说完便走了。之后,没有多久,北门方面便起了火,不晓得那时你们都在哪里;怎么样,你们还没有碰过头?”
华云表猛然领悟过来,刚才北门那把火,原来是怪叫化放的。
深更半夜,忽然发生这种怪火,他只要还在城中,自无不被吸引过去的道理,这种“办法”当然“包灵”了!
华云表没有向这名弟子详加解释的必要,当下仅含混地点点头道:“是的,还没有碰上。”
华云表说着,不知怎么的,忽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有点神魂不安起来。他走去院中,仰脸望望天色,这时约为四五更之交,天上没有一片云,月儿特别光亮,四下里一片宁静。可是,华云表总觉得情形有些反常,说得清楚点,四下里宁静得似乎有些可怕,这种不祥的预感,在华云表是前所未有的。
什么地方不对呢?
华云表负手徘徊,攒眉苦思;他觉得,如不能找出其中的原因,他说什么也无法去安心入睡的。
人有预感,决不是毫没来由的,他开始冷静下来整理思路:“我们一路来长安,路上没有任何差错只是遇见一个赛华佗这一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小胡装得很像,赛华佗仅是医术超人;在这一方面,相信赛华佗大概还不至会有这等好眼力。
现在,再接下去,到了这儿,小胡出去,没有问题;这小子比谁都精,有资格找这小子麻烦的,当今武林中似乎还没有几个人我自己容貌方面,没有破绽,去小环那里,也始终未遇可疑人物。
最后,便是一把火,将我们三个引至一起”
想到这里,华云表暗叫一声不好,一个箭步,窜人屋内,急急拉住舵上那个值夜弟子道:“长安城中,有什么安全之处?”
那名分舵弟子茫然不知所对。何处是安全之处?什么才叫安全之处?
华云表自知问得太含混,乃又接下去道:“我这意思就是说,城中哪儿最隐僻,人所难到,而又跟你们舵上有关系听得懂吗?”
那名弟子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点头是表示“听得懂!”摇头则表示“没有这种地方!”
华云表稍作思索,立即转身向后院奔去。
现在,华云表有些后悔了,他实在不该将奚玉环支使回去;胡毕义不在身边,呼应无人,几乎做什么事都有不便之感。分舵上的丐帮弟子,要起来有几十个,现在除了二三名值更的,其余都得入睡;其实,就算那些弟子都正醒着,此刻也派不上用场。
武功有限,智慧有限华云表无暇追侮,人屋后,一径奔向蓝衣病妇的卧房,人至床前,伸手点了蓝衣病妇的昏睡穴,然后就用那张毛毡,将蓝衣病妇全身裹住,像背行李卷儿似的,连人带毡,打上肩头。
屋中的四五名分舵弟子都给惊醒了,一个个以诧异的眼光望着华云表,弄不清华云表这是在做什么。
华云表大步出房,向其中那名一结丐目,匆匆交代道:“这儿迟早恐有意外之变,你们只要沉着应付,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出去,也没有人来过,这样坚持着,包管无事;时间匆促,无法细说,这是个大原则,必须牢牢记住!病人由我现在移到别的地方,你们那位七星护法回来,叫他找我,并叫他自己小心在意”
华云表说着,匆匆出门而去。那些自睡梦中给惊醒过来的丐帮弟子,人人双目大睁,眼皮不住眨动,呆呆地,望着华云表空手进来,背人出去,直到华云表背影消失,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话来。
天亮了,怪叫化胡毕义挥舞着一根宿露未干的柳条儿,哼哼唱唱,状颇得意地自长安东门走入。
桃杏花开满树红
转眼子青绿荫浓
梧桐犹滴三秋雨
霜雪又舞四九风
时序往来千古在
人生聚散一场空
忽然,挥舞着的柳条儿和不成腔调的歌声,一下截止了。
怪叫化手在腰间轻轻一拉,微妙得很,腰带上那个七星聚花结,在一拉之下,立即于衣洞中隐去,而换上另外三个普通的法结。
怪叫化耍过手法,歌声虽然没有继续下去,手中那根柳条儿却恢复活动,他跨上一步,以柳枝指向守在分舵门的那三名佩剑武士道:“嗨!你们哪儿来的?”
其中一名剑士冷冷一笑,隐声道:“问得好!现在口答吧!‘哪儿来的’?”
其实,怪叫化胡毕义刚才一眼看到这三名剑士,便在肚子里连喊糟糕不已。是的,昨天那把火,直到不久的刚才,他都还在得意:“妙吧!一举两得!惊破魔魂,又将小子从温柔窝里给‘钓’了出来,嘻嘻!那小子当时不知道在耍‘哪一招’?
过瘾,过瘾,这一手真过瘾。”
可是,一看到那三名剑士“过瘾”便成了“要命”了!
他这才猛然想起,昨夜那把火,他实铸成大错,有句俗话叫做,自拿砖头自砸脚正是这种情形。
血剑魔宫,不分总宫或分宫,到今天,都已渐成半公开形势,要捣蛋,可是随时都可以,怎么偏偏选在目前呢?
目前,因为“七巧仙子”、“半帖圣手”和“万里追风’祁天保等人,都将在这儿聚会的关系,无事便是福;可是,他却因一时兴之所至,引火烧身,惹鬼上门,岂非愚不可及?
当然了,魔徒们还不一定能知道这把火是谁放的;但是,火是人放的,总不会错吧!
人,会是普通人吗?当然不会!
好了,放火的道中人虽不知道是谁,但是,查总得查一下的,从何查起呢?第一个地方,顺理成章,当然是这儿长安的丐帮分舵了!
老实说,像眼前这种剑士,就是再多上十个八个,他胡毕义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在正面冲突引起后“七巧仙子”的安全,谁来保障?还有“半帖圣手”、“万里追风”甚至还有一个中州华家的后人;以上这几人,都是魔宫最“欢迎”
的人物,随便折损一个,他也承担不起的。
现在,胡毕义冷眼瞥及分舵里面,没有丝毫动静,心头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昨夜,他还犯了另外一项错误;他因为蓦地忆及万里追风的约会时辰已到,怕那矮鬼疑心重,火气大,万一来个“过时不候”以后再去找人,苦头吃不消,以致在情急之下,拔步便跑,他先以为华云表跟上来应无问题,之后才想到有个奚玉环跟着,单是华云表跑得快也没有用,华云表绝无中途抛下奚玉环之理;可是,等他想到这一点,双方早已首尾相失多时了。
他跑的方向是城外,现在,舵上不见动静,可见华云表与奚玉环二人出城追他。
还没有回来
不错,怪叫化胡华义现在这番忧虑是多余的,因为七巧仙子已被华云表移去别的地方;但是,此刻的怪叫化并不清楚这一点,所以,此刻的怪叫化,如形容成心似滚油,实在一点也不过分。
不过,这位怪叫化,远非一般叫化可比,他急,只急在心里,表面上,这位怪叫化,此刻仍是悠闲得很。
当下,只见他手在腰间那三个法结上一拍,傲然道:“朋友!长眼睛没有?”
那名剑士目不转睛地道:“太原总舵来的?”
胡毕义下巴一抬道:“外堂点检司事,外号‘剑瘟’,朋友们对这道万儿,大概还不至于太陌生吧?”
三名剑士互望了一眼,显然三人对这一称呼,尚是首次入耳,于是仍由先前那名剑士盘问道:“朋友全讳如何称呼?”
胡毕义十分不乐地道:“胡毕义!剑瘟胡毕义!丐帮太原总舵,外堂三结点检司事剑瘟胡毕义!”
其余二名剑士皱眉道:“‘剑瘟’?”
胡毕义大声道:“是的,剑瘟!司事曾在剑上吃过亏,所以,生平最讨厌的,便是腰间悬剑的人,同时,历年以来,凡是带剑的家伙,碰上本司事,也大半‘竖的来,横着去’,鲜有例外,此即剑瘟二字之由来。”
三名剑士全都勃然大怒,左首那厮冷笑道:“‘鲜有例外’还是‘从无例外’?”
胡毕义认真地一点头道:“是‘鲜有’,而非‘从无’。因为有一次,有个家伙打输了,爬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又喊了三声爷爷,结果,本爷心肠一软”
语音略顿,然后缓缓接下去道:“所以,三位不妨援例!”
三名剑士再也忍不住了,手抬处,霍的一声,三支长剑同时出鞘,当下更不打语,厉喝一声,三剑士齐上。
胡毕义之所以要跟三人蘑菇这么一阵的原因,是因为不清楚魔宫究竟派来多少人。人多是人多的对付方式,人少是人少的对付方式,现在,他已看清魔宫根本未将丐帮这座分舵放在心上,派来的剑士,一共就只这么三个,敌我情势已经摸清,对方纵然不先发动攻击,他也不会再客气了。
当日在黄山摘星堡中,连总宫两名副令主,都在这位怪叫化嬉笑怒骂中,剑飞人死;现在这区区三名普通剑士,又哪里会是这位怪叫化的对手。
三剑如虹,交剪而上,只听怪叫化抱头怪叫道:“他奶奶的,三吃一,都是些龟孙子,囗!他奶奶的,我这岂不是在骂我自己?”
双手护顶,怪叫声中,双膝一屈,一腿支地,一腿平伸,一个旋风扫落叶,三名剑手同时偏向一边,重叠着倒下、由于三人出手第一招完全相同的关系,结果,第一人的剑尖刺向第二人的肩头;第二人的剑尖刺向第三人的肩头;第三人的剑尖则狠狠插向黄泥地
胡毕义直起身来,啐道:“饭桶!”
胡毕义丢开三具死尸不管,一径飞步入舵,走进后院一看,胡毕主看得呆了。
后院中,三十余名分舵弟子,人手一只破钵,有的坐,有的站,正在悠闲之至地用着早餐。
众弟子一见七星护法到,同时擎钵,肃立不动。
胡毕义望望这个,再望望那个,喃喃道:“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一名一结丐目擎钵出声道:“弟子回话!”
胡毕义手向众丐一挥道:“免了!”
然后转向那名丐目,点头道:“你过来,要详细些。”
那名一结丐目走过来恭敬地答道:“弟子们这样做,全是依着华少侠的吩咐,昨夜,快天亮时,华少侠一人回舵,驮走那位蓝衣大娘,临行时交代弟子道,这儿早晚恐怕要生变化,要弟子沉着应付,并说,假如七星护法回来之后,要您去找他,并请您小心在意。”
胡毕义连忙问道:“去哪儿找?”
那名丐目摇头道:“华少侠没有说明,弟子以为您也许知道,所以没有追问。”
胡毕义沉吟了一下道:“好了,全分舵马上准备,一半人警戒,一半人收拾,限半个时辰之内,将分舵上重要物件清理妥当,然后立刻扫数撤向太原总舵。”
那名丐目呆了一呆,低声道:“还有”
胡毕义沉脸道:“本座知道,郑分舵主、孙副舵主,他们回来时,自有本座通知他们,叫你们怎么做,你们就替我怎么做。”
华云表在奚玉环处,将七巧仙子安顿好,眼看天已大亮,当下觉也不睡,匆匆吃了点东西,又沿城脚绕弯儿,向城中走来。
他想先到碑林后面的丐帮分舵看看。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绝不会落空,血剑魔宫遭火,丐帮分舵说什么也太平不了的。
不过,他现在已经安心多了,只要那批分舵弟子,肯照他的吩咐应付,血剑魔徒们在目前,似乎还没有公然蛮杀的理由。
这时约莫辰初光景,华云表走至离碑林已经不远的大牌坊附近,迎面忽然走来一个缁衣老尼。
老尼一身玄黑,手拿珠串,低眉垂首,眨眼自身边相错而过。
在大街上碰见僧尼一类空门人物,本来不算什么稀奇事,所以,老尼走过,华云表起先并未在意。
可是,等老尼走过去、华云表心念一动,忽然有点疑惑起来。
这几天,长安一带,天气晴和,石板街道上,经过化雪之洗涮,也都清洁异常,那么,老尼衣摆上那几点泥浆星子,是哪儿来的呢?
经过长途跋涉,来自他处?
为了赶路,昼夜未曾停歇?
一名年近七旬的老尼,在赶了一夜长路之后,步履仍能如此般从容矫健?
华云表好奇心起,立即生出一察究竟的念头。于是,他退去街边,缓缓转过身来,然后暗中运起追风心法,身轻如萍,可疾可徐地摇摇缀去老尼身后。
老尼走完东大街,折身西北行,最后笔直进入西北城脚下,那座建在一片竹林中的尼庵之内。
华云表迟疑一下,只好掉头回转,他又怎能仅为了一片好奇之心,随便潜人一座尼庵暗中窥探呢?
可是,世上有好多事,常非人力所能更改者,华云表当初不来也罢!如今来了,他便注定着要进入尼庵一趟了。
原来,当华云表转过身子,正抄循原路走回城中之际,忽于一堵废墙后面瞥及两名青衣少年人,二人虽然均着书生装束,但在目力过人的华云表,却不难一眼识透二人为一男一女!
这对青年男女躲在废墙后面,相依相偎,窃窃私语,不时朝竹中尼庵望去一二眼,他们虽然也看到了华云表,然因华云表刻下是一身苦力装束,是以二人并未将华云表放在心上。
华云表对这二名男女颇有眼熟之感,经过一番思索,他猛然记起来了,对了!
幻形教门下弟子!
冀北幻形教两名男女弟子远来长安,暗中监视着一座尼庵,而这座尼庵,却在不久以前,进去一名看来身手颇高的老尼,这种种,又意味着将会发生些什么事故呢?
这二天来,长安一地,显然已成风云际会之所,华云表如今可说也是其中一分子,现在既然发觉到事情不单纯,与其穷等演变的结果,那就不若采取主动,先到庵中去,看个究竟为上了!
华云表计议一定,立即绕向竹林另一边,看清四下无人,双肩一晃,穿林面人。
林里更较林外清静,华云表毫无阻碍地一直来到观音殿,与一排齐房交搭的护檐下面。
他藏身在滴水槽的铁板上,探首四察,只见迎面一间厢房中,那名黑衣老尼端坐着,似乎正在等待着会见什么人。
华云表在看清那名老尼面目之后,不禁吓了一跳,世上会有这等丑女人,说来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不是华云表刻薄,事实上,谁见了这名老尼,都难免要升起这种想法,女人其丑如此,除了削发为尼,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这时,门外忽然另外走入一名中年女尼,丑尼抬头问道:“人来没有?”
中年女尼恭谨地合掌俯身,道:“快来了!”
华云表这时发现,老尼面目虽丑,却有一对非常动人的眼睛,近七十岁的人了,但是,那只眼睛仍然是年轻的、美好的,顾盼流回,晶澈有光,从这一点发现上,当可知道,老尼这双美目,虽然是天赋的,然而,能保不生珠黄之变,也非易事,老尼一身武功之高,自此不难想像。
不一会儿,环-轻响,一名紫衣佳人,在两婢扶持下,盈盈进入厢房;华云表看清,目光又是一直。
谁?“幻形教主”唐叶枫!
底下,接着发生的事,愈来愈奇了,后叶枫人房后,紧行二步,竟朝老丑尼双膝跪倒。
华云表正在想着:“难道这老尼,竟是妖女唐叶枫的师父不成?”
不意一念未已,唐叶枫清清脆脆喊出的,竟是一声明晰无比的“娘”!
老尼抬起脸来道:“你妹妹怎么没有来?”
唐叶枫无限委屈地伏在老尼膝头,道:“娘问枫儿,枫儿问谁?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娘偏心,要不是娘将那套剑法只传兰妹一个,兰妹今天又何至于,这样瞧不起我这个没用的姐姐?娘,现在还不算迟,您就将那套剑法,也传了枫儿吧!”
老尼眼望外面庭院中,一时没有开口,似乎在思索或回忆什么。
这一刹那间,华云表心头一亮,突然想及:“这名老尼难道就是”
年前,在巢湖地面,华云表曾一度给那名侠蝶逼得无路可走,最后,他硬起头皮闯进那座于门外悬有两盏红灯的住宅,当时由于他是一个老者的外貌,身上又带有捡自太平后宫的那方香巾,与“巢湖三布衣”约斗的唐叶枫一时不察,竟误以为他是她那“好妹妹”派去助拳的“血剑专使”唐叶枫的“好妹妹”是谁?就是那条“百合香巾”的主人!血剑魔宫的“玉剑令主”!
玉剑令主曾在王屋承月坪,以一套七绝剑法,逼得七绝小玉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最后,于千钧一发之际,那名黑衣蒙面人出现,又以同样一套七绝剑法,再将玉剑令主逼跑。
最后,七绝母女在谈及这套七绝剑法时,曾说到这套七绝剑法的始传者泰山老人有个“女儿”七绝母女以为七绝剑法外流,可能与这位泰山老人的女儿有关,但是,七绝飞花却说:“知道吗?丫头,老人那位女儿,生得又矮又胖,其丑无比
后来,她自知与你外公好合无望,竟去蒙山削发为尼,自人庵门,直到老死,据说都未下蒙山一步”
华云表现在听唐叶枫提到剑法,知道不会错了!眼前这名老尼,百分之百,准是那位“蒙山丑尼”!
所谓“自入庵门,直到老死”之“老死”显然只是“据说”而已!
七绝飞花乃名门闺秀,将己比人,满以为一个女人,一旦遁入空门,可说万念俱灰,心如止水,还谈什么呢?
七绝飞花却没有想到,这位蒙山丑尼,不但到如今仍然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跟人生下两个女儿,天下的事,哪一件作得了准?
老尼仍然凝望着外面庭院,不言不动。
唐叶枫又摇了摇老尼膝盖,坚求地道:“娘,不然您也得老尼霍然收回眼光道:“不然就得告诉你,你们的爹是谁?是不是?”
唐叶枫低下头去道:“是的。”
老尼侧目冷冷笑道:“想对娘施以要挟是么?”
唐叶枫微微颤栗了一下,忙道:“女儿不敢。”
老尼忽然耸肩,怪笑起来,笑声极为刺耳,令人听不出这阵笑声,究竟代表着何种情感,只感到森森寒意,使人心胆俱颤。
老尼笑了一会儿,停下来道:“说了也许你们二个丫头不相信,知道吗?丫头,娘以前不提这个,原以为那个淫棍早已夭折了,人都死了,还提这作甚?现在,娘才知道,那个淫棍,非但没有夭折,而且又在以后的这数十年来,继续摧残了无数良家妇女”
唐叶枫猛然仰脸,睁大双眼道:“此人是谁?”
老尼听如不闻,恨声接下去道:“他毁了娘的贞操,娘并不凶他,因为那也是一半出于娘的情愿;但是,老贼今天竟然连他自己的亲生女儿”
唐叶枫骇然失声道:“‘血剑魔帝’?”
老尼切齿点头道:“一点不错,什么样的父亲生什么样的女儿,父亲是淫棍,禽兽不如,而你们这对宝贝姐妹,做姐姐的,主持幻形教人,人尽可夫;做妹妹的,看上去似乎好些,不意结果却更是糟”
妖女受了谴责,毫无羞惭之态,忙又问道:“金兰妹妹她知不知道,那位血剑魔帝他就是,就是我们的爹?”
老尼恨恨地道:“虽然那丫头可能不知道,但老贼则应无不知之理,老贼只要稍稍冷静下来想一想,那丫头一身七绝剑法从哪来的?再加以盘问一下,不就一清二楚了吗?可恨的老贼,居然装糊涂,这还算人吗?”
唐叶枫想了一下又道:“娘准备怎么办?”
老尼目闪凶光,冷笑道:“老娘原想叫来那丫头,问个清楚,现在那丫头既然不来,可见一对狗父女,大概心里都已有数,老娘也毋须多此一举了!”
唐叶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道:“不,娘,您也许错怪金兰妹妹了,她被选为第三分宫娘娘还没有多久,而昨天夜里,第三分宫叉遇上了一场怪火”
老尼冷冷一笑,决然道:“不管这什么火,都一样,听说老贼就在这几天会来长安,等老贼来了,正好总账一起算!”
华云表不须再听下去了,血剑魔帝要来长安,这消息非同小可,他得马上找着胡毕义,好好研究一下应付之计。
华云表真气悬提,缓缓向后蜗行而退,缩身至厢房中那对母女视线之外,一个巧挺,向殿外飘身而下。
越过后院院墙,穿出竹林,华云表急急再向碑林后面的丐帮分舵赶来。
到达分舵门口,华云表游目之下,不禁一怔。里里外外,空无一人,回过身来,泥地上一片血迹,似是有人曾在这儿搏斗过。
华云表愕然讶忖道:“难道整座分舵,全军覆灭?”
他匆匆进入院内,四壁找了一阵,结果什么记号也没有留下,华云表不由得益发心慌起来。
华云表正在茫然回顾之际,背后突然有人阴阴一笑道:“朋友,你还未走吗?”
华云表骇然滑步转身,身躯尚未完全转过,一支长剑已然闪电惊虹般,挟着一道寒流,迎面飞刺而至!
华云表临危不乱,上身一仰,反掌撑地,双足齐飞,左足踢向来剑,右足径踹敌人胸腹要害!
变生仓猝,应以非常,无法付诸思考,不容稍作犹豫!
只听敌人大喝一声:“孺子可教!”
喝声过处,剑光遽敛,接着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华云表双足蹬空,腰杆一挺,全身倒翻而起。什么敌人?怪叫化胡毕义是也!
华云表气得直咬牙,指手骂道:“你,你”
胡毕义抱剑一揖,嘻嘻而笑道:“先贤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察其胆勇’,‘考其急智’,嘻嘻,可喜可贺,表弟可以叩谢座师了!”
华云表为之啼笑皆非,正待好好地痛骂一顿,目光所及,不禁指着怪叫化手中那支宝剑问道:“这支剑哪儿来的?”
胡毕义手一招,移步走向堂室道:“欲知端的,跟来这边可也!”
华云表追上去,皱眉道:“你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刻下之长安,彤云密布,雷声隐隐,严格说来,简直发愁都来不及”
华云表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一进门,便已看到室角,正排列着三具近乎赤裸的死尸,胡毕义转身指着那三具死尸笑道:“剑打那儿来的,明白了没有?”
华云表皱紧眉头道:“你为什么”
胡毕义似乎已经知道华云表底下要说什么,接口笑道:“朱子家训有言,一丝一缕,当思来处不易。虽然上面沾了不少血,但料子还不错,怎么样,要不要分你一套?”
华云表眼皮一眨,顿然领悟过来。怪叫化准备鱼目混珠,趁机冒人北城那座血剑第三分宫!
华云表思索了一下,摇摇头道:“不行,这虽然是个好主意,我恐怕无法奉陪;同样的,你这念头也最好打消,咱们目前要做的事太多了。”
胡毕义不胜诧异道:“又发生什么事?”
华云表遂将潜入西城那座尼庵所见到和所听到的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最后说道:
“血剑魔帝本人要来长安,这事非比寻常,我们都混去那座第三分宫,危险不说,七巧仙子又交给谁?”
胡毕义甚感意外,咬唇沉吟了片刻,毅然道:“既是这样,我更非混进去一趟不可了。这样吧!咱们里应外合,分头进行,我混去分宫之中,你在外面奔走联络。
现在,你第一件要做的,便是今夜二更左右,赶去南门城外某处地方,详细地点,我等下再告诉你,这原是我的一个约会,‘万里追风’和‘半帖圣手’在那里为那位神秘蒙面人治疗,今夜可竟全功;那边处理好,你正好再领工人去医七巧仙子。
第三分宫如有非常变化,我自会赶去通知你们,现在你可以先告诉我,你安顿七巧仙子的地方。”
天黑以后,华云表向奚玉环交代一声,然后按着胡毕义所开路线之走法,出南城,奔李庄。
过李庄,到达乐游原,正是初二更之交。
华云表依着胡毕义吩咐,一径走向中原最高处。
这片乐游原,为汉代乐游苑之故址。唐太平公主曾于此地置亭,以供游览,因唐时京城极大、这片平原亦包括在京城之内,且为全城之最高部分,唐诗有句云:
“秦地山河连紫塞,汉家宫殿人青云,未央柳色春中见,长乐钟声月下闻”
当年这片高原之胜处,于此盖可想见。
这片高原,亦为唐时慈思寺所在,再过去便是“雁塔题名”之“大雁塔”
华云表纵目辨清方向,继续朝大雁塔走去,过大雁塔,折向东南,约三里许,到达曲红池。
眼前的曲红池,在月色下,仅是洼地一片,既不闻“长歌激越”复不见“北屋豪华”华云表心生感慨,踏着麦垄,再向前面不远处一带小山奔去。到达山下,面前果然出现一条大旱沟。
华云表定睛细搜,终于找着一排白杨树。
那排白杨树依崖而生,华云表跳入沟中,奔过去,穿过中间两棵白杨,迎面崖壁上,赫然有着“寒窑故址”四个大字。华云表明白了,原来是当年王宝钏等薛平贵,一等就是十八年的地方!
华云表正在驻足出神之际,崖壁上石门一开,突然窜出一条身形,沉喝道:
“朋友通名!”
口喝通名,五指已经凌空抓落。
华云表业已听出是半帖圣手元士直的声音,但是,他此刻外貌早改,由于顾了赏玩寒窑故址四个字,又未及时将身上那面阎罗令亮出来,半帖圣手医术固然高明,论武功,亦非泛泛之辈可比,这时声发人至,华云表已无置辩余地,只好先拆过这一招再说了。
就在华云表矮身滑步,让开顶门部位,准备出声招呼之际,身后已有个声音代他招呼道:“元兄,这小子不是外人”
声音极为耳熟,有如身后地底下发出一般。华云表扭头望去,只见月色下,静静立着一人,矮矮一截,全长不及四尺,不过,人虽瘦小,却是满神气的,背手昂首,侧目而视,神态傲然而漠然。此公并非他人,正是万里追风祁天保!
半帖圣手收势落地,已是一身僧装,这时指着华云表,朝万里追风惑然询问道:
“这位朋友”
万里追风不答,背着双手向华云表走来,沉着脸孔,老气横秋地训斥道:“你们这批年轻人,总是这个样子,若非我老祁自大雁塔一路跟下来,发现你步伐中杂有追风身法,这误会岂不大了?”
华云表暗吃一惊,心想:“人家自大雁塔过来,便跟在自己身后,而自己竟始终未能发觉,惹非这位万里追风眼尖心细,纵有十条命,不也早给断送了?”华云表想着,不禁又惊又惭愧。
当下连忙上前见礼道:“祁大哥责备的是,小弟这次的确太粗心了。”
万里追风哼了一声,这才转向半帖圣手道:“他就是小胡提到的那位华家小老弟,这位小老弟样样都好,就是行事时不够冷静,情感经常会被环境所左右。”
华云表一面上前与半帖圣手相见,一面暗忖:祁矮子最后这句话,倒是一针见血之言,我得时时警惕,永远牢记才好。
三人约略交谈几句,立即相偕进入石洞,入洞推上石门,点起油灯,走过一条人工开辟的羊肠隧道,最后到达一座占地颇广的石室。石室中烛火摇曳,虽然看不出另有窗户,但室内显然是通风的,华云表再看室中陈设,马上明白到这儿原来是黑衣蒙面人司徒兴中一向隐居之所。
华云表抬起头来,石室里角放着一张木床,那位一身是谜的病人,这时仰天平躺着,四肢裸露,仅腰肢之间,覆盖着一张兽皮,病人似乎睡得很酣畅,手脚缚在床架上。在手脚主要经脉部分,分别插着十数根金针。
万里追风瞥了木床一眼,向半帖圣手问道:“情形怎么样?”
半帖圣手点点头道:“很好,等左右曲池上两根金针自动跳起,便可以助他循行各处经络了。”
华云表忍不住插口道:“小胡有没有”
万里追风点点头,接口道:“小胡已经告诉我们他是谁了,不过,就是你跟小胡不说,我们也已经有着几分数,因为他在经过初期治疗之后,于呓语时除了‘爱贞’两字,曾另外含混地喊过一声‘小卿’,这声‘小卿’,经我跟老元二人推敲的结果,最后断定,十之八九可能便是指的王屋那个小妮子,几下里一印证,自不难猜及”
万里追风说至此处,身后忽然传来“滴铃”一声脆震,跟着又是“滴铃”一声,三人闻声回头,两根金针尚在光洁的石地上微微滑动。
半帖圣手喜色大现道:“好,两支都跳出来了,来!我们快过去助他一把,华老弟过来就行,老祁动手熬参汤”
半帖圣手元士直这种选择是对的,在武功方面,万里追风除了一身轻功,实在别无可取。华云表依言跟去床前,万里追风亦有自知之明,点点头,坦然走向另一角准备参汤。
半帖圣手招手将华云表领去床后,二人分以掌心贴上病人足底涌泉穴,运气聚臂,由臂而掌,源源向病人体内注入。
这样约莫过了顿饭之久,病人身躯一震,十数根金针同时跳落,跟着,毕毕剥剥一阵裂响,原先用以束缚病人手脚的牛筋,这时竟在病人一个伸展之下,齐齐挣断,再接着,病人发出一声轻啊,自床上拗身坐起。
华云表抬脸望去,病人那张面孔,果然丑得可怕,不过,一双眼光却极精湛,他望着床后半帖圣手和华云表二人,神色显得甚是迷惑。一代儒侠,毕竟与众不同,他由于神志已清,这时对元、华二人突然出现石室中,虽然感到诧异,但神色间却无丝毫敌意;万里追风恰于这时,端着一碗热腾腾、香郁郁的参汤走过来,病人扭头上下一打量,不禁欢声一咦,道:“这不是万里祁老大么?”
万里追风叹了口气道:“我你当然一眼便能认出来了。”
言下之意似说:“普天下,能有几个像我祁某人这样的矮子?”事实上,新生后的七绝剑司徒兴中,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万里追风,原因也的确在此。
不过,万里追风虽然这样说,语气中却无不满之意,这几乎是这位轻功怪杰的老脾气,有时欢喜调侃别人,有时也欢喜反过来,将自己调侃一番;这时,他口中叹着气,同时将药碗递过去道:“一口气趁热喝下吧!”
七绝剑已从药味上噢出端来的是碗什么药,并从这碗参汤上,迅速领悟到眼前这是怎么回事,当下不再客气,伸手接下药碗,仰脖一气喝净。
喝完,放下药碗,自床上一跃而下,面向半帖圣手深深一揖道:“感谢半帖圣手元兄再造之恩!”
半帖圣手元士直一愣,万里追风也是微微一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