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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弥陀哈哈狂笑道:“所谓”
一语未竟,狂笑声歇,转为一声闷哼,那位病弥陀显于得意之余,不知什么部位忽然挨了一刀。
不过,从炽烈的战况全然未受影响的情形看来,病弥陀虽然中了一刀,似乎并未伤及要害。
病弥陀自中刀以后,传出之吼声,时高时低,其带创奋战之艰况不难想像。
同情弱者,乃人之天性。尽管这位病弥陀,不及那位假的病弥陀来得讨人欢喜,但他毕竟不比十二滚刀手那样令人切齿;所以,听了病弥陀这种困兽吼声,华云表也不禁为之感到优急和难过。
即于此际,病弥陀大喝陡起,又一条黑色身形被远远抛出!
华云表见了,忘情之下,几乎欢呼出声。
然而,他这厢激动之情尚未平复,病弥陀闷哼又传,呼声低沉,显然比第一刀挨得更重很多!
华云表眉峰紧锁,一颗心也收缩得紧紧的;现在,他对那位假病弥陀也起了反感了。
那名假病弥陀,他既然肯以“病弥陀”面目出现,可见现下这名真的病弥陀以往在武林中,尚非一个人见人嫌的角色;那么,对待这样一个纵有小过,并无大恶的人物,那位假病弥陀,何以要施出这等引虎相斗的毒计呢?
华云表感慨丛生:第一,他叹人心险恶,真是防不胜防。第二,他叹武功对一名武人实在太重要了;一名武人如无一身杰出成就,实不应多予他人闲事;像他,先后两三次,眼看别人处在危急之中,自己都无能施出援手,这种难受滋味,如非身临其境,实在无法加以体会。
十二名滚刀手虽已折去两名,但是,这时墓地上战圈却愈缩愈小,滚腾幅度也愈来愈大。病弥陀吼喝之声业已低不可闻,代之而起的,则是那种华云表极为耳熟,听来令人心寒发指的碟碟怪笑声
华云表暗暗一叹,知道那已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病弥陀纵能勉贾余勇再拼掉一二名敌人,但他自己看来已是完成了!
没想到,华云表一念未已,怪事突然发生。
一名黑衣滚刀手,一声怪叫,突然托地跳出战圈,右臂端垂,手上没风刀已然不知去向,只见他掩肩大呼道:“注意这厮暗器”
一个“器”字出口,后脑上“秃”的一声,上身一颤,脑袋开花,仰身倒地!
这名滚刀手叫的不错,是有暗器,但是,暗器并非发自困身苦战中的病弥陀;而是来自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其余那些滚刀手一致讶忖:暗器?他哪能腾出手来发暗器?及至睹得发喊之伙伴倒地,方始一阵呼啸,阵形倏而散开。
但听对面山岩背后有人沉声喝道:“统统倒下!”
紧接着,一蓬蓝星电射而出,爆米花似的,砰然一声大震,于墓地上空漫天罩落
蓝星如雨,着体蔓然
当下,仅有两条身形及时自星网下纵身跃开;一个是病弥陀,一个则是那名十二滚刀之首的长脸中年人。其余的滚刀手则都因闪避不及,而一个个身裹烈焰,泵突狼奔,骇呼惨嗥,先后滚下两侧深谷。
病弥陀退出数步,仰脸扬声道:“是哪位好朋友暗中相助?”
空山寂寂,古无回应。病弥陀迟疑着,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后,回头望望山下,终于转过身来,朝那名滚刀手之首逃逸的方向纵身追去!
病弥陀身形去远,另一条臃肿身形立自西面岩顶飞落。现身者,正是那位冒牌病弥陀:黄胖汉子!
黄胖汉子飞落,脸一仰,嘻嘻招手道:“下来呀!还躲个什么劲儿?”
华云表双掌一按,倒纵而下,落地后,抬头问道:“约我来此就是为了瞧你这场精彩表演吗?”
黄胖汉子嘻嘻一笑道:“是的,这样才能证明咱家不是坏人。”
华云表侧目道:“还有呢?”
黄胖汉子依然嘻嘻笑道:“让你放了心,咱家才好问两件事:一老弟是不是丐帮‘白衣弟子’?刻下想去哪里?”
华云表淡淡反问道:“我必须回答?”
黄胖汉子嘻嘻一笑道:“你想呢?”
华云表仰脸望天道:“我想阁下最好先解释一下发问之动机!”
黄胖汉子嘻笑道:“这还不简单?表示对你老弟关心呀!你想,如果换了别人,咱家会费这么大的劲,来先行争取信任么?”
华云表不为所动,淡淡摇头道:“想不出阁下关心的理由。”
黄胖汉子右掌一托,道:“理由在这里!”
华云表还以为对方要出手暗算,脚下一错,本能地闪开五尺许;黄胖汉子哈哈大笑。
华云表扭头向对方掌心一望,不禁骇然失声道:“你?”
原来黄胖汉子掌心中托着的,赫然竟也是一面“阎罗令”!
他又以为对方做了他的手脚,一面发出惊呼,一面不自禁伸手摸入怀中,手指所处,他为之呆住了!
怀中,自己那面“阎罗令”依然完好如故!
黄胖汉子睨视而笑道:“我怎么样?要不要将你那面拿出来辨一辨真伪?”
华云表迷惑着,一双眼光止不住在对方周身上下重新打量起来。“阎罗今”一望可知,不是赝品。
这种令符,系由几种特别金属全铸而成,表面看去,只是一块普通铁牌,其实上面另有一种奇异的光泽;尤其是在月色下,这种奇异光泽更为显著;非青非黑,而是一种油油然的暗酱色。“阎罗令”既然货真价实,那么,这人是谁呢?
首先,华云表看出,此人绝非丐帮门下!
因为黄胖汉子那根腰带上,一个法结也没有,而丐帮弟子,从一结“丐目”到九结“帮主”在任何情形下,其表明身份及辈分的法结,均必须结于身前一目了然之处!对方除了一条破短裤,身上惟一可以打结的地方,便只有那根腰带,腰带上没有法结,那他就绝不是丐帮一结以上,任何辈分的弟子!
不是一结以上的弟子,会不会是白衣弟子呢?也不可能!
总舵的白衣弟子,华云表没有一个不认识;如果是的话,那就是分舵和支舵的。
可是,一名分舵或支舵的白衣弟子,会有资格持有九结帮主的阎罗今么?会有这么一身惊人的武功?有了这身成就会仍然辈列白衣么?
所以华云表断定,此人定为丐帮主之至交密友!能与鹑衣阎罗论交的,自非泛泛之辈。
所以华云表想到这里,不禁油然生出一股由衷敬意,他愣了一阵,期期地道:
“是的,晚辈是丐帮一名白衣弟子,刻下有事想去一趟黄山,不知前辈与敝帮帮主”
黄胖汉子笑着将那面阎罗令塞回裤腰内,眼一眯,正待要说什么时,忽然一咦,睁眼道:“你说什么?去黄山。”
华云表点点头道:“是的。”
黄胖汉子四下望了一眼,压你声音道:“是不是去找那位太上长老古慈公?”
华云表一呆,本想要问:“你怎知道的?”
转而一想,觉得对方猜中这一点,实在也不得什么稀奇。对方既然是帮主之好友,且持有丐帮最高信符阎罗今,就当然知道丐帮尚有一位十结长老隐居黄山的可能!同样的,一名白衣弟子,持着阎罗令,前往黄山,不是去见那位太上长老,还会有什么呢?
于是华云表愣了愣,只好又点了一下头道:“是的。”
黄胖汉子注目道:“有急事吗?”
华云表虽明知对方跟丐帮帮主有着不凡的渊源,椎念及此行之重要,仍不想就此将实情和盘托出。他顿了顿,支吾地道:“急倒是不急”
黄胖汉子见他似乎有所顾忌,也就没有再说什么;隔了一会,才又抬头迟疑地道:“假如真的不急,目前最好别去。”
华云表一惊,急忙问道:“为什么?”
黄胖汉子又朝四下里扫了一眼,低声道:“至于为什么,因为关系太大,我实在不便告诉你;不过,你回去只要将路上如何遇到我这么一个人,以及我所说的这番话,告诉你们帮主,你们帮主他也许就会明白也不一定。”
华云表忍不住脱口道:“不,我一定要去!”
黄胖汉子疑讶地望着他,最后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我们各有苦衷,你不能畅所欲言,而我,也是一样。这样吧!你去还是照去,如果一时找不着他老人家,也不必着急,不妨就等在天都峰下;万一得巧,或许我们还会在那里碰头,到时候我再帮你想办法好了!”
说着,仰脸一望天色,忽然啊了一声道:“不行,天快亮了,我还有要紧事”
未待语毕,身形已然腾射而出,眨眼于夜色中消失不见。
次日,华云表出洛阳,取道东南,开始向黄山方面继续进发。
这一次,停留洛阳三天,亲见十二名滚刀手有十一名了结了性命,实为一大快事。
除此而外,他不但一无所获,反因那位谜样的黄胖汉子出示阎罗令,而平添无限烦恼。
黄胖汉子究竟是谁?他为什么叫自己目前暂时最好别去黄山?不去黄山,自己又能去哪里?
今天“十方土地”蔡公明一死,在丐帮中,自己已只剩得一位帮主鹑衣阎罗足资依靠;而丐帮帮主,除总舵外,下辖九大分舵,以及九九八十一处支舵,一年难得有几天在总舵上,天南地北,行踪无定,要找他,几乎比登天还难;自己原以为一到黄山,找着那位古慈公,问题便可以解决了的,而现在,黄山之行又可能成为空劳而返,这可叫自己如何是好呢?
另外,还有一件事令他心神难案的是,十数天来,一路上鼎鼎沸沸,武林中到处在传扬着山西北田镇附近,发现二十余名丐帮弟子,横尸血泊中的惊人惨案。种种臆测,纷陈杂起。
有人说,该批丐帮弟子系死于冀北“幻形教”男女弟子之手,因为“幻形教”
男女杂处,只知淫乐,全无贞操观念,罔顾人伦之常,曾遭丐帮帮主鹑衣阎罗痛诋,这次事件,一定是出于该教之蓄意报复。
但也有人反驳说,那是不可能的!“幻形教”除了教主“阴阳罗刹”唐叶枫以及座下八大男女护法,各有一身惊人武功外,实力有限,万不足与天下第一大帮主的丐帮诘抗。鹑衣阎罗对该教之严斥,不止一次,也非一日,该教要泄忿,早该有所行动了。既自知力有未逮,历久敢怒而不敢言,似这等不痛不痒,偷偷摸摸地抽冷子害死丐帮二十几名中下级弟子的事,又何必为之?岂非自寻覆亡?
因此,又有人说,这件血案,颇有可能是那天大闹太平谷的那位黑衣蒙面的疯狂杰作。
理由是,他连武会都敢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论动机,根本不必问,试想,他跟当今盟主一剑震八荒有什么仇恨?论能力,他既能自行运动解穴脱逃,一举扫除几十名丐帮三结以下的弟子,还有什么困难?
众说纷纭,华云表为之感慨丛生。道听途说,胡猜妄测,这正是武林千古以来的是非之源!
最使华云表难甘默守的是,据传盟主韦天仪也为这件血案所震惊,已自太平宫起驾,刻正率领着手下八天将,一路东下,沿途并分咨各门各派,洽请派人共同查究。
今天,真正知道此案真象的,只有二人:一个是他华云表,另一位便是“万里追风”祁天保!
“万里追风”祁天保会不会出面,对此案加以澄清呢?
依华云表推断,很少有此可能。
第一,祁天保本身刻下也正是那批血剑魔徒,所要扑杀的对象;在平时,祁天保就因遭受各方猜忌,而无时不在隐秘着行踪,现在,加上这层关系,自是更不会轻易露面了。
第二,祁天保是个老于世故的人,他当知道,对于这等天下瞩目的血案,光凭一句话,要想指出某人是凶手,某人不是凶手,是万万不够的!
前面说过,目击此案之发生者,仅有二人,而他,华云表,再聪明能干些,在别人心目中,也仍只是大孩子一个,世故如祁天保者,能牵出他华云表来作证么?
肯牵出他华云表来作证么?
如今,万里追风祁天保已知他华云表系中州华家第四代后人,以中州华家上面三代在武林中的无上威誉,以及后来令人黯然的不幸下场,万里追风前此即使没有蒙受过中州游龙的好处,以祁天保那种血性汉子,会这样做吗?肯这样做吗?
所以,现在剩下来的问题是,他华云表要不要挺身而出,指出本案发生之真象和始末呢?
按情依理,他实在应该这样做,然而,值得考虑的是,仍是一个老问题,他跟万里追风一样,也无法举证。在这种情形之下,连万里追风的话都不一定能被人采信。难道大家反会相信他一个大孩子的话不成?
所以,经过再三思考,华云表只好决定暂时保持缄默。
他惟一担忧的,是那名黑衣蒙面人蒙受冤屈,不过他最后觉得,这实在是他的过虑;以黑衣蒙面人那一身武功,只要万里追风不插手,一剑震八荒一时应该还奈何他不了;而万里追风,是知道黑衣蒙面人与此案无关的!
六月末,华云表到达安徽合肥。
合肥,即古之卢州。“合肥”系秦时地名。其由来,有两种说法,一谓夏水出城,东南至此,与淮水合,故日合肥。一谓上应天星,一星在南斗,乃曰合肥。又因该地人南斗斗度最多,是以亦名“金斗”!
合肥一地,在东汉以前,本甚荒凉。献帝建安五年,曹操表刘馥为扬州刺史,馥单马至合肥,空城建立州治;自此而后,合肥始一天一天繁荣起来,以致后来成为:“淮右襟喉之地,江北恃为唇齿”“选守常重”!
合肥四郊,名胜极多,最知名者,莫若“四顶山”与“教弩台”
四顶山,相传为仙人魏伯阳炼丹之处。古人有诗写其景胜云:“翠峦齐耸压平湖,晚绿朝红画不如;寄语商山闲田皓,好来各占一峰居”!
教弩台则为魏武帝所建,常驻强驽五百人,当时系用以御孙权之占掉者。到唐大历年间,因有人在该台之南的岁丰桥下,据得一座丈八铁佛,乃拆台建院,号“明教院”而今,由于年代久远,一切都成史迹,连那座后来建造的明教院,也已不见片瓦了!
华云表到达合肥,正逢上该地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四乡缙绅庆祝年成丰收,特假教弩台旧址演唱草台戏三日夜,以资神人共欢。
华云表对这些事本来不感兴趣,但因脚下离黄山已经不远,且见城中涌满三教九流,各式人等,心想此地通都大邑,难免不有江湖人物来往路过。“一剑震八荒”
一行行踪,已好几天没有听人谈及,晚上既不赶路,闲着也是闲着,何不随便出去凑个热闹?
太阳落山,华云表杂在人潮中,拥向城外戏台所在。
一路上,闲人不时谈论着,说今年的戏班子系外乡自动推荐,戏目新奇,人员众多,无论文戏、武戏均极出色精彩。
接着,又有人谈到今晚重头戏的内容,大略是:当年京中有名荡妇,先后跟了好几个男人,最后受到天谴,为雷公殛毙。那人说到最后,并低声笑道:“据说过瘾得很,借果报之名,而将男女之事极尽渲染之能事,既香艳,又刺激,演到妙处,就像真的一样”
戏台在望了,台前广场上万头攒动,一片嘈杂,卖零食的。赌天九的、推销祖传秘方的,形形色色,应有尽有。
天色渐渐黑下来,戏台四角,挑起四盏大风灯,看戏的人开始向前挤,有的挤丢了鞋子,有的撕破了衣服,也有乘机在女人们身上上下其手的,有叫骂、也有嘻笑,挤了一阵,终于渐渐定息下来。
闹台的锣政开始敲响华云表站在远处,听得台上锣鼓敲打得毫无节奏,简直是在胡敲乱擂,心想这种戏班子能做出什么好戏来,才叫天晓得呢!
催台的呼叫,一而再,再而三,锣声渐轻,鼓声渐缓,呼叫声也随之沉寂,戏目眼看就要登场了!
华云表不但对即将登场的戏目,不寄予希望,首先他对台角那批锣鼓手,就有着无比的厌恶!
那五六个家伙,脸上都涂了粉彩,看上去一个个年纪都很轻,但是,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邪气,东溜西扫地,尽在台下一些妇女身上打转,也许这正是锣鼓荒腔走板的原因。
不过,所有的人都好像并不在意这一点,人人伸长脖子,垫着脚尖,直愣愣地望着台上出口处,眼巴巴地等待第一个戏子上场。
蓦地,轰然一阵欢呼,戏子终于上场了!
首先出现的,是个两颊丰腴,高高胖胖,虽然不美,却充满一股妖艳之气的红装女子,出场唱了一句什么。人声太杂,华云表没有听清楚。
接着,一名身穿黄绸长衣,头包黄绸布,脸孔奇黑的男人出现,口中唱道:
“天竺巨贾,腰缠万金,慕中土美娇娘,乃是东游之行,脸孔虽黑,珠宝绫罗不愁没人羡’”
果然,红装女子媚眼一抛,两人携手而下。
紧接着,剧情绵绵展开,真个是活色生香,荡人心弦。那名红装女子,未几与天竺商人分手,又结识京中一名玩球的年轻公子,数度花前月下,即又生厌,再转而投入一名梨园弟子怀抱;最后,又投入另一名梨园弟子怀抱;至此,根据剧情,已够伤风败俗,应该可以加段天雷殛身的尾巴了!
最后,高潮续起,女角与后来的那名梨园弟子公开出入,同起同卧,相依相偎,目来眼去,备极绸缪;在戏台上,二人本来只须出诸暗示之动作即可,不意二人演到忘情处,竟然一拥而合,四臂勾缠,不堪入目地折腾起来
台下骚动如狂,也不知是指责,还是喊好,几乎要将整个戏台震塌;突然间,两道银虹自后台穿射而出。
疯狂的怪叫声,再度纷纷暴起:“闪电!闪电!”
“快打雷了。”
“多逼真!”
“太可惜!”
“是呀!该让他们稍为多缠绵一会儿”
突然间,人声一齐寂止。因为闪电过去,天雷却一直没有响起;所谓天雷,大概是永远不会再响了吧!
台上男女并肩俯伏,二人脑后各插着一支明晃晃匕首。血迸涌着,流满一台,流向台下。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假戏,竟然真做了!
台下经过一阵短暂的死寂,突然山摇地动般爆发开来;台上却静得出奇,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了。
“戏班内部争风吃醋,出人命啦!”
“报报官去!”
“人呢?人都哪里去了?”
“自自后台飞啦!”
“什么,飞啦?”
“哪里是什么戏子,原来是一群飞贼啊!”是的,人是自后台飞走的,华云表虽然站得很远,但是,他却比谁都看得更为清楚!那射自后台的两道银光,刚一入目,他便看出那是两支飞刀,刚刚喊得一声不妙,前台一对男女已然真个销魂!
紧接着,又看到一条接一条矫夭的身形,自后台腾射而起。华云表于错愕之余,不禁大感诧异;这批戏子,人人均具不凡身手,他们是哪路人物?为什么要以戏子的面目出现呢?
华云表正启垂疑间,身旁忽然有人轻轻一叹道:“‘幻形教’,‘幻形教’,‘阴阳罗刹’唐叶枫与手下这批不知廉耻为何物的狗男女,存心要破坏大汉数千年的良善风俗,哼哼!真想不到终日在欲海中沉浮的人,居然也会眼红认真;这一闹,倒不失为这地方之福,否则,这台戏演过,附近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要遭殃哩”
华云表恍然大悟,原来是幻形教门下,那就怪不得了!
他缓缓转身,偷偷朝发话者打量过去,自言自语者是名驼背老人。那驼背老人本来背朝着他,这时突然转过身来低声道:“老弟,现在清楚了没有?”
华云表还以为老者是在跟别人说话,旋首四顾,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禁暗暗吃惊,强定心神,拱拱手道:“老哥子的朋友走了吧!”
驼背老人侧脸龇牙一笑道:“本人这副面具,看来制作得也很不错,是吗?”
华云表细辨声腔,止不住惊喜,脱口道:“是您?”
驼背老人点点头,制止道:“是的,我就是我,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这位驼痛老人,原来就是“万里追风”祁天保!
华云表想不到能于此地,又遇上这位风尘怪杰,一时欣喜若狂,当下忙走一步,低声道:“晚辈有事请教,找个地方谈谈去好吗?”
万里追风摇摇头道:“不必找了,这里很好。刚发生凶案的地方,在闲人惊跑,官府未到之前,可说最为清静而安稳;官府一听作案的是飞贼,一定会东拖西俟,隔上很久很久才会到来,我们索性就到台后去坐坐好了!”
华云表想想也有道理,这时广场上已不见半个人影。两人走至台后,于台柱阴暗处相对坐下。
刚刚坐下,华云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晚辈最近碰到一个人,不知前辈可认识他?”
万里追风眨眼道:“谁?”
华云表随即先将别后情形说了一遍,然后又将黄胖汉子的状像描述出来,说完,眼睁睁地等候万里追风答复。
万里追风摇摇头道:“想不出来。”
华云表大感失望,又道:“那么前辈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有什么特别发现没有呢?”
万里追风静静地道:“还不是一直在追踪那位黑衣蒙面人,这次总算打听到此人落脚之所了。对于此人,我想我是有点了解了。”
华云表张大双眼道:“此人是何来历?”
万里追风径自接下去道:“但我已打消初衷,不再预备将这份情报,告知一剑震八荒了。”
华云表安心地嘘出一口气,万里追风接着道:“因为他的确是个疯子!”
华云表愕然失声道:“怎么说?”
他心想:这怎么可能呢?那天我亲眼见他从容战胜那位什么玉剑令主。他除了眼神有时显得有点残酷外,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些异样也没有吗?
万里追风缓缓接下去道:“虽然他清醒的时候很少,虽然还不知道他究竟是谁;然而,可以断定的是,他绝非邪魔中人!”
华云表无从置喙,万里追风微微闭上眼,神情微透激动地又道:“他的落脚处,是在一座穷谷中,十天之内,难得有一两天神志正常;正常时,与常人无异,一旦病发,武功即失,终日面对一镜,抱头痛哭;这情形对他而言,反较安全,他如在外面发病,像那天闯上祭剑台之后一样,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华云表想了想道:“前辈怎知道他不是坏人的呢?”
万里追风仰脸道:“人之善恶,分别于一点人性之消长。此人不但一无其他劣行,且有着洋溢的至情,纵然心如铁石的人,也保不住不被他感动”
华云表皱皱眉头,似乎不十分懂得这番话的意思。万里追风继续说道:“他发病后,就是痛哭,哭时,口中还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从不更改,始终如一。”
华云表忍不住插口道:“谁的名字?”
万里追风道:“‘爱贞’!也许是‘爱珍’或‘爱真’,这个‘贞’字同音义近的字很多,一时我也无从肯定。”
华云表喃喃道:“爱贞?”
万里追风道:“是的,一个女人的名字!但是,武林中却没有叫这名字的女人,所以它很可能是一个女人的小名。”
华云表点点头,万里追风仰脸又接下去道:“要查出谁是名叫爱贞的女人,的确很难;不过,这步工作却属无比重要,因为只要知道了这女人是谁,便可知道这位蒙面人是谁;以及像他这么一位有着绝世武功的人,为什么会落得今天这副惨状,甚而因此能牵出武林中一段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也不一定!”
是的,这的确是个无比的关键可是,天下武林芸芸侠女中,究竟谁人小名叫“爱贞”、“爱珍”或“爱真”呢?
华云表风正待回答,眼角偶扫,忽然啊了一声,低低说道:“他们来啦!”
远处,灯火明灭,一行人正喧喧嚷嚷地向这边走来。万里追风匆匆站起,同时递出一个小小皮袋道:“这里面是另外几副人皮面具,时事越来越离奇,你不防随时变换变换你的外貌。我趁此空暇,想往四处打听一下,前于渭门留书示警的那位蓝衣少侠。如有事情找我,可于今年年底左右前往金陵;好!你也该走了,再见!”
语毕,双肩一晃,流星般没入迷朦夜色之中。
华云表收好小皮袋,验尸的一行人,已快近台前。当下他真气一提,也向东南方展开追风身法
第二天,华云表抵达巢湖地面。
当夜,约莫二更时分,华云表正沿着巢湖向卢江方面奔行之际,身后忽然遥遥传来一阵高呼:“表哥!表哥”
第一声“表哥”隐隐约约,似乎尚远在二十丈开外,第二声“表哥”入耳,已然清晰异常,好像一下子就已赶到了身后十丈之内!
华云表早从口音、称呼,以及对方这种速度惊人的身法上,知悉来者为谁;暗道一声,这下要糟,真气一沉,霍地定身止步。
他这厢刚刚转过身子,眼前人影一花,那位侠蝶柳中平已于迎面五步处,飘身落地!
站稳身形后的侠蝶,微喘着,满脸笑容,但是额外汗意隐现,面色也于白中泛青。显见这名丧心病狂的刽子手,虽然为这次意外遇合感到兴奋,私底下却亦紧张之至。
华云表暗存戒心,注目不语,心念电转,不住地在思忖着应付保命之策。
侠蝶走上一步,干笑着道:“表哥上次”
目光闪射处,忽然轻轻一咦,愕然止步住口。原来他突然发觉到情形有点不对,他的表哥身高不满五尺,眼前这位老人虽然弓着背,身高却也在六尺以上。这人会是他的表哥万里追风么?
华云表强定心神,淡淡侧目道:“上次怎么样?”
华云表这时已定下了初步策略,制造悬疑!拼命拖延时间!这位侠蝶,疑心特重,他只要诱令对方生出顾忌之心,对方就不敢遽尔对他下手;而且,时间一长,纵无外援驰至,他也尽可从容加以准备!所以,他明知对方已看出他不是万里追风本人,却依然不子否认。鉴于前次遇见那名黄胖汉子的教训,他在反问时,为了避免露出自己那副雪白牙齿,故字字用喉音;不意世上竟有这等巧合,他用喉音说话,本属出于不得已,哪想到,如此一来,竟于无心之中,像极了万里追风的声调口吻!
侠蝶呆了呆,眼光上下溜动,期期地道:“表哥的万里追风身法,天下无双;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错不了的至于表哥的易容术,小弟也承认不过
咳,咳,表哥什么时候竟练成了任意改变身长的这种功夫咳小弟这这尚是第一次发现,咳咳,真是可喜可贺”
侠蝶说这番话时,眼皮不住眨动,似乎迫切地希望得到解答。华云表决定再泼他一头露水,脸微仰,轻轻一哼道:“在你心目中,我知道我这个表哥,一向没有很高的估价。”
侠蝶听了,不由暗暗倒吸一口冷气。老实说,他与万里追风虽然谊属姨表,然而,由于二人的师承不同,成名后又是会少离多,故彼此间的认识实在有限。虽说缩骨功夫乃玄功中最难练的一种,但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际遇,正如万里追风不知,他已投身血剑魔帝座下的情形一样,谁又敢担保他这位表哥,就一定不会缩骨玄功呢?
侠蝶泄气了?
但是,他天生诡计多端,虽然生出戒心,却不肯轻易就此罢手。那位玉剑令主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最主要的只在凭轻功蹑缀,如何下手,是另外一回事,他并不一定要采取正面行动。
所以,他暗地一计较,立即堆起满面笑容道:“表哥说话,怎么老是如此见外?
大姨妈她老人家知道的,小弟我,一生中就只佩服你表哥一个。所遗憾的,只是我们表兄弟之间噢,对了!表哥刻下是准备去哪里?”
华云表微微一仰脸,一方面为了方便以眼角窥测对方神色,一方面则是为了方便于打量四下的地形;这时,他正感难以对答,忽见半里之外的半空中,有一对并悬着的红色灯笼,因而情急智生,朝那对红色灯笼一甩头,侧目冷冷地道:“看到那对灯笼没有?”
侠蝶移目望去,面现讶然之色道:“看到了,怎么样?”
华云表故意沉声问道:“知道这灯笼在这时候,仍然高悬天空的用意吗?”
侠蝶迟疑了一下道:“此乃江湖上两派黑道人物聚议之特定信号,用意是在照会附近路过之武林同道,非经邀请,不得擅闯。这种情形在江湖上极为习见,表哥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拿这个来问小弟呢?”
华云表既意外,又兴奋!说实在的,他并不知道那对红灯笼的出现所代表意义;他这样问,原以为那对灯笼什么意义也没有,只要对方回不出名堂来,他便可以一本正经地告诉对方:“那正是某人某人约会的暗号,某人某人正在那边等着我!”
某人,是何许人呢?他将会不假思索地举出一二个在武林中声威显赫的人物来,这样,他就不相信对方不为之咋舌而退。
而现在,结果虽出乎他意料之外,不过,这样也好,最低限度,临时避难所是有了一个了。
于是,他淡淡接着道:“我要告诉你的,就是我正要赶去那里,那里正有几位道上朋友,在等我去解决一个小小纷争!”
侠蝶哦了一声道:“对方都是些什么人?”
华云表故作不快地道:“按道上规矩,我能告诉你吗?”
侠蝶干咳一声,搓手赔笑道:“表哥又多心了,小弟这样问,实在是出于一片关切之情。小弟的意思是说,你我份属至戚,理当分劳,如果他们当事双方不免用武,小弟虽然不济,到时候为表哥壮壮声势也好呀。”
华云表因他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如加峻拒,可能要引起疑心,因此就什么也不再说,身躯掉转,大踏步向远处那两盏红灯走去。这时,他不敢再施展追风身法;如果用了,以侠蝶这种大行家,将没有不被看穿的理由。横竖半里路并不算远,赴一次明定之约会,在半里之内停止飞行,反而更合正常之江湖礼节。
不消片刻,一座孤立的庄院已呈现眼前。华云表虽然脚下不停,前行如故,然于心底,却止不住怙囗起来!
庄内,两派人物正在聚会,是哪两派黑道人物呢?
他现在这样贸然走进去,犯着武林之大忌,虽说可藉此解却燃眉之危,但是,一对里面的两派黑道上的人物,岂可交代得清楚?
假如届时找不出正当藉口根本没有什么藉口可找岂不成了躲开狼吻,又入虎口?
不过,他觉得目前最迫切的事,是先将侠蝶甩脱!
于是,他脚下一顿,扭脸冷冷说道:“我这个表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在应约之初,曾声明将是一个人单刀赴会,现在,我可不愿出尔反尔。你要跟着进去,只能算是你自己的主意,希望你再斟酌一下;我若不为自己这份名头,根本就不会来这里。”
侠蝶愣住了!他如跟进去,对方难免要加盘问,如果带他进去的人头一摇,表示与自己无关,他岂不马上要倒大霉?
于是,一副贪生怕死的可鄙嘴脸显露出来了,他啊了啊,连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拱手道:“是是的,表哥所虑的甚是。表哥老于江湖,毕竟非小弟能及,咳,咳,那么,小弟就留在外面,远远地为表哥掠阵也就是了。”
华云表嘿嘿一笑,转身又向庄中走去。身后,侠蝶见他头也不回一下,心中恼恨,暗骂道:“你他妈的如果有进无出,正好省却老子一番手脚。”身躯一缩,遥遥退到十余丈之外一排灌木之后。
庄门洞开,门根上,也挂有一对红色灯笼,但自洞开的大门中望进去,里面竟是静悄悄地不闻一点人声,也见不到半个人影。华云表寒意顿生,然而,他现在已成骑虎之势,深知身后侠蝶并未远去,后退无路,只有硬起头皮来前闯一途。所以,他咬咬牙,真气晴聚,举足跨槛而入!
左足刚刚举起,门旁暗处突然暴起一声低喝:“站住!”
华云表置之不理,直到身子完全进入门内,方始停身朝左右望了一眼。东西两边,分别贴壁站着四名劲装蒙面人,人人手按腰际,长剑均已出鞘三寸许,大有一个不对,立即挺剑进扑之势。
看清对方这么多人,华云表反而定下心来。
这八名持剑人,虽然脸上都蒙着纱巾,然而,自八人衣装一律,口音清越这二点可以测知,他们充其量不过是两派中,某一方的门人弟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