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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密室中,钱大官人止步转身道:“两人去了什么地方?”
陈姓文士道:“玄妙观。”
钱大官人一怔道:“玄妙观?”
陈姓文士点头道:“是的。那里等着一名卖卜老者,贺姓小子便是赶去跟那老家伙会面,而姓苏的则一直在暗中采取监视。”
钱大官人道:“这么说来,双方不同一路了?”
陈姓文士点点头道:“是的,双方不但不同路,而且还好像存在着一份敌意。就老汉之观察,两人作客本府,显然只是一时巧合。即连贺姓小子暗窥红楼,也好像仅属一时之好奇,对于本府,两人似乎均无若何恶意。”
钱大官人道:“那卖卜老者生做何等模样?”
陈姓文士摇摇头道:“在黑暗中,面目无法瞧清楚。公子的吩咐是:摸清两人落脚之处,便好转报。所以,老汉只跟到观外,稍事勾留,迅即折返,别的事全未留心,尚祈公子勿予见责。”
钱大官人点点头,略作思索,旋又抬头问道:“从两人身法上能再看出,两人属于当今哪一门派?”
陈姓文士沉吟着道:“关于这一点,可真难说这是一种非常奇异的现象若论两人身法,竟似源出一宗。”
钱大官人一哦道:“那一宗派!”
陈姓文士道:“鬼帝的‘鬼影迷魂步’!”
钱大官人微吃一惊道:“怎么说?”
陈姓文士皱眉道:“可是,两人看来均属杂而不纯;姓苏的虽较贺姓小子高明甚多,然显见亦非鬼帝之嫡传。”
陈姓文士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不怕公子见笑,关于此一问题,老汉还真给难住了。”
钱大官人注目道:“传说鬼帝与华山上代掌门人当年曾有过从,华山轻功且曾因而独步一时,陈老以为两人使的会不会是华山金龙身法?”
陈姓文士连连摇头,跟着又苦笑了一下道:“与其说像‘金龙身法’,毋宁说像青城派的紫燕身法,也许还更恰当些!”
钱大官人双眉微锁,沉默了片刻,再度抬头望向陈姓文士道:“关于两人来历问题,谈亦无益,如今,依陈老之意思,本府对他们,来日以采何种态度为宜?”
陈姓文士微微一笑道:“装聋作哑,任其自然;为友则用,为敌则杀!”钱大官人颔首称善道:“是极”
苏天民躺在床上,久久难以成寐。
他现在算是完全明白了,这对祖孙要找的人,正是他苏天民!
有一点,苏天民很清楚,就是对祖孙之所以要找他,必然是因为曾在清河看到了他的武功,以及他隐以术帝自居之种种表现!
假如上述者果系这对祖孙找他的理由,那么。它所代表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有人冒术帝之名义行事,最表关切者,当莫过于术帝本人;那么,现在这名神秘老者,他会不会就是术帝幻神叟之化身呢?
极有可能但也不一定。
不过,总说一句,事情演变到目前这种局势,他已大可不必再为此一问题操劳了。
不论是与不是,他只要不将隔壁这名黄衣锦儿看跑,迟早不难一言以决。而今,问题倒是他得先将这位钱大官人的底子摸摸清楚!
苏天民瞑目运思,揣摩复揣摩,蓦地,苏天民脑海中灵光一闪,差点没一下跳将起来!
是的,这位钱大官人颇有问题,不,问题简直太大了!
苏天民好不容易巴到天亮,天亮后,洗漱用餐如仪,他相机寻着一个借口,乃又独个儿走出钱府大门。
苏天民走在大街上,随意溜达,直到完全确定身后无人跟踪,方才一连几个闪转,自后门走进昨日他原先落脚的那家大元栈。
那名指点他去钱府的伙计见了他,十分诧异道:“苏爷怎么又来了?”
苏天民轻松地笑笑道:“不可以么?”
那伙计连忙赔笑道:“当然可以,欢迎之至,小的刚才还在这样想,昨日不合嘴快,平白送走一位财神爷”
苏天民一笑接口道:“假如老大真为此事后悔,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那伙计为之一楞,讷讷道:“苏爷此话怎讲?”
苏天民爽朗的笑了一声道:“昨天,你送走的本是一名穷光蛋,今天,现在来的,才是一位财神爷!老大可懂这意思?”
那伙计眼皮一眨,迅即明白过来不禁大喜道:“是的,恭喜苏爷发财!”
苏天民向桌面丢出五两银子,笑道:“这一份,算你老大的!”
那伙计快活得浑身骨头都酥了,既打躬,又作揖,就差点没跪地下去磕头,苏天民趁机问道:“伙计,我问你,钱府那位老太爷,做甚没跟我们这位大官人住一起?”
那伙计两眼一直,发呆道:“哪一位老太爷?”
苏天民看到伙计这神情,深知前此所忖料者,大概是不会错的了,当下故意皱了皱眉道:“当然是钱府那位老太爷,不然还会是你我的老太爷不成?”
那伙计连连摇头道:“苏爷别取笑了。”
苏天民问道:“怎么呢?”
那伙计耸肩道:“钱府老太爷系二十多年死于京任上,据说那时,我们这位大官人才不过四、五岁光景苏爷您,这是听谁说的?”
苏天民暗暗凛觉,忙笑道:“没有,我不过是自入府以来,始终未曾见着老太爷一面,心里感觉奇怪罢!老大这儿,今日生意可好?”
那伙计哈腰道:“还算托福”
苏天民又跟那伙计鬼扯了一通,接着仍自栈后拐出。
苏天民走出大元栈,缓步再向钱府走来;苏天民走着,走着,人离钱府愈近,心情也就愈沉重!
昨夜,那名少女锦儿说,她听得很清楚,小楼卧室中,有个女人在抱怨钱大官人,不该那么久未去老太爷面前走动!
现在,他的构想获得证实:钱府根本早就没有了什么“老太爷”!
此地所谓“老太爷”无疑系指武功业师而言。姓钱的实际乃武林人物一名,表面却以世家公子自居,同时,一般妇人皆多不愿夫君出远门,而小楼昨夜那位女人却以夫君人疏师门为忧;这种种,又意味着什么呢?
以想像得到的是,那位什么老太爷,平日对待门下弟子,必然极为苛严,如某一门人疏于通问,也许会招致某种可怕之后果!
苏天民突作大胆假设:妇人口中这位老太爷,会不会就是平遥天王府的那位公孙老魔头呢?
苏天民一念及此,也不住打心底升出一股凉意。
假如他料想不差,这座钱府,即为变相之另一洞仙山庄时,那么,他与黄衣锦儿昨夜之行动,很可能早已落入对方监视之中!
这是一种可怕的推断,如不幸而中,那么,他,苏天民自己,以及那对神秘的祖孙,目前之处境,就可说危险到达于极顶了!
现在,只有一件事,苏天民仍觉甚为费解。
正如昨夜小楼中,那妇人所担心的一样;假使那位什么“老太爷”竟真的就是那位公孙老魔,姓钱的这厮又凭什么敢如此不以逾期问候为意!
苏天民思潮起伏,不知不觉间,已然来到钱府门前。
那几名门客因苏天民今天已是府中佳宾之一,这会儿一见苏天民打外面进来,不由得人人均都含笑起身相迎!
苏天民心念偶动,突于这迅如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毅然作下决定:人虎穴,擒虎子;舍命保命!
于是,他向其中一名门客点头低声道:“这位总管,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名门客稍为疑讶了一下。旋跟了过来,轻声问道:“苏爷有何吩咐?”
苏天民廊角站定,左右扫了一眼,低低道:“大官人此刻在不在?”
那名门客谨慎地答道:‘听张老二说,好像正在上房跟陈老夫子下棋。”
苏天民低声道:“敢烦通报一下,就说苏某人有要事单独求见,别让他人听得,苏某就在外厢书房中相候。”
那名门客颔首退去。苏天民缓步下阶,先去书房中坐定。
不一会,庭院中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道:“是苏兄见召么?”
苏天民迎去门口,点点头,蹙额不语。钱大官人眼见苏天民神色凝重,不由得轻轻一哦,忙将笑声打住。
进入书房后,钱大官人显得甚为不安地注目道:“苏兄邀见小弟”
苏天民朝门外望了一眼道:“在这里说话不碍事吧?”
钱大官人点点头道:“无妨。此房为外宾接待处,非经小弟传唤,里院上下,当不致有人闯进来,苏兄尽管放心就是。”
苏天民脸色一整,庄容缓缓说道:“苏某人此举,虽迹近卖友求荣,然经苏某人思考再三,深觉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就道义立场而言,如予隐而不宣,终觉于心难安也”
钱大官人神色微动,但仍力持平静故作不解道:“苏兄此语何谓?”
苏天民沉声接着道:“假如大官人信得过,苏某人愿意在此建议一声,那位贺金风老弟,大官人似以提防一二为妙!”
钱大官人轻轻一哦,未有其它表示,他似乎在静待苏天民将话说完。
苏天民沉声接下去说道:“昨日二更过后,苏某人于睡梦中为隔室一声轻响所惊,悄悄掩出查看之下,说什么也没有想到,竟是那位贺老弟在作越轨之行!不瞒大官人,在下,苏某人亦非省油之灯一当时虽未获主人许可,然因事出非常,权衡轻重之余,乃即尾随跟入,一直缀至里院一座红楼”
昨夜,这位钱大官人于红楼中,系属事后警觉,临事指派陈姓文士跟踪追查者,对发生在红楼以前的一段,并不清楚。所以,他这时一听苏天民说及黄衣少年入院经过,不自禁脱口催促道:“是的,以后呢?”
苏天民之所以有此一顿,其意即在潜察对方之反应,当下头一点,缓缓接下去说道:
“小子纵登楼顶之后,也许是胆虚情怯之故,仅稍作张望,便即折身落地”
钱大官人不住点头,他自信以他一身过人成就,来人如在楼顶停留甚久,当然不会逃过他的耳目。
在苏天民来说,他当然不肯泄露最重要的一部分。同时,苏天民发现另外一件事实,便是一如他所预料的,对方显于昨夜即已识破他与黄衣锦儿之行藏。
为了迁就事实,苏天民决定对夜来经过不如掩饰!
苏天民迅忖着,一面从容接下去道:“小子循原路回到前院,苏某人满以为小子也许只是出于一时好奇,既无所获,或将作罢,不意事有出意表者,小子回返宿处,原来竟是为了不放心苏某人!小子在苏某人窗下,贴耳细听,见无若何异状之后,身形顿而复起,竟又再向外间飞纵而去!”
钱大官人不期然将头一点,他参照陈姓文士之告,显然甚为满意苏天民之不瞒不欺。
苏天民径自继续说道:“苏某人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决定一路跟到底,出了府门,小子沿前街侧巷左拐,最后落脚在一座寺观之上,苏某人亦不识那座寺观何名”
钱大官人颔首微笑道:“叫玄妙观!”
苏天民也跟着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很像一所道观小子四下略一扫视,旋即飞身下殿,苏某人不愿打草惊蛇,所以未敢拢得太近。当时只听得殿中人语隐约,对方声音苍老,小子晤见者,似是一名老人。
至于老少两人交谈之内容,由于声浪太低,一时甚难辨察。
之后,没有多久,苏某人听得老者发出一声叮咛,知道小子将退出,乃抢先转身返府。
以上为昨夜之全部经过,苏某人适才去无人之处,几经思考,一再斟酌,最后决定应将详情禀陈于大官人之前,才是正理,惟此乃苏某人片面之词,未悉大官人信也不信,苏某人言尽于此,尚望大官人今后小心,苏某人亦拟就此请辞!”
钱大官人显得甚是感奋,趋前一步,紧紧执起苏天民双手道:“小弟何幸,竟能交上你这样一位血性朋友;此一端,也就不枉钱某人好客一场了!”
苏天民连忙逊言道:“大官人好说。”
钱大官人放开手,诚挚地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一直未能看出苏兄竟具超人身手,未知苏兄之师承,可否赏脸见告?”
苏天民早有成竹在胸,他知道,对方既已识破行藏在先,对于自己一身轻功,迟早必须有所解释,所以,他在入府之际,即曾预为筹措。
他听鬼帝说过,这套“鬼影迷魂身法”粗看颇与华山“金龙”及青城“紫燕”两种身法相近,他日如想推托,不妨转嫁于这两派头上。
苏天民当下乃依预拟之说词,不假思索的从容说道:“说起小弟之师承,大官人容或难信。”
“小弟祖籍凉州,幼蒙异人收录,侥幸习成一身武功,惟困恩师绝口不提江湖事,故始不悉己身之武学源出当今哪一宗派,这样直至三年前偶过华山,与华山一名弟子误会交手,才蒙该派一名长老指出小弟之恩师,原来就是青城一派退隐之上代掌门人!”
钱大官人颇感意外道:“‘扫花叟’?”
苏天民点点头道:“正是!”钱大官人诧异道:“‘扫花叟’当年不是因与‘毒帝九尾姬’交手,结果伤重不治而早就去世了么?”
苏天民不期然一身冷汗。鬼帝只叫他向华山青城两派“转嫁”却未指示转嫁之法;青城派上一代掌门人姓甚名谁,本来就只有天知道;至于“扫花叟”已死于“毒帝”之手,自然更非他始料所及!他满以为喀说一通,对方也许不会深究,没想到其中竟牵涉一件武林知名公案,说来也真是天公太不作美了!
不过,话是死的,人是活的,苏天民当然不肯就此窘在当场。
须知目前一个应对不当,受窘尚是小事,因而丢命,都不一定,他哪能不思弥补之策?
所以,苏天民这时先发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接着哂然道:“是的,家师那次,据说伤得的确很厉害,不过,如说家师业已于当年不治身死,试问,尸首是谁收殓的,有人能够指证不能?”
钱大官人缓缓摇头道:“这倒未曾听人提及。”
苏大民心神大定,于是接着庄容沉重地道:“关于这段往事,小弟原先亦不清楚,其后从华山那位长老口中,小弟方才知道,家师结果系由刀帝圣丹子所救活”
钱大官人忍不住点头插口道:“是的,再没有他人能具此能耐了。”
苏天民不敢深谈下去,随将话锋一转,冷冷接着道:“所以,小弟今天对于九帝中人,可说有恩有怨,大丈夫讲究恩怨分明,总有那一日,苏某人只要”
钱大官人目光一闪,微笑截口道:“快意思仇,机会就在跟前,苏兄其有意乎?”
苏天民暗道一声:好,上路了!
当下故意一怔,作茫然状道:“大官人意思”
钱大官人微微一笑,低声道:“此地非说话之所,走,咱们去里院详谈,不过,请苏兄可得先将辞意打消才好!哈哈哈哈!”
低笑声中,主宾相将出房。
走出书房,钱大官人手臂微扬,示意苏天民放轻脚步。然后,主引宾随,小心避开正厅,悄然由厅侧夹道中向后院走来。
经过三四重院落,最后,主客两人来至后院一座暖厅中。
这座暖厅,显为内府禁地之一;厅内陈设,精美雅洁;满厅一片衣香鬓影,环佩叮当,燕语盈耳;穿厅出入者尽为云髻高涌,长据曳地,眉目如画,体态炯娜之青年佳丽;初来乍到之下,几令人有置身众香幻境之感!
最使苏天民感到外的是;大厅中央,残枰未收,炉烬方囗,在棋几下首一张高背太师椅上,一名布衣老者,正在瞑目养神。看清之下原来此老不是别人,赫然正是那位全身骨头看上去总重不及四两的陈姓老文士!
苏天民暗道一声惭愧,同时,警惕之心,油然而生。
前此,在平遥天王府中那位病鬼似的符老,所给予他的印象委实太深刻了!
钱大官人一脚跨入厅内,立即爽声高笑道:“来,来,来。陈老,我来为你们两位重新介绍一下!”
众伺姬举袖掩面,纷纷退向厅角。那位由“陈老夫子”一下改为陈老的“陈姓”老文士,缓缓睁开眼皮,目侧苏天民,点点头含混地哼了一声,人于太师椅上,却未移动分毫,神色冷漠,据傲逼人,迥非前此之昏聩老态可比。
苏天民佯作不解题意,走上一步,拱拱手笑道:“我看不必了”
钱大官人扭头笑道:“这可省不得。”
苏天民故装诧异道:“昨天不是”
钱大官人笑而不答,转过身去击掌道:“香姬何在?”
厅角,一名绛衣佳人越列浅福道:“贱妾在此!”
钱大官人三指一竖,那名被喊做香姬的绛衣女子,恭应一声是,立柳腰轻拧,碎步退去。
苏天民正纳罕间,另外两名白衣女子,适时将一张锦椅送至。
钱大官人伸手一托道:“苏兄请坐!”
苏天民刚刚依言坐定,绿衣香姬,业已去而复返,玉手上托着一只朱漆圆盘,盘中盛着一只彩穗锦囊。
钱大官人取出盘中锦囊,手臂微挥,香姬退下。
钱大官人将香囊轻轻抚弄了一阵,抬头笑道:“苏昆最近有否到过河洛一带?”
苏天民微吃一惊,赶忙定神笑答道:“今年春问,曾打豫北经过一一大官人要问的,是不是有关开封那座洞仙山庄的种种传闻丁’钱大官人一愕,面露羡色,脱口赞叹道:“苏兄神思好灵敏!”
说着,头一点,注目接下去道:“是的,对该庄那些武士,苏兄观感如何?”
至此,苏天民已然渐有所悟,当下故意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对于该庄那次武擂,小弟虽未能躬逢其盛,惟据茶楼酒肆之传达,则已无异于亲临目睹依小弟看法:该庄五级以下之三级武士,不但气质难称上选,即以身手论,亦不过在于通常一二流高手之间而已。迨至四级武士,则渐有可观,方今名派掌门,想来不过如是!”钱大官人击膝大声道:“中肯至极!”
连对面那位要死不活,一直瞑目枯坐,似乎已经入睡的陈老,这时也止不住轻轻颔首,微露称许之意。
苏天民眉峰微蹙接着道:“所可惜者,即九帝方面始终无人敢于现身露面,据江湖传言,洞仙山庄一名三级武士,其功力即不下于九帝中任何一帝,而该次武擂,仅及四级武士而止,说来实属遗憾万分”
钱大官人忽然大笑道:“此憾可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