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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来得恰是时候。
在林外不远的一片麦田里,宋巧巧在三名蓝衣剑士的围攻下,业已左支右绌,气喘吁吁,狼狈万状,身上那件天蓝缎面的狐裘,已被剑尖划得像一袭脱了线头的袈裟,东披西挂,裂口纵横,肩胛、胸口、腕臂等部位,有好几处已经沾满了血演和泥污。
不过,这丫头的一身武功,显然要较申无害所估计的为高。
她使用的兵刃,是一支长约尺五左右的铁尺,这种仅利于近身与徒手相搏的兵刃,与宝剑比较起来,在长度上,首先便居于不利的地位,何况人数方面,又是以一对三,而这丫头居然支撑了将近一盏热茶之久,说来也是够难得的了!
在此期间,那位锦衣剑士智多星方知一,也跟树林中的无情金剑一样,负手站在田拢上,仅在一旁采取戒备,并未加入战圈。
此刻这位智多星瞥及两条人影一先一后奔至,正待出声喝问之际,不意身躯高大的大宝,没有等他开口,已然腰身一弓,一头向他撞了过去。
智多星方知一来不及拔剑,只得闪身让开。
没有想到,这一对浑人头脑虽然简单,一旦与人动起手来,竟然也会使诈。
智多星方知一身子一偏,两兄弟已如大小两团旋风似的,一先一后自他身边一溜而过。
大宝一边向麦田中奔去,一边高喊道:“小子,别慌,大宝二宝来也。只要大宝二宝一到,你小子就死不了矣!”
二宝接口喊道:“是的,小子,沉住点气,咱们哥儿俩的一顿酒肉,全在你小子身上,你小子哪一天死都不打紧,就是今天死不得!”
宋巧巧已被三名剑士逼得晕头转向,根本无暇去辨别来人是敌是友,当然更没有留意到两人说了些什么。
不过,她马上就弄清了来的这两名汉子,竟是两位大救星!
因为大宝口中发话,人并没有闲着。
他仁兄还是老一套,口中喊着,腰身一弓,就像一条蛮牛似的,埋头便向就近一名蓝衣剑士一头拦腰撞了过去!
二宝更绝。
他个子小,重量不够,自知大宝的那一手,他用不上,这时竟不顾田里一片泥泞,一个飞扑,先自摔倒,然后就像滚地葫芦一样,向另一名蓝衣剑士脚下滚了过去。五指曲张如钩,一把抓向那名剑士的足踝!
受攻的两名剑士仗着有智多星方知一挡阵,虽然听见有人来,一时均未在意。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来人竟如此轻易地突破了智多星方知一那一关,一瞬眼便已来到身边。
被大宝用头撞上的那名蓝衣剑士的运气还算不错,因为人高马大,一路跑在前头,嗓门儿又来得特别洪亮,当大宝向他撞去时,他由于警觉得早,总算没给撞着。但是,另外那名蓝衣剑士,运气就差得多了。
原因是二宝身材瘦小如孩提,跟在大宝身后奔跑时,有大宝那副铁塔般身躯挡在前面,如非特别留心,发觉极为不易。
更加上二宝在蹿跃方面,本来就较大宝来得灵活,所以当大宝身形移开,这名剑士发现来的敌人是两个而非一个时,正待挥剑化解,已告慢了一步。
二宝人虽瘦小,腕力却极惊人。
他一把捞着那剑士足踝,使劲一扭一捺,那剑士立告应手仰天跌倒。
说来也是这个剑士活该倒霉。
云梦这对宝贝兄弟,人尽管有点囗气,但心肠却都颇为慈软,一除非万不得已,本是极少伤人。
二宝这时虽将这名剑士掀翻,但并未想到去伤害对方的性命。
可是,事有凑巧,就在这名剑士倒下之际,大宝恰好一拳抡空,笔直冲了过来,一脚不偏不倚,正好端在这名剑士的胸口上。
这一脚虽说出于无意,但分量却是不轻。
只听得一声脆响,后者的一排肋骨,顿告悉数断折。
二宝道:“大宝,你踩错地方了!”
大宝道:“没有关系,酒肉要紧。你快点起来,再把剩下的这两个家伙赶跑,咱们的一顿酒肉,就啖定了!”
二宝跃起道:“对,酒肉要紧!”
于是,兄弟俩一声叱喝,又分向余下的两名蓝衣剑士扑了过去。
那两名剑士无可奈何,只得撇开宋巧巧,宋巧巧见机不可再,掉头夺路便跑。
智多星方知一,大喝一声:“丫头止步!”
人如怒矢射出,仅仅一个起落,便已横剑封住去路。
宋巧巧自知不是这名锦衣剑士之敌手,只得打消逃跑意图,收步刹身,紧握铁尺,蓄势以待。
智多星方知一并没有马上动手,这位锦衣大剑士这时真正关心的,显然还是那两名与云梦兄弟交手的剑士,眼前这个黄毛丫头,他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所以他将宋巧巧拦下之后,一双眼角仍然溜转在另一边交战中的四人身上。
那边两名蓝衣剑士,论武功其实并不在云梦兄弟之下。
两人吃亏的是,前此为了围截宋巧巧,两人均已耗去不少体力,而云梦这对浑人兄弟,不仅精力充沛,出手又都是怪异招武,诡谲刁钻,但却又全无章法可言,这使两名剑士为之大感头痛。
跟二宝交手的那名剑士,看来还可以勉强应付,而与大宝交手的那名剑士就苦了。
他在大宝那种几乎不知刀剑为何物,只知一味蛮攻死缠的打法之下,一上手便落了下风,而这位浑人却愈打愈起劲,直逼得那剑士节节后退、一点还手的机会也没有。
智多星方知一看得不住皱眉,终于忍不住转向宋巧巧寒脸问道:“这一对蠢货,可就是传说中的云梦兄弟?”
宋巧巧这时虽已疲惫不堪,但一双眼光仍极锐利。
她尽管以前没见过云梦兄弟其人,不过,这对宝贝兄弟的大名她则耳闻已久,如今听对方这样提,她才为之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名帮助她的怪汉,就是江湖上常为人引为笑谈的云梦兄弟。
同时,她也已从对方神色上看出,情势显已渐对自己有利。
因为如非身后的云梦兄弟已经占了上风,对方当不致有此一问。
她应该告诉对方,说自己不认识这对兄弟吗?
她当然不会傻到这种程度。
现在,她决定还是采取先前她曾教过申无害的老办法,尽量设法拖延时间,挨一刻算一刻。
对方总共有十几名剑士,而自己这边虽只有五六人之多,但只要再耗上一会儿,方副帮主说不定就会带人赶到。
只要援兵一到,形势就会改观了。
所以她这时索性除下头巾,不慌不忙地理了理散乱的发丝,才向对方似假还真地反问道:
“你问姑娘,姑娘问谁?”
智多星方知一怒声喝道:“既然这一对宝货你连认都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横身插手来管这场是非?”
宋巧巧一咦道:“这就怪了!我怎么知道?你要想把事情查清楚,两人现在那边,你干嘛不去问他们两个?”
智多星方知一边上一步道:“你丫头少跟我耍嘴皮子,不让你丫头吃吃苦头,谅你丫头还不知道本大爷的厉害!”
说着,剑光微微颤动作势便待出手。
宋巧巧耳边忽然响起申无害刚才吩咐她的那番话:“等下动起手,你最好去掉长衫,除掉头巾,打开头发,立即回复你的本来面目,因为这些剑士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男人,对于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他们也许下不了绝情”
她先前并没有这样做。
那是因为她没有这样做的时间,而现在,她虽然有时间这样做,但一时又厚不起脸皮来。
不过,她很相信这番话的道理。
她马上想到另一个方法。
她知道对方意在恫吓,并没有真的存心动手,这从对方持剑的姿势上,可以看得出来。
她如果再出言顶撞,或是有敌意之表示,对方说不定也许会真的出手。
相反地,如果她不再开口,同时放弃抵抗呢?
这值得一试。
她如今抵抗亦属徒然,别说如今她面对的是一名锦衣剑士,就是换上一名蓝衣剑士或黑衣剑士,以她刻下的情况来说,结果都将没有什么分别。
既然后果已不能再坏到哪里去,试又何妨?
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那支铁尺扔去,同时选了一块高地,侧身坐了下来,一面抬头冷冷说道:“既然剑王宫的剑士都是如此蛮不讲理,任杀任剐,悉听尊便,本姑娘成全你这位锦衣大剑士就是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
男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永远无法认清自己。
只要一有机会,几乎每一个男人都希望在行为上表现得高人一等,希望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是个领袖群伦的英雄,是个君子,是个侠士!
无情金剑和智多星方知一刚才看着别人拼命厮杀,而自己却袖手一旁,无疑便是犯了这个毛病。
因为他们一个是总管,一个是锦衣剑士身份高人一等!
刚才的两场战争,如果无情金剑和智多星方知一不自恃身份,两场战事也许早就结束了。
可是,两人为了不损及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却宁愿看着自己的伙伴死亡,而视为理所当然!
如今也是一样。
如今这位锦衣大剑士只须再上一步,便不难将宋巧巧一剑结果,或是将这丫头先行点上穴道。
然而,这位锦衣大剑士却因为小妮子最后的几句话而迟疑起来。
武林中只有一座剑王宫,他不能忘了他是宫中身份最高的锦衣剑士。
什么人都可以蛮不讲理,但剑王宫的锦衣剑士却绝不能蛮不讲理!
这丫头责备得不错。
错的是他!
江湖上多的是千奇百怪的人物,云梦兄弟不过是其中之一,这丫头凭什么一定要认识这对宝贝兄弟呢?
难道以他堂堂一名剑王宫锦衣剑士的身份,论见识反而不如这么一个黄毛小丫头不成?
一个人一旦自觉理屈辞穷,勇气往往便会随之消失。
这位一向以足智多谋见称的锦衣剑士,如今被眼前这丫头拿话一激,竟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当场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他眼珠子转了又转,才又说道:“就算你不认识这对蠢货,那么,你们的头儿,就是天杀星那小子,他如今藏在什么地方,你丫头总不能也说不知道吧?”
宋巧巧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紧张的局面已成过去,如今她尽可凭藉三寸不烂之舌,跟这位大剑士慢慢地耗下去了!
于是,她又理了理发丝,拉正衣襟,然后扬脸道:“关于我们帮主的行踪,刚才我们那位张统领不是已经告诉了你们吗?”
智多星方知一怔道:“什么时候?”
宋巧巧道:“就在那边林中呀!”
智多星方知一忍不住再度面孔一沉,道:“你丫头是不是想藉这些废话在拖时间?”
宋巧巧暗吃一惊,但仍力持镇定,冷冷反问道:“谁在拖时间?拖什么时间?这样拖下去对本姑娘又有什么好处?”
智多星方知一怒道:“否则你为什么尽说不着边际的废话?”
宋巧巧道:“这是废话?”
智多星方知一道:“刚才在那边林中,当我们艾老总问天杀星那小子何在时,你们那个姓张的家伙声称无法回答,你丫头分明也听到了,如今你丫头却说他已告诉了我们,这不是废话是什么?”
宋巧巧道:“这只能怪你们那位老总性子太急,我们张统领答称无法回答。当然有他无法回答的原因,你们问了原因没有?”
智多星方知一不禁又是一怔。
是的,当时他们那位艾老总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现在想想,觉得他们那位艾老总的性子,的确是嫌急了一点。
他思忖着,一面点头注目道:“好,现在说出来也不迟,什么原因无法回答,你倒说说看!”
宋巧巧慢吞吞地道:“说到这一点,本姑娘却想先请教阁下一个问题。”
智多星方知一道:“什么问题?”
宋巧巧缓缓接着道:“我想请教阁下,如果你们那位剑王因事出宫,临走之际并未留话,说他要去什么地方,而事后却有人拿这个来问你们,请教你阁下将如何回答?”
智多星方知一闻言一呆道:“什么?你丫头意思是说那小子目前不在洛阳?”
宋巧巧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不过”
智多星方知一忙道:“不过怎样?”
宋巧巧从容不迫地道:“不过你们可以等待,他虽然没交代要去什么地方,却说过在这三五天之内,一定会回来。”
智多星方知一这才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脸色一缓,忙问道:“如果他回来了,我们要等在什么地方才能等到他?”
宋巧巧沉吟道:“这个”
智多星方知一赶紧接着道:“只要你实话实说,方某人担保绝不为难你。剑王宫的剑士,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只管放心好了!”
宋巧巧能扯的都扯了,正苦于不知道如何接下去,现在听得对方这样一说。不由得又找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她作作没有听清楚的样子,侧脸眯起眼缝道:“你说你姓什么?”
智多星方知一道:“方。”
宋巧巧道:“方圆的方?”
智多星方知一道:“是的!”
宋巧巧想了想,又道:“你们这一次出来,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万一你答应了,你们那位艾老总却不放本姑娘过去,又怎么办9”
智多星方知一胸口一拍道:“这个我已经说过了。你只管放心!我们艾老总,什么都听我的,只要是我答应下来的事,他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再说,你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儿,谁都不难看得出来,你跟这批歹徒混在一起,显然是受了他们的诱骗,别说你今天并没有伤害我们的人,就是我们的几名剑士,今天全是折在你手里,只要你能知道改邪归正,我们也会放你一条自新之路。”
宋巧巧故意咬唇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这才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前后望了一眼,倾身悄悄说道:“如果他回来了”
宋巧巧拖延时间的目的是达到了。
只是这种拖延,对云梦兄弟来说,显然并没有多大好处。
大宝已经在开始喘气流汗。
这是胖子吃亏的地方。
人一胖,不管是虚胖或实胖,第一件输人的事,便是不能持久干什么事也不能持久。
二宝更惨。
因为二宝一开始就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再加上这一对浑人,都不懂得武学变化运用之道,时间一久,会的几招,都使过去了,再打下去,只有一切重新开始,但所使用的,还是那几招。
大宝由于拳路刚猛,对方多少有点忌讳,虽然没有什么花样,一时还不致落败。
二宝就不同了。
他个头儿小,在气势上无法压倒对方,取胜全仗着以灵活的身形,绕敌盘旋,忽前忽后,或左或右,蹈空隙,打冷拳,使敌人防不胜防,如今被对方摸清底细,长处登时都变成了短处。
因为他不知道虚实变化,出拳时路子都是一定的,对方尽可以逸待劳,守着一个固定方位,等着他攻过去。
所以,大宝这时虽然流汗喘气,却仍依然故我,二宝胸臂等处则已挨了好几剑,尽管伤口不深,血已流去不少。
二宝愈打愈生气,终于合开了那剑士,向大宝那边奔了过去道:“大宝,别打了,这两个家伙看来难缠得很,这一顿酒肉,咱们八成儿是吃不成了,咱们还是另外再去找个主顾吧!”
大宝也妙,说不打,就不打!双拳往外一封,将那名剑士挡开之后,就站在那里拭汗喘气,一点也不加以防范。
就好像只要他们两兄弟宣布不打,对方便会跟着自动住手一般。
那两名蓝衣剑士经过先后两场苦战,也累得什么似的,同时他们已看出两兄弟是一对浑人,再加上最后两人又从二宝口中,听出两兄弟替人拼命,原来只是为了一顿酒肉,像这种浑人,自然不值得与之计较。
所以,两人略事喘息,便提着宝剑,转身向智多星方知一和宋巧巧交谈之处走去。
宋巧巧舌灿莲花,一边敷衍着智多星,一边时时刻刻都在留意着这边的战情变化。
这时她见四人忽然没来由的一起停手,不禁暗暗着急。
就在这时候,左边那座树林中,突如怒鹰一般,飞掠出两条身形。
两条身形,一先一后,正是粉楼怪容严太乙和人屠张弓宋巧巧知道,这一下是真的没有指望了!
因为她一眼望去,人屠张弓还不怎样,粉楼怪客严太乙则一身是血,显已受伤不轻。
这位天杀组统领的一身轻功,的确令人钦佩,虽然一身是伤,身法看上去仍然是那么样的轻灵、潇洒、飘逸,几乎一点也看不出受了伤的样子。
两条身形刚刚掠出林外,林中叱喝声起,紧跟着又射出两条身形。
追出来的这两条身形,除了一名红衣剑士之外,另一个赫然竟是那位剑宫总管无情金剑艾一飞!
四条身形相继掠出后,林中便告归人一片沉寂。
可见粉楼怪客在这一战中虽然身被剑创,对方的损失,却更惨重。
到目前为止,天杀帮仅两人受伤,而且伤得都不算太严重,对方却已先后死去两名锦衣剑士,一名红衣剑士和一名蓝衣剑士,几乎超过了所出动人力一半以上。
宋巧巧因为坐的地方是在田垅的这一边,身前身后又分别挡着智多星方知一和两名蓝衣剑士,所以粉楼怪客掠出林外时,目光四下一扫,因未有所发现,便没有多事停留,身形落而复起。径向西北方疾奔而去!
申无害呢?
他看到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为这丫头担心。
他深知这丫头机伶过人,既然能由白刃相向,发展到与敌人面对面娓娓交谈,他相信这丫头必有自处之道,根本用不着他去为这丫头杞人忧天。
他真正感到有点放心不下的,反而是云梦那一对活宝兄弟。
他原想绕经两兄弟身边,以传音方式,吩咐两兄弟跟着他一起离去,但继之一想,又觉这样做,似乎不大妥当。
因为两兄弟中的二宝好像已经受了一点伤,这时正由大宝扶持着,向官道方面走去,而对方那几名剑士。对两兄弟之去留,根本不注意,他若是对这两兄弟表现得过分关切,说不定反而会害了这对兄弟。
所以他决定以后再设法对两兄弟加以补偿,当下仍旧跟在粉楼怪客身后,也往西北方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