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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蒙面人在这小子鼓动如簧之舌,反复解说之下,怒意渐渐消除,这时缓缓放下双臂,注目问道:“什么好消息?”
年轻人走上一步,凑在那蒙面人耳边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只见那蒙面人眨了眨眼皮,像是没有听懂似的,微微掉过头去道:“申无害?谁是申无害?”
申无害差点没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家伙咬了一阵耳朵,竟忽然提起了他的姓名。
难道这小子早就认出了他是谁?
他不相信!
别的事,他不敢说,谈到易容一道,他敢说即使换上千面书生廖公侯,他都有信心与这位北邙掌门人互争一日之短长!
这小子算老几?
如果不是在乔装方向出了毛病,那他更有信心可以确定这小子没有识破他行藏的可能!
他的信心证明他没有错。
因为两个家伙在说话时,始终没有朝他这边望一望,除了不知道他是谁,绝没有人敢如此这般不将他这位天杀星放在眼中。
当下只见年轻人面露得色,又凑去那蒙面人耳边,不知道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话,蒙面人一怔,愕然失声叫道:“天杀星?你们的帮主竟是那位天杀星?”
现在,申无害完全明白了。
如果今天武林中只有一个天杀星,他现在的身份,无疑已是一帮之主了!而最可笑的,他这位已被人认做“帮主”的“天杀星”如今却杂在一些黑道人物中,以五百两银子的代价,寻找门路,请求入帮!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算是做对了,否则他岂不是连自己已经是一个新帮主也不知道?
那年轻人见蒙面人已经将话说明,自无再咬耳朵的必要,当下得意地笑了笑道:“怎么样,以我们这位申头儿今天在武林中的声威,一名副帮主该不会辱没你方大哥吧?”
蒙面人似乎有点心动,沉吟了片刻,抬头道:“姓申的如今在那里?”
年轻人用手比划着,不知说了一处什么地名,蒙面人点点头道:“好,我先去看看他再说!”
说着,身子一转,大步出店而去。
蒙面人走了之后,年轻人回过身来道:“轮到谁了?”
申无害接口道:“在下有个毛病,曾经瞧过好多大夫,但都未能治好,所以这次听尸狼皮青兄提起贵帮在本地招纳人手一事,便打定了主意,决心请求加入。”
隔桌一个家伙,朝他直翻眼睛,显然在怪他不该抢在前头发言,但申无害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那年轻人似乎并不在乎谁先谁后,只是申无害这将与众不同的开场白,却明显的使他感到一阵意外。
他任了一下,才眨着眼皮问道:“阁下患的是什么毛病?”
申无害道:“欢喜吃心。”
年轻人又是一怔道:“吃什么心?”
申无害道:“什么心都喜欢吃,猪心、牛心、羊心、马心。狗心,都喜欢。而最喜欢的,则是人心,简直每餐非此不乐。”
年轻人似乎听出了兴味,不觉脱口问道:“牛羊之心,尚有可说,至于人心,哪有这么方便?”
申无害笑道:“这正是在下请求入帮原因。”
年轻人一哦道:“此话怎讲?”
申无害道:“在下久仰申大帮主的威名,知道死在他手底下的人,多为当今之知名人物,而在下吃人心方面,亦有一种特别偏爱,愈是有名气的人物,吃起来愈觉津津有味。在下不才,自问一身武功,还算过得去,如蒙收录入帮,愿誓死效忠,永远追随帮主左右,平日待遇一概不计,只求不时能够捡上个把人心吃吃!”
年轻人又朝他周身打量了一眼,注目问道:“阁下在道儿上,名号如何称呼?”
申无害道:“人屠张弓”
年轻人眨着眼皮,双眼微微转动,似乎在思索着过去有没有曾在哪里听人提过这样一号人物。
申无害惟恐露出马脚,连忙接下去说道:“在下一向行走在云贵一带,因为犯案太多,年前才抵中原,不是张某人夸口,只要到过云贵的人,差不多人都知道兄弟的一套绝户刀法,在云贵的十多年来,尚未遇上敌手”
年轻人点点头道:“那就怪不得了!”
跟着,手一挥道:“好,我们帮主最欣赏使刀的人,你的刀法如何,届时自有定论,现在你可以先走了!”
申无害也学先前那人的样子,微微俯腰,道一声谢,便向店外走去。
他一走出店门,才发觉自己忘了一件事。
假如他真是尸狼皮青介绍来的,尸狼皮育也许会告诉他下一处去的地方,只可惜尸狼皮青仅是一个死人的名字,这名字除了帮他买得一顶帽子之外,对他已毫无意义可言。
他抬头四下张望,大街一片冷静,先前那个家伙早已走得不知去向,而下面的一个家伙,又不知要多久才能出来。就算他愿冒着危险,在暗处等待,但万一底下那两个家伙,都不合收录标准,那时又怎么办?
他一边往前信步而行,一边苦思
就在这时候,他心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头上那顶帽子,秘密会不会藏在帽子里呢?
于是,他忙向一间有灯光透出的铺子走去。
走近之后,他看清身后无人,匆匆取下那顶帽子,凑着微弱的灯光,里里外外,反复推看。
最后,他忍不住于心底发出一声欢呼!问题解决了!
因为他终于在帽中那块衬布的背面,找着了三个歪歪斜斜的草字:“白马寺”
声音是嘈杂之源,不论是什么声音,经常都会为人带来烦躁与不安,只有一种声音例外。
寺庙里的钟声。
不论在什么地方,或是什么时候,只要你听到钟声,心头便会产生宁静清新之感。
它似乎有一股无比的安定力量,往往能化暴戾为祥和,尤其是在夜晚,悠悠钟声,可以令人涤尽尘思,百虑惧消,心平如镜。
申无害此刻便有这种感觉,因为他已听到了钟声。
钟声是从白马寺里传送出来的。
申无害在台阶下停住脚步,两盏素纸灯笼,在高处轻轻摇曳,灯光清清楚楚地照着那两扇紧闭着的庙门。
他会不会看错了呢?
他不禁有点犹豫。
像这样一座有名的古刹,它会成为黑道人物啸聚窝藏之所?
他真想再除下那顶帽子,重新看个仔细。
不过,他马上就发觉,他用不着再看了。
那是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他仍然站着,没动一下。
“朋友从三星酒店来的吧?”
他缓缓转过身去,看到十步开外一株巨柏之下,像幽灵一般正站着一名灰衣蒙面汉子。
他一声不响,走向那汉子。
那汉子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等他走近之后,朝他点了点头便领先转身往左侧柏林中走去。
申无害不由得暗暗佩服这批家伙设想之周到。
这真是个好主意在帽子里随便写下一处地名,声称是第二次集合待命的地点,然后再派人守在暗处接应。
这样做不但可以造成一种神秘气氛,以增加入帮者对这个新组织的深刻印象,同时还可以在接应之际,有机会先对来人察看一番,若是发觉来者形迹可疑,尽可来个避不见面。
即使当时出了意外,也不愁被人一下找去真正的巢穴。
从对方这名主脑人物心机之深沉看来,他真忍不住有点怀疑,这个冒他名号组织帮派的家伙,会不会就是那个他在潼关放掉的麻金甲?
走出柏林之后,前面那汉子脚下突然加快,似乎想跟他在轻功方面较较高下一般。
申无害暗暗好笑。
如果不是为了担心露出破绽,他真想趁四下无人,好好的拿这厮开个玩笑。
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忍住了。
另一方面,他为了不想让这厮瞧轻自己,同时恐怕这是一种考验,故虽然没有使出十分功夫,脚底就也不敢怠慢,始终与对方不即不离,保持着一定的间隔。
他刚才虽然没有费事就找着了这座白马寺,但他对白马寺附近的地形并不熟悉。
他只知道从路径愈走愈荒凉看来,最后要去的地方,可能离北邙不会太远。
两人一前一后,疾行了约莫一盏茶光景,前面那汉子身形一顿,忽然在一座四合院前停下来。
那汉子返身一招手,便向院门中走去。
申无害已看清这是一座孤立的庄宅,四周全是白雪皑皑的麦田,离这座四合院最近的民房,亦在半里开外。
院后远处,黑影如带,正是起伏的北邙山。
申无害不便停留太久,四下里匆匆扫了一眼,紧跟着也向院门中走去。
进门之后,迎面是一片广阔的晒谷场,东西两厢,门房虚掩,灯光如豆,而坐北朝南的大堂屋之中,则灯火如昼,不时有笑声传出。
那个领路的蒙面汉子站在土场中央等他,待他进了院门,手朝堂屋一指,什么也没有交代,然后身子一转,便径向西厢那边走去。
这时堂屋中,真够热闹的。
十几个粗壮大汉,分别围着两座大火炉,炉架上有酒有菜,正在那里大肆吃喝,有几个还在怀里搂着娘儿们。
申无害一眼看到了那个在三星酒店早他一步离开,自称平时专靠装神弄鬼混饭吃,曾挨了武当天清道人一剑的家伙。
那家伙也看到了他。
申无害含笑走过去,那家伙连忙让出一个座位,其他的那些汉子则自顾享乐,连朝他们看也没有看一眼。
申无害坐下之后,含笑俏声道:“我还没有请教”
那家伙连忙说道:“小弟姓吴名能,外号神棍。”
申无害道:“小弟张弓,外号人屠,以后还望吴兄多多指教。”
神棍吴能道:“张兄好说。”
申无害低声道:“吴兄有没有通过第二关?”
神棍吴能得意地笑了笑道:“第二关只是一种形式,如果通不过,我们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
申无害迟疑地道:“吴兄是说”
神棍吴能道:“最要紧的,是第一关,只要第一关通过了,然后这儿出去引路的人,便会暗中观察,看你这个人,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便径自带来这里,也就等于过了第二关!”
申无害恍然大悟!
这厮在三星酒店时,虽然被那年轻人接受得很勉强,但在走出酒店之际,却显得那样高兴,原来是因为这厮早就知道了这些内幕!
看样子这厮知道的事还真不少,像这样的朋友,不可不交。
于是,他低声又问道:“那么底下还有没有第三关和第四关需要通过?”
神棍吴能低声道:“没有了,再下来便是分组了。”
申无害道:“分什么组?”
神棍吴能道:“据说目前先依帮号分两组,一组是,天字组,一组是,杀字组。”
申无害道:“如何分法?”
神棍吴能道:“当然以武功之高下划分。”
申无害道:“什么时候分组?”
神棍吴能道:“听说不是明天,便是后天。”
申无害道:“由帮主亲自主持?”
神棍吴能道:“这个小弟就不知道了。”
申无害换了个话题,又问道:“吴兄知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了多少人?”
神棍吴能想了想道:“这个小弟并不太清楚。不过依小弟猜测,三五十人大概有了吧?”
申无害深恐交谈过久,会引起其他那些家伙注意,当下抓起面前炉架上的酒壶,向神棍吴能举了举道:“来,咱们喝酒!”
这时只听一人大声道:“这女人的名字,我也听人说过,至于床上功夫究竟如何,小弟还没有领教过,这一点恐怕就要问这位严兄了。”
其他的人听了,无不哈哈大笑。
说这话的人,是个目光闪动不定,年约三十余岁,声音有点沙哑,看上去心术相当诡诈的汉子。
他口里说着女人,怀里也搂着一个女人。
屋子里共有四个女人,就数他搂着的这个女人比较出色。
那女人听他提起别的女人,忍不住狠狠拧了一把道:“你这个死鬼!”
那汉子也不知道是真痛,还是假痛,腰身一扭,哑声怪叫道:“哎唷,我的妈呀,什么地方不好拧,你偏要拧这个地方,万一被你拧断了,咱们今晚岂非”
众人忍不住又是一阵哄笑。
申无害低声道:“屋子里这几个家伙,吴兄是不是都认识?”
神棍吴能道:“只认识两三个,不过,提起名号来,大家都不陌生。”
申无害道:“现在说话的这个家伙是谁?”
神棍吴能道:“竹叶青蔡三,在陕南道上,名气相当不小。”
申无害问道:“这位竹叶青蔡三,手底下怎么样?”
神棍吴能道:“手底下不怎样,不过听说这厮心肠十分狠毒,将来张兄与这厮交往时,最好小心一点。”
申无害故意哦道:“怎么呢?”
神棍吴能道:“这厮是昨天进来的,据昨天跟他一起进来的百步镖杨全达杨兄说,这厮为了贪恋女色,和谋夺钱财,竟将一位救命恩人,也给杀害了,你说这种人可怕不可怕!”
申无害不禁暗暗点头。
这个神棍吴能平日行径虽然荒谬,看样子似乎至少还有一点良心,他喝了一口酒,看看并无人注意,接着低声又问道:“竹叶青蔡三刚才口中的严兄,是指这屋中哪一位?”
神棍吴能朝斜对面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下巴微微往前一送,轻声答道:“就是那一位。”
申无害悄悄从眼角打量过去,他马上发觉一件很奇怪的事。
这时屋中其余的那些汉子,几乎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就只这个姓严的汉子,是惟一的例外。
一个人的武功高低,当然逃不过申无害的一双眼睛。
他发觉这姓严的汉子,在目前屋中的这些人来说,很可能是武功最高的一个,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这厮似乎有着什么心事一般,脸上不但没有一丝笑容,而且,还不时显露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竹叶青蔡三拿他取笑,他根本就没有理睬,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问酒。
这厮既已如愿入帮,是什么事使他这样落落寡欢呢?
申无害不由得对这姓严的产生一股很大的好奇心,于是漫不经意地又向神棍吴能道:
“这姓严的在这儿,名气大概也不小吧?”
神棍吴能在火炉底下拇指一竖道:“淮扬道上的老大!”
申无害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神棍吴能道:“严太乙。”
申无害道:“外号呢?”
神棍吴能道:“粉楼怪客。”
申无害不觉一怔道:“什么?粉楼怪客?江湖上怎么会有人取上这种外号?”
神棍吴能道:“此人今晚我还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此君之大名,我早就有个耳闻。提起粉楼怪客这个外号,对这位仁兄来说,可谓恰切之至。”
申无害道:“此人怪在那里?粉楼又是什么意思?”
神棍吴能道:“粉楼系指青楼而言,所谓怪客,则是指这位仁兄有一个特别的脾气,他每到一处地方,第一件要做的事,必然是访问当地名妓,而且出手豪阔非常,一掷千金,毫无吝色。”
申无害道:“这是青楼行业中的好客人呀!何怪之有?”
神棍吴能微微摇头道:“恰恰相反。”
申无害道:“怎么呢?”
神棍吴能道:“只要接待过他的妓女,他第二次再去,不论出多少银子,那个妓女也不肯再陪伴他。”
申无害道:“为什么?”
神棍吴能道:“关于这一点,江湖上谣传很多有人说他生具异禀,有人说他使用药物总而言之,那必定是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方法,才使那些女人不敢领教据说,就为了他仁兄这种谜一样的嫖妓行径,先先后后也不知道被他逼死了多少女人。”
申无害皱眉头,没有开口,神棍吴能却想起什么似的,目光一转,望着他道:“张兄一向都在哪里行走?”
申无害道:“云贵一带。”
神棍吴能轻轻噢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对中原武林道上的情形这般陌生。”
申无害笑道:“是的,兄弟刚抵中原不久。”
神棍吴能忽然笑了一笑,低声道:“张兄来到中原之后,有没有听到过一位如意嫂?”
嘿,如意嫂又是如意嫂!
几乎有男人的地方,就会听到这女人的名字,他怎么也想不透一个专以玩弄男人为能事的女人,为什么竟会在男人心目中产生这样大的魅力?
难道男人真的都是一副贱骨头,只有遇上这种女人时,才会感到乐趣?
他该如何回答呢?
他听人提过这女人呢?
不过,有一件事,他可以确定,这位神棍似乎并不是一个好色之徒,因为他刚才在谈及那位粉楼怪客时,一直都没有使用下流的字眼,而现在问起这女人时,神态间也没有暧昧的表情,所以他断定这位神棍忽然向他提及这女人,显然另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