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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房里很小,很是暖和。
这个房间从外面看像一个鸽笼,从里面看则像一个鸡窝。无论从那一方面看,它都不像个房间。
像这种仅能容身的小房间,如果换了炎热的夏秋两季,恐怕连一只螳螂都会受不了。
但是,在这种隆冬季节,外面又刮着大风雪,情形就不一样了。
它愈小就愈有予人以温暖之感。
房里只有一张床。
它是这房间里惟一的一件家具,所以它也成了衣架和桌椅的代表品。多葛夫人坐在床沿上。
床上有酒有菜。
他走进去时,脸色很苍白,但她并没有对他这种失魂落魄,显得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有所追问。
这正是她所希望看到的样子。
如果一个男人将这种事看得平淡无奇,他必然是个老手,她要的是新鲜和刺激,不是一个老手。
麻金甲当然也不希望被对方看出是一个老手。
所以,他进房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如饥似渴地喘息着扑了过去
他用颤抖的双手代替了嘴。
他的动作很生硬,心跳得很厉害,他尽量追忆和模仿着他第一次在古府柴房中和那个小女人苟合时的情景,他知道像这样的女人,需要的是什么,他必须先赢得对方的欢心,才能取得自己所想知道的秘密。
只是没隔多久,他便有点不克自持起来,因为他发觉这女人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在床第方面另有一种长处。
当他心头的那种憎恶之感逐渐消除之际,这女人像是突然之间变成了一条游动的巨蟒。
徐徐的游动。
缓缓的游动。
一种循序而进的收束感,使他登时发觉自己仿佛成了一棵被巨蟒缠绕住的大树。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轻轻地呻吟。
既非做作。
亦非献媚。
从这一声声若断若续,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满足的呻吟声中,充分显出她在这方面无疑已被剑王冷落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但她并没有因而显得放荡和狂烈。
他不像三夫人管云娟那样,使他永远觉得像在攀登一座高不可仰的山峰,即使尽了气力,仍难到达峰顶。
他跟三夫人那女人在一起时,时常会变得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而这女人却在第一次就使他成为一个征服者。
他付出了征服者的代价。
他一觉醒转过来,已是夜半时分,他轻轻地挪动,移了一下身躯。
他想趁那女人尚在熟睡之际,好好的定下心来思索一番,虽然刚才的那一幕余味犹在,但是他知道这种艳福绝不会使他带来真正的好运。
就在这时候,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你醒了么?”
他吃了一惊。
一只温暖而滑润的手,慢慢的伸了过来,沿着他的胸口向上移动,最后在他耳端停住。
他翻转身子,马上看到一双发亮的眼睛。
他甚感意外地道:“你还没有睡?”
她以一个浅浅的甜笑,低低说道:“我不敢睡。”
“为什么?”
“我看你的睡相不好,怕我也睡着了,你会着凉。”
他忍不住一把将她搂住。
但随即被她轻轻推开了。
他顺势拉住她的手道:“淑芸,你你太好了,我我实在值不得你的垂青,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她附在他耳边,轻轻一笑道:“要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许说这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开口。
她望着他,忽又发出了微笑。
他转过脸去问道:“你笑什么?”
她笑道:“我笑的是我知道你真正想什么!”
“你在想的事,只有一个字!”
“你知道我正在想什么!”
“一个什么字?”
“怕!”
他望着她道:“你说我该不该怕?”
她笑笑道:“不该怕。”
他露出迷惑之色道:“不该怕?”
她笑着点头道:“是的!不该怕。因为我身边的丫头,没有一个叫小云,就是有个丫头叫小云,也不会长得跟你的那个书童一模一样。”
他呆了一下道:“你你是说,我跟工夫人有来往,是那个丫头说出来的?”
她笑道:“是那个丫头的肚子说出来的!”
他又呆了一下道:“是那丫头什么丫头的肚子说出来的?”
她笑道:“你大概还不肯相信那个丫头肚子里,可能已经有了一个小小丫头了吧?”
他像是吓了一跳道:“什么?你意思是那丫头已经有了身孕?”
她微笑着道:“这有什么稀奇?你别忘记那丫头也已经十六岁了,十六岁的丫头生娃娃,自古以来多的是!”他浑身都在冒着冷汗。
剑王要不出宫,一个月之中至少有十五天要留在三夫人那里,三夫人房里只有两个贴身的丫头。这两个丫头之中有一个忽然大了肚子,剑王那等锐利的目光难道还会看不出来?
他想到这里,真恨不得不等天亮,就赶回宫去,以便在剑王发觉之前将那丫头设法处置掉。
她望着他,又笑了一下道:“你要不要我再猜一猜你现在又在想什么?”
他摇摇头,隔了很久,才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道:“我真奇怪,像这样大的事情,她她居然都没有跟我提一声”
她笑道:“这你就错怪了人了。”
他瞪大了眼睛,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道:“我错怪了她?她应该帮着瞒住我?”
她笑道:“我有没有这样说?”
他益发不解道:“那么你为什么要说我错怪了她?”
她笑笑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你要她告诉你什么?”
他发呆道:“你是说,她她三娘她也不知道丫头已经有了身孕?”
她笑道:“甚至连那丫头本人起先都不知道,她又怎会知道?”
他大感诧异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笑道:“大前天傍晚,我因为天要下雪,跑去后园子里看看韭菜上面要不要加铺一层草,正好撞见那丫头伏在井栏上呕吐,我走过去问她是不是生了病,没想这丫头笑嘻嘻的对我说,是的大娘,我怕我是病了,不晓得怎么的,成天直吐酸水,却又偏偏喜欢吃酸的东西”
他忙问道:“后来呢?”
她笑了笑道:“后来还不简单,我只稍稍恐吓了她一下,这丫头便怕得什么似的,一五一十地将她们主婢间的秘密说了出来。”
他忍不住肚里暗暗骂了一声:该死的丫头!
她笑着接下去道:“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已经替你安排了。好在这丫头的喜讯儿也是刚有,我已吩咐她暂时不要声张,连在三娘面前也不要说出来,等你回去了,再替她设法。”
他再度将她搂进怀中,颤声低低的道:“淑芸,你你你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才好”她乖驯地任他搂着,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她死得没有一点痛苦。
当然是杀人灭口了。
他放开她的尸体时,心中充满了歉意。
“淑芸:我实在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不得不这样做,我能混进到今天这个地位,不是一件容易事,我如果不杀了你,我那个先你而去的表哥,必然会死不瞑目,等我将来发达了一定会请高僧超度你们的亡魂”
他很快的就穿好了衣服。
只要葛夫人的尸体明天被人发现,有嫌疑的人便很多,但是绝不会轮到他,这正是这种小客栈的好处。
没有人看到他进来,所以他离去时也不能被人看见。
他心里想:只要没有人看到他从这家客栈
啊啊!不对。他突然间刹住了身形。
他忘了一件事!他忘了这家福全客栈就在大方客栈的后面,他忘了大方客栈的四周全有剑士在暗中看守。
这时的雪已经下得很小了。
他站在小客栈的屋脊上,四下张望。他很小心,刚一出房门,他便提气拔身,上了高处。
地上雪已积得很厚,他不愿在雪上留下足印。
他这时很想立即伏下身子,悄悄纵身跳下,从小客栈后面,设法找出路。
可是,他知道,这样做已无多大意义。
傍晚时分,他从聚仙居来,由于心中有事,他一直没有留意这家福全客栈的坐落位置,那时候他的行踪就很可能已落入附近监视的剑士的眼中了。
他和葛夫人都没有改易本来面目。
但是,葛夫人与他不同。
剑士之中很少有人认识这位剑王的元配夫人,而且她又戴着雪篷,只要她稍微谨慎些,绝不会被人认出她是谁。
他就不一样了。
即使他戴上雪篷,那些剑士也会在身形和衣着上认出他。
他目前的一身装束很特别,目的就是为了使那些剑士在风雪中易于辨认,只要他从有剑士警戒的范围之内经过,那些剑士绝无不会发现他的道理。
他很快的便有了决定。
他轻轻吹了一声口哨,这是一个特定的暗号。
果然不出所料,他的口哨声刚一响,便自对面暗巷中如箭一般窜起一条人影。
他马上认出来是那名以干练著称的红衣剑士史彦士。
他等这名红衣剑士身形落定,轻声问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别人?”
史彦士躬身道:“没有了!栈后是小的和张鸣高,张师父负责轮守,张师父担任的是上半夜,刚刚换下去休息。”
他又问道:“黄昏时分是谁值班?”
史彦士道:“也是小的。”
这位大总管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再问道:“暗昏时分你值班时,有没有看到本座从前面巷中经过?”
史彦士忙答道:“是的,小的看到了。那时小的正守在转角处,因为没有获得您的暗示,所以没有敢出面招呼。”
麻金甲点点头,表示相当满意。他停了停,又接道:“那么,你在交班时,有没有告诉张师父,说本座刚从这里过去?”
史彦士道:“没有。”
麻金甲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史彦士道:“我们萧队长说您有过交代,各人在换班时,只许以目示意,不得出声交谈,小的不敢违反规定。”
麻金甲更满意了。
他点点头道:“你的表现很好。”
史彦士再度躬身道:“谢谢总座夸奖,以后还望总座多多栽培!”
麻金甲忽然问道:“你知本座此刻召见你的用意吗?”
史彦士迟疑了一下道:“这个小的不大明白,因为萧队长说,您已传下命令,决定今夜暂不动手,所以小的”
麻金甲道:“你知道不知道这下面也是一家客栈?”
史彦士道:“是的,小的知道,是一家很小的客栈,里面住的全是下等客人。”
麻金甲道:“现在,你听着,下面东厢第二个房间里,住了一个客人,形迹非常可疑,我要你替本座马上拿他过来。”
史彦士躬身道:“是!”东厢第二间房间的房门已经被风吹开一道缝隙,史彦士很快便找到了这个房间。
因为没有人会在这种天气敞着门睡觉,凡是练武的人,都有一种超呼常人的感应本能,这种感应本能时时指示着他们如何去杀人,也时时指示着他们如何不被人杀。
谁的感应敏锐,谁就能活得更久。
史彦士马上想到两件事。
房间的人如果不是已经走了,便是已经知道有人要来。
其实他应该想到三件事才对。
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既然形迹可疑,他们那位新总管为什么不把握机会自己动手?
可惜他没有想到。
所以,他虽然迟疑了一下,仍然拔出宝剑,侧身贴着墙壁,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房门口移拢过去。
房间里没有一点声息。
他缓缓向前倾身,同时保持剑尖超出身前数寸的长度,这样即使人遇到冷击,亦可趁势出剑。
可惜他又忘了另一件事。
如果敌人从身后蹑足绕至又怎么办?
不过他马上就想到了这一点。
因为人刚刚向前倾出身子,右边肩胛就多了一只手。
一只非常强劲有力的手。
右臂为之麻木。
接着,笑腰穴上,又是一麻。
他连回头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便惨遭身后的那人一把给推进房中,剑落入别人之手,人跌入屋中。
那个将他制服了的人,也跟着进了房中,但史彦士始终无法看到对方的面孔,因为对方动作太快了,人才进房身一转,便将两扇门紧紧闩上。
史彦士心头不由得升起一线生机。
这人本可以立即取他性命,但这人却没有这样做,如果这人是为了逼取他的口供,他活命的希望就大了。
他可以拼着忍受皮肉之苦,尽量拖延时间。
时间一久,等在上面的麻总管一定会亲自下来探望,只要麻总管一来,他便有救了。
说也奇怪,那人关上房门之后,竟从容不迫地取出火种,将壁上的一盏油灯点亮了。
那人点亮了灯,慢慢转过身来。
史彦士看清了这人的面孔登时为之目瞪口呆!
“麻总管!”
他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只见剑光一闪,对方那支宝剑已经笔直地插入他的心窝!
绝气之前,他看到麻总管脸上浮起了笑容,一种对完成了一次杰作,极表满意的笑容。
那神气仿佛在说:“对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布满着惊骇的表情,就像曾在绝气之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一般这正是天杀星杀人的特征天杀星第一次用剑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