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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风更冷,郎如铁却是血脉贲张,又惊又怒。
白盈盈的反应远比他快,因为这一切都本在她意料之中。
她的人已飞到海飘身旁,本来指着海三爷咽喉的剑尖,也在一瞬间变成指着海飘。
郎如铁的心似已被白盈盈的手撕裂。
她实在太令他失望。
海飘已浑身虚软无力,若不是孔香香扶着她,她根本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白盈盈看着郎如铁,目中忽然充满笑意。
她笑得很开心,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小女孩网住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但她不是不女孩。
小女孩是纯洁的,但她却只有纯洁的外表,实际上却是一条美丽的毒蛇。
郎如铁一直都甘愿被她奴役,只因为她还没有叫他去杀害无辜。
她甚至屡次出言相劝,叫他不要太狠心,叫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白盈盈的说话,郎如铁从来都没有忘记。
她说郎如铁心中有太多的仇恨,她说海飘是无辜的。就算郎如铁要找海三爷报复,也不应该把他的女儿牵涉在内。
谁料到,这些话,都是白盈盈以退为进之计,白盈盈虽然表面上处处关心海飘,甚至当海飘被香飞雨用毒针暗算的时候,她还自动把解药奉上,但实际上,海飘是她心目中的仇人,她把她的性命留下,只不过是为了要在海三爷的面前,亲手把她杀掉!
海飘空负一身惊人武功,但毕竟吃亏在江湖经验太浅薄,而且太相信孔香香。
她相信孔大妈,而孔大妈也的确值得她信任。
但孔香香呢?
孔香香虽然是孔大妈的妹妹,两姐妹同样是美人胚子,但孔香香却比孔大妈狡滑得多。
她对海飘说海三爷并不是她的父亲,这是实话。
但她却也一直在等待机会,用迷魂针把海飘迷倒。
孔香香有一个秘密,一个连孔大妈都不知道的重大秘密,一直在海星堡冒充血狐的白圣山,原来就是她的师父。
换而言之,白盈盈也就是她的师妹。
为了要讨好师父,讨好白盈盈,孔香香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她是个很有手段的女人。
她可以令男人相信她,也可以让海飘相信她。无论是谁遇上她都是天大的倒霉,因为这种人说话,本来就是一个字都不能相信的。
海星堡已是姓白天下。白圣山终于击败了海三爷,白盈盈也已把海飘的性命悬于指掌间。只要她手中的剑一动,海飘立刻就得香消玉殒。
郎如铁凝视着她,脸颊上的肌肉仿佛在痉挛,收缩。
但他的目光,还是很镇静,镇静而冷锐,白盈盈也看着他。
她的目光充满仇恨,充满杀机,嘴角间却流露出一种可怕的笑意。
郎如铁忽然长长吐出口气。
“你不能动她。”
白盈盈冷笑:“她是海三爷女儿。”
郎如铁摇头:“她不是,她的父亲是刘孤零。”
白盈盈道:“海三爷仍然认为这人女儿是属于她的。”
郎如铁忽然转过脸,盯着海三爷。
海三爷没有话说,但目光却充满祈求的神色。
在这一天晚上,他失落的事物已太多太多,他再也不是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海星堡主,他的一切都已被处心积虑的敌人无情的蹂躏。
海飘的确不是他的女儿,而且他还害死了她的父亲,更害死了她的母亲。
但人类就是一种这么怪异的动物。
他可以害死她的父母,而且从来都没有觉得怎么内疚,但对于海飘这个小女孩,他却是一直视如已出。
郎如铁只是看了海三爷一眼,心里忽然无限感慨。
海三爷是雄霸北武林的不世枭雄,但枭雄已临末路。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已落在了郎如铁的身上,他希望郎如铁能够救回海飘。
虽然海飘并不是他生下来的,但无论怎样,她都是他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二)
郎如铁没有做过父亲。
但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了解过无数的父亲。
他曾亲眼看见一个穷困,在严寒中无法捕捉任何野兽的猎户,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一块肉,来喂养饥饿的儿子。
他又曾经见一个只有二十岁的小伙子,居然在半夜三更里摸进一人已经快将六十岁的老寡妇家中逗留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不是去偷银子,而是去赚银子。
那一夜,他“赚”了十两纹银。
这十两银彻底摧毁了他的尊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无耻,太没种,简直是丢光了天下间所有男人的脸。
但郎如铁的看法并不如此。
他觉得这个小伙子绝非无耻,而且很有种。
虽然他干的事的确很丑恶,但你若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你就会原谅他。
只要是有血性的人都会原谅他。
因为他那只有半岁的女儿病了,他若在一天之内找不到医药费用,他就会丧失了他的骨肉。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一天之内筹到十两银的。
他就不能。
就算是筹三两银都不能。
结果,他只好去陪那个已将六十岁,但还自称只有三十六岁的老太婆,渡过一个丑恶的晚上。这件事情虽然丑恶,但他却是个伟大的男人。
就算他那天晚上找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骆驼,我们都不能说他无耻、没种,丢男人的脸,相反地,他比许多徒负侠名的君子,大侠更值得令人尊敬。
尽管世间上还有许多不负责任的父亲,但郎如铁了解绝大多数父亲对儿女的感情。
海三爷现在的心情,郎如铁很了解,而且他已决定不让海三爷失望。可惜海飘的性命并不是操纵在他的手上。
一举手间就可以杀死海飘的人,是郎如铁痴恋多年的白盈盈。
剑锋冰冷,倩女无情。
郎如铁忽然长长的叹口气,对白盈盈道:“我现在只要求你一件事。”
白盈盈面色冷漠:“你要我放了她,是吗?”
郎如铁道:“只要你放过她,无论你要我干什么事,我都肯答应。”
白盈盈冷冷一笑:“不能,就算你肯跪在我面前自尽我也绝不会放过她。”
郎如铁道:“害柳平彦的人并不是她,而且海三爷也不是他的父亲!”
“虽然她不是海三爷的女儿,但若非因为她,柳平彦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郎如铁的肩头似在颤抖,道:“你简直是在强辞夺理。”
“随你怎样说,”白盈盈冷冷道:“算来算去,她是罪魁祸首,难道你没有听过“红颜祸水”这四个字?”
郎如铁叹息一声,喃喃道:“红颜祸水,不错,这句话一点也不错。”
他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瞬的望着白盈盈。
海飘是罪魁祸首?海飘是红颜祸水?
过了半晌,郎如铁忽然仰天大笑。
就在他大笑的时候,白盈盈手中的长剑已向海飘的咽喉上刺去。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间,一条人影突然从孔香香和海飘的中央穿过,接着刀光一闪,把白盈盈的长剑展开半尺。
这人的轻功造诣绝佳,但刀法却未免太稚嫩一点,而且刀上的劲力也极差。
他已是豁尽全力,仅能把白盈盈的剑震开半尺。
白盈盈的剑被震开,是因为猝然间不防会有此一着,但她毕竟是白圣山的女儿,平时武功深藏不露,但一经施展,却是不同凡响。
铿!刀剑再度交击,白盈盈的剑已刺进了这个人的胸膛。
这人正是一向极关心海飘的八腿猫。
刹那间,郎如铁又惊又怒。
他那两尺长的英雄枪已伸而尽,变成七尺二寸。
(三)
剑快如电,枪下无情。
人虽有情,枪却无情。
人岂能无情?枪又岂会有情?
有情人,无情枪。尘世上本就有许多矛盾的事和数之不尽无法控制自己的人。
甘愿被白盈盈利用,甘愿被她奴役的郎如铁,就在这个令人永远难忘刹那间,刺出了可怕的一枪。
没有人能阻止这一枪。
即使郎如铁自己也不能。
号称天下第一名侠的白圣山更不能。
飒!一枪穿胸,一枪已绝对致命!
英雄枪下,美入溅血!
郎如铁如坠寒池,忽然全身已麻痹。
极度的痛苦能令人麻痹。
麻痹能令人忘记痛苦。
但郎如铁现在却是既痛苦,而且又麻痹,他相信就算此刻面临死亡的是自己,他也不会这么难过。
可是,他还是没有后悔。
虽然他亲手毁灭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他没有后悔。
悲痛并不等于后悔。
他可能一辈子都会为这件事而难过,但他绝不会后悔。
即使时光能倒退,他也会再刺出这一枪。郎如铁可以做出许多许多对不起自己的事,但却绝不能对不起自己的枪,更不能做对不起父亲的事。他若不刺出这一枪,他就对不起英雄枪。
他若对不起英雄枪,也就对不起自己的父亲!
可是
他刺出了这一枪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太对不起自己。
然而
他还是没有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郎如铁是否狼心如铁?又有谁能立下判语?
晨曦白圣山挑战郎如铁,在海星堡大桥上决一死战。
海星堡木桥建筑雄伟,路面宽敞。
以前,每逢清晨海飘总是喜欢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穿过这条大桥到彼端,呼吸清鲜的空气。
现在,海飘又站在这条桥上。
经过两个时辰的晕迷之后,迷魂针的药力已消失,她已清醒过来。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八腿猫。
八腿猫受了伤,伤势也不算轻,但却还死不了,他的妻子吕柔情也来了海星堡,而且她的医术也相当高明,很快就保住了丈夫的性命。
吕柔情曾经与孔香香动手,结果谁都赢不了谁。
最后,白圣山命令孔香香停手。
他要与郎如铁决一死战。
(四)
海飘知道的另一件事,就是白天义和海三爷都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八腿猫拼命把海飘从白盈盈的剑尖下抢救,海飘也已死了。
这一晚,海星堡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也太可怕。
但事情还没有完结。
郎如铁已接受了白圣山的挑战。
决战在即。
但几乎每个人都已看出这一战,郎如铁是绝无取胜把握的。
就算要保存性命也极难。
姑勿论他本来的武功是否白圣山之敌,但他前后拼战秦大官人和海三爷,两度受伤,内力方面毫无疑问已大大的打了一个折扣。
所以,这一战,他几乎是站在必败之地。
但他没有逃避。
旭日拨开远山群峰上的彩云,似乎也要看看这一幕扣人心悬的决战。
白圣山有剑,剑在青铜铸成的鞘中。
郎如铁背西望东,温柔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庞上。
他的眸子射出了锐利的光芒,就好像剑已出鞘。
他居然似乎充满信心。
白圣山目中忍不住流露出赞许之色,因为,他觉得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勇敢的战士。
勇敢并不代表好勇斗狠。
好勇斗狠的人,未必就是不怕死的好汉。
只有在面临强敌,面对死亡,接近死亡时候还面不改容的人,才是勇敢的战士,才是不怕死的好汉。
白圣山忽然叹息了一声。
“你若能成为我的女婿,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只可惜我的女儿已死,而且死在你的枪下。”
他的声音很柔和,但在郎如铁的耳中听来,每一个字都已变成歹尖针,变成了毒刺。
他的手忽然轻轻发抖。
高手对阵,生死胜负决定于俄顷之间,他的手怎能发抖?他的心情岂容紊乱?
但他的手已发抖。
他的心情已如乱絮。
倘若此刻白圣山突然出剑,他必已是个死人。但白圣山的剑还是没有动。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海飘已握着她的飞星剑,与郎如铁站在一起。
郎如铁的手还在发抖,额上忽然冒出了闪闪发亮的汗珠。海飘毫不犹疑,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也是冷的。
但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很快就发出了热。
郎如铁茫然地瞧着她,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气。
海飘也瞧着他,两人的手握得更紧。
她不在乎别人怎样看她,天地虽大,此刻唯一能令她重视的人,只有郎如铁。
郎如铁的手不再冷,也不再发抖。
他忽然亮出英雄枪,一伸就已化为七尺二寸。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海飘的飞星剑也已出鞘,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青芒。
白圣山目中忽然露出一种令人冷入骨髓的寒意,同时,盯在郎如铁和海飘的脸上。
“你们是要死在一起?”
他们没有回答。
郎如铁的右手握着海飘的左手,两人突然向白圣山飞扑过去。
他们已具有信心。
无论这一战是胜是负,或存或亡,对他们来说已不重要。
枪剑同时扑击白圣山。
白圣山还是没有动,整个人稳定得象是一座万年不变的冰山。
枪剑虽然来势汹汹,他竟然全不放在心上。
他已智珠在握。
他已稳操胜卷。
因为他已很了解这两个年青人的武功,同时更清楚自已手中剑的力量。
他不怕他们扑过来,只怕他们不来。
现在他们已来,那是灯蛾扑火。
然而,世事变幻无常,眼看立刻就要死在白圣山的剑下两个人,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旋风震飞开去。
每个人的眼色都变了,就连稳定如万年冰山的白圣山也不例外。
桥上忽来怪客。
海飘惊然一凛。
站在挢上的,是个银袍人,他手上握着一柄形状奇古的银杖,头上戴着一顶镶满宝石的银冠,但脸上却戴着一具白银般的面具。
他令人看来气派庄严高贵,但却有更多的神秘,妖异之感。
这人赫然竟是地狱魔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