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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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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又开始下了……

    飞旋而降。

    细雪。

    王小石又接下了元十三限一箭。

    两人都陷落于冰淖里。

    王小石这次不再是嘴角淌血。

    而是吐血。

    殷红的血。

    但元十三限所处身的冰雪都染红了。

    鲜红的血。

    两人都受了伤。

    伤势不轻。

    ——虽然谁都还没有击中对方,但伤势已不能谓不重。

    顾铁三一击不成,已马上跑了。

    他要去通知方应看、“天下第七”这些人。

    老林禅师追了过去。

    他要制止顾铁三这么做。

    远处有酒旗。

    古都城门在望。

    隐隐有萧声传来……

    其声凄切。

    元十三限怒叱:“你为什么要救他?!有什么动机?!”

    王小石反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元十三限:“他是我的徒弟,我要杀便杀!”

    王小石:“你只是他的师父,不能要杀就杀!你既可随意杀弟子,弟子也可以率性杀你!”

    元十三限:“那你为啥要救我?”

    王小石:“我要杀你,就得公平决战;这是江湖道义,也是武林规矩。身为江湖人,不能不遵守;既是武林人,不可以不义!”

    元十三限狂笑了起来。

    他全身发劲,运劲于臂。

    他的手臂变成了一支箭。

    劲箭。

    他一箭就向王小石“打”去。

    ——不是“射”,而是打。

    他的“箭法”已冲破了一切界限。

    他的“箭”也突破了一切限制。

    他的“箭”已无所不在,无处不是。

    或者说,他的“箭”已不是传统上的箭,而是他自己的人,和他一切武功、精神、体力及技法的合并。

    打酒的人未归。

    谁家檐下,有人打马在雪已覆盖了的青石板上路过,蹄印旋即消失于不停而降的雪花里……

    酒热了未?

    旅人累了没有?

    古都城关在望,那儿有没有你的、我的、江湖人的家?

    那媚目女子怀里的刃,给体温暖起来了没有?

    箫声凄其……

    雪地里掠起一只红鹤。

    王小石这回刀剑齐出。

    刀剑相架。

    格住一箭。

    ——相思刀和销魂剑,抵住伤心的一箭。

    几棵枯树新芽未露。

    白茫茫一片雪地真干净……

    两人翻身、趴倒。

    雪碎。

    冰裂。

    两人浮在冰上,一时立身不起。

    他根本不必站起来。

    因为,他整个人变作了一支箭。

    一支“伤透了心的箭”。

    他拟全力一击。

    全身一搏。

    他就是箭。

    箭便是他。

    古都、细雪、酒旗、箫声……

    就在这时,王小石袖里,突然疾掠出一物。

    黑影。

    黄点。

    就在元十三限全神祭起杀着之时,突然,这一物急取他的左眼。

    啄。

    鲜血四溅。

    元十三限狂吼一声。

    这时候,他本来可以做一件事。

    继续发动,一气搏杀王小石!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反而停了下来。

    整个人都松驰了下来。

    然后反手一掌,击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王小石想去扶着他的时候,他已奄奄一息。

    王小石把一股内力,输入他的体内,元十三限才能说话。

    他说:“……你终于给你师父报了仇。”

    王小石:“你刚才大可以最后一击,杀了我的。”

    元十三限:“我两目已瞎,众叛亲离,活来何用?自甜山一役,我受诸葛枪击,再误用已授弟子的武功,功力实只剩一半。今天中毒在先,负伤在后,双目失明,活下去,还剩什么?不如一死。反正,我这些个日子,已和“无梦女”恩爱逾恒,快活过神仙了。你刚才二度救我,予我公平决战之机,而又让我有止血疗毒之机会,我宁可死于你手中。我不是说过的吗?三招杀不了你,我会解决我自己。这对招子瞎了,我心里可清楚得很。”

    他逐而长叹道:“我这辈子,都追不上诸葛小花,真是既生诸葛,何生元限!”

    王小石一时不知说什么,如何说是好。

    元十三限却突然抓着王小石的手,在他手心塞入了一物,道:

    “我反正已快要死了,这是我花毕生时间、精力才得到的‘伤心一箭’的练法,你收着吧,好好练,总有用的。”

    王小石连忙一挣,急道:“我不能……”

    元十三限沉声道:“你是‘自在门’的弟子,我仍是你的师叔,你已报了师仇,我也送了性命,我的意旨,你岂可抗命?!再说,你练‘伤心之箭’,可以除奸诛邪,行侠仗义,杀掉那些诸如‘天下第七’那干大逆不义之徒!”

    王小石垂下了头。

    他忽然感到后悔。

    ——为啥要报仇?

    ——何必苦苦报仇?

    ——眼前这人,真的是该死吗?

    ——这个师叔,真的是该杀吗?

    他很迷茫。

    元十三限苦笑道:“别三心两意了,这是门正直的武功,总该传下去的,我只是误入歧途,遭人陷害,错练了它。我把‘忍辱神功’心诀,已传给了“无梦女”。你找到她,就可以合练这旷古绝今的箭法了……”

    王小石见他一口气已缓不过来了,忙道:“是。”

    元十三限这才见一丝喜容,隐现在满脸披血间,更为可怖。

    忽然,他像又记起什么似的,急道:“……还有《山字经》,‘伤心神箭’必须……必须还要配合‘忍辱神功’以及……《山……字……经》才可以……成事……但……山……山……山——”

    他说到第三声“山”字之际,突然断了气。

    这时,那只曾啄瞎了元十三限两只眼的斑鸠“乖乖”,这才敢飞回王小石的肩上。

    这时际,细雪下得更密了。

    远处的古都城堞,已几乎望不见。

    箫声却转而悲切。

    王小石凝神:终于看见风吹雪影中,枯枝上,遥遥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稚艳的神容里流露着恨。

    还有怨。

    她是望着元十三限的骸尸吹箫的,仿佛在为这天地间曾叱咤风云的一代雄豪如此凄寂死去,而奏着挽歌悲曲。

    ——她就是“无梦女”吗?

    (一个年轻女子,怎会没有梦了呢?)

    (自己呢?自己以前初踏足京师时的大梦呢?)

    (——那段曾经温柔的梦呢?)

    这一瞬间,王小石宛觉自己已过了百年,已梦了百年。

    百年如一箭。

    且带着少许惊艳。

    ※※※

    完稿于一九九二年一月中旬,回马过年前。

    校正于一九九二年一月十九日:自由十一周年纪念/战友失守/紫水晶母体移位。

    修订于二零零四年七月:在北京,“小楼温派会京师”,连续多天与各地温迷公开会聚及激情会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