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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渐渐停了,风还在刮着。
身子发凉,那寒意穿过肌肤,往五脏六腑内钻。心里很疼很疼。只要一想起,就觉得痛苦得,好像呼吸不了了。
手机铃声在耳边响着。
她回不过神,只觉得那声音像是从另个世界的入口传来的。遥远的,不真切的。她恍恍惚惚想起了那一日,自己在巴黎所看见的那个短片。
你会安然,你会无恙。
那是迟宇新所给予她的承诺。
可她呢?她犯下的错,却要他陪着她,共同承担这后果。太不公平了呀……
顾锦言听着那电话铃声,眼前,何可人依旧是神情恍惚,脚步有些虚浮,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没有目标,只是前行。
《safesound》。这首歌,是曾经轰动整个清河城短片里所放着的歌曲。而此刻,何可人的手腕上戴着的手链,分明便是短片中的那条。
她的安然,她的无恙。早已有人许给了她。
何可人的意识渐渐清晰了些。她停了脚步,冰凉的手指已经木了,那手机差点从手上滑落了。
“你在哪?我去接你。”是迟宇新的声音。平稳的。跟小提琴一样沉郁的。
于是,一颗起起落落的心,像是找到了停歇处。安定了些许。
她木然地转头看着四周,“不知道。在护城河边呢。”
“我马上过去。”
她握着手机,听着断讯声,停了脚步,没再动。脑袋里一片混乱。她想起来了,在顾锦言最初走的那些日子里,每每傍晚,她总爱在这一块坐着。
周遭有来来往往的散步的人。
她独自坐在河岸边上,看着晚霞落在河面上,远处的天被染上绚烂的色彩。然后一点点一点点淡了去。天空是蓝灰色的,灰色愈来愈浓重,渐渐变成黑色,然后吞噬了一切。月亮便升上来了,惨白的,照着这大地。
那会,她并非孤身一人。
他也在。迟宇新也在。
有些时候,她刚到,便看见迟宇新已经坐在那河边了。事实上,那段时间,正是他最忙碌的时候。可他总是在的。
她和他并肩坐在一起,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看着湖水,船只和天空。但或许,他什么也没看,只是坐在那里。
迟宇新总带着罐装的啤酒。他喝,她也喝。他也不拦着她。她那会酒量小,隔三差五就会喝醉一次。倒也不至于醉到断片的地步,不过是借着酒劲闹。她抓着他的衣服,哭,用尽了全力哭,问他为什么。鼻涕眼泪蹭得他衣服上都是。
他也不说什么,没有安慰,也没了责备,由着她胡闹,由着她哭。
等她哭得累了,没力气了,他便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一脸淡定,“回去了。”
他那么讨厌脆弱的人,讨厌遇到问题便哭泣。可那会,面对她的软弱,他一句责备也没有。耐心地陪在她身边。一直都在。
如果没有迟宇新的话,自己会怎样呢?
或许,就连十八岁那一年的夏天,都熬不过去吧?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看见,前面疾步走来的迟宇新。她微微踮起脚尖,脚迈不动,她看着他越走越近,那面容越来越清晰。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她的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在她身后,是同样脸色惨白如幽灵一般的顾锦言。两个人都是湿漉漉的,衣服上还不时雨水往下滴。
迟宇新迅速脱了衣服,搭在她身上,弯着腰,替她将衣服上的水拧去。她的手凉得让人心惊,跟冰块似的。他抓住她的手,呼了两口气。
刚一抬眼,便看见何可人那双灰蒙蒙的眸子,紧盯着自己。一颗心,跟被人揪住了似的。发疼,发酸。
他抓住她的手,往车子边走去。余光瞥见顾锦言,他站着没动,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像是一缕孤魂似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得魂飞魄散。
他没再多看,拉开车门,将何可人塞进车里。
迟宇新将车子里的温度稍稍调高了些,将出风口对着何可人。一边抽出餐巾纸,擦去她脸上的水。
这一路上,他将车子开得飞快。他和何可人谁都没说话。她的脸色发白,裹在他的西装外套下,瑟瑟地发抖。
他看了几眼,薄唇抿得紧紧的。
车子开进院子里停下来。他拉开车门,直接将她横抱出来,用脚将门关上。那关门声震得耳朵生生地疼。
“煮点姜汤。”迟宇新走得飞快,只丢下这么一句话给梅姨,便匆匆上了楼。他怀里的女子跟小鸟似的,躺在他的怀里。
他放了热水,动手剥她的衣服。她跟痴了般,完全不配合。他心里堵着一团火,顾锦言那模样与何可人此刻的样子不断地重叠交替,刺激着他的神经。
这么想着,他手下的动作更粗鲁了些。待她浑身****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抱着她放进浴缸之中。温热的水,慢慢地温暖着她冰凉冰凉的身子。
他沉默着,在她身边蹲下来,从一边扯了浴巾,替她擦拭着身子。
何可人终于慢慢恢复了意识,那一双眼睛,也渐渐有了神采。她看着身边的迟宇新,忽然直起身,搂住他的脖子。
迟宇新原本紧绷着的面容慢慢温柔下来。
只是,下一刻,耳边传来的,却是何可人毫不顾忌地,嚎啕大哭的声音。
“三哥,对不起……对不起……”她重复着,声音哽咽。每一声,都落在了他的心尖上。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呢。
只要她在他身边,怎样都好。
他的面目益发温柔,手搭在她光洁的背上。
“三哥。我想要有个孩子,我和你的孩子。可是,再也不能够了呀……”她哭得声嘶力竭,身子颤抖的跟风雨中摇曳的枝叶似的。“这是我的错,为什么要你陪着我承担后果呢?六年前也是这样。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狭长双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悲伤的温柔之意。他的声音轻轻的,却是坚定的,“我呢,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孩子只是锦上添花。我只需要你。”
这一生,他唯一的愿望,便是守住她。
如今,她还在这双臂之中安然呼吸着,这就已经足够。
可是,你这样说,并不能够宽慰我啊。
即便你不想要,我也想要给你。至少,能给你一个健全的家庭。
这些话,她却再也说不出口。
被你这样深爱着。
被你这样无怨无悔的深爱着。
是我的荣幸。
亦是我的罪孽。
面对你的付出,我却是如此无能为力。
好半晌,她才渐渐停止了哭泣,她伏在他的肩头,低声说,“三哥。找个代孕母亲吧……”
迟宇新扶住她的肩膀,逼着她迎上自己的目光。他抿唇,薄唇之间吐出的是不可撼动的毅然决然,“不要再想这些。如果上天愿意给我们一个孩子,那就要。如果注定没有,也没关系。我对孩子并没有执念。如果你真的觉得想要给我些什么,那就在我身边,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遇上什么,都留在这。”
他停了停,他弯了唇角,浅吻她的唇角,“再说,我还没做好做父亲的准备呢。”
其实,不过是安慰她罢了。
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看见儿时发小们的孩子时,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到底,他还是不愿意她难过。
顾锦言站在河堤之上,风不断地刮过来。直到何可人与迟宇新消失在视野之中,他才感觉到了寒意。身子一点儿暖意也没。
他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她已经有了依靠。他无法做到的事情,迟宇新都能够做到。在她跌进人生的低谷时,迟宇新也都能将她拉回来。
这样就好。
可是,那些隐隐作痛的不甘与后悔,都还是日复一日,灼烧着自己的心。
在那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每个寒夜里。你所经历的悲伤与绝望,都像是锋利的刀刃,在心上,日日夜夜,一遍一遍地深深划下去。
他日,若有人将那颗心掏出来,定能够看见,那些可怖的伤口,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那些伤口,定还在留着鲜血。
那是从来没肯愈合的伤口,那是伤口之上的伤口。
他站了许久,才回到车里。车子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些,他想要掏出钥匙,可那钥匙就在眼前,却怎么都没办法****锁眼里。手一直在抖,怎么都停止不住。
他索性放弃了。整个人伏在方向盘上。
可可,到如今,我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你能够幸福。哪怕如今,我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为你做的。我能做的,也许只有,默默地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