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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可人笑,“你自个不也是小孩子。”
那时候,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呢?
这样子的性格,娇纵,以自我为中心,公主病,一看便是没经历过挫折,在万千宠爱之下成长起来的。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觉得索然无趣,又往水里探了探,闭着眼睛。温热的水包容着自己,身子轻飘飘的。竟渐渐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已经是在卧室里。身边自然是不会有人。
脑袋发胀,晕乎乎的,她拽了拽被子,脸埋在被角之间。
没过多久,就听见轻轻地有规律的敲门声,没多时,就是轻轻地脚步声,和梅姨慈爱的声音,“何小姐,该起了。”
“嗯……”她应了一声,依旧缩在被子里,“几点了?”
“十二点半。”清冷的声音,来自远一点的地方。
不是迟宇新,又能是谁。
何可人,没再应声,只保持着蜷缩在床上的姿势,躺在那里。
沉寂了片刻,梅姨抬头看向站在门前的迟三少。
迟宇新挥了挥手,示意梅姨先出去。
梅姨点头,退了出去,还不忘小心地将门关上。
迟宇新站在门边没动,看着此时此刻,跟一只小猫一样窝在床上的何可人。许久,他才走上前,在她床边坐下。
何可人闭着眼,可听觉比以往似乎要来得敏锐。她清楚地听到他走过来,在床沿坐下,甚至,能听到他平静的呼吸声。
“呐,三哥……”她轻轻开口,念出这几个字,极轻极轻,仿佛被风一吹就散。
“嗯。”他低声应。
然后,彼此再无对话。
漫长的沉默。
只是,这沉默却并不叫人心慌。
“你家小妹呢?”好半天,何可人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从这样的角度看过去,映照在温柔光线之中的迟宇新,脸部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真是一副好皮囊。何可人觉得自己都要忍不住啧啧感叹了。
“起来吃饭。吃过了再睡。”迟宇新只当没听见她的话。
何可人一脸失望地坐起来,正是晌午,日光照进来。一室温暖。就连这房间里的微尘都在日光的照耀下变得清晰起来。想从迟宇新的嘴里套出他不愿意说的话,无异于登天般困难。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如此。何可人将头发拨到一边,顺到肩头,看着他,却并不开口。
迟宇新面色沉下去,狭长双眸里是她自始至终都读不懂的情绪。
他起了身,径自将她拦腰抱起。
何可人的惊呼声还哽在喉咙里,迅速地反应过来,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鼻息之间,浓郁的烟草气息迅速侵袭了嗅觉。
迟宇新抱着她,大步下了楼。梅姨煮了粥,炒了几个小菜。都是何可人爱吃的菜色。迟宇新走过去,将她放在座位上,一眼都没看她,直接在她对面坐下,沉默地吃着饭。
嘴里很苦,何可人看着那些菜色,忽然没了胃口。
握着的筷子重新放下,搁在了碗上。
迟宇新听见声音,这才抬起头来,薄如刀片的唇抿紧,望向她的眼幽深如潭。
何可人在这目光下渐渐溃败,站起身,“我洗个澡再回来吃。”
然后迅速逃离他的视线。
只是,在浴室还没待上三分钟呢。浴室门忽然被推开,何可人抬起眼,便看见高瘦颀长的身影逼过来。
她也不惊讶,无比淡定地站在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冲洒下来。
迟宇新走到她面前,她没穿高跟鞋,身高只到他的下颌之下。他微微俯身,双手环着她的肩膀,脸贴着她已经湿漉漉的发丝。
何可人亦缓缓地伸出手,搂住他。
彼此的肌肤紧紧相贴。
没有任何间隙。
这拥抱,来得太过突如其来,太过温柔。
温柔的,简直就像是在梦境之中一样。
然后,在温水的冲刷下。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发丝和耳际,如大提琴一般醇厚的声音落进她的耳里。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的话,跟着我的步子走就可以了。”
即使不开口,即使什么都不说,他也能够知道,她所害怕的是什么,她在意的是什么。
就算你以为自己已经封闭了内心,但是,总有些人,总有些话,能轻易地击溃你。
于是,她抱住他,脸伏在他的怀里。
眼睛发酸,发热。
分不清自己脸上的究竟是水,还是泪。
只有这样的时候,才能够放任自己的软弱。
搂住她肩膀的手一分一分,慢慢收紧。
圈出的狭小空间,却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七年前,她被囚禁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形神萧索,瘦的只有七十斤。她记不清究竟过去了多少日子,也没办法去记。没有时间,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迟宇新是那段时间里,她见过的第二个人。
那时候,他的一张脸让她想起了幼时清河城下过的最大的那场雪。早晨推开门,只看见天与地之间都是厚厚的雪,白茫茫一片,偶有麻雀飞过去,惊得树上的雪簌簌地落下来。这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异常地清晰。
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她睁着眼睛,看着他,长得过分的双腿,穿着黑色的大衣,慢慢地逼近她。她抬起眼,望着他。
迟宇新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来,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抚上她的脸,细细地描摹着她的五官。在他收回手的时候,安静的空间里,能清晰地听见他因为用力手指骨节发出的声音。
些许的沉默之后,他的手重新搭在她的脸上,遮住她的眼睛。他的手指很粗糙,温度有点高。他说,“闭上眼。我带你走。”
然后,将她拦腰抱起。有力的双手紧紧地托住了她。
那时候她说了什么呢?
什么都没说。
因为长期的与世隔绝,连语言能力都快要失去了。
其实也不算是多么遥远的过去。
记忆却像是蒙了一层砂,模糊不清。
她伏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在耳边聒噪着。
门被拉开。
她将他搂的更紧,甚至没能够注意到,自己留得有些长得指甲深深地嵌进他背部的肌肤里。
走出那间地下室的时候,在他的怀里,她曾经睁开过眼。因为长久待在不见光的地下室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记得晌午的光线刺得自己的眼睛睁不开,连泪水都落了下来,她只得迅速又埋进他的怀里。
是那时候,她忽然醒悟,自己这一生,或许也只能在黑暗中前行。
而这以后,她一次都没问过,当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有很多事,过去了,就再也没办法提及。
而他,出现在她最不堪的时候。
只有他,见证过最不堪的她,看过她最可悲的一幕。也是她,在她的人生彻底被毁掉之前,将她从泥沼里拉了出来。
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那一幕,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那时候,即便是经历了那样的绝望,她都没有哭。
或许,和坚强无关,只是连哭都忘了而已。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再没有哭过。
她以为,自己的泪腺早就猥琐了,所谓哭,早已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如今,那样一句话,却让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迟宇新垂下眼,看着她,心知肚明,却终究,没忍心揭穿。
只是沉默地,安静地拥着她。
许久,何可人才平静下来。
“三哥……”
“嗯。”对方低声应着,听不出其中是怎样的情绪。
她努力调整了情绪,然后抬起头来,已是笑颜如花,明眸善睐,“那万一你要是领错了路,那我岂不是死得很惨?”
“你不信任我?”对方早已恢复了一贯的面瘫脸。
她如丝的媚眼瞧着他,手指在他的胸前慢慢游走,“三哥既然开了这个口,我哪还有不信任的道理。”
迟宇新一把捉住她不安分的手,逼着她往墙边退,“你是觉得,你还有别的选择?”
“我不需要选择。不是只要跟着你走,就可以了么?”
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仰起头,吻上他的唇。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斟酌,只要一直往前走,只要能活着,就行了。
等迟宇新松开她,何可人笑意盈盈望向他,“三哥,若是现在你反悔,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反悔?”
“为了活下去,我也许会不择手段。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好人……”
迟宇新的目光渐渐暗下去,也不说话,只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能保证,往后的日子里,为了活下去,我不会伤害到你身边的人。我也不希望,到最后,你处在中间这么为难。迟宇新,你是我最后的倚靠。我不愿到最后我们连好好相处都不能够。”
这一段话,她说得动情。
但是,若说这其中没有算计,是不可能的。在这处处都是陷阱,都虎视眈眈等着某一天她被迟宇新抛弃的世界里,到如今她所能够依靠的,能护住她的,只有迟宇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