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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可人也不吭声,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盘子里麻辣虾。这辣,够劲,辣得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来。连空气中都染上了辛辣的气息。
坐在对面的何昕言微微蹙了眉,脸上却还是教养良好的笑容。
“你们一家都过去?”
他的声音温和,低沉的小提琴一样温醇的语调。
何昕言脸上已经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却还是礼节性地忍着,却连眼睛都亮了起来,“是啊。迟叔叔说,刚好锦言哥哥也回来了,两家人一同吃个饭。”
迟宇新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笃笃”的声音一下一下,规律而沉稳。
何可人只当没听见,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后,她拿起一边的玻璃杯,仰起头,咕咚咕咚地迅速将一杯水喝完。吃相几乎能算不雅。不似对面的何昕言,端坐着,贤良淑慧的模样。
迟宇新体贴地递来面纸。
何可人接过,擦了嘴,看了一眼紧盯着自己的何昕言――眉目之间,与她有四分相像。她勾了唇,笑得漫不经心。
这笑容落在何昕言的眼里,有几分刺眼。
迟宇新见何可人欲离席,也起了身,朝何昕言略颔首,“我和可人先走。”
“那晚上见咯。”何昕言点头,露出晴好的笑容,提醒他。刚刚二十岁的年纪,连声音都是脆生生的。
他微笑,点头,“好。晚上见。”继而搂着何可人的腰,往外走去。
身后,何昕言看着那两人,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收了下来。
握着刀叉的手狠狠地切向盘子里的鹅肝。
自始至终,何可人甚至没用正眼看过她。
视野里的女子一身白裙,自腰间一泻而下,黑色的丝绸腰带松松地系着。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着。
就连这背影,都叫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
自十多岁时,她便知道,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是清河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迟宇新的****。这清河城里,但凡提起何可人,都是一片鄙夷之声。
就连父亲,也不准许有人在他面前提及她。
何可人,是迟家的耻辱。她一直以为,是这个样子的。
傍晚,迟宇新开车载她去迟家老宅。何可人懒懒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侧着头,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致。
CD里放着巴赫的奏鸣曲。
心里莫名的烦躁,她探身,切了歌。
迟宇新微微拧眉,用余光看了一眼何可人。只见她靠在椅子上,头搁着窗户玻璃,垂着眼,长睫在白皙的肌肤上投射出一道浅浅的阴影来。修长的双腿斜斜地伸直了。十足的懒散模样,活像一只小猫。
到了嘴边的讽刺的话,终究还是被咽了下去。
直到车子停下时,何可人才回过神来,她解开安全带,抬起头,恰好迎上迟宇新的目光。然后牵扯起嘴角,笑颜明媚动人,“又是一场恶战等着呢。得提起精神啊。”
“还知道你最近无精打采魂不守舍?”迟宇新说得讥讽。
何可人也不以为意,“女人么,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
“你的那几天还差得远吧?”
“提前了。”她一脸坦然。
然后直起身,拿起包,就要拉开门时,她犹豫了一会,停了手上的动作,“背负起所选择道路上的所有罪孽,这种觉悟,我还是有的。所以,我不会弃械投降逃跑的。”
却忽然有一双手从背后搂住了她,紧紧地搂住她。
密密实实,不留间隙的拥抱。
何可人被他勒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因这紧密拥抱而来的窒息感,却让她觉得终于有了着落。
迟家佣人打开门时,何可人一眼便看见何家与迟家一大家子人相谈甚欢。她的到来无疑像是一记闷雷,炸开来。
周遭都寂静下来,七八双眼睛直直的望向她。
那其中,顾锦言依旧静静看着她,那一双温柔眼中,满是哀伤之意。
迟宇新却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微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指和手背,然后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她稍稍贴近了他一点,微笑看向在座的两大家子人,笑容是比这春天还要明媚动人的嫣然,长裙是冬日落雪一般的纯白,映着红唇黑发,分外妖娆。
“叨扰了。”
“既然知道过来会打扰,那就不该过来。”迟太的语气很冷,眼神凌厉地像是要将她剜了去。
何可人立在那里,微微笑着,毫不介意的模样。
“今儿碰见昕言,说是今天迟家一家子过来吃饭。我想着,更好趁着这机会,让何可人和你们见见。你说呢,何叔?”迟宇新抬眼,看向坐在一边的何光耀,狭长双眼望向他,一片幽远深沉。
他特意地,连名带姓地唤她。不过是为了提醒在座的各位,她何可人,也是何光耀的亲生骨肉,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十月怀胎所产下的。也曾经被他深深宠爱着,被他取名为可人,可人如玉。
李云沁的脸色有些难看,不满地看向一边的何昕言。何昕言毕竟年纪还小,不好言语,只得嘟着嘴,又恨又气地瞪着何可人。
而何光耀的脸也有些挂不住。
迟老爷子淡淡开了口,“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吃个饭。今天这个场合,她在的话,也好。”
阮莫愁接了话茬,“也是。这婚事,总归是该定下来了。”
“是。我和可人在一起有十年了,我也三十五岁了。是该定下来了。”迟宇新淡淡说出口。
“迟哥哥!!!”何昕言涨红了脸,一双眼睛盛了泪,看着迟宇新,急急地喊出口,又委屈又着急的模样。“你如果没存这份心,怎么会由着那些报道,带着我出入各种场所?”
他笑,又绅士又温柔的模样,“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可人的妹妹,将来也就是我的妹妹。照顾你,是应该的。”
果然是高品质贱人。何可人在心里暗自腹诽。
何昕言扁嘴,眼泪欲落未落,那可怜的模样,看得何可人都要心生怜惜了。
“宇新!”迟太赶紧上前抓住迟宇新的胳膊,“说什么呢,你这孩子。都三十多的人了。说话没个计较。”
迟宇新没理她,平静却坚毅的目光慢慢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何光耀身上。“倘若我娶了何昕言也未必不可以。但我不敢保证,几年后,我不会离婚再娶。毕竟有的人,是没办法放弃的。对吧,何叔?”
这话,无疑像是一把刺刀,干净利落地刺进何光耀的胸口。
而何光耀,连反击都不能。
就连一边的李云沁都变了脸色。
顾锦言原先一直望着何可人,此时此刻,也垂了眸。不敢再去看何可人和迟宇新此时此刻,是怎样的表情。
当年,何光耀和尹芬大婚,彼时,尹氏势力正盛,何光耀经营的不过是一家小建筑公司。婚后,何光耀倚靠着尹氏在清河城的人脉和经济实力,不断地壮大自己的公司。次年,便喜得千金,何光耀高调地为女儿举行百日宴,取名何可人,取“何”字写法,又有可人如玉之意。一时之间,何光耀可谓是家庭事业两得意。
只是,七年后,尹氏没落,濒临破产。何光耀却偏偏在这时提出离婚,前提则是帮助尹氏度过这一关,以及放弃何可人的抚养权。走投无路的尹芬为了守住尹氏,迫不得已同意离婚。但这之后的尹氏,已经只剩一个躯壳。离婚后,何光耀迅速再娶,他的初恋李云沁带着与何可人一般大的顾锦言进入何家。
这一段往事,或者说,丑事,早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
此刻,面对着迟宇新这一番近乎于质问的话,以及何可人那双沉静地眼眸,何光耀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那一双眼里,竟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