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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北京以后苏可可一下子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家里冷冷清清,围在姜松岩和她身边的人一个也没有了。她第一次出去买菜是到超市,蔬菜水果鸡鸭鱼肉一下子花了四百多,让她很是心疼。几大包东西提回家后手臂都抬不起来,酸痛了好几天。要知道,不吃这样的苦已经好多年了,在平江或者泊州哪用她做这样的事情,周围人抢着做还数不到呢。
什么东西都要花钱买,什么样的事情都要自己去做,没有可指使的人,没有可召唤的人,也没有一个让她感到自己是个人物的人,这就是北京。她甚至后悔姜松岩有这样的升迁。
到云邑市以后苏可可的心态改变了许多,也有经验了。她花两三天将周围的地形做了一个了解,弄清了农贸市场、超市以及商业区的位置。让她苦恼的是,省政府宿舍四周没有生活所需的商业区,要去那样的地方要跑一大截路,又不好经常支使姜松岩的司机。好在她有花不完的时间,儿子在北京读研究生,就她和姜松岩两个人的生活所需量也不大。
苏可可闲下来,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读一些书,她喜欢李碧华和杜拉斯的小说,书架上中英文版本的什么都有。但这些书不在身边,在泊州、北京两处住宅的书架上。到云邑市以后,住着省政府宿舍,她最不能容忍的是书橱里空荡荡的。有那么几天,她的心思都放在要购什么书上。客厅里的书橱是家里的门面,来人看到你的书会判断你的知识趣味。除了自己喜欢的书,还要放一些姜松岩需要用的工具书,大部头的书和套书。在当当网上折腾了几天后,订的书陆陆续续地送上门来。她喜欢这个过程,但也会因为付款而心疼一下。她想,要是有人送她喜欢的书多好。忍不住她就对姜松岩说了:“我鄙夷那些送礼的人,没有头脑,尽送些不适用的东西,他要是送我书,有一本我要一本。价格一块钱,我当一百块钱的人情。”
说了这话以后她还哀叹:“现在可是送什么东西来的都没有了。”
姜松岩不喜欢苏可可说这些显露贪心的话,他必须要有个反应,表示他的立场和态度:“你少有这样想法,人家送什么东西给你都不是好东西,都是有企图的。”
刚上任的姜副省长工作千头万绪,非常忙碌。每天由秘书列的工作安排都有一长串。就是将分管的部门和负责联系的单位跑一圈,也不是一两个月能够完成的,而迅速熟悉新升岗位、直接下属和掌握职务要求是他给自己的命令。尽管这样,每天疲惫不堪回家的他,看到苏可可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家里,怜意和歉疚都会有的。他会找一些话题和苏可可说,最怕的是苏可可什么话也不愿意说。
姜松岩安慰苏可可,慢慢地他们就会在云邑有朋友,有熟人,就像当初在泊州和北京一样。
苏可可有一天突然问姜松岩:“平江的人在云邑市多不多?”
姜松岩奇怪她的问题。她说也就是问问。姜松岩说他知道云邑市的平江人有不少,已经有人找到他介绍这方面的情况。他们经常搞一些老乡聚会,联系人是云邑市民政局双拥办的一个姓周的主任。
“没必要和他们搞在一起,麻烦。”姜松岩像是已经为这样的事情定了调子,不想去接触他们。
苏可可感到奇怪:“在北京你这个泊州人俱乐部主任不是相当于周主任这样的角色吗?那时候你是多么的热衷啊,算得上乐此不彼了。”
姜松岩无奈地笑笑“那是迫不得已,那是闲的,那是被他们闹的。此时此地和彼时彼地是不一样的。”
苏可可其实是理解他的,不再说什么。但好像还在想这件事,一会儿说:“泊州在云邑市肯定也有周这样的角色和一帮人。”
姜松岩说:“那是肯定的。现在很多人搞干群关系只热衷在同乡、同学这些对象上。”
“泊州在云邑的人也会找你吧?”苏可可问。
姜松岩没有回答,从书橱里拿出一本美国世界观察研究所著的世界报告2007:我们城市的未来坐到了沙发上。
这意味着苏可可该安静下来了。
4
泊州已经有人找过姜松岩,这个人是在云邑市做房地产商的韩祖荣。
与韩祖荣认识是在北京的一次私人聚会上。像苏可可说的那样,姜松岩那时候经常参加泊州在京人士的活动,并被他们推举为俱乐部主任。这个圈子不大,就二十几个人,都是泊州藉政要或者商界精英。姜松岩在泊州市当市长和市委书记时与他们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他们在泊州驻京办的重要人物名单,也在“龚办”的名单里。龚老在位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两位是经常去龚老中南海的家中做客的。
泊州市的驻京办主任蔡未末是个三十刚出头,很有亲和力以及办事能力的年轻女干部,在姜松岩手上将她从副主任位置上提了起来。蔡未末当这个驻京办副主任付出了代价,因为常年不在家,在市人民医院里当副院长的丈夫勾搭上了一个年轻漂亮的护士,在车库开着暖气的汽车里“车震”双双裸死在里面,直到七八天后才被人发现。
蔡未末很感激姜松岩的提携,即使在他离开泊州市,到环保部做一个泊州和他什么交道也打不到的副司长,蔡未末也还对他很恭敬。姜松岩一调到北京她就表态,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她挂在嘴上说的是:“我还是你的小蔡主任。随时护驾。”这样的话让初到北京的姜松岩很是宽心。
蔡未末长得很漂亮,因为要求自己要端庄、周正,她不仅常年一身正装,粉底淡淡,就连口红也只有浅浅一层。她的笑脸上有两个深浅不一的酒窝,说话甜言蜜语,骂到她脸上酒窝都不变样,这样的俏憨很受领导特别是老同志的喜欢。
泊州市驻京办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组织泊州的农特产品提供给龚老家。春天时的长江刀鱼、夏天时的红心咸鸭蛋、秋天时的清水潭大闸蟹、冬天时的卷叶乌青菜,以及龚老想要吃用的东西。这些东西龚老是要求付账的,龚办每半年与泊州市驻京办结一次账。
蔡未末是个有心人,给龚老提供的东西是一份,从泊州运来时最起码要备三份。多出来的东西可以在泊州市驻京办下面所属的饭店用,也可以用来做些交际。在蔡未末手上,大多用来送那些她认为有用的人。如果说,这样的东西送到什么人手上时说“这是送龚老的,给您也带了一份。”这个人还不受宠若惊?
到北京后的姜松岩经常得到蔡未末这样的馈赠,感受就很不一样。在泊州市做过市长、书记的他哪会稀罕这些,但在他换了一个位置后,再领受这些就不单纯是东西的问题了。所谓的“泊州人俱乐部主任”也是蔡未末喊出来的。她每年请这个小圈子里的人吃四次饭,名为吃“春”、吃“夏”、吃“秋”、吃“冬”
不论吃“春”吃“冬”有这么一场饭局以后,参加的人在驻京办以外总要衍生出多场饭局来。
认识韩祖荣是在一次吃“冬”以后,一帮人觉得泊州市驻京办已经跟家里的厨房差不多了,就讨论去找什么吃处。翟中将自告奋勇,说由他安排一次。众人都吃过他的苦,被他拉到河北去吃所谓色香味声俱全的“活叫驴”这道所谓的特色菜就是将活驴直接剜肉吃,有点茹毛饮血的野蛮残忍味道,姜松岩算勇敢的,吃了一小筷,没吃出什么新鲜滋味,只觉得胸口憋闷胃液翻浆。回想到当时饭店后堂的驴惨叫,个个刻骨铭心,响应者也就寥寥。姜松岩答应了去,是他觉得翟中将这个人很有意思。
当年姜松岩在泊州市做市长时到河北考察,在某集团军当军长的翟中将在宴请家乡父母官以后,请微醺的姜松岩登上一辆改装过的敞篷吉普车,检阅他的部队。
面对着列队的精神抖擞的全副武装战士和一声声威严的“敬礼!”姜市长极不自然地学翟中将,向战士们挥手致意。翟中将适时地提醒姜松岩,让他喊“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官兵们回应“首长好!为人民服务!”其声山呼海应,似惊雷回荡。听得姜松岩的腿都有点打颤。
这段经历让姜松岩回味了很久,当他在北京见到已经调到总参的翟中将时,不由得倍感亲切。在一帮人中间,就数姜松岩和翟中将处得最好。
翟中将的聚会十多天后安排在朝内南小街的“和居”
“和居”在胡同里,硬山卷棚式府门,一张竖纸条贴在门框上:“私人住所非请勿入”
门内有一字影壁,进去见有东西屏门两扇,西屏门前站着迎候宾客的是翟中将的秘书小许,他依旧上身穿便装,下身穿黄军裤,脚上着亮澄澄的制式皮鞋。
进屏门是一个长方院,假山迎面,间种竹数丛,有两大株碧桃和丁香。一排三间房倒座,可见这是座拆改过的四合院。进得一个三开间的主房,翟中将他们几个已经在里面入座等候了。到场的只有五六个人,还有一个陌生面孔。但一点也不影响翟中将的情绪,他笑那些没有来的人是没有口福。
“知道我们今天吃什么?吃大作家汪曾祺的私家菜,扬州厨子烧的汪氏家宴。你们不知道订这桌饭多不容易。”翟中将指指桌上姜松岩不认识的那位“韩烂尾一周前就订了,他是这里的老客都不容易订到。”
被称为韩烂尾的人站起来,谦恭地双手递上名片“鄙人韩祖荣,泊州人士,到北京来盘个烂尾楼,万望钧顾,万望扶持!”
姜松岩接过名片说抱歉,没有带名片。其实他到北京以后就再也没有用过名片,这么说是出于礼貌。
韩祖荣说他能够与久仰的父母官幸会十分荣幸,他在泊州市的亲戚很多“姜书记您离开泊州以后一直被那里的老百姓念想。要知道,现在的老百姓呵呵”他有点吞吞吐吐起来。本是讨好的话,说偏了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姜松岩笑呵呵地望着他,像是希望他将话说完。翟中将性子急,催促道:“你快说,不要说半句留半句,将说话也搞成烂尾楼似的。让我们多了解了解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