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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月华倾浑而下。
一女子沐在月光中,嘴里断断续续哼着小曲谣,时而嗔怪道:“鬼丫头,哄了一晚上,也只装着睡。”
小小人儿甜甜的说:“娘,月光照着你呢,你就像嫦娥姐姐一样美。”
女子点了下小人儿的额头,笑道;“就你一张甜嘴,再甜也得先睡觉,不睡觉怎么长大?”
她刚刚闭上眼睛,门突然“呯”一声被用力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进房间,还伴着外面一片嘈杂声,及隐隐约约的厮杀声,尖叫声,她吓得掀开被子一骨碌坐了起来。
脸上沾满血污的男子灼急地大喊:“快带孩子从后门离开!”
女子此时已经吓得脸色煞白:“发生何事?为何要走?外面究竟发生何事了?”
男子一只手捂住胸口,她才看清他胸前的血迹,月光下,那红得发黑的一大片血迹,闪着鬼魅一样的光。她吓得大叫一声,扑上去喊着“爹”女子走过来伸手把她抱起,悲痛又惊恐地看着那男子。那男子再大喊着:“快!快把琪儿带走!听见没有?还愣什么?快走!”
女子顺手扯了床单,把她也裹起来,深深地看了男子一眼,便抱着她往后门外冲去。
出了门口,她看见前院火光冲天。秋天的风助长了火势,熊熊地燃烧着,也没有人理会,有的只是三五成群地怆惶逃窜,紧接着又被凶神恶煞的官兵抓起来绑走。不一会,屋里传来男子的惨叫声,在夜里听来特别的凄厉绝望。女子抱着她折回去一看,男子已倒在血泊中,红色的粘稠液体正从他身上慢慢流出,淌在地上,扩散开去,触目惊心。
女子哭得跌跪在地上,又大叫了一声,昏了过去。她也随之跌在地上,拼命挣脱裹在身上的棉被,哭着爬向男子,又爬向女子,小小的她摇着他们,呼着他,他们却再管不了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上。
这时,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提着刀冲了进来,看见她举刀就砍。一声惨叫,她放开捂住双眼的小手,那个本想砍她的人却直挺挺地倒在她面前,眼睛还圆睁着。她吓坏了,大哭起来,来人把她从地上抱起,向外面冲出去
火还在熊熊地燃烧着,火光血色染红了黑夜
“朵儿姐姐,朵儿姐姐醒醒。”有人轻拍她的脸。她骤然睁开眼,是菊香。
王府近日来都受到“铁辕门”骚扰,王爷采纳了雪雁之言,反方向调查“铁辕门”虽引起不小反响,却收效甚微。死亡的阴影依然笼在王府各人的头上。王妃为了祈福,在佛堂里念了十天的经文,后点了几根半人高的粗红烛,让她守在佛堂里,以防蜡烛被风吹灭,亵渎了神灵。没料到,香烛只燃了半截,自己居然睡着了。
醒来已是汗流浃背。多少年了,这个童年的阴影幻为梦魇,一直纠缠着她。年幼的她只知道父母被朝廷逼死,却从不得知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爹娘是谁?姓甚名谁?为何会被朝廷追缉,这对于她都是谜团。谁来为她解开呢?
她不禁面向佛祖,缓缓跪了下去,爹,娘,你们在天上可是惦记我了?你们的女儿已经长大,可憾身为女子身,无法为爹娘洗涮冤屈,实属不孝。想着,已泪落纷纷。
菊香在一旁看着,赶忙扶她起来,也不知缘由,只安慰道:“姐姐为何哭成这样?夫人也没罚你跪。不要怕,夫人还不知道你睡着了,我不会告诉夫人的,何况夫人向来最疼你。”
她无言,还是默默流泪,菊香看了一眼燃烧了半截的香烛,说:“姐姐可是累了?要不先回去屋里歇着,我替你守。”
她吸吸鼻子,说:“还是我来守,谢谢你。夫人说要是换人则心不诚,佛祖也不显灵了,你回吧。”
菊香坳不过,只好走了。她心乱神移,便随手拿起小桌上的心经慢慢诵着,以求心神平和:
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置疑,无置疑,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的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来辱多罗三藐三菩提
佛祖真的可以救赎一切众生吗?罪恶的?良善的?
不一会,菊香又折了回来,焦急地说道:“朵儿,王爷找你有事。小姐在照看夫人,夫人让我替了你,你快去吧。”
“王爷找我?”心存疑虑,老爷平日轻易不找她的。自几日前她们被放出了绣楼,便再没见过王爷的脸。
菊香说:“好像是长安城来人了,老爷让你去取来去年皇上赏赐的天山雪菊沏了茶,送往书房去。”
她更不解:“王爷从不喝花茶的。”
“听说是这位客人爱喝,尤喜天山雪菊。”
她好奇问道:“什么样的客人?是位姑娘吗?”只有爱美的姑娘们才会喜欢喝花茶。
菊香小声道:“是位公子,可也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我在府里呆了十来年,从未见过,应该是第一次来咱府上。”菊香边说边把她往佛堂门外推去。
王府的贵客,她自然不敢怠慢,快步走向茶房取出密封在紫砂瓮里的天山雪菊。王爷曾说过,天山雪菊是一种非常罕见的,长于终年积雪的昆仑山脉上,隐匿在冰封的峭壁之中,傲雪斗霜,吸纳天地灵气的植物,可入药。她取来煮沸的水,细细挑选了茶具,才小心翼翼地把水倒入茶壶内。
一朵朵娇俏的花慢慢绽放开来,小小的嫩黄瓣儿,顶着褐色花芯,芳香迷人。相信一般人不曾轻易得见,是西域的贡品。当今皇上为嘉许王爷的显赫战功,特赐了一瓮。此花泡茶夏日喝来消暑解闷,冬天喝来养眼旷神,尤其适合常年看书的人喝,滋养肝眼。王爷平日视若至宝,一是因此物是皇上御赐,二是因此物难寻,便珍藏着,从不取用。今日却要开封取出,她心里默默想着,能得王爷如此厚待,想来这个客人定是身份尊贵。可花茶是姑娘们的最爱,什么样的公子呢?竟爱花茶?该不会是宫里来的太监吧?平日里来府里颁旨的太监确实不少。她不敢耽搁,泡好后便往王爷书房赶去。她今儿个为这雪菊还特意选了一套碧玉通透的茶具,她想,但愿所见之人对得起我这份心思。
她刚行至门口,王爷便警惕问道:“谁?”
她忙应道:“是我,朵儿给您送茶来了。”
她推门而入,王爷皱着眉端坐在几案前,旁边坐着一位神色清淡的公子,两人皆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的目光正好触到他侧着的脸,便不禁暗自打量了一眼,他一身素洁的月白袍子,冷淡的表情也丝毫掩不了他的俊美,浓密的剑形眉,刀刻一般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嘴角透着隐隐的威严。虽侧身坐着,也能让人想象出他长身玉立的风采。她不禁心内微颤,她以为“南山寺”巧遇的公子已是天下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却不料想还有如此翩翩的公子存在。
她奉上茶,刚想行礼告退。他却在一瞬间目光对上她的双瞳,眼内一丝惊诧夹着惊喜的东西一闪而逝。她不禁脸发烫起来。很快地,他神色自若地接过她的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脸。
他轻呷了口茶,赞道:“清香怡人,口感甚佳,是天山雪菊?”她抬头,以为会看到他一张笑着的脸,可他面上丝毫笑意也无,还是清淡的面色,再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王爷点头道:“对,是皇上赏赐的天山雪菊,您平时最爱喝的。”朵儿注意到王爷用了“您”一字,不禁更对眼前之人刮目,他到底是何身份?难道比王爷还尊贵吗?
他抬头看向王爷,似随意地问道:“这位姑娘是?”她料想他是见她穿着打扮与一般丫鬟有异,才会有此一问。的确,她的妆扮比雪雁稍逊外,一般丫头是无法比拟的。王爷确实把她像女儿一样养着。
王爷显然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是小女雪朵,雪朵,快见过李公子。”
她微笑着,上前行礼:“见过李公子。”
“姑娘有礼了。”他依旧神色冷淡,彷佛尘世间一切皆与他无关。
她按捺着内心的颤动,快步退了出去,门合上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彷佛还留在书房里,不曾出来。
她有点恼,她不知道自已到底怎么了。今朝的梦魇也未曾令她如此心神不宁。正在恼着,就看见柳如意弱风挟柳的身姿,站在离王爷书房几丈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收回心神,走到柳如意跟前,躬身行礼道:“二夫人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