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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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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荣秋惊讶而难过地看着周书娟。

    没有了。周书娟的这三个字,就把一切都说尽了。其实看到周书娟在这里,他就已经猜到了一些。虽说周书娟在抗战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心思随行参军做军医,医治在抗日中受伤的军人,可如果周博海还在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这么做的。至于周宏宇,那天安庆遭到日本鬼子的偷袭,他和叶荣秋被顾修戈掳走参了军,一直不知周宏宇是否逃过了鬼子的炮火,也许在那天他就已经

    叶荣秋一时间有些迟疑。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然而没有等他问,周书娟就自己说了出来:“安庆沦陷,我哥和你走散,他找不到你,只好一个人回了武汉。我爹早就猜到了武汉会沦陷,他带着我哥和我逃难。可是日本人来的太快了,我们从重庆逃到武汉,从武汉逃到陕西,可还是没有躲过日本鬼子。日本鬼子攻陷城池的那一天,我爹把我藏到了床底下,我看见鬼子冲进来,一脚把我爹踹翻在地,举刀就刺。我哥扑上去要跟他们打,被他们一刀捅穿了胸口。”

    说到这里,她又哽咽了。

    叶荣秋感同身受,将她搂进怀里,拳头捏得咯咯响。周博海,周宏宇他们都是他亲人一般的存在。只听周书娟的话,他仿佛都能看到当日令人发指的一幕。他恨,他恨得咬牙切齿!而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周书娟,又是怎样的心情

    周书娟擦干眼泪,做了几个深呼吸,平静了下来。其实这件事距今已经有几年了,这几年里她没有再哭过,可是今天看见叶荣秋,就让他想起了过去的事,想起了自己的亲人,被压抑的感情再也无法克制。

    周书娟说:“他们死了以后,我带着他们的骨灰回了重庆。陕西不是我的家,重庆才是我的家乡,我把他们葬在了老家的槐树下面,,然后我就加入了共|产|党,又回到了武汉,再也没有离开。”

    叶荣秋点头。周书娟的心情,他完全能够体会。重庆和武汉都是她的家,她要把敌人从自己的家里赶出去。

    周书娟说:“安庆被偷袭之后我哥和你就走散了。我哥他放心不下你,后来又偷偷去安庆附近和重庆打听过你的消息,一直找不到你,我爹说,你很有可能在日本人偷袭的时候被”她默了默,又道“能看到你,真的很好,真的,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不是那么令人绝望的。”

    叶荣秋说:“我被一支溃败的**队伍抓走,顺势参了军。”

    周书娟点头:“我已经听说了。你真的很厉害,以前我觉得你就是个少爷,谁也没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的。”

    “你听说过?”叶荣秋颇有些惊讶。他顿了顿,自嘲道“原来我这么有名气了吗?”

    周书娟说:“是啊,你真的很厉害。”

    刚开始叶荣秋有意把械修厂做大变成能够制造武器的兵工厂的时候,黄暮就预料到了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他建议叶荣秋使用假名和假身份,最好连他的籍贯和口音也改换,不要再对别人说起。虽然组织会保护他,兵工厂的事情也会当做机密,但是在这战乱年代是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的,形形色色鱼龙混杂的人在各种势力间游走,消息非常容易走漏。一旦兵工厂做大,叶荣秋的名声也会传出去,到时候他一定会成为敌人暗杀的对象。但是叶荣秋拒绝了黄暮的提议,坚持使用自己的本名,也从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他倒是希望他的名气能再大一点,这样一来和他走失的亲人朋友爱人能够更容易地找到他。若不然,这地大物博的中国,人海茫茫,他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失散的人们了。

    两人无语沉默了一会儿,周书娟犹犹豫豫地开口:“你这些年,找到你的家人了吗?”

    叶荣秋黯然摇头。

    他倒是也想回重庆去看看,可惜一直走不开。他虽然没有回去过重庆,但他一定想尽办法打听着叶华春和叶向民的消息。但凡遇到重庆来的人,或是曾去过重庆的人,他就会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自己的亲人。然而在这个颠沛流离的乱世中,找人实在太难了。

    周书娟看着叶荣秋,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下去。

    叶荣秋看着周书娟的表情,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周书娟说她是回过重庆的,难道她

    叶荣秋立刻抓住周书娟的肩膀:“你晓得些啥?”

    周书娟咬了咬嘴唇。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如果不说的话,或许叶荣秋还怀抱着希望,不至于太痛苦。可是即便她不说,死了的人也不会再复生,叶荣秋一天不知道,他的心就一天定不下来,沉沉浮浮,这种滋味也不好受。

    周书娟虽然没有开口,可她的表情已经坐实了叶荣秋的猜想。他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松开周书娟的肩膀,摇着头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我爹和我哥”

    周书娟忙道:“你哥还活着!”她顿了顿,还是开口了“四年前我回重庆的时候他还在。日军空袭重庆的时候,你嫂子刚生产完没多久,孩子孩子夭折了。你嫂子月子里受了惊,悲痛不过,身子越来越差。你哥守着两个半大的孩子,还有病怏怏的妻子,又想等你回来,就一直没有离开重庆。我把我哥和你在安庆走散的消息告诉他了后来我就离开重庆了,我走之前,他说会带着孩子往南逃,如果我遇到你,就告诉你。等到战争结束,他还会回重庆。”

    叶荣秋听着这个消息,不知是喜是悲。从小疼爱他照顾他的大哥还活着,当然是件好事,可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四年过去,他还好吗?往南逃华南也早就成为日军的战场了,偌大的中国,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呢?

    而周书娟从头到尾没有提到他的父亲

    叶荣秋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冷静:“我爹”

    周书娟黯然:“节哀。”

    节哀

    叶荣秋闭上眼。他以为自己会哭,但是他并没有。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情绪竟然是木然的。战争打成这样,几乎每天他都会亲眼看见有人在他面前死去。那些死亡真实而又虚幻。死,仿佛只是轻飘飘的一个字,等他一觉睡醒,他还在重庆,还是叶家的那个小少爷,走出房间和他的父亲哥哥说早安,一起吃完早饭去铺子里做生意

    可是这几年来他无数次一觉睡醒,却没有一次回到了过去。

    叶荣秋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好像根本不知道失去亲人的悲痛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是周书娟却很理解他。那时候她躲在床底下,亲眼看着自己的哥哥和父亲死在日军的刺刀下,她却没有哭,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找不到应有的情绪。知道她把亲人的骨灰埋到故乡的树下,她才第一次哭了出来。也是那时候,她才终于明白,死去的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周书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离开了。这时候的叶荣秋不需要安慰,悲痛总会爆发的,压抑太久未必是件好事。还是让他一个人默默地调节心情吧。

    在周书娟的示意下,也没有人去打扰叶荣秋。叶荣秋一个人默默地在院子里坐了一整个下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菉竹猗猗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