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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娘一听,又气又急,纤细柔软的身子整个都滑入老太太怀里,鼓着腮帮子,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愣是瞪成了圆的。
“老太太,您看她!您看她!”估计是真急了,一张白净透明的脸蛋上立即挂上泪滴,泪流如泉涌,“竟然让我给她做婢女,我是老太太的亲孙女,是我爹的女儿,我凭什么!姐姐这么说,是在打老太太的脸,我姨娘怎么说也是自小呆在老太太您身边长大的,她这分明是瞧不起老太太您!”
婉娘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左手去捏右手背面上的肉,不骄不躁,眸光沉沉的,也不急着去辩解。
老太太气得猛拍了下桌案,冲道:“我可还没死呢,这个家还是我做主!三丫头,你说,这是不是你母亲的主意?你来就是为了传她的话?”
婉娘抬头,一脸沉静:“不是我母亲的,这是我的主意,孙女也是为了云家的名誉着想。”见老太太好似突然静了下来,婉娘抿了唇,继续说,“京城里的世族大家都有他们的规矩,嫡便是嫡,庶便是庶,有些个姨娘若是没有所出,甚至连个奴婢都不如。”
“上至皇后,下至命妇,哪家都没有一个姨娘说是能叫嚣到正室头上的。唐国公李氏,瑛列侯窦氏,还有崔氏郑氏……都是兴旺了百至千年的望族,甚至当今圣上都要忌惮几分的,难道要让我们云家去打他们的脸?”
老太太是农家姑娘,大字不识一个,更不晓得什么大家族的规矩,此番见婉娘说得倒是有些理,气势明显弱了下来。
“我们云家……刚刚入京为官,巴结那些大家族可还来不及呢,怎生敢打他们的脸?三丫头,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老太太挪了下屁股,靠近了婉娘一点,耳朵竖得更高。
婉娘见这事行得通了,心才放得下来,继续道:“这次是瑛列侯府嫡长千金的十四岁生辰,孙女听说这位窦小姐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京城第一贵女’的美称,想必请的都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给母亲请柬,说明是看得起我们云家,也认为我们云家是个懂规矩的,可若是叫她们知道,我们云家竟是这般嫡庶不分,她们必是认为我们云家就是乡下来的土巴佬,还能看得起我们吗?”看了祖母一眼,见她愣住没说话,又添了把油,“京城第一贵女的生辰,我们云家的姨娘庶女堂而皇之地去贺寿,不是打脸么?”
老太太没说话,抱着手,静静想着,似是琢磨着其中的厉害关系。
画娘见婉娘才说了几句话老太太便犹豫了,不禁急道:“老太太别听三姐姐乱说,什么大家族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必是她胡诌来骗您的,老太太您不能上了她的当。”
婉娘安静地笑,瞧着画娘:“四妹平日里只知道学着柳姨娘如何打扮自己,这些世族大家的规矩自是不懂的。四妹妹不懂没关系,父亲懂二叔懂就可以了,老太太若是不信孙女说的这些,大可以找父亲二叔过来问问。”
老太太只是一个村妇,根本弄不明白,怕叫婉娘给骗了,便对一旁侍候着的翡翠说:“去,你将二爷请过来。”翡翠应着,立即退了出去。
云傲刚从礼部回家,茶都没喝一口,只匆匆换了一身衣服便准备出门。
二房罗氏身边的大丫鬟进来说,老太太身边的翡翠姑娘来了,请二爷过去有事商谈。
云盎今晚带着张笙请了礼部的乔大人吃饭,云傲是礼部员外郎,又是自家做东,自然不能缺席。
不过此时时辰尚早,刚好可以从老太太那边绕一道,顺便请个安再去。
罗氏刚不久已经陪着苏氏去给老太太请过安了,并且也知道大嫂被老太太骂了的事情,此时自然不愿意再去凑热闹。只提醒丈夫几句,又让陵郎的乳娘林氏跟着,顺便将小少爷接回来。
云傲刚来,老太太便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说给了小儿子听,只是将事实陈述,没有夸大其词,不偏不袒。
老太太气性虽大,心眼也小,不懂理还爱管事,但也有个优点,便是该说什么便说什么,不会刻意存了心思去刁难谁。
可云傲听了母亲的话,气得脸都绿了,差点没跳起来:“娘,您什么都不懂,能不能别添乱啊?让大房的柳姨娘母女去瑛列侯府?咱们云家是不是不想再京城混了?”
老太太心里开始打鼓,弱弱地说:“怎么个回事?儿啊,娘不懂,你给娘说说其中厉害?”
云傲平了口气,随便拉了把椅子,在老太太跟前坐下,继续说:“本来大哥的事情儿子是不好说的,但既然母亲您特意找了儿子,儿子便就说说。以前在杭州,天高皇帝远的,再者咱们家那时候还不是当官的,大哥偏宠妾氏也就罢了。可如今既是到了京城,天子脚下,凡事讲究的就是个规矩。当今圣上与圣后并称‘二圣’,并且圣上准圣后参政共谋国家大事,连一国之主都知道尊重妻子,做臣子的难道敢伪逆君主之意吗?”
老太太腰肢一软,七魂去了六魄:“怎么还有这么个说法呢?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儿啊,那为娘现在该怎么办?”
云傲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的云纹长衫,又瞧了婉娘一眼,方道:“娘您以后就享自己的儿孙福吧,您不懂的,大嫂都懂,她行事有分寸知道该如何做,以后这些宅子里的事情您就别管了。”又垂着眼皮子瞅画娘,“画娘,你若是不想咱们云府出事,便替二叔给你姨娘带个话,念着她之前是在云家长大的,只要她不再存心闹事,我们自会好生待她,若是她再闹事,我想,你父亲不会心软了。”
画娘一张娇俏的小脸已经哭得花了,她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没希望了,即便她长得再美,但只一个庶出,便已是给她下了死刑。
“可是之前在杭州的时候,爹说过要将我过继到母亲名下的,说会给我嫡女身份的。”边哭边吸鼻子,“只要让我做嫡女,我就什么都不闹了,我以后会听长辈的话,我也会听姐姐们的话的。我不要做庶出,我将来要嫁个好人家!哇哇哇哇哇……。”
婉娘一直低着头,没说话,老太太知晓了其中厉害关系后,纵是心疼画娘,但也不会向她保证什么。
一切说到底,还是云家的名誉,云家的身份地位最大。兄弟两个好不易爬到这般地位,怎能垮掉?
婉娘回了院子,春梅告诉她,太太还在睡着。婉娘不想去打扰母亲,便折身去了姐姐的房间,打算先将这件事告诉姐姐去。
天已经有些凉了,院子里的两棵大的梧桐树开始落叶,曼娘坐在窗边绣荷包。
婉娘尽量放轻脚步,又向暗香做了禁声手势,然后绕到曼娘身后,将肉肉的手覆在姐姐的眼睛上。
“别闹啦。”曼娘停了手上动作,将妹妹手拿下,转身说,“九王府的神医能够治好你额头上的伤吗?”
婉娘在姐姐身边坐下,挨着姐姐,想到了九王,眼睛亮亮的,有些兴奋:“神医说可以的,给我开了方子,还让我每隔三日去一趟王府,他给我敷药。”
曼娘很开心,伸手便从盘子里捡了块绿豆糕凑到妹妹唇边:“吃吧,现在可以安心吃东西了,你瞧你这些日子跟吃猫食儿似的,竟瘦了一圈儿。”
听姐姐说自己瘦了,婉娘很开心,将送到嘴边的绿豆糕推开:“我不觉得饿了,这样挺好的啊。”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凑着眼去瞧姐姐绣的鸳鸳,捂着嘴笑,“姐,娘是不是又提你跟那张公子的婚事了?我刚刚回来,见爹带着张公子出去吃饭了,好似请的是礼部的人。”
“多事!”曼娘一张明丽的脸立即通红,也没有否认,“张公子中了举人,来年春天要参加会试,完了还有殿试,希望他能高中。”
婉娘歪头瞧着姐姐害羞的样子,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云盎回来后,直接来了苏氏的院子,自来了京城后,他便一直宿在妻子这里。
柳姨娘自桂妈妈那里得了消息,一张脸已经惨白得不成样子,瘫坐在椅子里,纤瘦如嫩葱般的手指紧紧攥着丝帕,眼里满满都是恨意。
画娘回来后有将云傲说的话一字不漏地传给自己姨娘,柳姨娘这下才算彻底明白过来,她输了,其实早就输了,在她耍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作践自己时,就已经输了一生。
以及,输了女儿们的一生。
若是像韵娘那样,不争不抢的,嫁一个身份登对的男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也未尝不美,可偏偏柳姨娘跟画娘的性子十分要强,她们不会服输!不会认命!
“画娘你过来。”柳姨娘朝着小女儿招了招手,将眼睛哭得都肿起来的画娘抱起来,“别哭了,哭又有什么用?”用丝绢边给女儿擦泪边道,“婉娘真说要你以婢女的身份去侯府?”
“她是这般说的。”画娘点头,“可是我凭什么?我又不差她!她长得又丑又肥,我做她的婢女,她还不得羞愧死。”
“对,就是得叫她羞愧,就是得让她闹笑话。”柳姨娘眸光一亮,瞧着女儿这张娇俏白净的脸,开心地说,“总之你必须去,去见见那些个贵子贵女们。做婢女也行,娘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叫她们跌份儿。”
画娘心里很开心,可又隐隐有些担忧:“既是以婢女的身份前去,装扮上不能太过的,若是打扮得过了,能行吗?”
柳姨娘笑着戳了下女儿额头:“总之,娘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