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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隐约传来赶夜工的苦役们吆喝的声音,叮叮咣咣的声音,还有监工们甩鞭子呵斥的声音。
杂耍团的人都沉默着,就连一向最活泼的小猴子也低着头,坐在床铺呆呆地盯着透气的小窗口。
身侧已经零星地响起数道鼾声,然而杂耍团的每个人都静静地坐着,一片死寂。
“格老子!”二斧大骂一声,狠狠一捶床板,“来回都是个死!老子和他拼了!”
床板一震,竟被他砸出个裂口。
“奶奶的,”被惊醒的人抬起头,不满地喝道,“你丫的睡不睡!”
二斧一怒,“老子……”
“二斧!”杜嫣皱眉沉声低喝,二斧太冲动了。
大刀向被惊醒的人陪了个不是,揽住二斧的肩膀,沉声道:“莫惹事端!”
二斧一把推开大刀,怒道:“你跟杜微两个就忍吧!娘们儿似的!咱们兄弟早晚死的干净!”
吕卫眉头一皱,替杜嫣辩解道:“二斧哥,你这话说的有些过了。今天要不是杜微,我早就摔下去了……”
“是啊是啊,”算盘接着和稀泥道,“大家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
“二哥……”
小猴子话没说完,杜嫣瞥见大刀肩上的鞭伤又渗出血迹,一缕银色的月光正搭在伤口上,显得可怖。
“大哥,你伤口又裂开了,要不要处理下?”
杜嫣眼睛一抬,淡淡地问道,仿佛没听见二斧的牢骚。
大刀低眼一扫,摇摇头,道:“不碍事。”
杜嫣点点头,眼睛扫向二斧,冷笑一声,慢声道:“你说我和大哥像娘们儿,你倒是说说,怎么样才像个汉子?”
“揍他个监工忘八蛋!叫他给书生抵命!”
“呵,”杜嫣失笑,眼底有不加掩饰的嘲讽,反问道,“然后呢?等着其他监工掂着刀上来,把咱们全部砍死,是么?”
二斧虎目一瞪,捋起袖子,“他来一个老子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莽夫。”
“杜微你再说一遍!”二斧眉毛一竖,指着杜嫣怒道。
“二斧!杜微!”大刀按住二斧,“你们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杜嫣似笑非笑道,曾经的间谍领事的气势不加保留地散发出来,“二斧哥若是再如此冲动,早晚把大家全害死。大哥,大家既然叫你一声大哥,您便该明白,你要负责的,是我们大家所有人,而非一个两个。再如此纵着二斧哥,只会陷大家于绝境。下面我给二斧哥说的话,还请大哥莫要插嘴。”
大刀看着杜嫣清亮的眼睛,终是一叹,放开二斧,不再说话。二斧冲动,他如何不知其中的厉害。只他劝了几次,每次告诉他民不与官斗的道理,二斧总是瞪着眼说什么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老子赚一个;大丈夫活于世,便该顺心随意如何如何,令他不知如何开口。
二斧瞪着杜嫣,杜嫣毫不在意,手指对着小窗外一指,缓声问道:“知道外面,除了劳役和监工、营造官,还有谁么?”
不待二斧回答,杜嫣收回手,接道:“还有禁卫军第八卫驻柏渠府的五百精兵。你在山上杀几个劳役不算本事,你能杀得过山下手执弓弩刀戟的正规军么?”
“你不怕死,没关系。但是,”杜嫣语气一重,“你想想弟兄们,愿不愿意为了逞一时匹夫之勇,成为琉璃山下又一缕冤魂!”
“你也别说什么弟兄们一起冲下山,”杜嫣不待二斧开口,厉声又道,“明白告诉你,没用!几年前第一次重霄宫失火的时候,死在箭雨之下的劳役多达三千!不等你冲下去,立即便会被射成马蜂窝!”
“重霄宫迄今为止,修了十一年。据我所知,百人以上的劳役暴动,发生过六次,无一例外失败。最大的一次参与人员近千人,差一点攻破禁卫军的防线,但是最后时刻,却被山上官差们临时组织起来的五千劳役绞杀。你觉得,你有什么本事能不把兄弟们带进死路里?”
“那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么!”二斧粗声道,“大不了一死!二十年后……”
“又是一条好汉?”杜嫣偏头笑道,“抱歉,我不愿意。谁知道下辈子会不会转去畜生道呢?”
小猴子突然听到杜嫣这么一句话,噗嗤一声笑了,倒令紧绷的气氛和缓了些。
杜嫣看了小猴子一眼,又转向二斧,脸色一肃,认真道:“我不愿意,因为我才十四,我娘、我的好友交代过我,要好好活着,替她们活着,我九死一生换得自由,不想就这样放弃。小猴子算盘他们不到二十,连媳妇儿都还没娶,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吕卫还有哑小姐等着他,他要是陪你死在山上,你让哑小姐后面的日子怎么过?还有大哥为咱们……”
“好了,杜微。”大刀打断杜嫣的话。
“不,”杜嫣坚定道,“大哥,我说过,不要打断我。你不让我说,就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就这样逞匹夫之勇去找死?”
“我……”大刀一默,低头沉声道,“如果能活着,我不想死。”
“听到了么?”杜嫣眸色幽深,盯着二斧,“没人愿意为了一时义愤寻死。二斧哥,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更要珍惜。只有先活着,咱们才可能找到出路,就还有希望,不然,什么也没了。”
“二斧哥,杜微说的是,咱们不能为了一时之气做傻事呀。”吕卫劝道。
二斧目光深沉,看向吕卫,只见小伙子眼圈微红。半晌,二斧哑声道:“你想活着回去?”
吕卫点点头,应道:“嗯。我答应过她,一定回去。不然,我真不知道她一个人,听不见说不出,以后……”
二斧看向小猴子和算盘。
小猴子飞快地低下头,喃喃道:“我大伯,三叔大堂哥他们,全闷死在墓道里了。我爹有次在山里遇上了老虎……我家就剩我一个了,我要死了,家里也就断香火了。还有大猴子……”
算盘呵呵一笑,道:“我连我自己姓啥叫啥都不知道,倒也无牵无挂。”说着他挠挠头,砸吧着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吧,我还想像景裕皇后一样,赚好多好多钱,过好日子。就这样死了,倒真有点儿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