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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案疑点甚多,鄢霁派人明察暗访,发现重霄宫内暗藏猫腻。比如事后从现场回收的金银铜,与之前预算及预期回收的相去甚远:金少,铜多。还比如一些未曾完全燃烧的木料,几乎不见名贵树种,虽然按理说,名贵的树木木质细密,更不易烧尽的……
鄢霁推断,有人暗中操作,贪污修建重霄宫的银两,害怕竣工后败露,索性将整座重霄宫及民夫们一并一把火烧个干净。但是事后,无论是审刑院还是大理寺或是刑部,调查的结果都是意外失火。这样的异常情况更引起了鄢霁的注意,令他心生警觉。于是鄢霁遂令杜嫣安排红袖楼内所有姑娘打听重霄宫失火内幕,广面撒网重点捞鱼,整理后向他汇报。
“好不容易发现坂成县的知县可能有问题……那个知县的背景还偏偏干净的很……”
回想起几个月前在密室里与鄢霁的对话,杜嫣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记得当时听了鄢霁的描述,她以为琉璃山已经成为了一片焦土。当鄢霁告诉她朝廷决定追加银钱劳役,继续原址原规格重建时,她还傻乎乎地反问:“山都烧秃了,怎么建呀?”鄢霁白她一眼,笑眯眯地回答了她两字箴言:“你猜?”
当真现在亲眼所见,她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所谓原址重建并非在烧秃了的山上建,而是另择了对面的一处山峰。被烧成焦炭的山上栽上从百里外的山上挖来的树苗,撒上奇花异草的种子。等对面山头的宫殿楼阁修好之后,这里也已恢复了昔日郁郁葱葱的美景。
也许是朝廷催促得紧,也许是官员再不敢中饱私囊拖个十年八年最后一把火烧了交差,重建重霄宫的工程进行的异常顺利。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完成了之前拖了四五年的工程。但是代价也是巨大的:之前投入的劳役,前后八年加起来总共也只有八万出头,而如今,为了赶工期,已投入民夫不下十万人……这仅仅是杜嫣与鄢霁闹翻之前所了解的数字。
一行苦役拖沓着步子,垂头无力地在蜿蜒焦黑的山间小道上。两三个差役手里拿着鞭子呼喝着,时不时就甩上一鞭子。
杜嫣也混在队伍里,慢慢吞吞地走着。心里升起一股迷茫,好像山间游弋的白蒙蒙的雾气。她可以听见对面山上民夫们吆喝的调子,有力的显得沉重,似乎每个声调里都泣着血汗。根据鄢霁的推断和资料消息的显示,活着修建宫殿的民夫,不足六万,剩下的,全部化作了琉璃山上的花肥。
若是重霄宫不会再失一次火的话,少说还要两年才能修好,届时,他们这些劳役才会得以自由。两年,不长,但是两年之后,他们还活得下来么?杜嫣对此并不抱希望,若是其他工程还好,重霄宫的工程,完全是拿人命换时间。可以说,每一块石头下面都埋着一块摔死的民夫的碎骨,每一块木材下面都藏着一抔烧死的民夫的骨灰,每一块彩瓦下面都盖着一具累死的民夫的骸骨。
杜嫣长叹一声,抬眼望去,只见对面山峰上已初现连绵雄伟的殿宇楼阁。几座主殿已经大致修缮完毕,屋顶金灿灿的琉璃瓦在蓝天绿山间烨烨生辉,反射着夺目亮丽的光彩,气势如虹,自有一股磅礴之意。
许是吸收了一次“走水”的教训,山后的几条溪流也被引来,汇成一道蜿蜒宽阔的小河。河底铺着五彩琉璃石,晶莹闪耀。小河若隐若现地盘桓在山腰之上,被绿树掩映,像是条银白的丝带搭在墨发披散的少女的肩头一般美丽。
只是这样的美丽的行宫,是王公贵族消暑地,是数万民夫的埋骨场。
到底是走的时间长了,加上之前重伤未曾恢复元气,杜嫣眼前一黑,腿脚突然一软向前跌去。
“杜微!”杜嫣身后的算盘上前一步拉她一把,“你怎么了?”
杜嫣觉得耳边嗡嗡得厉害,眼前一阵白一阵黑地发花。深吸一口气,杜嫣咬破舌尖,尝到淡淡的有些发甜的血腥味儿,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
“没事。”杜嫣喘了口气,摇头道。
最近眩晕越来越频繁,稳定了不到半年的月事也停了两个月未至。她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妙,还真是,雪上加霜呀。
明楚历1008年,九月初十。
清风从半推开的窗户里送进,把案上小巧的白玉制编篮形熏炉里一线袅袅升起的青烟吹得一斜,淡淡的清雅的香气弥散开来。
金昱眼圈有些乌青,脸色有点蜡黄。兴许世上果然有像景裕皇后说的革命战友情谊那种东西存在,与鄢霁合伙设下几个局以后,大大咧咧的金小公子在鄢霁的书房里来往行动越发随意了。
鄢霁听了罗乃的禀告,点点头,淡声说了一句“知道了”,有条不紊地处理完手边的事情,不紧不慢地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向书房。
推开门,鄢霁就见金昱靠在紫檀椅子背上,身子后仰着,两手圈在脑后托着头,绘着珑玉出京图的玉骨折扇打开盖在脸上,随着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
鄢霁眉毛轻轻一挑,不说话,沉默地坐到书案后,拿起一叠各地暗线报来的消息细细批阅起来。
一缕细细的青烟袅袅地盘桓着,鄢霁右手边的折子一本本堆到了左手边。
金昱突然呼吸一重,身子一动,“啪嗒”一声,扇子掉在了地上。
金昱揉揉眼,看了一眼鄢霁,嘟囔道:“你来了?怎么不叫我?”
鄢霁搁下笔,淡笑道:“听闻玄辰多日未眠,不想在我这里竟能睡个好觉,实在不忍打扰。”
金昱嗤笑一声,弯腰拾起扇子,在手上一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金昱咧嘴笑道:“你就明说我不客气就是了,还拐弯抹角的!”
鄢霁笑笑,算是默认。这天底下,真正不跟他客气的除了烟族人,也只有金昱和杜嫣了。想到杜嫣,鄢霁眸色一深。
鄢霁眸色一深,也只是一深。随即他眼光一闪,笑道:“听说杭离不好对付,看样子,玄辰这是又碰壁了?”
“可不是!”金昱提起这个就发愁,懊恼道,“哪个说他常年混迹军营,肠子直、心眼儿少的,分明也是一只狐狸!真能装,滴水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