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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更时分,尹临雪平安地回到轩辕府门口。她脸色苍白如纸,小手紧握着披风的两侧,紧得似乎能握出水来。走进府门的那一刻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在水底溺了很久终于冲出水面,全身颤抖不已。
坐在厅中圈椅上的轩辕慎之虽看见了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却没有起身迎接,而是漠然地望着她冷冷地说:“既然你已经成功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皇上不肯做你的保护伞吗?”说着从袖中抽出那封信重重往桌上一放“竟然还编这些事情来骗我。你要是实在不愿留下,我强留也无益。你自由了,走吧。”
尹临雪虽没有在路上遇到伏击,却也是生死一线。刚刚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她想必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用生命去保护的人会说出这样冷酷的话来,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轻轻地问道:“你觉得我那封信是在骗你?”
“我不会觉得奇怪的,毕竟我们一直都在互相算计。如果你说的是真话,你现在怎么会毫发无伤地站在我面前。”
尹临雪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默默地用深不见底的眼眸望着厅上没有一丝表情的轩辕慎之。
他这个样子,好像又恢复少年时那种置之红尘外的漠然。她低下头,怕冷一样紧了紧披风,自语似地喃喃说了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随后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府门外走去。
轩辕慎之没有动,也不敢看她,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站过的地面。那里有一滴珍珠般的玲珑水滴,那是她刚刚低头的时候,从她脸庞滑落的泪水。
尹临雪刚一离开,轩辕慎之的侍从便忙着扶住他,轩辕夫人从屏风后急步跑上前“大夫快来,慎儿,你不要紧吧?”
大夫将他的外衫拉开,他的胸前匆匆包扎的伤口已经裂开了,流出的猩红血液浸透了白色的内衫。他的脸上血色尽褪,额头早已沁满了汗珠,却好像未曾感觉到疼痛,他用清晰的声音向一旁的人问道:“伯雅到了吗?临雪那里有没有叫人暗中保护?”
待从应道:“尹姑娘那里已有人跟着,齐大人在城外,正在往这里赶。”正要往下说,抬眼看见轩辕将军支撑着听完问话似乎放下心来,终于肯让自己昏过去。
按照轩辕慎之的吩咐,他受伤的事情被府中的人瞒了下来。第一个赶到的不是齐伯雅,而是带着宫中御医前来的太子殿下。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一向温和的脸上带着未消的怒意。也不问事情经过,只是安慰轩辕夫人,这件事情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轩辕慎之伤得很重,伤口上又有不知名的毒物,御医束手无策,只得先用葯保住他的性命。
齐伯雅赶回来的时候,见轩辕慎之正好醒着便安慰他:“太子殿下说了,伤你的人不管是谁都一定会将他严办。你放心吧!”看来太子殿下这次不打算按照轩辕慎之的意思将此事瞒下去防止生变故,而是要正式和武王对决了。
“她呢?你找到她后先安排她出京城,我现在没有办法保护她,晋王既然动手了,就不会放过她。”
“你放心,我已经去找过武王了。晋王是私自行动,武王说如果他和你的那个约定还成立,就会管住晋王不让他再有什么举动。”只是临雪居然甩掉了跟在后面保护她的人,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到底找到她没有?”
“嗯,找到了,你要先顾着自己的身体。她还有些生气,等她气消了,我带她回来。”
轩辕慎之望着齐伯雅倒在枕上,幽幽一叹“伯雅,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会撒谎。”
第二天,轩辕慎之的伤势加重。齐伯雅除了上朝处理公务外就一直在轩辕府上,他一面为轩辕慎之拦住来探望的官员,让他在安静的环境下养伤,一面加派人手外出找寻尹临雪。可是轩辕慎之的伤势不见好转,尹临雪也无影无踪,不管是哪一方都不让人放心。
天子抱病重新临朝,命太子严查轩辕慎之遇刺一事。众人见皇上虽瘦了些,精神却还好,便纷纷有了自己的打算。皇上这颗大树不倒,太子那边的胜算便加了好几分。
轩辕慎之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不知名的毒性作用,使得胸前的伤口不能愈合,用什么方法总不时有血流出。皇宫中的御医虽然熟知多种毒葯,却没能找出根治这种毒葯的方法,只得先用止血生肌的葯物和滋补的葯品一起支撑着。御医急着命人请来了太子和齐大人,说明若不能找出毒葯的名目对症下葯,将军可能熬不了几天。
齐伯雅的脸色和床上的轩辕慎之一样苍白,这毒葯要如何解他早问过晋王,可晋王执意不说。武王虽同意不再对尹临雪动手,可毕竟没有放弃争天下的心,他是愿意看见太子折一大将的。
秦典听完御医的话沉默了片刻,蹙着眉头向外走去。
齐伯雅见他这样的表情忙拉住他。
“殿下,您要到什么地方去?”
秦典侧身望着他“伯雅放手。”
“殿下,您不要去晋王那里。”齐伯雅急道:“我已经去过了,没用的。”
秦典面沉似水“我知道没用,但我不愿意相信四弟已经变成这个样子。我去问问,他若真是如此,我便也可以死心了。”说完马上挣开他的手,向外走去。
齐伯雅站在门口怔了良久,武王与太子相争已久,从来没见过太子如此愤怒。以前太子总是被动地防御着,又极力控制着局势,几乎未曾死过无罪之人。他在一旁看着,觉得太子是存心把天下让给武王的。可这次慎之命在旦夕,晋王若坐视不管,或许太子就会因为对武王和晋王失望而改变初衷,不愿再把天下交到这样的皇弟手中。说起来权位斗争的发展的确很难由人心而定,走到这样的地步也是必然的,无人可以扭转。
可是太子若变了,整个天下的局势就都要变了。
傍晚时分,秦典无功而返,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加派御医追加补葯。轩辕慎之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呼吸如游丝般时断时续。轩辕夫人在他床边哭昏了过去,被侍女们送到房中休息。
齐伯雅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心如刀割。有什么会比看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一步步走向死亡,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来得更加难过。真的救不了慎之了吗?老天难道就真的做了这样残酷的安排?
临雪,你在什么地方?你再不来,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如果有一天你知道真相,你的痛苦一定会更胜于我此时。
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对方的性命,你们两个人都做了一样的决定,而且都成功了。不愧是被称作“狐”的两个人,多么聪明的两个人,却又是多么无情的两个人。你们这样做,断送了那个活下来的人一生的幸福。
不行!就算会被回绝,他也要再去求一求武王。想到这里正要起身,抬头就见楚行云从门外走了进来,看着他轻声问道:“我来看看慎之好些了没有。”
那些阻拦外客来访的禁令看来并没有拦住楚行云。的确,好像只要楚行云想做的事,天下没有任何人可以拦住他。齐伯雅默默地看了看他,侧身让他走近轩辕慎之的床边。
“他看来很糟。”楚行云盯着床上昏睡着的轩辕慎之皱眉。
齐伯雅沉重地点了点头“是。”
楚行云突然动手掀开被子,包扎伤口的白布上还有血液渗出“听说伤口不能愈合是吗?”他想了一会儿“这不像是一般的毒,好像在两年前,我曾见江湖上的人用过。”
“什么?”齐伯雅睁大眼睛“你知道这是什么毒?”
“是好像见过,可说不出名目。”他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打开倒出一枚白色葯丸“这是那个江湖上一个叫葯客的人卖给我的,说是很有用,很珍贵的葯。说不管是中了什么毒,就算治不好也可以控制住毒性,你先给他吃了试试吧。”
“这那个人可靠吗?万一这葯”
“就算那样也糟不过现在吧。”楚行云不等他说完,自己倒了水扶起轩辕慎之将葯灌了下去。
“你,你”齐伯雅大急“你怎么可以这么卤莽!”
“那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不成?”楚行云不以为然地说了句,把轩辕慎之轻轻放下“没事的,他会好的。”
“你真是胡闹。”齐伯雅生气地说道,慌忙跑出去叫御医进来。
谁知一个时辰之后,轩辕慎之的伤势不但没有恶化,反而渐渐止住了血。
“伯雅乱紧张的。”楚行云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我说没事吧。”
“是、是,多亏了你的葯。”齐伯雅高兴地说道:“你还有没有?”
“还有两颗,但是可能不能治本。”楚行云干脆把荷包都给了他“这葯一天吃一颗,他这几天一定不会有事。我再去找找那个葯客,要是找到了,让他来解这个毒。”说着不再停留,起身匆匆走出府而去。
接下来的两天里,楚行云留下的葯丸起了很大的作用。轩辕慎之的伤口止住了血,脸上也慢慢有了些血色。到了第三天葯丸一吃完,楚行云就又带来新的葯,说是已经找到了那个葯客,从他那里要来了解毒的葯物。
这葯果然神奇,吃下去以后昏睡多日的轩辕慎之竟然一下子就醒了过来。轩辕府上下一扫愁云,轩辕夫人和轩辕族人对楚行云一再感谢,齐伯雅也夸赞他是“及时雨”
“你们别这么客气。”楚行云不好意思起来“我只不过是碰巧帮得上忙罢了。”说完,便推说有事逃也似地出府去。
太子殿下亲自严查轩辕慎之遇刺一案,他以防范不力之罪撤了御林军副统领,将大理寺正卿右玉降职;把行刺的事情算到城外和武王勾结的流匪身上,派楚行云进行了围剿,将武王党的势力大大地打击了一番。
朝中的官员们第一次知道太子殿下原来并不是一个只能站在皇上身后的人。他一旦行动,也有雷霆万钧之力。
而受到打击后的武王党现在能做的只是休养生息,京城又恢复到了相对平静的时期。
太子得势,身为太子爱将的轩辕慎之当然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红人,因此皇上临朝以后,来探望他的官员越来越多。太子素知轩辕慎之一向孤傲不喜与官员们应酬,便出面吩咐百官不得打搅轩辕将军静养,轩辕府上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余毒清除后,轩辕慎之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快得出乎太医的预料。可是齐伯雅他们却不奇怪,因为他们知道轩辕慎之挂念的人还没有消息,他迫切地想要亲自去寻找。他虽然并没有提尹临雪的名字,眼睛里那种痛楚却骗不了人。
齐伯雅看着他消瘦的脸不禁在心中轻声一叹,现在雨过天青了,为什么还有人要受思念的煎熬呢?临雪,若你现在在这里该有多好。你上次一走就是两年,这一次又要离开多久呢?
十天之后楚行云剿灭了游匪得胜归来,面圣之后便到了轩辕府中看轩辕慎之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不过十来天工夫,轩辕慎之已经能倚床而坐了,除了面容苍白清瘦了些,竟完全看不出他是个刚经历过生死劫的人。特别是一双眼睛清明如镜,又恢复到以前那种仿佛什么都能看透的精明样子。
对轩辕慎之这种好像一出生就优秀非常,优秀得似乎不能理解人间疾苦的人,楚行云向来是不太喜欢的。就算是很欣赏他的能力,也不愿和他太亲近。看到他已无大碍,便拱手告辞。
轩辕慎之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了?”齐伯雅问道。
“有点古怪。”轩辕慎之缓缓地说:“他有可能知道临雪的下落。”
“什么?”齐伯雅瞪大眼睛“为什么这么想?”
“他的腰上挂的是临雪送他的战却剑吧?”
“好像是的。”
“战却剑他这两年来从未曾佩戴过,临雪失踪那时他还没有与她和解,他怎么会突然地戴起它来?而且他已有十几天不在京城,却从进门到离开都没有开口问临雪的消息。他对我的态度也很奇怪,这次临雪不管怎么说也是被我赶出门后才失踪的,按他以前的脾气怎么可能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轩辕慎之像是在一面解释一面整理自己的思绪,越是说下去脸上的神色越是激动,他一手拉过齐伯雅“我们寻遍了京城都没能找到她便以为她已经离开了,她很可能就在楚行云的府中。”
的确是有可能,齐伯雅也激动起来,之前担心慎之的生死以及朝中的事情,竟然没有发觉楚行云的异样。现在想想,他送来的葯太及时了,江湖中的解毒葯他怎么那么巧正好就带在身边,甚至毫不费力地就找到解葯。“慎之你别急,我去问他。”
“来不及了。”轩辕慎之起身想要下床,却牵动了伤口痛得脸色发白“楚行云这次来很可能是代她来看我的伤势,她气我赶她出去,若知无大碍她一定会马上离开。可恨我居然此时才想到!”
“那你也不用亲自去,你的伤还没有好怎么可以下床?”齐伯雅扶住他安抚道:“我去行云府中,不管她愿不愿意,一定把她带来见你。”
轩辕慎之摇了摇头“她还在生气,我不想勉强她,我赶她出门的时候”她站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滴眼泪,那滴眼泪仿佛在原地仍未干涸。那滴眼泪仿佛是从她的眼中,落到了他的心里。所以,这一生,他可能不能再承受住她第二滴伤心的泪了。
他定定地望着齐伯雅请求:“伯雅,让我去吧。”
“真是不要命了。”看着他,齐伯雅喃喃地说。认识他这么久看他那表情也知道,就算有一万个人拦着他,他也是一定要去的。这两个人都是这么高傲的脾气,受折磨的除了自己,还有他们这些为他们操心的人。与其让他乱来,不如跟着他去,也好照顾他。
想到这里他立即起身吩咐下面的人:“备马车。”
楚行云回府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齐伯雅带着轩辕慎之已经到了。刚刚换下甲胄,坐在大厅上端起茶来想要休息一下时楚行云,怔然看着他们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齐伯雅扶轩辕慎之坐在一旁,开门见山地问道:“行云,你是不是知道临雪的下落?”
楚行云看了他一眼,回转身望着汗湿衣背,脸色苍白如雪的轩辕慎之,有些动容。于是便大方地点了点头“对,我知道。”
齐伯雅大急“你怎么现在才说。”
“你也是现在才问我的呀。”他理直气壮地回答。要不是看这个家伙带着重伤前来,他根本不想告诉他。
真拿你没有办法!齐伯雅狠狠瞪了他一眼“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楚行云一笑“她在后院,可能正在午睡。”
外面找她找得焦头烂额的,她居然在这里无忧无虑地睡午觉。齐伯雅真不知该笑还是该骂。
轩辕慎之听到这里,扶着椅子的扶手,勉力站了起来。
不错呀!楚行云暗暗在心里点了点头,伤成这样还可以自己站起来。这家伙真像是铁打的,不会感觉到痛吗?他叫来侍从吩咐道:“带将军去尹姑娘那里。”如果你能自己过去,也算有资格见到她。
“真有你的。”你明知道慎之高傲,绝不会让人扶着狼狈地去见临雪,还不肯派人请临雪出来“你在用这种方法替临雪打抱不平?”齐伯雅看着轩辕慎之的背影说道。
楚行云哼了一声“走几步而已,死不了的,他既然敢逞强自己带着伤来,多走几步又能怎样?我是在打抱不平没错。小狐狸是他说赶就能赶的人吗?他当我是做什么的,会轻易饶了他?现在我能让他这么容易见到她,已经是他天大的运气了。”
齐伯雅摇头“你真不讲道理,慎之那样做也是为了保护临雪的安全。再说见她什么时候容易了?我们几乎把京城都给翻过来了也没找到她。慎之受那么重的伤还要挂念着临雪,心里必定像油煎一样地难受。”
“临雪就好受了?被人家赶出来还要担心他的伤势,托家里人为他找葯,又不远千里地安排连夜送葯到京城,马都累死了好几匹。你们真当那葯是我手边放着的,来得那么容易吗?”
齐伯雅吃了一惊“葯是临雪找到的吗?她是什么时候知道慎之是在骗她的?”
“轩辕慎之受伤当天她来找我的时候,外面的消息网就已经布置好了,轩辕慎之根本就没有瞒过她。本来也是,这两个人斗了这么久对彼此都再了解不过了,轩辕慎之仓促之间说的谎话怎么可能骗得过她?”
齐伯雅松了口气。“这样就好了。”
楚行云望着他摇头笑道:“你可别想得太好,轩辕慎之伤重生死一线时她是关心的,现在他已无碍了,小狐狸的一肚子气还没有发呢。把她从府上赶到大街上,这样的奇耻大辱对从来都是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她而言什么时候受过?我看轩辕慎之这次没那么容易过小狐狸那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