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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回去后,魏北悠发了半夜的低烧,又不愿意叫起好不容易睡下的水桃,硬是咬着牙抗到天亮,沉沉地昏睡过去。水桃发现的时候吓了一跳,魏北悠脸通红,枕头都湿了一片,伸手进被褥里,全是湿气。
水桃唤醒秋叶,烧了水替魏北悠擦了身子,换了新的被褥。让秋叶在床边随时候着,这才起身去找胡太医。
一转过院门,却见一个人站在门口。水桃细细一看,诧异道:“大少爷?”
那厢一身月白长袍站在门旁的男人,可不就是魏于灏?
“嗯。”魏于灏见是水桃,神色柔和了一些,点了点头。
“大少爷,您有事儿?”水桃对这个难得看见但是眉目温润的大少爷有些好感,因此好奇地问道。
“你这么急匆匆地去哪里?”魏于灏问道。
“哦,”水桃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了,赶紧俯身行个礼,“对不起,大少爷,小姐正病着,我得赶紧去请胡大夫,秋叶在里面侍候着,您请自便吧。”
说完,快步离开了。
魏于灏愣了愣,微微一笑。
这丫头一看就是被悠悠宠坏了的,见到他也不害怕,还以“我”自称,很是坦然的样子。
悠悠病了?
笑容一顿,魏于灏踏进了这许久未踏进的小院。
魏北悠精神有些恍惚,秋叶扶起她来喝了水,又扶她躺下。魏北悠明白自己大约还是受了惊吓,自嘲地笑了笑,显得神色更加憔悴。
正这时,一人掀了帷幔进来,魏北悠眯着眼睛看了几眼,无力惊讶,“你来了。”
魏于灏快走几步,在她床边坐下来,眼睛深深地看着她,问道:“我今天才回府中,就听说京城出事了。你怎么会生病,跟昨夜的事儿有关系?”
魏北悠摇摇头,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跟昨夜的事儿有关系吗?”高热让她的声音显得疲软虚弱,整个脸都燃着一种特殊的红。
魏于灏不语。魏北悠伸手挥挥,让秋叶下去。
魏北悠道:“你只要跟我说‘当然没关系’不就好了。”
魏于灏却低了头看着她,露出一抹浅笑,“不愿再骗你。”
“为什么?”魏北悠嘲讽地问道,前世你不是一直骗着,骗到她死吗?
“因为骗不了你了。”魏于灏说着,站起身来,凝着眼神细细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灏哥早就被你扔在后面了,哪怕一缕目光,你也不愿意给我了,对吗?”
魏北悠直觉头又是一阵晕乎乎,疑惑地看着魏于灏,却看不清魏于灏的情绪。
“你跟他在筹划什么?!”魏北悠有气无力地质问。这里面的“他”自然指的是魏大爷魏以廉。
魏于灏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吐了口气,“发了汗,不烧了。”
“能见你一面就好。”魏于灏把魏北悠汗湿的头发拨到两边去,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了。
魏北悠知道,魏于灏身上背负着的秘密兴许就是一个解开所有谜团的契机,然而,魏于灏不会说,对谁也不会。
过了几日,各家各户的院墙加固了,后门修好了。随着太子一朝被废,九门提督被贬谪,皇上的身子骨更差了几分,这事儿就像是被炉膛灰撒过的臭水沟,看不清水下的内容,但谁也闻得到臭味儿。
皇上停了朝事,也不受理弹劾越家的折子,越家在这出戏中算是走了偏岔了。没过几日,皇上又寻了个由头装模作样地罚了越府三百两银子,又旨意越奚鹤回府面壁思过,算是小惩大诫式的翻过了这一篇。
但皇上此举明显惹得朝臣议论纷纷,但想若这一次的嫌疑不是越家,而是朝中任意一家,皇帝能这么庇护着吗?看不看得清事实本质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处理结果是另一回事。就是越家没有过错,朝臣们大多也愿意看着越家倾倒。便是那依附越家的官员,也存了别样心思。
有不满,自然就会有怨气。
有怨气,自然就会有谋逆。
这一举动不过是逼着皇上把最后的保命符掏出来孤注一掷,然后让这道符成为众人眼里的砂子,狠狠剔除出去。真正有心机的人才可以从中渔利。
“夫人。”春阳默默地唤了一声不知走神到哪里的越氏。
越氏一惊,微微捏了捏眉心,才道:“怎么了?”
“夫人这几日皆睡不安稳。”春阳端了一杯茶给越氏,又替越氏揉着穴位。
越氏喝了一口茶,也不避讳地道:“我就是担心小姐和云家那孩子……。”
春阳一笑,“夫人觉得云公子怎么样?”
越氏思索了一会儿,道:“不爱说话,有点儿呆。”
春阳噗嗤一下笑出来,神秘地道:“他在小姐面前肯定不这样儿。”
“真的?”越氏有些好奇。
春阳手下或轻或重,恰到好处,越氏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春阳道:“云公子对小姐可好呢,小姐头上的那几根银簪花纹细密繁复,您不还称赞过?那都是云公子自己亲手雕琢的,一根比一根精致。”
“是这样……。”越氏若有所思,“我说问宝儿是哪儿做的,宝儿总也不回答。”
春阳道:“这事儿早先我跟您说过的,记得吗?”
“嗯……宝儿那时候还小,我只当你是说着玩了。如今看来,这云小子可等咱们宝儿近五年了。”
“可不是?”春阳又俯身去替越氏捏捏腿,一边夸张地道。
“哎,云家百年武将之家,人品我倒是信得过的,只是云夫人……。”越氏微微一挑眉,却又笑了,“云夫人也真是有趣。”
春阳点头,“有云夫人在,夫人倒不用担心小姐过去受欺负。”
“倒也是,我还真没见过能把别人家的女儿当自己眼珠子疼,把自己儿子当泥巴踩的。”越氏说着,笑得前仰后合。
春阳也笑了。
笑了一会儿,越氏又有些不郁,迟疑道:“云家小子若是长年在外征战,我怕宝儿她……更何况刀剑无眼,若是一旦在战场上有个好歹……。”
春阳却摇头,“夫人,这么些年,当初跟您一起玩大的那些小姐们都各自为家,有嫁的差的,也有高攀的,如今还不是一样,为着丈夫填不填一旁小妾跟婆婆大闹出手的还少?女人一辈子图的是什么呢?还不是能有个安宁的家?
“云大将军专情,只得云夫人一妻,又只得云公子一子。这样的家庭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云公子虽然木讷些,但到底能护住小姐,也必不会花心。一旦云大将和云公子上了战场,这婆媳在家,云夫人必然会把小姐放在手心里疼,你还怕什么呢?
“更何况云家和越家明的不说,私交却甚笃,这小姐您都是知道的。再有,云家统帅的可是镇东军,威震天下的,云公子又一身武艺,哪里就能在沙场上有个损失了?”
越氏听着,点头,其实这些道理她都知道,不过是舍不得。忍不住调侃道:“你倒像是云家的说客,看这一套一套的,云夫人可没少给你好处吧?”
春阳也笑,拾起了箩筐在越氏身边坐下做针线,“奴婢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什么好处?只是大爷和老夫人看着总想把小姐配给陆家那青岚公子,奴婢看着不是良配,总要嚼舌几句罢了。”
越氏听了,脸色也沉了下来,“不知他们又在算计什么,他们越是撺掇,宝儿越是不能嫁给陆青岚。只要有我一日在,他们就莫想左右小宝。”
春阳点头,又道:“奴婢瞧着小姐好像也不喜欢陆家公子。”
午后,魏北悠就有了些精神气。坐起身来,被水桃搀扶着到外面走了走。
魏北悠在台阶下站住了,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天空。
水桃忍不住问,“小姐,您在想什么?”
魏北悠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同样蓝的天空,有些人看到了昨天的,却看不见今天的,有些人看到了今天的,却未必能看见明天的。”
水桃似懂非懂地点头。
魏北悠却一眼看见了她手上的白布条,“昨天受伤了?”
水桃把手往后面缩了缩,魏北悠却笑,“你受伤便要奖赏,躲什么?”
“小姐,我……奴婢……。”
“怎么?”魏北悠微微一笑,仿佛什么也未看在眼里一般淡然。
“您好像不太一样了。”
“是么?”魏北悠反问一句,然后往院子里走了几步,低声道,“世事无常,走一步成长一步,也是宿命么?”
水桃不知道魏北悠在说些什么,但看着魏北悠的身影却觉得寂寥。富贵荣华于一身的姑娘,依然有那样仿若醉梦中的表情,就好像忽然间失去了一切一般带着一种无法挣脱的无奈与哀伤。
长安市上醉春风,乱插繁花满帽红;看尽人间兴废事,不曾富贵不曾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