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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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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府侧门前,一个小厮驾着车正等着。春阳扶着魏北悠上了马车,将那一道幕帘放下,束手在旁轻声道:“小姐慢走。”

    小厮力度不重地挥鞭落下,马车缓缓驶开,消失在春阳的视线里。春阳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发觉两腿酸软,而一开始的忧心也不知转为什么思绪,才敲了敲腿,慢慢地踱步回去。

    魏北悠安静地坐着,虽然没人看着,她仍然坐的端庄。春寒料峭,她手心却慢慢出了汗。将黏糊在手心的纸条小心地展开来看,魏北悠盯着那纸条上的十个字许久,才默默地吐了口气,将它收进了袖子里。

    马车倾轧长街上的石板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混合着长街上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交谈声、脚步声,热闹的、喧嚣的气息全被那一层车壁挡在外面。就是前世,魏北悠也不曾注意过这行路上的一切,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低贱而又再普通不过的,心念着早一些到陆府,早一些看到那如同清风一般温柔俊美的青岚哥哥,才是头等大事。

    魏北悠轻叹一声,时不过八九岁的稚龄,竟早早地通了那男女之爱。转念又想,若不是那二房的哥哥魏于灏从她第一眼见了青岚就说青岚很可能是她未来的夫婿,她岂又会自以为她和青岚哥哥的亲事板上钉钉,岂又会满心满眼的都是那青岚、黏着他不放?转念再想,终究还是她自己太过自以为是,太过愚蠢妄为,却又怪的了哪个?

    那喧闹之声很快就被马车抛在后面,又只剩下那单调的马蹄落地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魏北悠一时觉得心下沉寂如水,一时又觉得心绪翻涌不停,忆起春阳的嘱咐,心口渐渐地就有了些焦灼。

    此刻忽觉马车车身猛地一顿,魏北悠下意识地伸手扒住一侧的车壁才稳住身体,提了声音向外问道:“怎么了,南桥?”

    被唤作南桥的小厮有些焦急地应道:“小姐,有人拦我们的马车。”

    什么?魏北悠心下一惊。她知道大家闺秀是不能在街市之内随意露脸的,但此刻却又由不得她不拿个主意,正犹豫间,一阵马蹄声行至近前。魏北悠细细辨听,竟是已到了车窗边。

    料想来人此举应是无碍,况且若是真有心伤她,她也无力逃脱,魏北悠心思稍定,听到窗外马蹄声短促了一次,消失了,但马喘息的粗重声音却挨着车窗,非常近。

    “你明知长芸喜欢陆青岚,陆青岚也未必喜欢你,却还要一门心思地去陆府自取其辱?真这么喜欢男人,不若立刻嫁给我算了。”窗外是个少年的声音,却约莫着有十五六岁,已现了些男人嗓音的低沉。

    魏北悠听着他的话皱眉,她记得前世是没有当街被人搭讪这一段儿的,思及前世今生的变化,就只有这一条。前世的她,上一个月的陆府聚会她便耐不住性子急匆匆地去了,而这一世,却是在这个月才慢慢悠悠地动身。

    难道这样一次故意漏掉的聚会在无意中改变了什么?无端端地竟冒出个少年,倒不知是来折辱她的还是来求亲的,那口气里分明透着些他人不要我来拾的意味。

    一时半会儿魏北悠也想不出什么来,但窗外那道影子还在等着,想着自己身在马车内有所遮挡也不必过于避讳,当下客气道:“却不知您是?”

    那人听了魏北悠的话,不明原因的沉默了一会儿,才声音沉沉地道:“你只要应承了我,在家等着我去提亲就是了,管我是谁?”

    魏北悠一口气提不上来又压不下去,生生逼着自己挤出个笑容来,“若是如此,公子自去府上提亲便是,何必又来问我?”

    那人闷笑一声,渐渐地笑声便大起来,转为朗声大笑,似是遇到了十分畅快的事情,笑声里满是舒爽和愉悦。

    魏北悠听他那笑声,倒也生不起气来,反而无端的被那笑容里的轻松感染,也觉得心情豁然开朗。又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是别有一般蹊跷好笑之处,忍不住便在那樱唇之间露了一丝笑意。

    那人笑声渐歇,但再说话仍带了丝笑,“你这丫头,却还是当年的性情,没变。我此去边疆,五年后回来,到时候你正好快及笄了,我一回来就去魏府提亲。在这以前,切莫再招些什么人,好好待着,等我回来,听见了么?”

    魏北悠听那话里的意思有些吃惊,这人倒像是自幼便识得她的。只是她幼时性子乖巧懦弱,却不知何时认识了这么个人?去边疆?这人是去从军?去寻人?还是去做边境通商的?

    “你究竟是……。”魏北悠忍不住追问。

    那少年又是一笑,忽而又长叹了一口气,“傻姑娘却还是这样傻,莫再跟那些人争些什么,等我回来,我必护你一世周全。我走了,等我!”

    不等魏北悠从震惊和说不清的感动里出来,那少年就打马扬鞭,一声喝斥“驾——”,马蹄声短促而轻快,竟是转瞬便远去了。

    魏北悠不由得掀起轿帘去看,恰逢的少年回头来看。那马已经行得远了,魏北悠看不真切,却清楚地看到少年脸上的笑意明朗,只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但那轮廓却真正是自己不曾遇见的坚毅。不知是谁。却又似乎见过。

    魏北悠默默地放下了轿帘,半晌才想起来对南桥嘱咐:“南桥,今日的事你知我知,莫再说与别人知晓。”

    “是,小姐。”南桥应了,继而扬鞭,因刚刚那一耽搁,马车行驶的速度便快了一些。

    魏北悠不担心南桥,她刚刚没有让南桥立刻赶马走人也是因为对南桥的信任,她是不怕让南桥知道些什么的。说起来南桥正是好事的她带进府里的,那时的他衣衫褴褛,形容消瘦的可怕,细说起来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但是正因如此,南桥才与魏府其他小厮不同,叫她小姐,而非二小姐。虽只减了一个字,意味却是大不相同。不论前世今生,替她赶马车的都是这个南桥。

    她还记得,有一次在陆府盘桓久了,南桥竟然一径儿闯入内院来要人。如果不是她实在喜欢南桥的默不吭声,加上青岚的毫不计较,那日南桥就要被陆府的家丁打出个好歹来。

    回忆着,魏北悠便觉得心中温温暖暖。袖笼中的十字嘱托,那赶马的一声不语的小厮,为她伤心落泪、夜不能安枕的娘亲、姑姑,还有方才那不明少年。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关心着她,照顾着她,而她,不过是个刁蛮泼辣、不知羞耻、臭名昭著的恶女罢了。

    垂首休口敛心,切记切记。

    春阳塞给她的枝条上,写着这样十个字。垂首休口敛心,简单的几个字,然真能做到这一点,便不是魏北悠了。但对陆府的这些人来说,魏北悠做到这一点便足够了。

    现在对魏北悠来说,一切都是不利的。她唯一的优势,仅仅是她还有时间。

    马车停了,南桥拿了木扎放下。魏北悠扶着南桥的肩膀走下来,站在地上整了整衣服。

    立刻就有仆人从门内出来,迎着魏北悠进去。魏北悠却第一次没有着急,而是回头对站在马旁的南桥吩咐道:“南桥,两个时辰后便在门口等我。”

    南桥听见,面无表情地应是,仍站立着等魏北悠进府门去,才跟着陆府的小厮把马牵到后院去。

    魏北悠跟着仆人过了影壁,便换了个丫鬟带路。那丫鬟她是认得的,是陆青岚的一个二等丫鬟,叫扶桑的。这丫头虽比不得陆青岚的几个大丫鬟识礼数,却也是经过****的,见了魏北悠神色也是淡淡,并没什么鄙夷之色。

    那一路的景色魏北悠都是熟悉的。陆府不像魏府,魏府也算是家大业大,而魏老爷子最喜古玩,魏大爷又把这喜好继承下来,因而府中处处古董装饰。而陆府则是处处皆花,从前院一路行来,依次是大堂、二堂,在大堂的回廊处一转,穿过回事厅和议事厅的侧门,便到了倚云楼,从倚云楼绕行过去,便到了府里的花园。

    这一路便是花团锦簇,却又摆放地极有层次,色彩逐渐繁复而品种也愈见增多,一进入花园便觉眼前豁然一亮,那色调更是繁杂多变,五彩纷呈。细看之下,便发现这园中名贵的品种极多,有许多的花都是民间看不到的,而在此处开得极为绚烂。

    往日里魏北悠为了迎合陆青岚的喜好倒是修读了不少讲花艺的书,但从未真正看过这些花开得多么好多么美不胜收。今日一路行来,魏北悠几次想要驻足观赏,却不能叫丫鬟停下。而进了园子,满眼的各色奇花却入不了魏北悠的眼睛了。

    那层层叠叠的花全映在池水里,宛若人间仙境一般。池水之上一座亭台,几个人已经到了。依旧神情慵懒若带醉意的陆家大公子陆青岚,依旧神情倨傲但在心上人面前仪态端庄的五公主长芸,依旧满脸笑意如若书生却眼泛精光的三皇子长曜,依旧一副饿死鬼模样好动又好插嘴的赵锦华,依旧束手束脚畏畏缩缩不敢抬头的赵锦玉。

    魏北悠遥遥地注视着他们,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人没变,心却变了。

    她输给他们的,不过是太不会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