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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快到了,这是村里头等重要的大事。
家家户户都要杀一头风华正茂的猪,风华正茂的猪狂野十足,想要将其制服没那么容易。
同样风华正茂的江小六受到了大家的争相邀约。
江小六穿着牛仔裤,格子衬衫,扭着细腰,撅着臀,拼死将猪摁倒在地。
安琪抱着江小六的棉袄,眼睛发亮地站在一旁看热闹,看着屠夫一刀刺进猪脖子,猪血喷涌而出,猪发出惨绝人寰的凄惨嚎声。
猪血是个好东西,用瓷盆接了猪血,回头烧菜味道是顶呱呱的。
等到猪血放光了,屠夫开始剥皮,安琪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从猪头到猪尾无一不是美味的。
作为回报,中午江小六一家三口在杀猪户家里吃饭,三个人都吃撑了,一直撑到嗓子眼儿。
江小六喝得烂醉,趴在桌上打呼噜。
安琪满脸红光地牵着小红的手,打着饱嗝散步回家。
小红不会讲这里的方言,说一口怪腔怪调的普通话,因为她的普通话一点也不像电视上说的话。
小红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不甚看得上这里的民风,她来自外省某个穷山沟,家里的条件还不及江小六家,纵然如此,也不妨碍她孤芳自赏。
麻子奶奶的儿媳妇蹬着自行车远远地骑过来,小红特意停下来,等着同夏雪打声招呼。
小红不屑于同那些粗鄙的村妇说话,却很愿意跟夏雪谈谈心,夏雪也是外省过来的,夏雪也讲一口普通话,同是异乡客,先入为主的感情让小红自作主张地将夏雪当成知心好姐妹。
“回来啊。”小红撩一下耳边的发丝,亲热地打招呼。
夏雪放慢车速,小心翼翼地停车,后座上绑着儿童椅,夏雪的儿子肖宁叉着腿坐在儿童椅里
“夏阿姨好。”安琪大声地叫人。
“宁宁,这是于阿姨。”夏雪回头柔声说。
“于阿姨好。”肖宁安静地叫人。
到这里为止,两个小孩子的外交任务算是完成了,小红上前扶着车把手,跟夏雪聊贴己话。
安琪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麻子奶奶的孙子,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个麻子出来。
他的脸像面团一样白,一阵风吹过,还能闻到香味,乌黑的头发像是抹了猪油,一丝不苟地梳着三七小分头。
身上穿着黑色毛领皮衣,耳朵上戴着毛茸茸的皮耳套,下面穿着灯芯绒裤子,脚上穿着黑色高帮皮鞋,手上戴着黑色皮手套。
他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
安琪看得几乎生起了恨意,跟麻子奶奶的孙子比起来,她穿得就像个小叫花子,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棉袄,脏兮兮的老棉鞋。
安琪打量他的时候,肖宁也坐在儿童椅上,居高临下地打量安琪。
他爸妈在镇上开了理发店,他也在镇上念书,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对村里的孩子,他都不熟悉。
她扎着两个朝天马尾辫,两个马尾像是闹了内讧,单独的马尾内部也闹起了内讧,一头的头发东冲西突,像是随时准备各奔东西。
圆圆的黑眼睛闪出精光,眼珠子过分灵活的滴溜溜乱转,呲出两排齐整整的小黄牙,脖子下面灰蒙蒙的,十根手指甲有黑黑的脏东西,裤子松垮垮的往下掉,等到掉到一定程度,她就提着裤子往上一拉。
她突然冲他做了个鬼脸,肖宁被她吓了一跳,惊讶过后,他礼貌地勾起唇角。
“麻子,麻子,他脸上有麻子!”安琪指着他脸颊上的两个坑,激动得大叫,太不容易了,终于被她逮住了,哈哈哈,她双手抱胸,得意地抖着腿,麻子奶奶的孙子果然有麻子!
“放萝卜屁。”小红一巴掌呼在安琪的后脑勺上。
“哥哥那是酒窝。”她揪着安琪的耳朵,教育道。
“麻子,就是麻子!”安琪坚定地大嚷。
夏雪笑笑,跟小红母女说再见,骑上自行车回家。
肖宁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板着脸坐在后面生闷气。
他最讨厌别人说麻子两个字了,看着奶奶一脸的麻子,他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宁宁乖,吃完饭,我们就回镇上。”夏雪柔声安慰道。
“哼!”肖宁冷哼一声,他根本就没想回来。
院子里到处都是鸡屎鸭粪,夏雪牵着儿子的小手,踮起脚尖艰难地前行,“妈,跟您说过多少遍了,鸡鸭关进来养,别让它们满院跑。”夏雪皱眉忍声道。
“关起来不生蛋,宁宁,看奶奶给你煮什么好吃的了。”麻子奶奶笑呵呵地上前,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把抓住肖宁的小手,拽着他就往厨房走。
肖宁眼睛紧盯着地,一蹦一跳地往前走,不是因为开心,想要避开脚下的屎。
麻子爷爷抽着烟斗,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他是麻子奶奶的老公,脸上没长麻子,性格温吞,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响屁来。
其子肖荣荣就继承了麻子爷爷的性格,也是属于不打不出响屁的人。
麻子奶奶掀开锅盖,锅里炖了一锅的肘子肉。
肖宁给面子的假笑三声,肘子肉他都吃腻了。
“尝尝。”麻子奶奶夹起一块肉送到肖宁嘴边,肉汤滴在他的皮衣领子上,肖宁张大嘴巴咬住肉,咬牙切齿地嚼。
“好吃吗?”麻子奶奶开心地问。
太好吃了!肖宁紧握拳头,发狠地点头。
一只公鸡飞进来,落在肖宁的头顶上,肖宁后退几步,皮鞋踩到地上好几坨粪便。
麻子奶奶一勺子打飞了公鸡。
院子里的鸡鸭突然发出激烈的叫声,夏雪急忙走出房间,一下傻眼了,肖宁发狂地追着一群鸡鸭,一直追进了鸡窝,最后逮住了一只大公鸡。
“我要吃它!”他高举公鸡,咬牙切齿地说,这只落在他头顶上的罪魁祸鸡终于被他逮住了。
吃了一顿鸡飞狗跳的饭,肖宁坐上儿童椅,夏雪蹬着自行车,载他回镇上。
他的发型全乱了,乱蓬蓬的竖在脑袋顶上,毛领上还沾着鸡毛,裤子和鞋子上全都沾过粪便,包括他的手。
“宁宁,一回家妈妈就带你去澡堂洗澡。”夏雪奋力地蹬着车子。
肖宁腮帮子鼓了鼓,嘴角嗫嚅几下,最后哇一声大哭起来,全是屎,洗不干净啦!
安琪从岔路口飞奔出来,“夏阿姨,你们要走啦。”她跟在自行车后面跑。
“嗯。”夏雪飞快蹬着车子。
“他怎么了?”安琪边跑边看麻子奶奶的孙子,他堆着乱草一样的头发,仰着脸,张大嘴巴大声嚎哭。
夏雪呼哧呼哧蹬着车子,没力气回答她的问题。
“你哭什么?”安琪扯扯他的鞋子。
肖宁闭着眼睛迎风号啕,没空理她。
安琪跑不动了,停下来喘气,没看出来,麻子奶奶的孙子还是个哭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