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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陵货栈方圆约三里地,南面是码头,设北门、西门、东门三个门,里面的道路四通八达,包含了仓储、商业、服务等多种功能,吸引了大量的商户和闲人,呈现一片热闹景象。由于货栈里主要从事货物大批量的交易,货栈设置了经纪人,也就是俗称的牙人,从中牵线搭桥,促进交易,并从中抽取交易额的一成作为货栈的维持经费。与外面的经纪人不同的是,这里的交易必须有经纪人在场,并在合约上签字才能达成交易,任何私下的交易将被货栈宣布为不受欢迎,货主将被禁止进入货栈。而且经纪人的人工钱与交易额挂钩,每个经纪人将发挥他的所有能量促成交易。刚开始,商家对抽成不满,不想到货栈交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在货栈里不仅买家卖家多,而且能够得到货栈的保护,避免被无赖泼皮骚扰,甚至还可以躲避官府的骚扰,而且里面的服务措施一应俱全,尤其是仓储,所有被抽成的交易能够免费使用仓储一个月。商家逐渐习惯在货栈进行大宗交易。但这点仅仅适用于夷陵,对于隔河岩、小湾子和鸭子口等货栈就只能按照进出的车辆和货担进行收费,毕竟那里大宗的交易并不多。
然而,现在商人们依赖的保护已经岌岌可危,白景周率领二百余人堵住了北门、南门和西门,让里面的商人惶惶不可终日,连声哀叹今日的货物算是喂了白眼狼,要让夷陵千户抢走。他们聚集在货栈管理处,纷纷要求货栈给他们一个说法,周世亮忙得满头大汗,不仅要维持货栈内混乱的秩序,严防一些人趁火打劫,还要给每个前来的商户解释,承诺商户的任何损失由货栈赔偿。
周凤撩了桃子,货栈护卫队长周世亮暂时负责一任事务。
商户这才安下心来,慢慢的聚集在酒楼里,看周世亮如何应付夷陵千户。
货栈里的五六十号工人,被周世亮分成两拨巡视,对一些稍有异心者先抓起来再说。毕竟,货栈里的苦力相当多,里面鱼目混珠,难保这些人不惹事端。而周世亮亲自率领着三十多号护卫队保持警戒状态,站在货栈墙边严密监视着不请自来的卫所官兵。他们的武器只是哨棒,毕竟,私藏武器无异于谋反,在夷陵城,林纯鸿还不敢这么大胆。
白景周骑在一匹白色马上,身着盔甲,手提一根长枪,倒显得威风凌凌。可惜他后面的军户与他实在不相称,刀盾长枪等武器没有维护保养,显得暗淡无色。军户的装饰实在也上不了台面,颜色混杂,队伍也混乱,东一团西一坨的,不成样子。
但白景周不管这些,他只想到老子是朝廷的世袭军官,谁敢打老子就是谋反,后面的军户只是撑门面。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一个人到货栈叫嚣开门。后面的军户在他的指挥下吼道:“开门,老子们要查失窃军器,快开门!”喊叫声倒也整齐,声音也很大,还有点气壮山河可吞日月的感觉荆门。
可惜货栈里的周世亮对这喊叫声免疫,丝毫不管不顾,只是命令护卫队人等对白景周行注目礼,这种注目礼让白景周的怒气越来越旺盛,终于忍耐不住,下令道:“给老子撞门,撞开!”
手下的军户随手从旁边的工地上找来一根巨木,二十多人抬着,便要往北门撞去。周世亮见军户找来木头,便立即下令护卫队集合,在北门里面列阵。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按照林纯鸿的吩咐,要给白景周一个下马威。
军户们早就听说夷陵货栈赚钱跟玩沙子似的,一想到进入货栈后,所有的银两和货物任他们劫掠,便脚步轻快士气高扬。二十多人抬着木头,吼叫着向北门冲去,速度越来越快,轰的一声,便撞在了木门上。但货栈的北门用上等好木做成,哪有那么容易撞坏的?只是发出一声吱呀的惨叫,便依然耸立如常。军户们听到撞击的声音,便发出酒醉般的喝彩声。撞门的军户越干越得意,抬着木头缓缓后退,准备第二次撞击。
正在此时,货栈的北门突然自己开了,里面站着三十多号手持哨棒的护卫,在周世亮的率领下,正脚步整齐的前移。待出了北门,周世亮一声命令“冲”护卫队便如排山倒海般冲向抬着木头的军户。
抬木头的军户一见大惊,他们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反应快的扔下木头就跑,迟钝点的反而被木头给压住了,发出渗人的惨呼。护卫队举起哨棒追着军户就打,全往手臂和腿招呼,一时之间哨棒的呼呼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让货栈里的商户兴奋不已,只觉得今日欣赏到一出大戏。
跑得快的军户直接就冲入了人群中,恐怖的气氛直接影响了其他的军户,他们傻站着一时不知道做什么。白景周也是大吃一惊,待反应过来,护卫队已经离他不远,他大叫道:“儿郎们,杀死他们!”
话音还未落,周世亮已经抵达他身前,他挺起长枪就往周世亮身上戳去,周世亮用哨棒横击枪杆,枪头被击歪,另外一名护卫队员揉身向前,举起哨棒狠命的向马脖子砸去。只听见啪的一声,马匹躲闪不及,颈部着棒,马吃痛,转身就往后逃去,差点将白景周从马背上甩下来,白景周拼命的拉缰绳,也控制不住马匹。
军户见白景周后逃,再也不犹豫,纷纷跟着白景周转身奔逃。护卫队得势不饶人,在后面紧追不舍,不多时,便有几十人腿脚受伤歪倒在地,发出一阵鬼哭狼嚎,刀枪盾牌散了一地。
林纯鸿、周望及何世林早就到了货栈,隐身在山岗后面,静观事态发展。待见到白景周带着部下狼奔豕突,方现身喊道:“都住手!”护卫队听到林纯鸿的命令,停止追击,在周世亮的率领下聚集在北门口,虎视眈眈的瞅着溃不成军的军户,俨然不可侵犯。何世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护卫便是林大人的人马?上次就是他们剿灭了吴敢?”
林纯鸿谦恭的说道:“正是,儿郎们上过阵,见过血,比农夫强那么一点点!”
何世林正待继续问,却被白景周打断:“林小三,你公然攻击官兵,形同谋反,你就等着凌迟处死吧!”说完得意的哈哈大笑。
何世林上前盯着白景周,只简单的问了一句:“你待怎地?”
白景周一见何世林,立即从马上滚下来,拜道:“何先生何以至此?”
何世林哼的一声,说道:“严大人早就知道你不成样子,派我来看看你,今日一看,果然如此,二百多个兵丁居然连三十多个人也奈何不了,还哈哈大笑,你笑得出来?”
白景周吓得浑身冷汗,辩解道:“那是他们那是他们”想了半天也找不出理由辩解,只好去擦额头的冷汗。
何世林是荆州守备严介和的幕僚,一直引为心腹。严介和除了担任荆州守备外,还有一个衔便是荆州左卫指挥使,正是白景周的顶头上司。何世林是张道涵的早年好友,应严介和之命,特来调解林纯鸿和白景周的矛盾。当阳一战,严介和与林纯鸿合作愉快,林纯鸿有所请,当然应允,再加上何世林从旁推波助澜,更是拍着胸脯说这事就交给他了。
何世林看到白景周的怂样就生气,继续喝骂道:“纳小妾受阻就纵兵报复?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法度?你的调兵令在哪里?”
白景周听到“调兵令”更是紧张,按照朝廷规定,御守千户所无调兵权,若有违反,轻者流放重者极刑。忙哀求道:“还请何先生在严大人面前美言,我也是一时糊涂!”
“滚吧,还嫌丢人不够!”何世林的骂声让白景周放下心来,看着部下三三两两的扶着呻吟,脸色灰败,垂头丧气的带领残兵败将而去。
望着白景周凄惨的军户,何世林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卫所彻底败坏了,营兵也不堪用,兵将使用和补给一塌糊涂,哎!我大明纵横万里,居然找不到精兵挡住建奴入侵,耻辱啊、耻辱!”
崇祯二年、三年,建奴入侵,包围京师,各路勤王师补给混乱,战斗力薄弱,往往还未接战,便由于各种原因溃败,大明的前途一片灰暗,这让周望和林纯鸿黯然神伤。更让人担心的是,勤王师集聚京师,导致地方兵力空虚,各路土匪蠢蠢欲动,饥荒和赈灾不力就如烈火喷油,整个大明处于空前的混乱中。当初吴敢攻打当阳,正是此情的真实写照。
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系列繁琐的步骤后,林纯鸿和周凤的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二月十六日。定了日期后,周凤变化挺大,足不出户,也不和父母林纯鸿耍脾气,这让林纯鸿很不习惯。他喜欢的是以前刁蛮任性的小丫头,不是现在成为大家闺秀的周凤。不习惯的还有夷陵货栈工作人员,周凤现在也不到货栈管理事务,林纯鸿任命彭新顶替了周凤,岳州货栈由顾秀林接手。这便是我们的小凤儿,她在哪里都能让人深深的感受到她的存在,哎,可惜了,可爱任性的小丫头马上就转变成了大家闺秀。
一日,林纯鸿终于受不了了,冲进周望家,狠狠拍着周凤屋的门,喊道:“小凤儿小凤儿,快来看,三哥哥给你弄了彩虹,你快来看。”拍门的声音惊动了小凤儿娘,也惊动了家仆,所有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林纯鸿,仿佛看着外星生物一般。
林纯鸿讪讪道:“我见小凤儿这几天不出门,弄出个东西逗她开心的!”小凤儿娘虽然不满林纯鸿不顾礼教横冲直撞的性子,但也知道林纯鸿出于对小凤儿的关心,便喝令家仆散开干活,自己也假装忙于它事,悄悄走开。谁叫他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厅堂里霎时间就只剩下林纯鸿一人,倒让他不好意思。他又用指轻叩小凤儿的门,叫道:“小凤儿啊,出来啊,三哥的东西你不看了?”
“以后再看吧,我现在有客人!”小凤儿在屋里叫道。
林纯鸿轻推房门,却发现门并没有上闩,跨进门槛,问道:“什么客人啊?”
林纯鸿与周凤亲梅竹马,向来随便,哪里想到房间里乃女客?
小凤儿发出一声惊叫,喊道:“出去,我这里是女客人!”林纯鸿对礼教向来淡薄,虽然后悔自己鲁莽了,但既然已经进来,便要瞅个清楚。这一瞅,差点让林纯鸿成痴呆状,好在他头脑还算清醒,目光从那女子身上一扫而过,停在小凤儿脸上。
来客正是崔玉儿。周凤感激崔玉儿上次帮她,一来二去,二人便成了闺密。二人生活经历和品性差别甚大,但越是这样,两人可说的话越多,二人日见亲密。周凤从崔玉儿那里学到了不少打扮的知识,甚至有计划跟着崔玉儿学弹琴。崔玉儿也喜欢听周凤讲一些打猎和货栈里的事情。
林纯鸿马上作揖道:“小子不慎,惊扰了姑娘,请姑娘别介意。”
小凤儿有点生气,说道:“你啊你,总是这么鲁莽,说了有客了,还冲进来,让崔姐姐看见,还以为我们”说到这里,小凤儿羞得低下头。
林纯鸿第一次看见小凤儿的羞态,一下子骨头都酥了,没想到小凤儿成了大家闺秀也是这么迷人。崔玉儿毕竟见过男人多,倒也不惊慌,道了一声万福,说道:“小女子见过典史大人,我来这里也有一个时辰了,就此别过。”
顿了顿,又笑道:“小女子提前祝典史大人和凤妹妹百年好合幸福美满!”说完,便带着一个小丫头,盈盈而去。
小凤儿将崔玉儿送至门外,回屋后横了林纯鸿一眼,问道:“你要给我看什么好东西?这么急冲冲的,天塌下来了?”小凤儿又恢复了往日的一颦一笑,让林纯鸿欣喜若狂,他连忙掏出一个三棱镜,拉着小凤儿的手到太阳底下,说道:“我从西洋弄到了一块琉璃,能照出彩虹来。”
说完,他把玻璃块放到太阳底下,地上立刻印出了一段七色彩虹,林纯鸿盯着小凤儿的脸,期望看到她大吃一惊,没想到小凤儿不屑一顾的说道:“这有何稀奇的,我洗衣服的时候,皂角泡泡上面都是五颜六色的。”
林纯鸿倒没想到肥皂泡泡也有折射分光效应,一时愣住了。小凤儿扑哧一笑,道:“不过这块琉璃也真稀奇,居然放在太阳下一照,就出现了五颜六色的光。”
“嘿嘿,太阳光是由五颜六色的光组成的,我们看起来就呈现白色的。每个颜色的光通过琉璃的时候转弯的程度不同,就分开了,我们就看到了五颜六色的光。”林纯鸿兴高采烈的说道。
这些话小凤儿明显接受不了,狐疑道:“五颜六色的光组在一起就成了白色的光?这怎么可能?”
林纯鸿哑口无言,又无法拿出事实证明七种颜色的光组在一起便成了白色。林纯鸿无法说服小凤儿,也不纠缠这个问题,从屋子里拿出一台望远镜,教小凤儿看远处。这台望远镜是单筒的,花了好几百两银子从一传教士手中购得。这个单筒望远镜几乎有二尺长,镜头用玻璃制成。不出意料,小凤儿对这个望远镜相当感兴趣,不停的用望远镜看这个看那个。一会儿,小凤儿便说道:“这东西虽然看的远了,但看不到多少东西了!”
林纯鸿明白,小凤儿的意思是说视野变窄了,便说道:“有所得便有所失,你怎么老盯着东西的弱点?”
“有人说看问题要全面,都要从正反两方面看,我正是学你啊!”“从两方面看又不是要你老盯着弱点。比如说看我,就不能老看到我的弱点,我的优点也很多啊,比如玉树临风”
“啥?玉树临风?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也是玉树临风?”
愉快与幸福充满了整个院落,可是大明的每个角落都有这愉快与幸福的笑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