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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与河不同,若说奔涌的河流是苍穹中的金乌,热烈温暖,那么湖泊显然就是深夜里的皎月,属于它的特性是宁静,是冷清,是无声的脉动。
苍凉的碎石地上,一男一女已经对视了许久。湖水冰凉,他们间的气氛也如这湖一般,静,冷,凝滞,似一块冷铁。
元夕素白的脸上神情平淡。
“你究竟想问什么,直接说好了。”
她是这么问的,但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预感。
——不,与其说是预感,倒不如说是一种推测,一种基于对对方的了解而产生的合理推断。
而他印证了她的推断。
“你的五识,已经退化得和人差不多了?”白朔道。
用的是疑问句,可是他的神情说明他早已心中有数。之所以还有此一问,似乎更多的出于某种考虑……
告诉她一切都在他掌握中吗?元夕心中微微冷笑。
“对啊。”她点头,蛮不在乎的样子。
白朔望着他,眼色莫测。
“作甚这样看着我?”元夕笑道,“老实说,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呢。”
她真的把五识退化的好处一条一条列出来给他听,末了加一句感叹:“总有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人的感觉呐。”
心满意足的语调。
白朔冷淡道:“你不会变成人,你会死。”
动作轻快的步履一顿,元夕偏头,望过去:“以前就觉得你很讨厌,现在才知道当时我感悟得还不够深啊。”
她正想接着说下去,忽然眉心一皱。白朔亦是眼眸微动,侧过身向后看去。
有什么正朝这边迅速过来。
很快,很……危险。
一个五识退化的骷髅蛊,一个被剔去仙骨的前昆仑仙,并肩而立,全神戒备。
元夕没注意到,白朔侧身的时候,若有若无地将她遮在身后,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姿势,倘若此时有人从对面进攻,就会发现无论他如何努力,总必须经过蛊师才能触碰他身后的少女。
……来了。
元夕凝眸,握紧了天机剑,但很快,她脸上就露出惊讶的表情,手中的剑也微微下垂。
“龙天师?”她讶道。
从对面跌跌撞撞奔过来的,正是在大爆炸中失散的龙天师。
他一面跑,一面气喘吁吁地冲他们喊:“太好了!总算遇到人了!”
白朔瞧着神色惊喜的龙天师,眉端越发拢起来。元夕亦是面色古怪。
……奇怪,总觉得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正在接近。
可目之所及,的的确确只有一个龙天师。而且……元夕瞥了一眼天机剑。
天机剑没反应,也就是说来者并非邪物。
可是……元夕神色凝重,握着天机剑的手暗暗收紧。
这种令人发寒的预感……
龙天师离他们只有不到五步了!
“慢着。”白朔突然道,他盯着龙天师,声音冷冷,“你站在那儿别动。”
龙天师脸上浮起惊愕,似乎没料到白朔是这种反应,但他脚步却依言停下。
“……有点不对劲。”元夕低声道。
“嗯。”白朔的目光始终钉在龙天师身上,却不再出声。
“怎么了?”龙天师一脸莫名其妙,等了些许时候不见对方回应,脚下不由得又向前了一步,与此同时白朔脸色微变,仿佛终于发觉了什么。
“该死……我们快走。”他急促道,眼望着龙天师,但这句话却是对元夕说的。元夕一怔,脚下刚要动,却见白朔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心中掠过一股冷意,刹住已经开始向后退的步子,他顺着白朔的目光望去。
于是不必别人提点,元夕也明白蛊师为何是那般神情了。
“地狱道……。”一个轻轻的宛如叹息的词语从蛊师的唇中滑落。紫衣少女睁大了眼,惊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地狱道?”穷奇惊讶道,“那是什么?听起来好像和‘阿修罗道’是同一个娘生的。”
澹台佾懒懒一笑,“说是同胞兄弟,也差不多。”
“哦,那就好办了。”穷奇嘴里叼着一根草,身后向后一倒,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我们在阿修罗道待了这么久,屁大的事儿也没有,既然那个什么道的和阿修罗道是一路货色,那根本不用操心。”
“哈。”澹台佾倚着一株白玉杨,慵懒道,“你错了,地狱道可是比阿修罗道凶险万分的地方呢。”
穷奇一愣,转过头去看澹台佾:“什么意思?”
“六道,听过么?”澹台佾端详着自己纤长的指甲,不紧不慢道,“天道,地狱道,人间道,畜生道,饿鬼道……。”
“阿修罗道。”穷奇不耐烦道,“我们现在就是阿修罗道里。这鬼地方,走了快半个月了也没走出去,真不知这里有多大。”
“半个月?”澹台佾低语,忽然一笑,“谁知道呢,或许我们只走了不到一天而已。”
穷奇皱起眉,澹台佾却不待他深思,径直按自己的思路接下去:“六道有善道与恶道之分,天道,人间道与阿修罗道,此为善道。而地狱道……。”
红衣男子弯唇一笑,“是恶道哦。”
穷奇喃喃:“恶道?”
“嗯。”澹台佾慢悠悠地伸个懒腰,“本座以前听说过,世上有‘六道之炼’,这个源于天竺的古法阵因为结阵步骤非常复杂,施法过程中又极其耗心耗力,所以早已失传了。啧,想不到如今竟有幸一睹真容。”
穷奇对他的感慨毫无共鸣,直接追问自己感兴趣的事:“究竟‘恶道’是什么?”
“恶道就是恶道啊。”澹台佾掸掸衣角,直起身来,唇角带着一抹不在意的笑,“说不定我们说着话的这一会儿,就已经有人死了哦~”
约莫一个时辰了。
蛊师独自行走在落满桑叶的小道上,他墨蓝的广袖在充满草木香的空气里轻轻晃动,似两只无声戒备的蓝鸟。
天空是熟悉的蓝色,浅淡的蓝,漂浮的白云,是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只是“看起来”而已。
虽然失去了仙术,但蛊师敏锐的五感不会因此削弱。
周围的一切都不对劲。而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些。
一个时辰前的景象还在瞳仁中燃烧,那些鬼魅般的红光如浩大的天火,从那个姓龙的男子身上毫无先兆地涌出来,转瞬将一切吞没。
真是大意了。没想到地狱道竟会附身在它的猎物上,然后当接近了下一个目标时,就在所有人都未及反应前,一举将对手吞噬。
这就是“六道之炼”的威力么?真是难缠的敌手……
白朔放慢了步履,视线随意地掠过那些枯败的落叶,脑中不断搜寻着有关“六道之炼”的讯息。
……太少了,其中对破解“地狱道”有益的信息就更少。
微微蹙眉,白朔索性停下,凝神思索。
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地狱道虽然名为“地狱”,其中却并无恶鬼凶兽,亦无刀山火海。
地狱道中究竟有什么,那本残破的竹卷上并未提及,但白朔却清楚地记得,在记载着“六道之炼”的那几片竹简上,用极小的篆书标注着——
地狱道,六道中第二凶险之道。
“第二凶险么……。”
冷风送走蓝衣男子的低语,四下里又只剩下风吹桑叶的细碎声响。
蛊师伫立在桑道上,眉宇漫着些许凝重。
要彻底破开六道之炼,就必须将六道一个不漏的摧毁。
那场金甲霸王莲惹出的大爆炸将所有人分散开来。百里怀那边自然不必担心,澹台佾虽然惹人厌恶,但白朔也不得不承认,那只人妖的修为不容小觑。若这两人进了六道中的任何一道,那么即使无法破解阵法,至少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至于剩下的……
无所谓了。
蛊师很自然地略过其他人,径直跳到自己这边。
不知素素与龙姓男子此刻身在何处,但依之前的一幕来判断,他们应该与他一样进了地狱道。
白朔抬首望了望天色。
若此间的环境是完全仿造外面的真实世界,那么从他进入地狱道到现在,经过这么长时间,日头早该偏西了,可是金乌却仍然高挂正空。
……唔?
白朔眉端轻轻一动。
真实……虚幻?
他好像抓住什么了。
然而,不待蛊师细细思索,一阵剧烈的震动突然从地底传来!
世界好像忽然扭曲了。大地争先恐后地爆出无数道裂口,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将一切用力捏紧。
白朔竭力维持着神智的清明,摇晃的视野中男子错觉天上的日轮也裂成了数半……
……不,不是错觉。
碎裂的日轮从空中坠下,像一面四分五裂的金镜那样,狠狠地砸下来。
然后,天空恢复了暗红。
对,就是那种白朔进入地狱道前所看见的,陈年血迹似的暗红。
湖水在红色的苍穹下泛着光,一如既往的静谧。
白朔微微一愕。
竟然就这样出来了?
——是谁破了地狱道?除了他们三人,还有谁进入了地狱道?
蛊师的惊讶还未从面上褪去,下一眨眼他就发现了对面的一男一女。
女的是元夕,男的是龙天师。
这并不奇怪,地狱道破解了,所有陷入此道的人都会脱困而出。
奇怪的是元夕和龙天师的姿势,那么古怪的姿势——古怪得白朔眉头一皱,大踏步走过去。
而当他来到他们身前,看清了事情的原委后,蛊师的脸色狠狠一变。
抱着龙天师的少女慢慢抬起头,她茫然的目光向着蛊师,却好像穿过了他,落到不知名的地方。
“怎么办啊……。”
她低低地说,似是无助,似是困惑。
“我杀人了。”仿若耳语,她一字一顿慢慢地说,“我杀了龙天师。”
浓重的血腥味忽然弥漫开来,清晰可辨的甜腥,混着死亡的气息,令人牙根发酸,脚背都像浸在浓稠黏腻的血水里。
匆忙的脚步声忽然从四面传来。
澹台佾,穷奇,百里怀,阿娣,陆回雪……
元夕怔怔地转头望去。
他们从不同的地方走出来,他们都在望向这边,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微妙。
“怎么回事?”
蓦地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声音响起,元夕机伶伶一抖,眼神难以置信地望去。
元青正站在十步外的地方,皱着眉望向这边。在他身后,元朱抱着剑,面色冷淡。而她身旁,三个蜀山弟子望着元夕与龙天师,神情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