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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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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个脚步声消失在电梯里,大厦的十二楼从白天的喧闹走入繁华尽退的孤寂中。

    赵元礼将文件塞入档案柜中,拿起大衣走出总经理办公室大门。在经过叶彤办公室时,他仍维持在香港的习惯,驻足欣赏她认真工作的表情。

    叶彤一手拿着文件夹,另一手思索地在唇边轻抚,神情专注动人。

    赵元礼回想起四年前,他第一次在年终检讨会议里见到叶彤的情景

    她的穿着古朴典雅,与其他女性员工的华丽打扮大相径庭,在父亲介绍她为经理之前,他还以为她不过是某一个部门的文书小姐。

    她缓缓站起身,优雅地浏览众人一眼,就那么一眼,竟奇妙地吸引住他的目光。他开始注意她谈话的内容,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向来戏称自己为纨绔子弟的他,一年会出现在公司的时间也就只有这个年终检讨会议,谁教父亲硬是要他挂名为总经理呢?对于公司实际上的运作情形,他是一问三不知的。

    叶彤的批评中肯,言谈丝丝入扣,一针见血地挑出公司所有弊端,并且完善地拟出改善的办法,轻而易举地获得公司员工的认同,从那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

    那刚刚还安安静静的脸,一上台却自然散发出吸引人的魅力,他被她眼底潜藏的热情给震住,怪的是,一自台上退下,她又马上恢复成冷冷淡淡、不太起眼的模样。这样奇妙的组合着实让他迷惑,于是他开始有了一种习惯,那就是偷偷欣赏她工作时的神情,那种神情坚毅沉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美。

    他从一个游手好闲、每日只知到处晃荡的公子哥儿,一变而成为留心公司业务、勤奋工作的人,这样的改变不只是他的父亲及员工,连他自己都感到非常讶异。他发现叶彤把他的公司当成是自己公司一样在经营,这点让他感到非常惭愧,也懊悔以往不知长进、浑浑噩噩的生活。为了向叶彤证明自己,他一改以往所有恶习,切断过去所有不良关系,专心地开拓公司业务,前年他们公司被香港评为十大优良旅游公司,他开始有了在全世界开设分公司的想法。

    因为开设分公司之故,他跟叶彤之间的交集更为频繁,但是她的热情仅止于公事,一旦离开办公桌,她便变得冷漠已难以亲近,顾盼间总有一股淡淡的忧愁。

    曾是猎艳高手的他,遇到沉稳冷静的叶彤却变得一筹莫展。纵使想表达些什么,也总是被叶彤三言两语轻易拨开,对于自己那种因为爱慕过度而变得小心翼翼、奉之唯恐不及的心态,他感到可笑又无可奈何。

    似乎是自己过于沉重的呼吸声引起她的注意,叶彤抬起眼,一贯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

    “总经理要下班了吗?”

    总是这样,太过客气而显得有疏离感的笑容。他有些不好意思,身为总经理,却老是比她早下班。

    “叶小姐,你身体刚恢复,今晚别再加班,我送你回饭店吧!”

    叶彤沉吟着,放不下地环视桌上堆积的文件一眼,最后终于放下手中的档案夹,她真的是累了,尤其在吃了医院的葯以后,变得昏昏欲睡。

    她走向赵元礼,再度客气地对他点头。“麻烦你了,总经理。”

    她从容地与他并肩而走,这让赵元礼更觉懊恼。她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明明知道他对她有好感,却能够装作若无其事地与他相处,这样严谨却不失礼貌的态度,更让赵元礼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想去吃个消夜吗?”

    “谢谢,我晚餐吃得很饱,所以”

    “那去喝杯饮料吧!”

    “刚吃完葯,不能喝太刺激的饮料。”

    如果不是真正见识到她工作上的热情,只怕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个不解风情、贫乏又无趣至极的女人。但是赵元礼知道,她绝不像外表那样的冷漠严肃,她有着比一般人更为炽热的感情,只是没有适当的管道将它诱导出来罢了。

    赵元礼其实对自己也感到好笑,从前的他哪需要这样去猜测女人的心思呢?在香港社交界,他可是有名的女性杀手,哪家小姐见了他不是积极奉承、巴结,就怕他好看的眉毛不悦地皱起。

    旅游业只是他父亲众多事业中的一个,当初在父亲强烈的要求下,他才勉为其难地随便挑了这个来当作职业。在叶彤还没进公司之前,公司的员工只知道总经理是赵元礼,却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就连叶彤也是在进入公司将近一年后,才在年终会议上见到他。

    “叶小姐,什么时候愿意跟我多谈谈你的事呢?”

    “我?”她显得有些讶异,随即好笑的摇头。“我这个人真的很乏善可陈,你要跟我谈工作的话可以,谈我的话,恐怕会让你无趣得直想打瞌睡。”

    “哦?”他扬眉,侧头看着在他面前显得娇小的叶彤“我倒是很盼望呢!”

    接着是一阵沉默,每当叶彤感受到他稍微显露情意时,就以沉默来对抗,不然就是将话题拉到工作上。

    走入电梯,叶彤习惯性的往角落走去,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镜墙上的自己。

    赵元礼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向叶彤表明自己的心意,譬如在这样的深夜,这样独处的电梯里,他可以用力抱住叶彤,然后出其不意地吻住她。但是他始终没有这样做,因他觉得叶彤是一个需要耐心诱导的女人。

    ----

    走出大厦一楼的玻璃门,冷风迎面扑来,叶彤不禁打个哆嗦,过大的温差使得她又开始轻咳起来。

    赵元礼脱下身上的大衣,轻柔地替她披上,顺势轻抚着她的背。“不要紧吧?”

    只有在脆弱的时候,叶彤才能够稍稍放下武装,不逃避地接受他的温柔。

    这一切看在邵恺眼中,当场像一颗炸弹般爆了开来。之前的数小时他不断在心中假设叶彤见到他的情景,或逃避、或生气、或满口讥刺,他都已经想好方法应对进退,可万万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号人物出现。

    即使过了七年,独占叶彤的欲望仍是不见稍减。他毫不犹豫地冲到他们面前,一脸森寒。“小彤。”

    乍见邵恺,虽然之前做过心理建设,但她眼中还是有难掩的错愕。她曾经想过在各种不同场合遇到他的情形,她也想到最好的方法便是冷淡以对。

    “你好。”就这样,纵使心中澎湃汹涌,表面上她就是有办法装得很平静。

    就这样?她难道没看到他眼中几欲喷出的火焰吗?她难道不明白这代表什么吗?

    叶彤若无其事地跟他叙旧寒暄:“好久不见,你好吗?”她的语气像是个许久未见的老友般,客气但不显得热情。面对她这么冷漠的态度,邵恺反而有些退缩。“小彤,你”他想说些什么,但叶彤的态度让他却步。

    一旁的赵元礼早已看出端倪,进入备战状态。直觉告诉他,此人在叶彤心中的分量绝对不同,虽然只是轻微的,但叶彤初见他时的不安与悸动,他的确可以感受到。

    “这位是?”赵元礼打量着眼前这位与他身高、长相都旗鼓相当的男子。

    “一个老朋友,大学时代的”

    那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引起邵恺的极度不悦!他挑高眉朗声道:“就这样?你不把我们的关系再对他说清楚些?”因为一股莫名的妒忌,他的语气不觉加重许多。

    叶彤呼吸一阵急促,好不容易尘封的往事,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对不起,我要下班了。”踩着不安的步伐,她亟欲甩开邵恺。

    “小彤”邵恺拉住她,急切地道:“我错了,你给我机会解释好吗?”

    叶彤想甩开他,已经过了七年,她不认为解释还可以挽回什么;更何况,当初究竟是谁逼得她必须远走他乡以忘掉痛苦的?“对不起”她甚至不愿叫出他的名字“让我走吧!”

    “不行,有些事情我不解释你永远也不会了解。”

    “啊”虚弱的身体加上葯效的副作用,使得叶彤在拉扯间一阵晕眩,疲软地往地上跌去。

    “小彤”

    “你走开!”赵元礼再也无法忍受地一把推开邵恺,将叶彤纳入怀中。“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叶小姐累了,她得赶紧回饭店休息,请你不要再缠着她。”

    “你是她什么人?”看着叶彤依附在他怀里,邵恺更为光火。

    “我是她的”

    “他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在叶彤察觉赵元礼似乎想说些什么时,赶紧出声打断他。

    邵恺闻言心中窃喜,叶彤还是属于他的。“小彤,你跟我回去,我有话想对你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冷漠地回绝。“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不是吗?在你给我看了你的计划之后。”她沉痛地闭上眼,那种心被撕裂的感觉如今依然清晰。

    一提到往事,邵恺心虚且惶恐,他的自负愚蠢几乎毁了他的幸福,他曾经绝望的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叶彤,如今好不容易重逢,说什么也要挽回。

    “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我愿意用下半生来弥补你。”

    他的真情告白,却只引来叶彤凄凉的一笑,在他那样的伤害她之后,只一句“我错了”就想要她当作没事吗?七年的孤独寂寞,岂是一句“对不起”所能弥补的。

    深吸了一口气,她决绝地看着他。“我不想再见你。”

    邵恺伸手想拉住她,却被赵元礼再次挥开,这次是很不客气的。

    “你”他皱起眉,全身备战地僵硬起来。

    “想打架?好,乐意奉陪。”赵元礼松松领带,以前除了花天酒地外,打架闹事更是他的拿手绝活。

    他冲上前和邵恺扭打在一起,不一会儿,胜败便已分晓,邵恺狼狈地擦去嘴角渗出的血丝,却不愿就此放弃。

    “住手!”在赵元礼企图再打向邵恺时,叶彤紧急拉住他。“别再打了,拜托”

    “叶小姐。”赵元礼心痛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不舍,这个男人他嫉妒地看着受伤的邵恺,心中百味杂陈。

    “我们走吧!”叶彤拉着他,像逃避什么似的急急而行。

    这是叶彤第一次主动拉赵元礼的手,然而他却兴奋不起来。

    ----

    “没想到你连这招都用上了。”李廷宽一边帮邵恺擦葯,一边喃喃念着:“这种苦肉计应该摆在最后才用,你干嘛提早把它使出来呢?”他一副邵恺失策的模样。

    “你懂什么!”邵恺忿忿不平地回道:“她身边有个总经理,你知道吗?”

    “知道啊!”“可恶,你怎么没告诉我?”要不是阿宽手上拿着葯水,他早就扯住他的领带了,他可不希望那瓶红葯水洒得自己满身都是,今天已经够出师不利了。

    “我没告诉你,唉”他摇头“那是因为我根本不认为那个总经理会是问题,问题是叶彤的心,当年你是怎么伤害人家的?”

    “我”他嗫嚅不安地回答:“我又不是故意的。”脸上还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李廷宽放下手中的棉花棒,正经八百地问他:“不是故意的?邵副主任,今天病人要来切除肝,你却把他的肾给割下,事后你能对病人说:我不是故意的,是吗?这不是技术上的问题,是心态上的问题。如果我是叶彤,听到你说‘我错了’这三个字时,我当场就会甩你两个耳光,爱情又不是游戏,玩错了还可以再重来一次。”

    邵恺不安地搓着手,懊恼于李廷宽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搔着头,求饶地道:“大师,你倒是给我想想办法啊!”“嗯。”李廷宽胸有成竹地点头“什么叫朋友?朋友就是在这种时候用的。明天我陪你去,我负责让他打,你负责拉着叶彤跑,至于到底能不能成功,就看你的造化了。”

    “真的?”邵恺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随即又对显得瘦弱的李廷宽不太有信心。“可是我怕你挨不了他一拳耶!到时我反而还得救你,那不是更麻烦吗?”

    “放心好了。”李廷宽闻言故意加重擦在他伤口上的力道,以示不满。“我会拼命抱住他的双腿,忍受他的殴打,你别管我,到时记得叫老吴候在一旁就是了。”

    老吴是医院里专门开救护车的。

    “哦!”邵恺面无表情“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事实上,他知道李廷宽学过空手道,只不过段数到底有多高,他从没机会表现,他也就无从得知。

    ----

    当邵恺拉着叶彤窜入小巷中时,李廷宽仍与赵元礼缠斗不休,看来不相上下,至少在邵恺离开前,并没有听到他挨揍的痛呼声。

    “邵恺,你放手,阿宽”叶彤频频回头叫着李廷宽。

    赵元礼那天的功夫她是见识过的,阿宽虽然个头也高,但比起邵恺则显得瘦弱;当天邵恺都吃了那么大的亏,现在换阿宽上场,无疑是以卵击石。

    “别担心,阿宽说他有办法。”

    “你放手啊!”叶彤不知哪儿生出来的蛮力,居然成功地甩开邵恺的手。

    “小彤!”他想拉回她,谁知道一个巴掌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落在他的脸颊上,他既惊且怒。“你”“你这个人为什么老是顾着自己的心情,从来都不管别人怎么想呢?”她几乎是用吼的。

    “以前玩一夜情是这样,跟我交往时是这样,现在你还是这样,你为什么”她喉间一紧,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你为什么老是这么自私?你的自私还要伤害多少人呢?”

    邵恺被泪眼汪汪的叶彤看得不知所措,她的话像针一样,一字一字刺入他心中,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说他,面对叶彤的疾言厉色,他在不知所措之余只能怔怔地望着她。

    叶彤愤恨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飞奔回大楼门口,邵恺则在后头追着。

    回到现场,打斗早已结束。

    ----

    “阿宽”她被眼前的画面吓愣住“总经理”

    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他们两人打着打着居然惺惺相惜起来,此刻正热络地互相搂肩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看到叶彤,他们双双挥手轻松地跟她打招呼。叶彤傻眼。

    “我们现在要去喝酒。”李廷宽摸着浮肿的面颊,两人身上都是多处挂彩“你跟邵恺好好谈谈吧!这是哥哥唯一能替你做的事了。”

    “哥哥”她茫然地重复这两个字。

    李廷宽走上前,宠爱地抚抚她的头“我说过了,你很像我妹妹。”

    她喉间一热,泪水立即滚落。“阿宽、总经理,对不起。”

    赵元礼一点也不以为意“叶小姐,你别这么说,我今天很开心,难得有人能将我打伤。”

    他挑衅地看着李廷宽,李廷宽也回以同样的眼神。

    “彼此彼此!所以说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不知道你的酒量比起你的武功如何呢?”赵元礼问。

    “试了便知!”

    两人称兄道弟地扬长而去。

    “小彤。”邵恺轻声唤道。

    一切看来好像很圆满、很顺利,但这并不代表她对邵恺就能够前嫌尽释,或许这又是他的另一个计划,她不得不这样想。

    ----

    “你赢了。”她迅速收起泪水,换上惯有的冷漠。

    邵恺一阵愕然。

    “这又是另一个计划是吧?”她逼视他“借着征服我来证明你自己?好吧!我认输,我承认我再一次失败,但是我绝对不会再让自己伤心。”

    “小彤”邵恺如困兽般的低吼。叶彤忽然吻上他,但很快放开他。

    好冰冷的感觉。

    “小彤”

    邵恺惶恐地看着叶彤失去温度的眼神。

    “你赢了,你想要我怎么做呢?跟你做ài还是”

    “住嘴!”

    邵恺气愤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叶彤不禁皱眉。

    “不许这样对我说话,不许你怀疑我!我我爱你我爱你,小彤!”

    他无法忍受叶彤言语里的讥刺,更受不了她那一副束手就擒的无奈样。

    ----

    “你爱我”

    叶彤惨澹一笑,对这句话她已经没了感觉。

    “当年你也说你爱我,后来你却告诉我那都是你的计划,如今你又说你爱我,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小彤。”

    邵恺紧紧抱住她,在她颈肩低语:

    “我错了,当年是我太任性,因为你说要出国,我觉得很生气,所以才对你说了那样的话,你原谅我吧!七年的惩罚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她在他怀里啜泣,讶异地发现这七年来她没一刻忘记这样的温暖,尤其是在空虚寂寞的时候。

    邵恺开始温柔地吻着她,在无人的街道上,他恣意放纵七年来的相思。

    “别这样”

    叶彤微弱的抗拒对邵恺来说像是无言的邀请,他干脆抱起她走向自己的车子,一刻也不愿错过地往自己的房子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