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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漏将涸,灯焰已昏,窗外的细雪依然纷纷扬扬地下着。
银丝罩熏炉里的百合香,混着帆龄身上暖情的少女幽香,熏得额豪头晕。
他只觉口干舌燥,蓦然起身,推开窗棂,寒冽的空气扑了进来,刮在脸上,像冰刀子似的,是一种教人清醒的疼。
他深深吸了口气,清冽的寒气稍稍平复了他紊乱奔腾的心绪。
“不论你是否已经长大,在我眼中,你永远是那个需要被照顾、被呵护的小女孩儿。”
他回过头来,望着帆龄微笑,平静如常的神色完全看不出方才心头曾经有过的紊乱纠结,情迷意惘。
“我答应过你阿玛要好好照顾你,这一生一世,我就会像你阿玛一样,将你当是亲身女儿一样的照顾你!”
帆龄贝齿咬住下唇,眼眶泛泪地望着他,仿佛细雪纷飞般,寒得生疼。
熏炉里的炭火熄灭了,空气变得清冷。
“你不是我阿玛,在我心中,也从来没当过你是阿玛。”
帆龄横了心,亮目熠熠地望着他,像只破茧而出的蝴蝶般,义无反顾地向他剖白着蕴藏已久的心事。
“以前我还小,怕你当我是在说孩子话,所以从来不说可在我心中,当年从阿玛将我交托给王爷的那一刻起,我便已下了决心,这生一世,我都要待在王爷身边,永不离开王爷。”
她的话像飞檐上被风吹动的小铜钟,铿锵成韵,清晰极了,却又恍然若梦。
额豪胸口一窒,好像又有只无形的手,捉紧了他的心口,揪得他无法呼吸,无法喘气。
他别过头去,痹篇她缠缠绕绕的眼光,那眼光像燎烧的火炎,逼得他浑身发寒又发热。
不满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由他抚养长大的小女孩,不再用儿时天真无邪的单纯眼光瞧他,她看着他的眼神里,总是蒙上一层薄薄的、如梦般温柔神秘的光彩,像是隐含着千丝万缕的甜蜜柔情和轻愁。
那甜蜜、那轻愁,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款款情愫,一丝丝、一缕缕,全缠绕在了他身上。
他也注意到了她已经从一个天真娇稚的小女娃儿,出落成亭亭玉立、如花似玉般的怀春少女,绽放着无与伦比的青春和美妍。
而他一颗坚硬如铁般的心,似乎就从那时候起,开始懂得了痛楚,一种连他自己也莫名所以,宛如针镂般的细细痛楚。
他望向窗外的夜,雪色迷离,一股砭肌刺骨的寒意,袭入心口。
“你当我是阿玛也好,不当我是阿玛也好,女孩儿家长大了,总是要出阁,怎能一生一世待在我身边,你这句话,不就是孩子话吗?”
额豪微微笑了起来,轻松的笑容淡淡地掩饰住了他心中的紊乱与迷惘。
“咱们不提这些个了,被你这么一扯我到忘了,我来这儿,是有样东西要给你。”
他隐抑下暗潮汹涌的心事,回过头来,从怀袖中掏出了一双翠玉响镯。
那是一双由翡翠美玉所琢磨而成的盘纹手镯,晶碧欲滴,剔透无暇,镯身扣着一对小玉铃,晃动时,玉铃相击,叮咚成韵,十分清脆悦耳动听。
“这双翠玉响镯,是这次去南海子狩猎时,太皇太后赏的。”
他轻轻拉过她的手,把一双玉铃响镯顺着她的指尖、手掌、手腕,慢慢地捋上了她雪脂般莹洁的胳膊。
夹带着雪花的风从大开的窗棂中飘了进来,熏炉里的炭火虽旺,空气却仍是寒冽逼人。
帆龄微微瑟缩了一下身子,在冷凝的寒夜中,她一袭轻软的白绫绸衫裹着纤细的身子,如雪,映着清清冷冷的月色,看起来如此荏弱,如此楚楚可怜。
额豪为她套上翠玉响镯,触到她的指尖时,感觉到她柔嫩纤长的十指指尖,都里颤抖冰凉的。
他温柔地将她冻得僵冷的柔皙素手拢入了自己的大掌之中,俯下头去,在她白皙微冰的手心里,轻轻呵着热气。
“瞧你,也不多加件衣裳,手都冻得僵了。”
帆龄微微屏住呼吸,看着他在寒夜中呵着水雾,呵护着她冰冷的小手。
一股热流从手掌心窜向心口,暖呼呼的,还带着一种莫名的酥痒,就像是有根羽毛在心口轻拂,搔痒着她每一丝血脉。
暖意融融,漾过全身。帆龄轻轻颤抖起来,手温了,一颗心也热得发烫。
仿佛也感觉到帆龄的情动,额豪抬起头来,只见她月牙白剔透的雪肤上薰染着醉般的嫣红,眼神迷离生晕,纯真无邪中带着春心初动的风情,竟成了一种极诱人的媚态。
炕桌上一架金丝掐花的牡丹灯台上,飞凤烛亮晃晃的闪着光芒,艳红的光焰映在她颊上,像彤云一般潋滟。
额豪心中微乱,大掌一松,想要放开帆龄的手,但帆龄却反手一握,握住了他的大掌、交缠住他的手指,如深潭般的眸凝视着他,服里脉脉盈动着如水的情愫。
两人相互凝视着,没有说话,书斋里安静得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只有怦怦微促的心跳声,和灯蕊燃烧的哗喇声交响着。
在这寒冷而静谧的夜里,两人交缠的双手和急促纷乱的呼吸,在鼻尖相触的咫尺之间,氤氲成一片情动的气息。
帆龄轻轻用指尖摩掌着他因长年练弓习箭而显得粗糙的大掌,柔嫩的修长手指在他微微粗砺的掌心里画着圆圈。
三脚的金兽香炉,飘出袅袅轻烟,额豪的心头渐渐动荡起来,就像是陷落在一种焚热、亲昵暖昧的迷离氛围里,一切都显得迷惑不清。
十指连心,当帆龄在他掌心轻轻摩掌画圈时,那直透心口的搔痒与酥麻让他整个人微微战栗。他咬牙,全身肌肉弹韧如满弦的弓,紧绷起来。
“帆龄,你是在玩火!”
他忽地攫住帆龄纤细的身子,拽起她光洁细致的下巴,声音沙哑,表情复杂,仿佛内心正经历着无穷挣扎。
那是一种从内心破茧而出,令他晕眩的前所未有感触,在火焚般的情欲流经全身,而让肉体为之颤动的一瞬间,他感到一阵惊悚。
眼前的少女虽是他一手抚养长大,但雪肤花容,软玉温香,又是刻意与他纠缠,他纵有铁般意志,终究也只是个男人,经不起这样的试验。
“就当我是在玩火吧,我不怕!”帆龄贴近他的怀抱,迎向他,像只扑火的蝶般,大胆地注视着他、捕捉着他的眼光。
“你怕喔?你怕我?”
她的唇畔瞳底,尽是温柔如水,不容遮掩的婉转情意,甜蜜如兰的香息顺着她起伏不定的呼吸,扑入他的鼻端,氤氲成一种特殊而暧荡的魅惑,侵袭着他的心魄。
一阵震颤从额豪胸间涌过,他呼吸促乱,极力抑遏从体内狂烈煽起的如火情潮,却止不住心头的迷乱。
他倏然捉住她的双肩,将她拉入了自己怀中,两人的身子紧密熨贴,他头一低,就要噙住她的唇。
远处传来“的笃的笃”的报更梆子声,在深夜里,特别震人心弦。
额豪猛地一惊,迷乱的神智乍然清明过来,他迅速放开了帆龄,面色变得苍白,冷汗涔涔。
他在做什么?这女孩儿是他自幼抚养大的,就如是他亲身女儿一般,他怎么可以对她有非分之想?
一阵寒风,吹落瓦檐积雪,他望着帆龄婀娜柔媚的身影,映在朱红镂空的雕花窗棂上,就像是一抹微微摇撼的画影,他胸口突然梗起一种难言的落寞和惆怅。
对帆龄,他近不得、远不得她就像是他心头的一个结,解不开,不能碰,却又绾在心口上,时时隐隐作痛着。
“夜深了,去歇着吧!”
他转过身,走向书斋门口,掀开华美的绣花帷幔,只见庭中月光清冷,满地积雪已经深及足踝,空气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恻恻清寒。
“王爷,你避得了我一时,避得了我一世吗?”
帆龄在他背后,凄然相问,望着他回避逃遁的背影,漫泛在她眼眶中如雾如露的泪水终于顺着她面颊,缓缓滑落下来。
自她懂得情事开始,她每一滴烙烫的泪,都是为了他而淌落。
“除非你对我,就此撂开手,否则我永不会死心,永不会甘心。”
她款步走向额豪,伸出手,缓缓抱住他矫健强韧的后背,将脸埋在他温暖厚实的后背之中。
心如跑马,易放难收是自幼便深藏在心底的倾慕与眷恋,她这般誓无反顾、痴痴切切地与他纠缠,抵死不愿休。
“难道只因为我阿玛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了你,所以在你心中,就永远只能当我是一个责任、一个包袱、一个对好友临终前必须信守的承诺?”
额豪身子微微一僵,感受到她柔软温香的身子贴着自己,她圆润高耸的胸脯贴着他阳刚傲岸的背脊,正急遽地起伏着。
静沉的夜里,他听到怦怦狂震的声音,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心跳?
他咬紧牙关,两只手搭在门架上,攥紧双拳,用力得连指头关节都浮爆出来。
“为什么你就不能用看女人的眼光来看我?为什么在你心中,我就只能是一个需要被照顾,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儿?”
月光虚虚浮啊地飘送进来,额豪看到挂在屋檐上的冰珠子,晶棱透亮,一颗一颗悬在楼头,欲坠不坠的,就如他一颗摇荡的心,岌岌可危。
一个男人所能承受的试炼,也就只能这么多了。
“帆龄,不要一再试探我的底线。你父王临终前,我应允承诺过他这一生一世,我会当你是亲身女儿般,抚养你长大,替你找个好归宿,送你出阁。”
他回过头来,邃亮的眼神里沉藏着一丝隐痛。
“你父王临终前唯一遗愿,是希望你能嫁给汉人而我,不是汉人。”
帆龄呆了,定广亲王这个遗愿,她从不知晓也不曾听过。而她知道以额豪坦荡磊落的刚直性格,既已对她父王应允承诺,便必然会信守到底他一定会为她择个汉人夫婿,亲手送她出阁!
她松开了紧抱着额豪的双手,身子软饮伏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流泉般滚落。
“君子一诺,比生命还重,我不能背约毁诺。”
额豪伸手撩开低垂的绣帏,片片细碎的冰屑纷纷落下,原来夜寒露重,竟在帷幔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轻霜。
轻霜落地,就像是不能出口的心事,冻结在他们各自的心坎里。
“今天别说你是我亲手抚养长大,和我有着父女般的情谊。就光说是我承诺过你父王的今生今世,你和我便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一回事儿。”
他哐啷一声,推开了书斋的门,望着天上凄凉的明月。
“你知道吗?日和月永远走不到一块儿,昼和夜永远走不到一块儿而你和我,也永远走不到一块儿。”
他跨出门槛,走入了幽冷的雪夜之中,再不回头。
望着额豪头也不回的背影,帆龄整个人像是浸进冰水,凉透了心。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飞檐上所悬挂的小铜钟,清悠轻忽的钟铃声在夜风中回响着,就如宿世不能圆的因缘情劫,始终兜转、流荡不停
数亩方塘,清澈见底,水面波平如镜,倒映着迷迷雾雾的天空云影,也倒映着环塘一带的腊梅。
点点梅蕊,仿佛是一簇簇的火焰,焚冰化雪,把绿水染得花影缤纷。
“王爷留客宴饮。”
避事太监一声喝令,武宣亲王府西花园的禄水亭畔骤然忙碌起来,仆僮们急忙陈席列位,摆置酒肴蔬果,在曲廊幽径中奔跑来去,异常繁碌。
“王爷最近是怎么回事啊?老是邀客宴饮,请的又尽是汉人名流文士,真不知王爷心中达的是什么主意儿?”
“嘘,轻声些儿。”一个执壶捧盏的侍女左右四顾,压低了声音,对原先那个嘟囔埋怨的侍女道:“听说王爷是要为郡主择娟,之所以宴请汉人名士,是想察看这些人的文采人品,好为郡主挑一个如意郎君呢!”
“为郡主择婿?那也该宴请八旗贵胄、高官子弟,最好是奏请太皇太后指婚,怎么会尽是邀些汉族文人呢?朝廷原本就重满人而轻汉人,王爷这么做,不怕犯忌讳吗?”
“谁晓得呢?或许因为郡主是汉人,也或许因为王爷本身便不是满人,所以不忌讳这些个”
那侍女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急急忙忙地低下头去,脸色慌张地道:“噤声,别碎子邬了,王爷和客人们朝这儿走过来啦。”
另一个侍女偷眼望去,只见额豪正领着一群青衣打扮的文人学士们,抚石倚泉,过桥游廊,往禄水亭这儿走了过来。
禄水亭四周,环绕着一道翠绿色流水,水声泠泠,其中仿佛有细细的花纹,凑近一看才发现水底铺了绿色锦缎,锦缎织着本色花,衬得流水亮滑青翠,蜒蜿如茵,就像一根长长的翡翠簪。
众人站在横架溪上的白玉单孔石桥上,俯望着水中点隐点现的花光云影,一个年轻文人禁不住赞叹道:“古人王羲之兰亭留宴武宣亲王,您这座禄水亭,溪水环绕成渠,正和兰亭有异曲同工之妙啊!”额豪含笑不语。
“在宫里和各亲王府,大多设有专供饮宴的流杯亭。”侍候在旁的管事太监走上一步,向众人解释道。“这流杯亭呢,就是亭中地面开有蜿蜒曲折的细细水道,流水可载着酒杯在水道中游走,因此不管站在亭中任何位置,都可以取到酒杯。”
避事太监示意亭中执壶的侍女将十余个斟满了美酒的酒杯,放置于溪流上游,让酒杯随波蜿蜒而下。
“各位爷们,酒杯已经安置好了。”管事太监笑道。“诸位爷想喝酒的时候就往溪中取酒,不用再随手拿着杯儿啦。”
额豪伫立桥头,邃亮双眸熠熠放着光华,炯炯如炬地望着眼前这群汉人文士、名流才子。
暮色烟中,落日余晖里,他不羁而没有结辫的发在风中飘飞,蒙蒙光影,挂在他清朗的眉宇间,益发显得风采焕发,神韵不凡。
“晋人王羲之和友人在兰亭聚会,曲水流觞也就是大家环溪而坐,将酒杯放入溪中,酒杯漂到哪个人面前,哪个人就必须取杯饮酒,同时赋诗一首。”
额豪跨下白玉石桥,走到亭中,望着随溪水漂流而下的酒杯,笑道:“今日我们就效法古人,来个曲水流觞,诗词文会吧!”
他抬起头,只见晚风拂过簇簇梅蕊,摇曳出一片欲碎的红影,漫天柳絮,化作雪花飞。
“咱们就以柳絮为题,来个集词联句,取到酒杯的人要顺着前人所吟出的词接续下去。”
他俯身,从碧漪清波中捞起了一个酒杯,笑道:“既是我出的题,那就由我先献丑了。”
他仰首,将怀中的酒一饮而尽,长吟道:“蜂园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何必委芳尘?”
他顿了顿,思索片刻,续吟道:“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众人纷纷走入亭中,轰然赞叹。
“武宣亲王战功彪炳、武震天下,没想到词华风采,竟也如此不凡,真是文武双全,令人佩服!”
一个文雅蕴藉的年轻人击掌道:“王爷这几句词,有凌云之志,果然胸襟恢宏,非寻常人所能及啊!”另一个年经书生却频频摇头,叹道:“王爷的词作得好,却也出得刁,这尾句‘送我上青云’已经把韵脚押全,却让下一个接到酒杯的人要如何接续得下去呢?”
溪林深处,突然传出一缕悠扬的笛声,随着缓缓清风,贴着静静水音,忽而轻柔、忽而嘹亮,向四处飘散开来。
禄水亭畔耸立着十多株被称为帝王树的金银双杏,茂密的枝极集结如蓬。一个身穿雪白杭纺长衫,外罩墨绿色缎子坎肩的俊逸公子,从杏林中缓步走了出来。
只见他眉眼含笑,迎风吹笛,金银双杏随风飘落枝桠,拂满了他一身衣袖,看起来格外显得俊秀出尘、翩然飘逸。
他走到溪边,放下手中镶玉长笛,取起水中一个漂流而来的酒杯,曼吟道:“漂泊亦如人命薄,落去空缱绻,飞来说风流。”
他声如清风,抑扬顿挫间毫不费力地便把额豪的词给接续了下去,转韵竟如行云流水般,完美得不着任何痕迹。
“纵是草木也知悲,一生被缘误,未老竟白头。”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含笑将空酒杯放回了溪中。
额豪眯起眼,仔细打量这位翩翩而来的不速之客,腰间悬着一块汉玉扇坠儿,浑身散发出一股从容不迫的优雅气势,看似清华幽雅,却风采逼人。
“请问尊架贵姓、台甫?”额豪客气询问,心中却暗暗纳闷。此人不论是衣着打扮、言谈举止,都显示出身世不凡,非富即贵,绝不是寻常人物而他竟不知北京城的汉人文士中,有着如此出类拔萃、如龙似凤般的顶尖人物。
“在下姓朱,字心同,家居江南。”
那倜傥飘逸、神采风流的俊美男子轻拍着手中玉笛,微笑道:“我刚打杭州来。今日一进北京城,便听说武宣亲王宴请汉人文士、广开王府大门,只要是汉族文士,不用持帖便可拜会既然躬逢盛会,因此在下便不请自来。来得冒昧了,还请王爷见谅!”
额豪心中一动,这青年公子身上似乎有一种难以捉摸的尊仪风采,清雅飘逸中隐含着雍容华贵的气势,使人望而生敬,亲而难犯。
“朱是前明皇姓阁下风采非凡,举止高雅,出身定然很尊贵,又正巧姓朱”额豪不动声色,微微笑道。“莫非阁下是前明帝皇后裔?”
他语气清淡,就像闲叙家常一般,说出来的话却宛如石破天惊。
众人一听,全部倒抽了口冷气近日来民间沸沸扬扬,都传说前明崇帧皇帝的三皇子朱慈炯其实未死,正藉着宗教掩护,在汉军八旗、奴仆佃役中秘密组织抗清队伍,打算反清复明。
众人栗栗而危,来人若真是朱三太子,一旦被朝廷知晓,那武宣亲王府这场诗筵将成为一场抄家灭门的死亡之宴,在场的所有人都逃不了株连谋反之罪。
听了额豪的话,朱心同却是神色不变,一抚手中长笛,纵声大笑。
“武宣亲王真是好胆量、好气魄,一开口便直捣黄龙,竟然不转弯抹角的试探起朱某来了。”
他饶有兴味地注视着额豪,含笑道:“倘若我真是前明帝皇后裔,王爷又打算如何?”
“倘若你真是前明帝皇后裔,甚至就是朱三太子本人,那本王会立即着令府内侍卫,将你拿下送交朝廷。”
额豪双眉微扬,目光炯然一闪,泰然笑道:“擒拿反逆首脑,可是大功一件,必要时本王甚至会亲自出手不是本王夸口,至今还没有人,能够和我额豪交手而安然脱身。我额豪要捉的人,就绝难逃出我的手掌心!”
众人一听,立即鼓噪起来。
“对对对,王爷快快擒下这造反作乱的谋逆贼子!”
“王爷功名赫赫,爵位显贵,千万不要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而见疑于朝廷,甚至惹来杀身灭门之祸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害怕惹祸上身,每个人都巴不得额豪能够马上拿下朱心同,管他是不是朱三太子?只要捉他入罪,众人便能撇清这“反清复明”的天大祸事。
对众人的鼓噪喧哗,额豪似乎听而不闻,他背负双手,面对着朱心同,威仪内钦,气定神闲地笑道:“不过倘若你真是朱三太子,只怕也没那个胆量敢踏入我武宣亲王府,否则以你前明太子之尊,明知我是大清敕封的蒙古亲王,又手掌理藩院,你擅进我武宣亲王府,岂不是身入险地,自投罗网吗?”
朱心同目光灼灼,定定凝视着额豪灿灿如焰的瞳,两人眼光交会间,一种奇矣邙复杂的感受同时在两人心中升起。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旗鼓相当的暗中较劲感却又有着英雄识英雄,惺惺相惜的知交之意。
“王爷不须多心,也毋须多虑,我朱心同绝不会为武宣亲王惹来麻烦祸事。”
朱心同转着手中镶玉长笛,从容笑道:“天下姓朱的汉人,何止千百?仅南阳一府,唐王旧邸,朱姓子孙即有一万五千余人若只因在下姓朱便硬要指称我是前明帝皇后裔,甚至是朱三太子本人,那可就是欲加之罪了。”
额豪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似是冷峻又似是赞赏的光芒。
“朱公子人品高华,文采逸群,堪称世间龙风。只要你和前明皇室没有关系,本王很乐意结交你这个朋友!”
他向亭中执壶捧盏的侍女颔首示意,侍女立即托了酒,走出禄水亭,将酒盏用双手奉上给伫立溪边,宛如玉树临风般的朱心同。
朱心同坦然接过金耳酒盏,潇洒地饮尽一盅酒,然后微扬手中玉笛,笑道:“雪天,最宜品笛今日新雪初霁,梅花尽绽,我既喝了王爷的好酒,岂能不有所回报?就以一首‘梅花引’来答谢王爷吧!”
他将玉笛举到唇边,轻按宫商,清越的笛声悠扬响起,轻音微涟,情韵缠绵,飘飘袅袅地穿过林间。
暮霭中,隐隐传来叮叮当当的玉铃声,筝棕回荡,清脆如歌,随着笛声忽低忽扬地飘过水面。
一个身穿苹白绸衫,外罩白狐毛缎坎肩儿的清妍少女,从杏林中款步走了出来,只见她轻扬着凝雪般的双腕,腕上的翡翠玉铃在她走动间摇落成韵。
风动林梢,细细脆脆的玉铃声混杂在风声和笛声之中,竟是丝丝入扣,韵拍相符,铃声和笛声仿佛一唱一答般,激荡着共鸣。
那少女走出淡岚及膝的杏林,回身步上玉阶白石桥,腊梅疏影,落在了她颊上,妆点出了她如花光般的雪玉肤容。
溪水倒映天光,系在她发际的苹白绸带,如飞云流泉般飘动着。
禄水亭内,所以汉人文士,都惊艳地望着这个雪容素靥,宛如天上谪仙般的妍丽少女,而她的眼光却只落在了额豪身上。
她望着额豪,忽地里展颜一笑,映在溪水里的容貌,就如一朵娉婷白荷,霎时间倾倒了禄水亭内所有名流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