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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相认(一)
容少白的脸在傍晚微暗的光线下显得没有血色。方静好心里一颤,急着道:“你怎么了?伤口是不是又出血了?”
脸色这么苍白,不是伤口出血了么?虽然他伤口愈合有些时候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他却恍惚地摇摇头,又望住柳氏,柳氏沉默不语,眉角轻微的颤抖,似乎思想正挣扎着。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方静好感觉到一种古怪的气氛,好像有什么事横亘在容少白与柳氏之间,仿佛他们都是知道什么的,而隐瞒了他。
那种感觉叫她无端端便心慌起来,忽听一人道:“太太,该吃药了。”
原来是钱大夫。
大夫关心病人是应该的,可钱大夫的关心早已超过了大夫与病人的界限,方静好其实心里早已明了,望着钱大夫眉宇间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担忧,她微微混乱的心渐渐安定了。
柳氏的心已寂寞太久,在这一刻,她最难受的这一刻,有钱大夫的陪伴。或许,她能走过去的吧?
于是,在柳氏起身的那一刻,她走过去扶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娘,过去的终是过去了,最重要的未来,未来还有很多日子,不是么?”
柳氏年轻的时候做过的那些事,的确让人心寒,但她心底的柳氏,却并没有那么恶毒,就算有,那也是过去的事,她大多时候看到的,是一个为了家族利益牺牲了一切的女人,是一个到头来什么都守不住的女人,是一个满心忏悔的女人。
刚才那一刻,柳氏说起韩澈的那种温情,不会是假,她已知道了一切,但她回忆中也许只是当初那个日日夜夜陪伴她的义子,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痛有多么深?何况当她知道那个人原来是当初她极力想抹去的那个腹中的胎儿。她已受到了惩罚。
方静好承认自己自私,当初听到韩澈的故事时,她不是不怜惜、不是不震慑,也不是没有对柳氏感到过陌生,然而。现在,她只记得与她相处的柳氏,她只记得柳氏是容少白的母亲、是小汤团的奶奶。所以,她的私心还是希望,柳氏能重新振作起来。
柳氏蓦地抬头,嘴唇颤抖,似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化为一抹平静地笑,喃喃道:“也许你说的对。”
柳氏走后,容少白仿佛微微松了口气,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他该告诉她的吧?他答应了她再无隐瞒,可是,他的生母,当初也像害韩澈母子一般害过她母亲,这样的话,叫他怎么说的出口?
方静好对容少白的反应,心中以为他是担心柳氏知道了真相会受不住,于是轻声道:“娘没事的,她都知道了。”
他点点头,忽然用力抱住她:“静好。若有一天”他的目光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忽然用力地甩甩头,仿佛要甩掉什么念头,最终笑一笑“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她被抱在怀里,望见小汤团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不觉赧然,心底又是幸福的,无暇去研究他奇怪的神情,低声应道:“嗯!”因为柳氏身子不好,现在容家的事物,基本都交给了沈氏,方静好来了之后,也有帮沈氏分担一些,譬如说两人轮流买菜,算账等等。幸好做饭还有桃莲,虽是已不如从前,倒还不用自己亲自下厨。
小家小户的人家的管理比之前简单许多,但在用度方面却也小心翼翼了许多,她不知道以前那些丫头买菜是不是也会讨价还价,但她每次出去买东西,总是要算计着用钱,能少用便少用点,毕竟,以后的日子会怎样还不知道,总是多留些备用的钱财好。
她也不知道一墙之隔的葛氏是怎么过的,她没见过容少弘,倒是有一次买菜的时候遇到了葛熙冉,她见了自己也是匆匆低头走了。她瞄见她菜篮里的不过是些青菜豆腐,想来葛氏的日子也不怎么舒坦。
不知从何时开始,柳眉镇的大街小巷开始流行一种旗袍,旗袍的款式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是,都有木棉花的图案。那些木棉花或是一大朵,或是细细碎碎的小朵,或红或白,点缀在女子的旗袍上,柳眉镇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争相赶这股子木棉风。甚至连买不起旗袍的穷家姑娘,也自己动手在衣裳上绣了一朵,仿佛那便是潮流。
方静好第一次看到,还真吓了一跳,容少白将她那件孙嫂亲手绣的木棉旗袍也带过来了,她本是很喜欢的,想穿上,外头再披上件斗篷,又漂亮又保暖,可现在竟是不敢穿了,总觉得怪怪的。
她记得她之前给韩澈的那些样衣画稿,和现在给那位客人的,都或多或少会有些木棉图案。只是她觉着好看而已,并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传遍大街小巷,想着那位客人因为自己的设计定是招来了不少生意,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买菜的时候,她又遇到了葛熙冉,这一次,葛熙冉和以往一样,朝她点点头便走了,可这一次,她居然在她篮子里看到了一大块的肉排。这年头肉当然比蔬菜贵许多,何况那么大的肉排。就算是她用画稿换了银子的那一天,也不舍得买。但她并未多想,葛氏既然已分了家,她又何必多事?
她慢慢往回走,一些穿着木棉旗袍的女子低声笑语与她擦肩而过,她欣赏地看着,听到她们在说,锦绣织今天有一场旗袍展示,有好多木棉花样的旗袍呢。
她一愣,并未停留,直直地朝前走去,忽然,一辆旧式的黑色轿车在她身边停下,一人从车里走下来,袁有望当权以来,颇为注重与外国友邦的关系,进口了不少外国货,这些小轿车,在柳眉镇也偶尔会见到。当然,普通人是没资格开的,除非是做官的。
她并不想见到那些人,正想绕过去,那人却拦住了她的去路,恭恭敬敬地低下身子道:“四少奶奶,我们部长有请。”
她微微错愕:“你们部长是哪位?”
他一笑:“警署司部长。”
她猛地一怔,是马文涛?马文涛为什么要见她?她忽然想起一个人,心里便急了起来。
是紫嫣出事了么?或是紫嫣要见她?
她再没有片刻犹豫,便上了车。
黑色的轿车一路驶入警署司,她心里全是容紫嫣,紫嫣已与葛氏断绝了关系,唯一知道内情的,只有她方静好一个,紫嫣若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怎么会来找她?
她心里七上八下,直到跟着那人走上蜿蜒光亮的楼梯,打开一扇油漆光亮的大门,却忽然定住了。
一人背对着他。从背影看,似乎很年轻,虽是有几分眼熟,但她能确定,不是马文涛,她回过头去,带她来的那人已经不见了,门也从外关上了,她再回过头,更是凝注了。
背对着他的人已转过身来,一袭笔挺的戎装,犀利的眼神,如鹰鹫一般,居然是她在脑海里努力搜索关于这个人的印象,终于脱口而出:“鹰眼老大!”
居然是他!
那人轻轻笑了,眉宇间凌厉的气势让人生寒:“四少奶奶请坐。”
“警署司部长呢?”她隐约觉得迷雾重重。
“不是在你面前么?”鹰眼老大缓缓道。
“你是”她一愣,终是明白过来,鹰眼已编入总督府的警卫军,而眼前这个人,居然已做了警署司的部长。
怪不得他听人说锦绣织现在是警署司专管,这样一来便说的通了,是韩澈将锦绣织交给了他?
她冷冷地盯着他道:“马文涛呢?五妹容小姐呢?”
鹰眼老大道:“马文涛因为办事不利,被总统大人革职查办了,你也知道,贪得无厌的草包是没人喜欢的,至于容小姐”他微微一顿“你可以去龙门看看。”
龙门?!方静好心里一惊,龙门,不正是鹰眼的地盘么?
“你把她抓起来了?”
鹰眼老大唇边似乎浮起一抹苦笑:“这件事倒与鹰眼无关,跟我更没关系,你若见了她,便会知道。”
方静好转身便要走,却听鹰眼老大道:“等一下,四少奶奶不问问,我为何请你来么?”
“我不想知道。”她冷冷地接道。
鹰眼老大的神情一闪而逝的怅然,走到她跟前道:“我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回了容家。”
方静好张大了嘴巴,怒极反笑:“管你什么事?”
他苦笑:“韩澈不见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韩澈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你离开水溪之后,我去找过他,他也不在。”
方静好冷笑:“他当然不在水溪,他现在应该在容家大宅。”
鹰眼老大摇摇头:“他不会在容家大宅,他只是将他娘的灵位供奉在那里,锦绣织和容家的宅子,他都交给了我。”
这一次,方静好真的愣住了。韩澈苦心计划那么多年,就是为了能得到锦绣织和容家的一切,现在已得到了,为什么却给了鹰眼老大,自己却失踪了?
她怔怔地一动不动:“为什么?”
鹰眼老大望着她道:“为了你。”
“我?”
“你已知道了他做过的那一切吧?可是你也许不知道,他为了你,可以不要辛苦得来的一切,只为了你不会触景伤情,他娘的仇报了,他娘生前最大的心愿,要住进容家大宅,他也做到了,余下的一切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一个空壳而已。名和利,容家的一切,他都可以舍弃,他给我最后一封信里告诉我,以后他不会管一切纷纷扰扰,很快,就会带你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认得的地方策马徐行、泛舟湖上。”
“我知道你恨他,可我想告诉你的是,他一直都在你与仇恨之间痛苦,最后,他选择了你。他娘若是泉下有知,怕是难以相信,她灌输给自己儿子二十多年的仇恨,自以为根深蒂固,自以为他的生命里只有报仇两个字,却在最后一刻输了。他终是个人,终要为自己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