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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上山
别院里,床上的人包裹的严严实实。
十三叔公等人跨进屋子。不由得怔住:“这这是怎么回事?”
方静好忽然想起那日见到容少弘脖颈上的红斑,脑中一闪道:“少白睡着呢,不瞒几位叔伯,少白前些日子感了风寒,回来便发热出疹子,又是畏风,所以只好这样了。”
十三叔公惊疑不定地道,眼珠子一转道:“刘大夫,你去瞧瞧。”
那位杭州名医刘大夫走过去,托起容少弘的手,忽然眉目一沉,飞快地撩起他的袖子,顿时,那双手上便露出刺目的红色斑点。
柳氏细眉猛的一沉,方静好心中也是一惊,那日容少弘脖颈上的红斑她只是匆匆一瞄并未看真切,如今却看清了,不像是伤痕,居然真的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她心中顿时疑惑:难道容少弘是真的病了,不是装的?
刘大夫已一脸菜色,慌忙退了回来。十三叔公追问道:“刘大夫,四少爷的情况如何?”
“这”刘大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小的只是粗粗一看,不过,多半是”
“是什么?”
刘大夫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喜痘。”
床上的人猛地一颤,喉咙发出“啊”的一声,可此刻谁也没有在乎他,因为四下顿时炸开了锅,方静好愣了一下:喜痘?喜痘是什么?她搜索着前世的一点点知识,隐约觉得,喜痘是一种很难医治的病,否则,刘大夫的神情也不会如此。果然,柳氏似是晃了晃身子,奶妈连忙扶着她:“太太没事吧?”
柳氏抚着额头,面容惨白道:“叔公,头先几位大夫都说是湿寒入侵罢了,怎么会是喜痘呢?多亏了叔公带了刘大夫来,不如几位叔伯便在这里暂住下来,让刘大夫好好给少白瞧瞧,我苦命的孩子啊——”说着说着,她便是泫泪欲滴。
十三叔公面对突然的一幕也是惊得愣住了,不知哪个族人失声喊了句:“妈呀,喜痘不就是天花?天花是要传染的呀!”
方静好这才算明白了,所谓的“喜痘”居然就是天花,她暗自错愕了一番:容少弘居然真的得了天花?怪不得之前神色****不振,让他来装病人。居然是歪打正着了。
底下众人顿时乱了,纷纷四下散去,十三叔公连忙道:“我们本是要陪刘大夫在这里等着少白好起来的,可惜刘大夫府上还有几个病人正在等着他回去诊治,也是耽搁不了,不如请刘大夫先给少白开几服药,待安置好那些病人,我再陪同他过来一起看少白。”说罢给了那位刘大夫一个眼色,刘大夫立刻心领神会道:“是是,太太,小的安置好那些病人,立刻回来给四少爷细细诊断。”
说完,拿起纸大笔一挥写了药方:“这些都是清凉祛湿的药材,四少爷先用着。”
柳氏接过药方道:“这十三叔公不是说是为少白来看病的么?如今少白病重,正是容家子弟互相帮助的时候,十三叔公总是要派个人留下来照顾少白的吧?怎么说走就要走呢?”
如今的十三叔公已全然不想再耗下去,要说那样东西要紧,可万一过了天花去,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活不活的了都是个未知数,得了那东西还有个p用?于是。他慌忙道:“唉,我想来想去,侄媳你适才说的是,说到底,这终究是你们这房的事,我突然记起家中有急事,要先行一步了!”
说完带着那帮族人纷纷散去,来的时候壮观无比,去的时候也是散的飞快,一下子便没了人影。
屋子里只剩下方静好与柳氏主仆三个人,柳氏沉了沉眉道:“把门和窗户都给我关紧了,奶妈,你速去请钱大夫来!”
奶妈慌忙应了,看了床上的容少弘一眼,也是暗自唏嘘。
方静好走出跟着柳氏走出屋外,只见柳氏吩咐下人去把三房的人叫到这里来,便道:“娘,三哥”
柳氏回过头道:“待大夫来了便知道了。”
不出片刻,葛氏与菊萍便匆匆而至,方静好隐约觉得菊萍是知道什么的,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恍惚,进门时更是差点绊到脚边的盆景,幸亏葛氏拉住她,才没有跌倒。
柳氏只是冷眼看着:“刚才演了一场戏,事情算是暂时解决了,不过,十三叔公为了试探少白的事请了一位大夫来,那位大夫看过装成少白的少弘,说他是得了喜痘。”
一句话。葛氏犹如被雷击中一般,两眼瞪着柳氏,嘴唇动了动,忽然发疯一般要冲进屋子去,柳氏已开口道:“慢着!钱大夫已在路上了,在他来之前,谁都不许进去!”
“为什么?”葛氏盯着柳氏“我儿子病了,难道我这个做娘的看不得?”
“少弘病了我们也很担心,只不过若他得的真的是喜痘,那是要隔离的,否则,我们整个容家都逃不掉!”柳氏声音不响,却是字字敲打在葛氏心上“包括菊萍肚子里的孩子。”
葛氏顿时停住了脚步,菊萍听到柳氏的话眉宇间也是猛地变色,身子仿佛微微一颤,咬着唇,不发一言。
片刻后,奶妈带着钱大夫来了,钱大夫进去为容少弘看病,出来时,脸色严峻。葛氏已迫不及待的问道:“钱大夫,少弘到底如何了?”
钱大夫沉声道:“三少爷得的是”他颇有为难之色。
“你说呀!”葛氏已记得满头大汗,菊萍却是神色恍惚。
钱大夫缓缓吐出三个字:“花柳病。”
葛氏顿时像被石化了一般,菊萍似是脚下一软,勉强撑着一边的树枝才微微立定。柳氏面容并未多大变化,方静好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听到钱大夫说话的一刹那,柳氏的双眉仿佛松了一松,沉声道:“进屋瞧瞧去。”
一群人进了屋,容少弘已发疯般的扯掉了身上的白色纱布,一双眼睛恐惧的盯着钱大夫:“钱大夫我没事吧?没事的吧?”
“三少爷需回答我几个问题。”钱大夫道。“三少爷近日来可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譬如说——”他顿了顿“**楼”
容少弘不由得一僵,柳氏已道:“少弘,你要一五一十的跟钱大夫说清楚,否则延误了你的病就不好了。”
容少弘一听,立刻点头如葱蒜,呐呐道:“我我一个多月前去过”
“啪!”的一声,葛氏冲上去狠狠的甩了容少弘一个耳光:“你这个下流坯子!你你你你哪里不好去要去那种地方,现在得了这种病,你叫娘怎么活!你说啊!”方静好一时也无语,眼光无意中掠过菊萍,她僵直的站着一动不动。却见容少弘已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时小蝶与梅雯的事叫我心中烦闷,便去了那烟雨楼,只去了一次,没想到竟”他忽然扭过头瞪着菊萍道:“你、你不是说那个大夫说了我只是风寒么?怎么会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他面容扭曲,张扬舞爪。
葛氏放开容少弘厉声道:“菊萍,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少弘的病了?你按的是什么心眼,是想看着少弘死么?”她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吉利,抚着额头,喘息着。
菊萍却似已平静了,双手护着肚子,一步步的退后道:“不是说是喜痘么?怎么可能是花柳病?不可能!”
方静好也略微有些疑惑,那位刘大夫说的可是喜痘啊,怎么一下子又变成了花柳病?她想了想开口道:“钱大夫确定吗?刚才杭州来的刘大夫只说是喜痘。”
钱大夫道:“四少奶奶,那位刘大夫可是只是粗略一瞧?”
方静好点点头,钱大夫便道:“喜痘与花柳在皮肤上的症状极其相似,所以医术上也曾把两者混淆,不过,喜痘一般遍布于四肢、胸前较多,而花柳的疹子却老夫适才已查过三少爷的**了。”
方静好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顿时有些尴尬。
菊萍嘴唇哆嗦着,退到门角,双手紧紧地护着肚子。方静好迷惑地望着她,想起刚才容少弘的话,脑中忽然一闪。菊萍与桃心在厨房门口的情景飞快地掠过,当时,她记得菊萍手中是端着一碗什么东西,桃心还问过她,药味儿这么重是什么,现在想来,莫非那是给容少弘吃的药?
菊萍与容少弘一张床,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丈夫身子如何,可既然她早就知道容少弘病了,为何不说出来,还要偷偷请大夫,偷偷煎药,直到现在却还纠结在是喜痘还是花柳上?
她并没有疑惑多久,只听柳氏缓缓问道:“钱大夫,既然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为何到现在才发作?”
钱大夫道:“这种病感染之后,发病时间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短则第二日便会出现症状,长则数月甚至数年隐而不发,只是那毒却还是在体内的,也是会传染的。”
葛氏不耐道:“不是来听你念医书的!你说,这病你到底能不能治好?”
“老夫尽力而为。”钱大夫沉吟一声。
葛氏正要说什么,柳氏道:“金枝,你也别太急,让钱大夫安静地给少弘看看,我们先出去,别妨碍了他。”
葛氏一跺脚,走出屋去。接着柳氏与方静好也走了出去,菊萍走在她们身后,步子似是有些沉重。
葛氏扭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但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终究只是道:“你先回屋子歇息去吧,少白我会守着。”
菊萍正要走,柳氏却唤住她:“慢着”菊萍身子一僵,柳氏缓缓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你的身子也不过四十多天吧?”她不待菊萍说话,接着道“这么算来,少弘那时便已感染了花柳”
菊萍蓦地转过身,厉声道:“不会的!孩子没事!不会的!”
葛氏还未从容少弘的事恢复过来,此刻一听,更是全身一麻,哆嗦着嘴唇说不上话来。
方静好终于明白过来,菊萍或者早就知道了容少弘的病情,她一再的隐瞒,自行配药给容少弘服下,只是不想事情败露,因为那样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想到这里,方静好不觉五味杂全。
只听柳氏缓缓吐出几个字:“奶妈,取一副药,让三少奶奶喝下。”
菊萍顿时疯魔一般叫:“不——”飞奔而去,柳氏示意几个婆子追上去,葛氏如定住了一般,直到钱大夫出来柳氏问道:“钱大夫,可有办法医治?”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
“但说无妨,总归少弘的安危要紧。”柳氏淡淡道。
葛氏也紧紧地盯着钱大夫,她虽是担心菊萍肚子里的孩子,可此刻毕竟自己儿子的性命重要。
钱大夫道:“有一种药可以治好这种病,不过此药极具毒性,若不是性命攸关,老夫绝不会使用,只因此药用过之后,三少爷往后便再无生育能力。”
“噗”葛氏想是遭受一连串的打击,急火攻心,终于吐了口血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奶妈忙着叫下人抬她进屋去,钱大夫开口道:“太太”
“就按你说的做,什么事都比不过少弘的性命要紧。”夜色中,柳氏眉目模糊。
方静好呆立在一边,她不知道等待菊萍的将是怎样的命运,菊萍处心积虑有了容少弘的子嗣,当上了少奶奶,好日子还没过几天,结果却是这般下场,回想起宋氏、梅雯,她轻轻一叹,难道是三房风水不好?
只听柳氏道:“十三叔公他们总算是走了,也幸亏这么一闹,少弘的病才没耽搁下来。”
方静好顿了顿,道:“现在他们以为少白得了喜痘,不会再来了。”
柳氏点点头:“你去准备准备,时辰不早了,早点出发吧。”
她还未从刚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才记起自己还有更大的事要去做。
桂苑里,桂香已把外头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胡氏,胡氏修着指甲道:“娘这招可真狠,她想必早就怀疑少弘了,菊萍聪明一时,没想到自己男人不争气。”
“菊萍是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们还要不要和她”桂香道。
“你不懂,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容易拉拢,我从来便没指望过靠她过好日子,我要的不过是越乱越好。”
“可是十三叔公他们想必这些日子不会再来了。”
“不是还有巡捕房么?”胡氏轻轻一笑,继续修剪起指甲来“我倒要看看,我们四少奶奶此去有多波折。”
此刻,方静好却正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夜色,半响,马车停下来,一双修长的手指撩开帘子道:“饿不饿?”
她摇摇头,韩澈如变戏法一般从车里拿出一碗粥,粥雪白雪白,还微微冒着热气,方静好不由得惊讶,只听他轻笑道:“来之前叫厨房做的,怕你饿了,那些干粮毕竟是粗食,不好入口。吃一些吧,赶路也需要力气。”
“我没那么娇贵。”方静好本是不饿的,但见他笑容如水般轻柔,不觉伸手接过碗,喝了一口,他见她喝了,眼睛弯弯的似是十分满足,柔声道:“睡一会吧,到了山下我叫你。”
右眼忽然轻轻一跳,她下意识的用手按住,抬起头,他笑容笃定:“什么都别想,一切有我。”
她怔怔地望着他,半响点点头:“嗯。”马车急驶在灰茫茫的夜幕中,她靠在车上,不知是由于那抹叫人安定的笑,还是那碗温热的粥,迷迷糊糊中,竟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