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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湄湄没有在家等他们回来。
她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以上流人严苛,也很简单地二分法,把小老虎和秦子玉归类成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到了门口,秦子玉下车替她开了车门。
她伸手要去按门铃,因为平常没有单独出去的机会,所以普湄湄没有给她配钥匙。
“等一等!”秦子玉阻止了她“我知道你不会请我进去坐”
“你怎么知道?”
他发现使自己落了下风,可是这种情势再想办法补救吧!“因为我知道,现在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我妈不在,进来吧!”她出口时,发觉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简直有些难以理解了。照理说,秦子玉是普湄湄心中的娇客,如果她在,想想应该讨好地带他进去,现在普湄湄出门了,她应该以此为理由拒绝他,却反倒下意识地卫护他来了
“令堂她”
“她的车通常停在院子里,你从花砖孔往里望,车棚下是不是空了?”她伸手按了铃。
他借着开得很亮的门灯往里望,果然不错。
堡人这时已经开了门,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害怕进去。
信箱中有封信,她顺手取了出来,是卡地亚的,她边走边撕开封口,树影和花影斑驳地落在她纤纤的手背上。
“谁的信?”他眼睛很尖,已经看到卡地亚的全名。
想想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的心中涌起一阵奇怪的感情,等到进了屋,才悟到那竟是嫉妒。
堡人端来了咖啡,他啜了一口。普湄湄是个懂得如何享受生活的人,在能办得到的范围内,她也相当讲究生活情趣,这是真正的蓝山咖啡,而且煮的手法十分高妙。
寻想想斜倚着软榻看信,脸色很平静,神态也很柔美。
那嫉妒的感情更加强烈地涌上来,他应该为下午的事感到幸运、满足,然后好好睡上一觉,可是,他竟贪心地想要再度拥有她,拥有她的每一分,每一秒。
“你不尝尝咖啡吗?真香!”他焦急地设法引开她的注意力,他不容许她竟当着他的面,和他所看不到的人物在沟通。
“没吃饭之前,我不喝咖啡。”她折信纸,她看信的速度很快,大概是阅读一个大概,等独处时再慢慢品味吧!
他这才想到两个人都还空着肚子,难怪情绪比较恶劣,他给自己做解释。
“叫厨房开饭,将就在这儿吃一点?”想想还很有待客之道,她的态度虽然并不热情,但很自然。
“谢谢!”
“不客气。”
他忽然笑了。
想想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在笑我们两个,为什么会一下子变得如此客气,这不是很奇怪吗?”他走过去,执住她的手。
她抬起头来,双眸清亮如水,但没有一丝表情:“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才认识两天,彼此并没有很深的感情和了解,自然有一道界线,必须彼此尊重。”
他傻住了“即使是那么亲密的关系”
“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公开讨论的话,用不着把声音压得那么低,否则就不要讲!”她的话乍听之下有很重的火气,可是她的语调却没有任何感情的成份,非常的冷静,非常的清晰,仿佛所说的只是一则并不引人注意的数学问题。
他缩回了手。
他在十五年前随全家移民到美国去,美国女孩的作风,他自然十分了解,他现在不能明白的是这个他所一见钟情的本国女孩。
她的倨傲、她的开放、她对男人的态度
某些方面跟开朗大胆的美国女郎没什么两样,但在本质上,他对她冷静的傲慢感到迷惑了。
“请不要刻意地丑化我,叵贬低我,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我在做什么之前,我清楚地知道后果”他决定诚恳地向她表明态度“如果你害怕我将会”
他还没说完,想想就打断了他:“你弄错了,我什么也不怕,我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谁也不必背负责任,你明白了吗?现在我很饿,我们一齐到餐厅用餐吧!”
普湄湄很晚才回来,送她回家的是多年来和她来往很勤的赵世勋。
赵世勋是个器宇轩昂,事业也颇有成就的中年男人,结过婚,也离过婚,目前正保持单身状态。在许许多多具有颜色的传说中,他在普湄湄的生活中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而且每种谣言里都有这样一个结论,就是他之所以要离婚,也是为了和普湄湄的关系。
令大家不解的是,普湄湄竟然没有因为他的离婚而传出大家都早已猜想得到的好消息。
“想想,”普湄湄一进屋,就亲自去敲想想的房门“没有睡着的话,出来见见赵叔叔,他从香港带礼物来给你。”
想想躺在床上,用手塞住耳朵。
普湄湄不死心地又催了一次,还试图去开那已经自里头锁住的门,然后才失望地走开。
“想想睡了?”赵世勋坐在小吧台边自斟自饮。
“出去玩了一天,大概累了。”普湄湄换了件宽松舒适的家居服坐在他身边。
“跟谁?一定是很符合你理想的。”赵世勋很了解她的个性,马马虎虎的男孩子绝上不了普湄湄的门。
“秦子玉,张平云的侄子,你上回见过的。”普湄湄满意地喝了口酒。
“刚从哈佛回来的?瘦瘦高高的男孩子?”赵世勋吃了一惊。
“嗯!”“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他考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
“你说吧!”普湄湄自然紧张起来。
“这孩子太深沉,想想恐怕斗不过他!”他说出他的忧虑“活得几十年,我自信阅人还有点眼光。”
“不会吧?”她犹豫。
“我看如果你不看得紧,想想恐怕会吃他的亏。”
“我觉得他各项条件都不错,家世好,人品我也调查过”
“这很难说,主要原因是想想太出色了。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想想在容貌上完全得自你的真传,气质在一般的女孩中也十分难得,恐怕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机会。”
“我想我的家教很严,他作不了什么怪的!”普湄湄很有自信心,虽然林其平那场风波还没完全平息,但是想想最近的态度已有显著的改变。
“还有一件事,你恐怕还不了解。”赵世勋放下了酒杯。
“什么?”还有她不了解的事吗?
“秦家已经不是当年的秦家了,虽然表面上架子还撑得很足,但秦子玉的父亲秦家驹前年的几笔生意,本以为要发大财,结果差点儿没赔得倾家荡产”
“结果呢?”
“结果总算他还有点运气,保住了一点老本。这回秦子玉回来,就是奉了秦家驹的命令,如果有合适的女继承人,不妨想办法带回美国去,帮助他完成研究所有学位,要不然秦家驹恐怕真是供应不起了。”
“你怎么知道的?”普湄湄大惊失色。该死的张平云,自己大家大业的还帮着侄子来算计她,也不想想他们曾经的那一段
“张夫人跟凤美私底下说的。”他知道说溜了嘴,但这种事不说实话,普湄湄光猜也猜得出来,到时不打翻醋坛才怪,谁都晓得他离婚的妻子凤美是张夫人张简爱琳的手帕交。
普湄湄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张简爱琳和凤美的阴谋,她们都恨她。
“你到现在还跟她有来往?”普湄湄虽然并不见得把赵世勋放在眼里谁能跟欧加罗比?但听他提起前妻,还是要忍不住妒火中烧。
“是她来看我的。”他喉咙一阵发紧,所谓言多必失今天酒喝得太多了
“噢!是她来看你,那难怪,如果你不见她的话,别人又说不定要误会我什么了!”普湄湄笑了,笑得如灿烂春花。
“湄湄,请你不要误会!”他急得头上冒出热汗,他最怕普湄湄这种笑容,她是个专制、独裁的女人,平常从不这么笑,一出现这样可怕的表情,就表示她会在笑容的掩盖下,采取某种措施,那绝不是目前深坠情网的赵世勋所能受得了的。
“我没有误会什么!世勋,你们夫妻相见,理所当然,如果我怪你,那不显得我太小气,太没有人情味了?”普湄湄说得仿佛合情合理,却又剌得人直发疼。
“不是这样的!”他掏出手帕来擦汗“凤美来找是为了小筝的事,她想送小筝到瑞士去念书,可是小筝不肯,她要我站在父亲的立场上劝她”
“小筝真是个孝女!”普湄湄像赞美又像挖苦“她怕走了,她妈妈会寂寞会孤单,可比我们家想想懂事得多!不愧是我们赵家的好孩子!”
“我觉得想想也相当不错!”他赔着笑。
“那可是天差地远,如果你硬要这么说,恭维恐怕就要变成讽剌了。”
“你真的生气了,是不是?”他担心地把手覆在她肩上,凑过去问。
“我生谁的气?”
她斜睨一眼,又嗔又娇又媚,看得赵世勋又是惶惑又是陶醉“只恐怕凤美知道你泄露秘密会饶不过你!”
“为了想想,这是应该的。”他只有给自己找台阶下。
“还真谢谢你这么关心。”普湄湄冷冷一哼,看着客厅的老爷钟。
“湄湄”他又爱又怜地环过去,喝了酒,欲望更加强烈。
“你该回去了。”她微微一推把他推开了,可是在他轻柔的动作中,她的身躯也不由一颤,不知为何,寂寞的感觉日甚一日。她有许多男胡,可是,没有一个真属于她,她也不见得想抓住其中的任何一个在她的生命中,唯一爱过,想过,要过的仿佛只有一个欧加罗,她是为他而生的,欧加罗一去,一切都完了,连活着也跟着失去了意义;只是,她仍须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天知道那有多难,有多难
赵世勋站了起来,脸色变得很冷漠极端的平静,便是一种冷漠他似乎在忽然之间换了一个人,是因为没有达到目的,自尊心受到挫折?
人人说女人的脸像面具,其实男人才是,他们为了保持那虚荣的身分、地位,常有着各种不同的表演。
“晚安!”他礼貌地吻了吻她的颊,拿起外衣。
“晚安!”她拍拍他的肩。
她知道,他在生气,气自己的苦于无法发作!但那又怎样呢?在很短的时间内,她将给他补偿,男人是最易哄骗的
想想躺在床上,圆睁着大眼睛。
她在想,想这个黑暗的世界,为什么没有一点光亮?
她在一日之内变了,变得那么彻底,由少女变成了完全的女人。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遗憾。
多多少少,她应该遗憾的。不管怎么说,她的第一个男人,竟然不是小老虎!这简直不可思议!她从五岁起就爱他,就发誓非他莫属,可是,在今天这种奇异的情况下,她把自己轻易地给了出去,给了一个才认识的陌生人。
秦子玉是陌生人吗?
她凄然地笑了。
谁不是陌生人呢?
想想自床上坐了起来,轻轻掀开窗帘,窗外夜色很美,银白的月光拂在树梢,拂在花枝,像是一道有颜色的风,把夜的魅力烘托了出来;有个人正往院中走去,是赵世勋,然后普湄湄跟了来,他们手挽着手,低低地不知道在谈些什么,最后赵世勋在大门站住了,普湄湄稍踮起脚,头微微往上昂,朝赵世勋俯下来的脸迎了上去他们在吻别,很热烈地吻别。
想想马上拉好窗帘,脸孔热辣辣的。
今天下午,当她和秦子玉在一起时,她什么感觉都没有,真的,一丝丝也没有,但她现在竟然脸红
是羞耻吗?
一时之间,她呼吸急促,热烘烘的东西升起在喉间,不知为何,连眼泪也掉了出来。
她用手蒙着脸孔,悲哀、痛苦、羞耻与受欺的感觉凶猛地交织着。
真奇怪,普湄湄的行为,到今天才让她恍然大悟是受到了欺骗,是秦子玉的关系吗?
她惊奇地停止哭泣,张大了嘴。啊!她终于明白了过来,想独立的心情也油然而生。
她是个女人了!
女人和少女有非常多的地方不相同哩!
想想忙忙抹着泪,下了床,光着脚就走到梳妆台边,把卡地亚的信都拿了出来。
她穿过客厅时,普湄湄早已回到卧室去了,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在黑暗中打开门,走到院子中。
月亮躲到云里头去,她呆站着看了半天的夜云,然后狠下心,把卡地亚的信件一封封地堆在一堆,点燃了火柴。
一角火星子冒了起来,最后炽烈地燃烧了,那些信件,那些祝福,那些爱语,那些遥远的情怀在刹那间冲出了最后的火光。
灿烂的映着她带泪的脸。
热热的,还有一些剌痛。
林其平的脸色很阴沉。
他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葯的呆了!笨蛋!竟然跌进这样的一个陷阱中。
徐宛悌也不理会他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坐在角落中自顾自地抽烟,那个姿势活像只八爪蜘蛛,狞恶阴险得丝毫没有少女该有的清纯。
“不要做作出这副如丧考妣的惊奇德性!你预备把我怎么样?”她冷冷地开口了,打破沉默了将近半个钟头的僵局。
“这不是我的错!”一股忿怒涌了上来,可是话到嘴边,究竟脸嫩,语气还是无法挽救的软弱。
“不是你的错!”她张牙舞爪地跳将起来“若非你霸王硬上弓的强暴我,难道还是我自己投怀送抱不成?”那份粗俗顿时一览无遗。
“你要我怎么样?”他千考虑,万考虑,溜出嘴边的仍是没法子掩饰的畏惧,他很怕,真的很怕!他没想到自己会闯祸,而对象竟然是徐宛悌,天啊!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和想想在一起,那有多美啊!现在,看吧!看吧!看他这个天字第一号大混球,把所有的事情都弄糟了,简直令人欲哭无泪。
“哼!酒后乱性!我是女孩子,本来冰清玉洁的女孩子,现在给你‘做’掉了,我能把你怎么办?当然要看你的良心罗!”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冰清玉洁?鬼才相信,凭什么都赖上他?可是,他痛苦地摇摇脑袋,该死!那时实在是醉得太厉害了!
“我!我怎么样?你有本事就还我清白!”她干脆大叫大嚷起来。
“你小声点!”他难堪。
“我为什么要小声,被你侮辱了我还要忍气吞声吗?告诉你!花心大萝卜,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你如果胆敢对我不客气,我不闹得你家鸡犬不宁,邻里皆疯才怪!”她撒起泼来。
他听得目瞪口呆,从没想到女孩子翻起脸来,这么狰狞,这么可怕!
想想!想想!他在心中叫。我浑蛋!我该死!我配不上你!我更对不起你!天哪!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今后我还有什么面目再去见你?
“你装傻作痴都没有用!林其平,你给我听好!你是男子汉的话,就给我负起责任来!”她在心中暗自冷笑,林其平啊林其平!你这个傻瓜!你上当了!对付你这只嫩葱,凭我徐宛悌实在一个小指头都绰绰有余!尽管你绰号叫小老虎,可是你遇到了我,恐怕连头花狗都不如。
“我能负什么责任?”他勉强地恢复了一点冷静,这种冷静对他的自尊心大有帮助“娶你?我既没有成年,也没有职业,我的家境又不太富裕,拿什么养你?”
“我没有要你跟我结婚,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我只是希望你对我好一点,像个真正的情人。”
他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恶心涌了上来。
徐宛悌看起来只是漂亮、起眼、而趣味很差;可是,当林其平不得不像个小丑般跟在她身旁,扮演情人的角色时,他才发现,她真阔。
纯粹暴发户的阔。
而且阔得很邋遢,比如说她会花好几千块去买一套奇形怪状,丑得像廉价商店中为了外销哈林区而被退回来不得不大拍卖的服装,或者买一对只有色盲只会挑中这种颜色的鞋,穿着四处招摇。
小老虎变成了全镇的笑柄。
即使是他再难看再冷漠的脸色也不能予以抵消。
而且徐宛悌像暴君一样,不准他与任何女孩子交谈,他觉得她很疯狂,可悲的是,自己也逐渐沾染上她令人恐怖的气息。
他希望有一天他能从自身有意要造成的堕落中被解放,也许很难,但他终会一试
空气中还飘浮着夏日冰冷的晨雾时,秦子玉就来了。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一夜没睡,失魂落魄的十分憔悴,眼中也现出了血丝。
他发现自己糟糕了,因为他在爱。
爱一个不让他爱,却让他在轻易情况下占有的女孩子,他所要负的责任,远比他想像中重得多。
而他真想不通,为什么她不肯让他爱,不肯让他负乐意去负的责任,难道她一点世故也不通吗?
难道她是个没有脑筋的女孩子?
他胡思乱想着,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六点、七点、八点他就这么靠着电线杆,让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死守在这儿,既不敲门进去,也不走开,只是像个傻瓜般地站着,他在等什么?他不晓得,他在期待什么?他也不晓得,只是陷在时间的焦虑之中。
门就在这时候开了,他的心一阵剧烈跳荡,忙站直身子,出来的是寻家的工人张嫂。
奇怪的是他即使看到张嫂也觉得未曾有过的亲切,还掺杂着一丝嫉妒。
张嫂只是面貌平凡的中年妇人,但她竟然能天天看见想想、服侍想想
秦子玉咬紧嘴唇。张嫂倒过垃圾后,又关上门,根本没看见他,秦子玉反倒松了口气。
他回到车上,发动了车子,因为他忽然想到他不能这样草率地去见想想,或是普湄湄。
无论如何,他要给她们一个好印象。
兴奋的情绪,忽然向他袭来。
秦子玉把车开得极快,他要赶回去好好洗一个澡,换一套干净衣服。
还没进门,他就听见电话铃震声价响。会不会是想想?他连车都来不及锁,就奔进了屋里。
拿起话筒,他一时呆住了,不是想想,而竟然是欧世旭他在美国的同学,也是大学的室友,难怪,他晓得这个电话,平常除了舅父家里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号码。
“世旭,是你!几时回来的?”他高兴得抱着话筒几乎叫了起来。欧世旭是有名的智多星,有他在事情会好办得多。
“刚刚,我现在在桃园机场,你那儿有地方住吗?我因为临时回来办事,没有订旅馆,方不方便?不方便的话我另找地方也不要紧!”
秦子玉踌躇了,如果他来住,势必会对他现在所进行的事情有所影响,但他考虑了几秒钟“好!我欢迎你来住,这儿是我舅舅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你现在来吗?”
“我马上就过来。”
“你不认识路,我去接你?”
“这倒不必,我有你的地址,计程车也很方便,我坐计程车来好了。”
“好!我在家等你!”
秦子玉放下电话后,就走进浴室,热水浴不仅能消除疲劳,还能安定神经,他希望好好地洗一个澡,从昨夜到今晨,他的心太乱了。
一个钟头后,欧世旭到了。
经过长途的飞行,他丝毫没有倦态,反而显得更加神采飞扬。他是个很有男性魅力的家伙,尤其是那双眼睛,承继自欧加罗的眼睛。
一个曾经相当迷恋过他的女孩子,对他的眼睛说过这么一句话,你的眼睛像是火焰自己不见得燃烧,却往往会把别人熔化的火焰。
秦子玉发现自己条件虽然不错,但和他相比,也必须很服气地要自叹不如,至少,他拥有着在千万人中才会出现的一双眼睛。
但久别重逢,那双眼睛,却使秦子玉有着似曾相识之感。
他记不起在哪儿的印象了只是他发着呆。
“里头有女朋友?”欧世旭见他站着不动,就开起玩笑来。
“对不起。请!请!”秦子玉这才忙忙地把他让进屋“来!箱子给我!”
欧世旭显然很欣赏这幢小别墅,他虽然和秦子玉一样,读的都是法律,但他对景观设计一向都有浓厚的兴趣。
秦子玉先把他引到客房,放好行李,才领他参观屋子,然后回到客厅。
“喝点什么?”
“威士忌加冰块。”欧世旭轻松地坐了下来。打量着四周,他很喜欢天花板用宋代钱币作为造型的设计。
“怎么突然间想来台湾的?”秦子玉调好了酒递给他。
“我来找一个人!”
“谁?”
“说来话长,以后再告诉你。”欧世旭摊摊手。
“有秘密?不会是来相亲的吧?”
“别开玩笑,我上个月才向南茜求婚!”
“她答应了?恭喜恭喜!”
“她没答应,有什么好恭喜的?”话虽然这么说,欧世旭的表情却依然很开朗,丝毫没有懊恼。
“怎么会呢?南茜不是都搬到纽约和你同住了?”秦子玉这下倒有些吃惊。南茜是国内一位财阀的千金,为人精明能干,论家世论学问论长相,都教人没话说,而且对欧世旭一往情深,从欧世旭念大一起,就牢牢钉着,一步不肯放松“是不是你太花,她受不了?”
“这倒不是,她说她爱我,可是她也要事业,要在美国闯出一番局面给她老子瞧瞧,才能论及婚嫁。”
“这不变成你求她了?”谁都知道当初南茜借故接近欧世旭是用才貌用手段把他打倒的。
“其实这也是借口,两个人共同生活久了,自然比以前有更深刻的了解,我知道她怕,怕一旦被婚姻的绳子捆住了,就爬不出来,她也不想想唉!算了,不谈她,还是谈谈你吧!怎么,回台湾一个多月,有什么斩获没有?”欧世旭一摆手,看情形,南茜在他心目中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秦子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
“进入情况了?”欧世旭察言观色的功夫很到家。
“很难说,我碰到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女孩子!”
欧世旭大笑,看来他真的在恋爱了!只有陷入爱河的人,才会自以为是天下最幸运或最不幸的人。
“我能帮得上忙吗?”欧世旭问。这倒不是应酬之辞,对女孩子,他向来很有办法。
“目前情况很紊乱,我要先整理一番,搞清楚才能向你讨教。”
“紊乱?她是三头六臂不成?”欧世旭笑,他从没听过人形容感情用“紊乱”这两个字。
秦子玉苦笑,除了紊乱,他的确不能用其他的文字来形容。
“好吧!你慢慢整理,”欧世旭喝干了杯中的酒,站起身“我要去躺一会儿,你忙你的,别招呼我!”
“我正好也预备出去,钥匙交给你。”秦子玉自抽屉中取出备用的钥匙“我就不多跟你客气了,把这儿当做自己家一样,千万别拘束!”
“嗯!”欧世旭拿了钥匙走回房,还转过头朝他眨眨眼“多多加油!说你成功!”
秦子玉摆了摆手,走出门,发动了车。
普湄湄正在梳头,一听张嫂报告说秦子玉来了,眉心马上皱起来。
“告诉他小姐不在,我人不舒服不能见客!”普湄湄考虑片刻,想教他知难而退。
“我已经告诉他小姐在了!”张嫂没想到女主人的态度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登时有些张口结舌,奇怪,昨天不是挺熟落挺高兴的吗?
“那你现在马上去告诉想想别出来,我去应付!”普湄湄真恨自己当初没打听清楚,千算万算,果然不如老天一算,不过还好,他们才见过两次面,也不至于会有什么进展
普湄湄用最快的速度化好妆穿好衣服,走进客厅,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想想早就坐在那儿和秦子玉说话了,她狠狠地瞪了张嫂一眼。
秦子玉今天神清气爽,比前两天更出色,尤其那套白西装,把他益发衬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但他再漂亮也打动不了普湄湄,秦家已经败了,才是大事。
“伯母好!”秦子玉很殷勤。
“好。”她淡淡地一点头,态度不亲热也不疏远,似乎只把他当做了平常的客人。
“伯母,今天天气很好,我想约想想小姐一道出去走走。”秦子玉见她态度大改,心里有点奇怪,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征求她的同意。
你的计划太快了些吧!普湄湄心中暗自冷笑,幸好她早得到情报,要不然哼!
“秦先生,今天是星期四,你上班吗?”普湄湄果然十分厉害,并不正面回答,反而装糊涂。
“我是回国度假的。”秦子玉吃了一惊,普湄湄是什么意思?
“噢!柄内的风景名胜相当多,你又有车子一定很方便,祝你度假顺利愉快。但是,想想恐怕不能跟你一道去了,因为她每天都要上课,虽然她没有在学校念书,可是我给她请了家教在家里教她,免得她缺少淑女应有的教养,你说是吗?”
秦子玉有如五雷轰顶,一时愣住了。昨天他来约想想,普湄湄还十分鼓励女儿与他同去,怎么一夜之间,态度就大变了?他想不通,但他仍然忍着气,很快站了起来:“既然这样,伯母,那我就不多打搅了,想想小姐,祝你学习成功,再见!”
不单她呆住,想想也一样。
“秦先生,您忙着要走,我也不多留你了。”普湄湄一看他识趣地知难而退,马上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你!”
“伯母请留步!”秦子玉欠了欠身,基本上的礼貌使他不失应有的分寸,他虽在美国受的教育,可是,他严格的教育是属于中国人的。
“那我就不送了,好走!”普湄湄浅浅一笑。
“等一等!”再也没想到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想想。
“你干什么?想想!”普湄湄不便大声斥责,可是表情也够严厉的了。
想想看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同样严肃,而且坚决,那份坚决使她雪白的面孔,泛着一层奇异的光彩。然后她用低沉、坚定的声调对秦子玉说:“子玉,我送你!”
普湄湄没有拦她,因为她要面子,尽管她不希望秦子玉再来上她的门,可是她也不能把场面弄得太僵。秦子玉还是客,她以后还是要和张平云夫妇见面,但想想那声“子玉”使她更加的忧虑。
才见第三次面,而且还是在她家的客厅,就这么快这么不避嫌地改了亲热的称呼
想想根本不理普湄湄的表情,把秦子玉一直送出了大门口。
秦子玉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地正要上车,可是想想轻按住了他的手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并不爱你,可是我并不欣赏家母的作为”
秦子玉正要开口,想想以眼色制止了他:“我知道你的心情,请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计较。来日方长,即使我们不能恋爱,你仍然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只不过照今天情况来看,你不能再来找我了,但我们可以私下见面,如果你不嫌委屈的话!”
“我愿意!”秦子玉的心由冰转温转热,他激动地握住了想想的手“谢谢你!不管情形如何,我都以拥有你这个朋友为荣!”
“那么再见了!”想想对他微微一笑。
那自严肃与坚决中透露出的笑意,不止使他神魂颠倒,还使得他的心倍感温暖。
也许她令人捉摸不定,可是她此时的表现,令一个受到挫折的男人又恢复了自信心和开朗地面对一切的自尊心,这便是作为女性最优良的美德。
普湄湄不喜欢他、不欣赏他都没有关系,他也自信没有得罪她的地方,但这些都不再要紧了,想想的真诚是比普湄湄的笑脸好上千百倍的东西。
“再见!请你打电话给我,我随时等着你!”他上了车,以复杂的心情开走了。
“为什么反抗我?”普湄湄的眼睛朝她逼视着。
以前她会怕,会恐惧,但经过了昨天,她已经不再有畏缩的反应。
“我没有反抗你!”她昂然直视,眼中令普湄湄熟悉的小火焰又回来了,跳动着反倒令普湄湄有些狼狈。
“我叫他知难而退,你为什么那么不知羞耻地去送他?”
“因为我是你的女儿!”想想唯一学会的事,是一针见血,正中要害。羞耻?如果说今天的事是不知羞耻,那么,普湄湄所不知道的昨天呢?她有着反抗与胜利交织着的快感。
“啪!”地一声,普湄湄的耳光重而有力地飞过来。这是想想有生以来头一次挨母亲的耳光。她一定是气昏了?还是为了那两个肇祸的字眼羞耻?
两个人都被这一个耳光弄傻了,弄愣了,弄昏了。
普湄湄无意识地看看自己的手掌,然后两个人面对面,呼吸急促,相觑着。
她们都不相信这个耳光造成的破坏力,可是,刹那间,两个人都承认了这个事实。
它打碎了外表完美,但内在早就不坚固,早就摇摇欲坠的东西。
只是提早瓦解而已。
想想的脸孔出现了鲜明的指印。
她生平捱过两记耳光。
现在她知道那是某种感情崩溃的表征,但因为早已出现前兆,所以没法再挽救了。
原因往往就是结果。
她不想哭泣,因为之前她曾哭得太多。此刻,一切都不再必要了。
她定定地看着普湄湄,她从没有认识过母亲,此时也是!然后,她收回了视线,转过身,慢慢走回房去。
“想想”普湄湄忽然全身剧烈地颤抖。
但是想想不回头。
她无用的呼唤,在大厅中传来空洞的回声。
十多年前,寻杰临别的话可怕地应验了。
他曾教她想想!你要好好想想,怎么会生下这个小孩的
普湄湄的喉咙不能再发出声音,她的双手向前伸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掩住面孔。
她没有哭泣,只是太疲倦了。
每天不间断地做美容操、按摩、注意饮食到头来,还是发现自己老了。
衰老是多么可怕的事。
如果没有这个女儿,她不会这么快就老。
由于看着她自婴儿变成幼童,变成学童,然后,一晃眼,不知不觉变成了少女。
成为了有思想有主见的少女!
她的青春,她的光芒,是多么压迫人的东西啊!
还有那可怕的反抗。
那反抗的顽强火焰,是会摧毁靠化妆靠保养伪装的心情的。
普湄湄一时忍受不了这份排山倒海而来的痛苦,身子一歪,就倒在沙发上。她希望地球能在这时裂开,把她整个地吞噬进去。
欧世旭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
他干脆下了床,自一本厚书中,取出一张因年代久远而发黄,但仍保存得很好的照片。
照片是由他父亲很久以前的日记中找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好奇心翻阅了那些日记,他也不会突然冲动地跑到台湾来。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他叹了口气。
照片上是一名极年轻的女子,背景是巴黎铁塔。
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小楷湄湄于巴黎深秋,一九六0。
湄湄是她的名字?
案亲的日记中存有女性照片,他本来就有点疑心,到后来阅读了几页已变脆变薄的纸页,他才恍然大悟父亲的秘密。
无声无息,给埋藏在日记中十九年的秘密。
但它并不随着欧加罗的去世而死亡,因为这个秘密在世界上,留下一个种子。
那个他不曾谋面的小女孩,便是他的妹妹。
她今年多大?十七?还是十八?
欧世旭当时是几乎颤抖着看完那后半部的日记,看父亲在巴黎和那名叫湄湄的女子在巴黎重逢,看着他们浪漫又快乐地相爱着,看着湄湄怀着孩子如何地想进入欧加罗的家庭,也看着欧加罗是如何巧妙又残忍地闪避到国外去
但父亲美好的形象并不因此而幻灭,反而更加鲜明起来。
他真真正正地活过爱着、恨着、逃避着、苦恼着以平凡一如常人的七情六欲在这世间走过他为时三十多年的一生。
欧世旭为湄湄可悲的爱情激动了。
由照片看来,她极美极秀不知道妹妹是不是也有着和她同样的相貌?
妹妹!
欧世旭情不自禁地念着这两个字多么可爱又多么亲密的两个字啊!
他以为自父亲和母亲的相继去世后,世界上再没有了亲人,却不料还有个同胞手足。
在欧加罗的日记上记载着她的名字。
想想。
想想!欧世旭低低唤着,一遍又一遍,想想这便是他的亲妹妹啊!
可是她在哪里?是不是还住在小镇旧居的隔邻?是不是有一个快乐、幸福的家?
他本来一回国就想赶到小镇去的,但真正到达了中正机场,他却踌躇起来。
他不能如此冒失,他要留一点缓冲的时间给自己。
他把相片收回那本厚书中,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