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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我的衣橱,便看到静静地挂在那里的那条洁白的连衣裙。轻轻地抚摩着它,心中不禁万千感慨。多少年过去了,连衣裙那柔软的质地和纯洁的颜色依然如故,可是故去的人再也不会回到我的身旁。
那一年,我十九岁,象一只快乐的鸟儿无忧无虑地徜徉在幸福里。父亲去南方出差,回来的时候给我买来了一条轻纱似的、洁白的连衣裙。这太意外了,面对一向严厉的父亲,我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喜,高兴地跳了起来。要知道,这是平生以来的第一次啊!我穿上了这条连衣裙站在了父亲面前,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脸上浮现出了少有的笑容。我也笑得脸都红了。从此,一朵轻柔的云便在校园里不停地飘来飘去,成了校园中的一道风景。
那天,父亲给我送来连衣裙后要走,我就穿着这条连衣裙一直送他到车站。公交车上,父亲就坐在我身旁,记忆当中,我第一次和父亲挨得这么近,心中好温暖。我好想能抱着他的胳膊靠在父亲坚实的肩臂上和他撒撒娇。但是,我没有,我也不敢。
也许是一路劳累的缘故,父亲一上车就开始打盹。随着汽车的颠簸,父亲的身体也在不断地的晃来晃去,但是他还在睡,好象困乏的到了极点。
如果能有一张床该多好啊!我想。父亲就可以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了。我转过头,多久没这样看着父亲了?父亲的头上一时添了这么多的白发,衬托着他倦意浓浓的脸庞,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哦,父亲老了?可是他只有四十岁啊!我的心莫名其妙地颤栗了,一种无形的责任第一次在心中波动着。父亲的苍老是因为我们啊!他深沉而无私的爱一直一直幸福着我们,虽然他不善于言表,严厉的近乎冷漠,可是,我知道他的心中有一团火,在为我们燃烧,为爱而燃烧。
我有多少时光没有仔细端详父亲了?我不禁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
这时,我感到父亲的头靠在了我的肩上,然后又离开了,然后又靠了过来。我赶紧正了正身子,尽量让父亲睡得舒服些。一路上,我动也不敢动一下,无论汽车怎样颠簸,我都拼命地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的身体随着汽车带来的惯性而晃动。我的半边身子已经有些麻木了,可是,我还是咬着牙坚持着,我害怕父亲会感觉得到,因为,以父亲的性格与尊严,是不可能让自己靠在女儿肩上睡的,只能是女儿靠着他的肩臂。
看到父亲睡得那么香甜,我一直在心里偷偷地笑,幸福得什么似的。
啊,我亲爱的父亲,您就这样睡吧!靠在女儿的肩上睡吧!我知道您累。女儿的肩膀虽然柔弱,但是有爱的支撑啊!历经多久也不会感到累的。女儿愿意您这样靠着啊!女儿只希望这微薄的回报能给您心灵的慰藉,这也是女儿最大的欣慰啊!
送走了父亲,我一个人漫步在回公交车站的路上。道路两旁的银杏树正枝繁叶茂,粗壮的枝干虬劲地向四周伸展着,几乎遮住了整个街道。人们每天从它的树阴下走过,享受着它带来的清爽。人们珍爱它为市树,让它成为整个城市的象征。这就是生命与生命的给予吧!父亲不正象这默默无闻的银杏树吗,他给予我们的爱是春天里柔和的轻风,是夏日里这清爽的凉荫,是秋天里和煦的阳光,是冬日里暖手的火苗。我们就在这一份份痴爱里漫步,也在这爱的滋润中成长着。
一袭风吹了过来,树叶刷拉拉的一阵吟唱,那是我心中的歌在唱起,唱给我的父亲,唱给我拥有的爱!我不禁舞动起来,在树荫里旋转起来,洁白的连衣裙在风中飘舞,随着我心中的乐曲在街道上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我为我的父亲而舞蹈,为拥有父亲深沉的爱而舞蹈。
五天以后,我依然穿着这条洁白的连衣裙欢畅在校园里。
“梅子,你家里来电话了。”老师一脸的凝重让我疑惑了。老师委婉地告诉了我父亲的情形,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真的是一片空白,眼泪在无声的流着,整个人凝定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老师和同学们的安慰我一句也没听到,那一双双关切的眼睛晃动着,残存在我眼睛深处那可怜的一点点余光里
夜幕降临了,好友陪着我在市区的几家相关的医院到处打听父亲的消息,一处没找到,我便哭一回。那个时候的我就象一枚飘在风中的落叶,任凭被带到哪里。终于,二院的医生告诉我们,医院已经不收治父亲,父亲已转回地方医院了。虽然有了父亲的消息,可是我知道这消息已经太糟糕了,那种不祥的预感强烈的向我袭来。
这晚,我彻夜未眠,一个人傻傻地坐在好友为我铺设得很舒适的床上,猜测着家中的状况。第二天,搭最早的一班车我回到了那座小镇。病房里好多人,我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父亲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好象明白了什么:“你,回来了,功课怎么办?”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啊,又流了出来,顺着我的脸颊滴落在我洁白的连衣裙上:“爸爸,我想您,回来看看您啊!”一句话惹哭了一屋子的人。
一个星期以后,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带着父亲回家了。一家人的几双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父亲,好象生怕他会突然消失。可是,父亲还是离我们而去了。弥留之际,父亲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一双眼睛殷殷地望着我,那眼神把我的心都撕碎了,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望着父亲伤心的啜泣。父亲这个时候已不能说话了,可是他却艰难地皱了皱眉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不,不要这样瞪着我吧,我的父亲。我知道,您那眼神里蕴涵的是什么,我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做为长女,肩上担负的是什么。我知道,我不该流泪,不该怯懦。可是,我的父亲,您让我怎么承受啊!你怎么可以把这一切就这样丢下给我?怎么可以就这样把爱您的我们抛弃?您看到妈妈痛不欲声,几次欲与您阴阳相随吗?您看到两个年幼的弟弟惊恐地面临着失去父亲的现实吗?我肩上的担子好沉好沉啊,我能担负得起来吗?我的父亲?
可是,无论我怎么乞求上天,一次又一次地呼唤都无济于事了,父亲走了,真的走了,从此与我们阴阳相隔。
雨下得好大。送葬的人群中,我依旧是一身洁白,我带着父亲给我的爱为我最亲爱的父亲送行。我知道,父亲一定在什么地方望着我,九天之上他一定一眼就可以找到他最心爱的女儿。
一捧黄土掩埋了父亲的生命,送葬的人们渐渐离去了。风雨中,我的连衣裙早已湿透。我无声地跪拜在父亲墓前,凝视着这为父亲堆砌起来的坟冢,已经没有了眼泪。
父亲就这样走了。看到妈妈雨地里扑倒在父亲的坟上,十指深深地抓进泥水里,好象要把父亲从那里挖出来。我的眼前又浮现父亲弥留时的那一次皱眉,那“瞪”我时狠狠的一眼。我不想再让父亲皱眉了,不能再让那眼神中的期望变得无奈了。我的心突然“狠”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把妈妈拉起来,妈妈已经哭得没什么力气了,重重地、软软地靠在了我瘦弱的肩膀上,我咬着牙跌跌撞撞的把妈妈带回了家里。
哦,我的父亲,您一定还在看着我,是吗?这是您所期望看到的,对吗?
可是这一拉,我就用了几乎四年的时间啊!妈妈终于渐渐从失去父亲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默默地一个人把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大的痛苦深深地埋藏了。
我把那条连衣裙洗叠整齐,套上防护衣罩挂在了衣橱里,没再穿过。几回梦里见到父亲,我依然穿着那条洁白的连衣裙,轻纱般地飞向父亲,那时,我可以拉着父亲的手唱着,跳着,笑着,撒娇着。可是,醒来时,泪水早已沾湿了衣枕。
后天,是父亲的生日了,远离家乡的我只能深夜站在窗前,望着繁星闪烁的天空出神,那星星中有一颗是父亲,我已深刻感受到他的慈爱。想起现在仍挂在衣橱里的连衣裙,唯一不泯的心境就是能再穿上那条洁白的连衣裙化作一片云轻轻地飘到父亲的面前——
哦,我亲爱的父亲,您能看到吗?看我一袭洁白,融合着您送给我的爱!再为您歌唱,再为您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