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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 一
柳絮初见清明，是在她十岁那年。
那时她的师祖仙去，华门上下一片缟素。不知是应景，还是正逢梨花盛季，翡翠山竟也满山遍野开了雪一样的梨花。
柳絮师父继承宗主之位的大礼，就是在这一片纷飞的花瓣中进行的。他在高台上微微躬身，双手接过门中传礼长老交给他的宗主信物。柳絮看到那面通体剔透的玉牌握在师父的手里，映得他的手指也那样晶莹。
那是历代宗主相传的信物，据说并不仅仅是块普通玉牌，还藏着不为人知的力量，但究竟为何，除了已逝的初代宗主，已无人知晓。
华门自创立者以下不过短短四代传承，但在俗世的威望却甚高。初代宗主华澜以稚龄自立门户，后又以一己之力封印了上古妖兽，役后她再度潜心修炼，十年后出关，一身法力几近通天，遂遍走天下，尽除人间妖孽，惠及无数民众。威名最盛之时，民间孩童只需佩戴刻有“华”字的玉佩，则妖魅不近。
传闻华澜死于妖怨反噬，时年仅三十又二。她一生仅收一徒，即二代宗主思无邪。思无邪虽为其徒，却年长于华澜。自思无邪始，华门于翡翠山建业，从此门人日增。他在拜华澜为师之前，曾游历天下，所学甚杂，但他传与门下弟子的，皆是华澜的术法。而十数年后，人间精英尽集于此，华门声势如日中天。
三代宗主易北是思无邪的关门弟子。时天下大旱，他受师命西去皇极山射落金乌之妖，这才解去人间旱情，归来之后，思无邪便定其为下代宗主。思无邪百年之后，易北继任。
如今易北百年仙去，华门传至四代，门中对继任人选却颇有非议。湛未然两年前带了柳絮上山，不知有什么门路，竟然直接拜在易北门下，如今修为也不甚高明，不知易北为何会将宗主之位传与他。于是便有流言蜚语，说湛未然这位子得之不正。
但易北临去时清楚留下遗言，一众长老全部听到，绝无差错。于是居高位者置之不理，传承大礼依旧举行。
那玉牌是华澜之物，自思无邪传下，如今数百年过去，传说早已湮灭，只是作为宗主信物代代相传，谁也不敢质疑它的力量。
华门自初代以下，均不喜排场，湛未然也是一样。大礼之后，他便命人撤去高台布置，吩咐众人照常散去修行。
于是柳絮在这一夜，也如往常般和一个师姐一同朝百尺崖走去，打算汲取月光精华。
这晚的月亮和往日不同，并不是十五，却圆得玉盘一般。山风猎猎，两个女孩一路踏着月光走上山崖，都觉得这夜色美得动人心魄。
忽然，柳絮左腕上的焰玉跳了一下，同时发出了红光。焰玉是华门弟子必佩之物，能警示妖气，红光代表附近有妖。柳絮四下张望，并未看到什么妖物，但回头却发觉，不知何时，身旁的师姐已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平日来这百尺崖上修行的门人，一直只有她们两个。此时四周无人，风声萧萧，柳絮站在那里，心里终于生出一点害怕来。但她自小随湛未然走遍大江南北，这一点胆量不能没有。想了一想，她便决定继续上崖，师姐若是一时走散，也定能去到那里。
百尺崖上有一株梨树，平日里两人总是在底下打坐。此时树下立了一人，却不是师姐。
腕上焰玉又跳了两下，愈发红了。她仿佛听见一些人声，但太过遥远，模糊得不知所在。
柳絮悄悄地走近那棵梨树，树下的人仿佛没有觉察她的到来，仍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又走近几步，终于看清了那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不知是银色或白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在月光下如同一匹白练。
柳絮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少年的侧面，一低眼，才发现腕上的焰玉已碎成了粉末，系玉的红线亦已化为灰烬。
这是多强的妖气啊。但眼前的这个少年，哪里有一丝一毫像妖精呢？
柳絮带着一丝害怕，左手握住了右腕上戴的天锁。那是师父给她的法器，但它有什么力量，她却不清楚，此时握着它，只是壮胆罢了。
那少年静静看着月亮。风吹着白色的梨花瓣在他身边打转，很久很久也不落下。他微微仰着脸，银色的月光洒满他的眼角眉梢，他的唇角微微上翘，弯成好看的弧度，明明是那么浅淡的微笑，却温柔得让人心动。
柳絮看着他苍白得几近透明的侧脸，一时失了言语。
这个时候，方才一直模模糊糊的人声，忽而清晰起来，是师姐的声音：“小絮——”
柳絮猛然回神，张着口却说不出话。那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也像微笑一样浅淡。她再次呆住，一直到他走远，也没有回过神来。
“小絮！”
师姐终于找到了她。小小的女孩立在崖边的一株梨树下，呆呆地看着月亮。
“焰玉都碎了你遇上了什么妖精？有事没有？”师姐翻来覆去地摸她有没有受伤。
柳絮朝她笑：“我没事，一个大妖精路过这儿没理我。”
“真没事？一会儿见到师父可别说我把你弄丢了啊”“嗯。”她拉着师姐的袖子，慢慢地走回去。湛未然给她新的焰玉，拿加持了法力的红线帮她系上手腕，又敲她的头，让她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跑。她点点头。回到房里，她在自己的衣服上找出一根银发，便又想起那个少年浅淡的眼。
很多年以后，她在斗法中碎去三魄，就要魂飞魄散的时候，想起的，还是那张霜雪一样的容颜。
二
柳絮没有想过会再见到清明。
纵是加上了华门四代宗主的冠冕，湛未然仍是不改的慵懒，所谓华门称霸天下的野心，在他看来比尘土更轻。所以当门中长老蠢蠢欲动要为他戴上更高的帽子时，湛未然带了柳絮，悄悄地离开了翡翠山，重新开始他们居无定所的生活。
对于徒弟那一夜的失踪，湛未然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兴趣，虽然偶尔眼角扫过柳絮，总带着玩味的神情。
“小絮，我饿了。”他只会这么召唤自己的徒弟。托这个师父的福，柳絮小小年纪，就磨练出一手好厨艺。
某日他们对坐吃烤鱼的时候，柳絮问湛未然：“师父，什么时候回山？”
她的师父悠然地咬着半条鱼，对她摊开一只手。
于是柳絮知道，游荡的时间，或许会很久。
他们一路走去，所到之处妖魅退散，面对所有感激涕零的人，湛未然总是满不在乎地掏出宗主玉佩，告诉他们：你们面前这个伟大而慈悲的存在，便是华门的四代宗主。
于是人们愈发呼天抢地。而制造了这一切混乱的主使却悠然遁去，留下他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幼龄的徒弟对着一众信徒焦头烂额。
这样走走停停地过了几年，柳絮少女的身姿渐渐长成。一日他们露宿野外，夜半时树上跌下一条肥大虫子，掉在柳絮身上。虽然甩掉了虫子，但那恶心的黏液糊了她一身，她皱了皱眉，便到不远的河中去洗。
那一夜月光明亮，柳絮整个人泡在河里，感觉河水清凉得写意。抬头看见月圆如盘，她不禁想起从前见到的那个少年。
不知道他是什么妖精？她这么想。
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水了。她回头，只见一堆水草样漂浮在水上的银色长发。
她手足并用地划水过去，扯起头发，却是一个人。她拽着那人到岸上，拨开那湿漉漉的长发看见了那张记忆中的脸。
银发的少年昏倒在她的怀中，面孔苍白，嘴角一道血痕。
这样的时候，她还有空闲胡思乱想：是梨花的妖精么？
忽然一个阴影遮住了月光，她听到头上师父的声音响起来：“唉，快穿上衣服罢。”
她呆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穿。而怀中的少年轻得几乎没有分量，她看着他的脸，一时没有撒手。
湛未然捂着心口叹了一声，终于把柳絮的衣服扔在她头上，自己动手接过了少年：“乖，穿衣服。”
柳絮这才反应过来。湛未然一边摇头一边背过身去。她慌忙穿上了衣服。
而后她再去看少年的脸，竟然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
湛未然在她背后却说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来：“该回山了。”
柳絮扭头错愕：“师父？”
湛未然朝她微笑：“小絮，我饿了。”
柳絮挫败地撇过头。早就知道他不可能说出什么像样的话
此时少年忽然动了一下，柳絮忙盯住他的脸。
虽然记得那样的眼神，但少年睁开眼的时候，柳絮还是呆了一下。那一瞬，四周仿佛变成了空旷的山崖，月夜的清风里有白色的梨花在枝头摇曳，簌簌落下。
她下意识地问了自己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眼睛淡淡地看着她。他的唇角勾出好看的弧度。
“我叫清明。”
三
四代宗主回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华门。七年来华门四处打探湛未然的下落，这个男人行踪诡异，虽然每在一处停留都会弄出惊人的声势，但一旦暴露，消失得却比什么都快。派出的子弟回来复命，往往只得一句“未能寻到”这样几次三番的失败之后，所有的长老都失去了耐性，而且湛未然在外游荡这些年，似乎也未曾做出有损华门名声的事，于是在三年前，对湛未然的搜寻已经停止。如今七年过去，这位不拘一格的宗主终于迷途知返，带着两个徒弟回山了。
不是没有人对清明的身份表示过怀疑。这个少年的外貌过于出众，以至于自他上山起，就被大群女弟子尾随。而他那罕有的银发更让长老们议论纷纷。
“莫非是妖？”一位长老直率地问。
湛未然朝他微笑：“能做饭，又能观赏的妖，不错。”
于是一众长老都沉默了。事实上他们早已用各种法器验过清明的气，但什么反应也没有，纯粹是不死心罢了。
大约美好的东西，总不似人吧。柳絮想。
湛未然上山前拿了一块焰玉给清明戴在腕上，大概是能隐藏妖气的东西，因此长老们无论怎么验，也不会有结果。
第二日，一众长老便拿了门中堆积已久的大小事务给湛未然定夺。结果这个男人微笑着扔下一句话：“最多给我看一件事好啦。”
于是底下又是一片议论纷纷。纷纷议论之后，一位长老送上了一个卷子。
“这就是最严重的一件喽？”湛未然漫不经心地打开卷子，忽然捂住了心口“啊！”长老们顿时一片寂静。
湛未然扔下卷子，叫道：“柳絮！清明！”
柳絮在他背后答应道：“师父。”湛未然很少叫她的全名，每次这样叫，都是出了事。
“上百尺崖。”
湛未然看也不看长老们诡异的表情，径自大步出去，带起了一阵风。柳絮清明紧随其后。
待得三人走出大殿，殿中这才嗡的一声，原本沉默的人全都开始议论。
“若是他无法解决这事”
“那便要改立宗主了”
“但若连他也办不到”
“这山，怕是不能呆了”
柳絮走出殿外，还听到了几句零星的话，她不由一愣，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一声沉闷的雷。
她抬头，看到天上黑云涌动，云层里隐约露出不祥的血色电光。
四
百尺崖下的云海是翡翠山的奇景之一。百尺崖本是山上最高的一处断崖，据门中年纪最大的一位长老说，最早崖下是一个深谷，天阴时整座山会起薄雾，但谷中却不会。
倘光是这样，那实在是算不上稀奇的。
不知从哪一年起，谷里开始生出丝丝缕缕的白云。开始也没人注意，但后来云聚成了云海，有弟子上崖看到，回去和别人说了，有好奇的人便要下谷去看，但却怎么也爬下不去。最后惊动了长老，来看过之后他们告诉弟子，谷中有宝，那云是护宝的祥云，没有机缘是无法下去的。
于是众人一哄而散。在华门中，高位者若提到机缘二字，便表示这件事到此为止，再提及者甚至连下场都不会有。但这样含糊的解释对俗世的游人无用，长老们便在百尺崖一带布了法，游人到附近只会看到断崖。这样的术，华门原本擅长。翡翠山上游人络绎不绝，却没有人能看到华门的所在，这便是原因了。
湛未然带着柳絮清明匆匆上崖后，就掏出一根红线，两头分别扎在自己和柳絮的手腕上，嘱咐她在崖边不要离开，接着就跳下了崖。柳絮骇然，但想到自己这个师父历来的种种行径，又觉得替他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腕上红线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明明是短短一截，可湛未然这么一跳，红线却随他伸入云海之下，不知拉了有多长。
天色阴沉，雷声一阵紧似一阵，眼看就要下雨。
“柳絮！”才片刻，湛未然的声音忽然炸响“拉我上去！”
柳絮猛然回头，只见一只青筋毕露的手扒在崖边，她一步滑过去，抓住湛未然的手腕往上拉。
非常沉重。简直像是吊了几百斤的大石。而且崖下传来一阵一阵的寒气，冻得她全身也发抖了。
湛未然的声音也变得非常微弱：“叫清明”后面他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
“清明！”她叫道。
四周忽然暗了下来，一眨眼工夫，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一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片黑暗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越来越大的心跳声。
自己拉住的湛未然的手，竟然没有了脉搏。
她再拉了一下，竟然很容易地把他拉了上来。
她发着抖去摸他的脸。是，这是湛未然的脸，眉毛眼睛鼻子
可是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她伏在他的胸口，想要找出心跳声。
也没有。
只一刻，那身体竟也冷了。
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独自抱着师父冰冷的尸体。
忍住就要掉下来的眼泪，她咬破指尖，让血滴在天锁上，师父曾告诉她，这样可以破去程度较低的幻术：“是幻境，都是幻境”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师父”
虽然湛未然告诉柳絮，她是个弃婴，他好心才捡来养的。但七岁时她就知道，这个看起来很不可靠的男人，其实是她最可靠的亲人。
幼时在妖城的记忆，他以为已为她消去，其实没有。
那一日这个男人浑身浴血地把还是孩童的她从妖王手里抢回来，他说：“别碰我女儿！”
那一刻湛未然的脸上是君临天下的笑。这一辈子她也忘不了。
柳絮的眼泪一滴一滴跌进黑暗。
冷
寒气越来越重了。
柳絮摸了摸左腕。红线还在。顺着它摸去，依然不知另一端在哪。
她擦干泪水，放下湛未然的尸体。
果然还是幻境。
“白哭了”她自言自语“这么明显的幻境，竟然被骗了”
她扯住红线：“师父，再不除术，我就把它扯断了。”
“别别。”是湛未然忙不迭的声音。
眼前随即一片光明。
出现的是湛未然微笑的脸：“小絮，我好感动啊。”
柳絮撇过头去，感到一阵无力：“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啊你本来是拉不动我的，但清明来拉了”
原来听到柳絮叫他，清明立刻过来也拉住了湛未然的手，一拉之下，湛未然整个人飞了起来，重重跌在地上。
他带上来一大团云雾。落下时，笼住了柳絮。
清明要分开云雾，却被湛未然拦下。
“等等”
于是这个华门历代最无行的宗主就在那团云雾上加了一点束缚术，接着两指一骈开了一面观察用水镜，开始观赏徒弟的幻觉
“啪！”“小絮，打人不好。”湛未然微笑着打了回去“但是被打了，就一定要还。”
柳絮蹲在地上生闷气。湛未然摸了摸她的头：“不问我为什么跳下去？”
柳絮不理他。湛未然又说：“不问我下面有什么？为什么我原本爬不上来，你也拉不动，可清明一拉我就上来了？”
“师父请说。”
湛未然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柳絮别扭的表情。
一如门中长老所说，百尺崖下原本是没有云的。不知从哪一年起，忽然就生成了云海。虽然对外的口径是无机缘者不能下谷，但湛未然早在他上山拜师的第一夜，就下去看过了。
“那时我太年轻，虽然聪明绝顶，但毕竟也有做错事的时候”湛未然罕见地叹息了。
五
湛未然一上山，便发觉这山上有一个能量巨大的存在，掐指定了方位，竟就在那闲人勿近的百尺崖下。他便问易北那崖下可有什么妖物。易北默然，良久才道：“不愧湛家血脉。也罢，你便趁着夜里无人，自行去看。”
易北给了他进入云海的“钥匙”也就是那根红线，说将它系在腕上，云海就会接纳他。
那夜湛未然腕上系着红线，果然攀下崖去。奇怪的是，从谷下往上看，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崖上夜空，就像没有云雾阻隔一样。
他攀到谷底，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月上中天，银辉一片，却哪里有什么云海？再往四周张望，只见草木虽茂密，但月光明亮，却也不觉阴森。
正纳闷时，腕上红线的结忽然松了。
四周景色随即一变。
再没有什么草木、月光，他茫然四顾，发现自己站在一块巨大的冰上，脚底传来的寒气丝丝缕缕地透到心里去，而漂浮在头上的，是一片沉沉的云海。
哪一个才是真相？湛未然趴到冰上往下看。但模模糊糊的，完全看不清下面有什么东西。
他看了看攥在手里的红线，若有所悟，把红线朝冰面放去。
红线接触到冰的那一霎，整个冰面消失了。
湛未然浑身冰凉地直落下去。
那年他二十一岁，自以为世上没有可困住他的事，加之觉得谷下纵然有妖，也一定被封印了，所以并没有带任何法器。
他僵硬地落下去，一直落到了坚硬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能动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冰室，他从顶上掉下，落在冰室的正中。方才消失的穹顶现在又出现了，但他无心去追究这些，因为眼前的情景太过妖异。
冰室正中是一个高台，他就落在高台旁。而当他朝台上看去时，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台上高冠华服地躺着一个人。这个人，竟然是他多年前死去的父亲。
湛未然停下了叙述。柳絮却点了点头。
湛未然微笑：“明白了？”
“那些云雾能致幻。”柳絮停了一下“但为什么你在云海下面也出现了幻觉？”
“因为那是她的领域啊”当时的湛未然也想到了幻觉这个可能，于是他用红线轻轻碰触了冰台。
那一瞬，周围的气似乎扭曲了。
而后冰台上的人变成了一个女子。
湛未然倒吸了一口气。
他无意赞叹这女子绝世的美貌。只是在她的额间，有一个朱色的印记，九道火焰向四面散开。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是传说中的九尾天狐化为人身后，留下的唯一特徵。
清明的手微颤了一下。柳絮看到了。
湛未然也看到了，他微笑道：“清明，若我没猜错的话——那可是你的母亲？”
柳絮猛地看向清明。
“呵母亲。”
少年浅浅地笑着，但那笑容，却让人浑身冰冷。
“那，是我的母亲。”
豆大的雨点打到了柳絮手上，她抬头看天，依然密云堆积。
“先回去吧？”
雨哗哗地下起来了。
六
窗外雨势愈发大了。
从崖上回来，湛未然就一直看着清明，等他发问。终于
“为什么觉得她是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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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未然绕着冰台走了一圈，想到了关键所在。
这九尾狐妖，便是当年华澜收服的妖物么。
冰台上密密地刻满了咒文，那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封印之咒，咒文分为九道，呈螺旋状，从台上一路刻上狐妖的身体，汇聚点便在那狐妖额间的印记上。
这狐妖定是先被华澜封印在另外的某个所在，后来才被别人移到这里的。
因为这咒，并非华门所有。
而原先可能作为封印之器的东西，根据华门的咒文特点看来，应该小而轻且带有灵力如此想来，似乎只有那——宗主信物？
那么是谁移动了封印？
湛未然几乎要笑出来——不是那在拜师之前已有一身修为的思无邪又能是谁。
这华门两代宗主究竟玩的是什么把戏啊他困惑地看着那狐妖，忍不住伸手去碰触她额上的印记。
“若我不碰她，也就没有后来这许多麻烦了”
手指碰到印记的那一刹那，封印被解开了。
湛未然一看到那个印记发出的光，就知道自己惹上大麻烦了。但已没有补救的机会。随着印记发出越来越强的光芒，冰台上的狐妖肌肤上隐隐有光流动，最后，她睁开了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湛未然冷汗涔涔。狐妖的气如此之强，他咬着牙关，几乎撑不住要瘫到地上。
但狐妖只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全身的压力一旦卸去，他终于瘫倒在地。
他听到一声叹息，似乎是狐妖发出的。接着，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耳中响了起来。
“百年约定带我的孩子来”
那声音太过动听，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不敢去回忆。
“魅惑人心呐”湛未然对清明道“我很好奇，你父亲是谁。”
清明低下了眼睛：“你们不会信的。”
柳絮心念一动，问：“是二代宗主么”
“嗯。”华门的二代宗主为什么会和九尾狐妖扯上关系，柳絮并不想追问，那一句问话不过是凭着直觉问出。她看见眼前的少年脸色越来越差，便什么也不想说了。
让清明睡下后，柳絮看着他苍白的脸，心头又抽了一下，便拉着湛未然出了房。
“师父”
“是不是想问后来的事？”
“嗯。”“后来就没什么说头了。我原路返回，那狐妖也很配合，一直到我爬上崖都没什么动静，到我要离开百尺崖时，才又在我耳朵里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还是那句，什么百年约定的。我回去问了易北那个老不死的，才知道被他耍了。他早知道那封印的事，竟然叫我下去看。”湛未然难得面色阴沉“还说只有宗主才能下谷，所以我这四代宗主是跑不掉了。原来我上山时，可没打算做什么华门宗主。”
“师父”
“嗯？”
“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柳絮不满道“你原来上山打算做什么？”
湛未然微笑道：“师父做事，不需要向徒弟报告吧？再说你还想不想听这事了？”
“想。”
“那狐妖，确实是华澜封印的妖物。至于思无邪为什么动了它，我大概也猜到了，只是不知道猜得对不对”
“华澜和思无邪本是恋人，但狐妖拐走了思无邪，还生出一个儿子来。华澜嫉恨之下封印了狐妖，自己也负了伤，于是闭关修养。而思无邪已经移情别恋，他消除了华澜对他的怀疑后就暗算了她，对外则宣称华澜被妖怨反噬。后来他找到翡翠山这个适合放出狐妖的所在，在山上立门开张收徒，暗地里在谷底弄了冰室这样的东西，把封印在玉里的狐妖放出来，但由于某种原因他不得不再把她封印起来。而被封印的狐妖依然能造出蜃景云海拒绝外人的接近。红线？应该是用来辨别身份的东西，我看见她手腕上也有一根是思无邪拜托易北帮忙找回失散的儿子，让那儿子拿着红线下去见娘亲么长老们送上的卷子里写的是云海出现异状，我以为狐妖要出谷，吓出一身冷汗啊。为什么把红线系在你手上？这样回程才简单啊，它的特性要充分利用嘛。一开始上不来是狐妖愤怒于我又没带她儿子来，后来上来了应该是她感觉到她儿子的气就放手了”
湛未然唠叨的叙述里，柳絮终于支着下巴睡着了。
七
嗒、嗒、嗒
少年孤独地坐在黑暗的洞穴里，听着仿佛永不停止的水滴声。
忽然远处出现了一个光点。而那同时响起的，快速地朝他移来的是脚步声么？
他坐在那里。直到那个人跑近，一只有力的手一下把他从湿漉漉的地上拉起。
“走！”
是坚定的男人嗓音。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奔跑起来了。
跌跌撞撞的喘息。脚下飞溅的泥。
“你是谁？”
没有回答。
因奔跑而摇晃的视界里，那一点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投入光明的那一刹，炽热的日光灼伤了他的眼睛。
清明猛然睁开眼睛。
月光流水一样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他清秀的脸上。
很多年没有做这个梦了。
“父亲”
那九天三界哪个男人也入不得她眼的九尾狐白炎为什么会爱上毫不起眼的思无邪，至今仍是一个谜。思无邪实在只能算个有点小聪明的普通人，论样貌并不出众，论资质也不高，论身份，当时他不过是华门初代宗主一个年纪老大的徒弟所以个中缘由，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说清。又或许，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
被风吹走的两百年时光里，白炎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百尺崖下，尘埃湮没不了她绝代的容颜，关于她的传说还在被人讲述九尾天狐与华门宗主的那一场对决，在华门的典籍里没有详细记载，有的只是这样一句话。
“咒玉出，天狐封。”
这样简单的六个字，却是清明百年孤独的开始。
湛未然的推断，清明全都听到了。这个人太过聪明，只是随意推测，便几乎接近事实。只是他没有说到，白炎的儿子，在白炎被封印的漫长岁月里，去了哪里？
几乎是百年的时光。他一直呆在黑暗里。
母亲在被封印的前一刻，用最后的力量开了一面“镜”一把将他推进去。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天狐被铺天盖地的咒印淹没的身影。
而后是长久的孤寂。五岁的孩子身上流着天狐的血液，最后的刹那母亲的祝福让他在这封闭的时空里即使不吃不喝也能生存。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于是多少年就在那不停下落的水滴声里过去了，而他的时间流逝得太过缓慢，终于被父亲带出黑暗后，他才发现，自己仅仅长成了少年的模样，而且，永远只是少年。
见到阳光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被灼伤了。从此再也看不清这个世间。也好。他喃喃自语的少年嗓音带着高山上泉水的清冽，是那样的冰凉彻骨啊。盲了眼更好，不用看见红尘里那许多悲伤，也就不会难过。
原来百年间，父亲处心积虑，终于将母亲放出封印，但那个封印太过恶毒，以至于母亲的元神在离开咒玉后，已经无法聚拢。父亲不得不上昆仑山去偷来了从前师门的一样宝物，又找到翡翠山百尺崖这个能够安放的所在，将宝物化为冰室，让她呆在里面，再用另一个封印封去她的一切生机。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母亲再见到他。
当时母亲开的那面“镜”通向连她的力量也无法再次到达的所在。父亲那些年殚精竭虑地搜寻，终于在自己无法支撑之前找到了他，把他带到母亲面前。
你是思无邪和白炎的孩子。你的名字叫清明。我们对不起你。
他们这样对他说。而他并不明白。
只与冰台上的母亲见了一面，父亲就带他离开。离开前他得到这样的话：若有一天你感到痛苦，就回来。
后来他终于明白。
他是个半妖。天狐的血脉赐予他强大的力量，但这人类的身体却无法承受。思无邪让他独自去人世行走，让他看清自己只是个无用的废物，虚弱且多病，一点风雨就让他的病轮番发作。虽然力量可以暂时抑止病痛，但每次用过它，他的身体便又衰弱一分。即便完全不用，这残破的身躯也无法强壮起来，它只会无限地衰弱下去，却死不了而作为天狐后裔的他，至少还有千年的时光要度过。他甚至不知道身上有多少病，每次苦痛欲死，都会想着就这么死去也好但总要醒来，带着喉头一抹甜涩的苦。
这样的生，真的是生么。
他渐渐不再回忆母亲的脸。如果她没有推开他，以他孱弱的身躯，或许他早已死在那封印之下。
也就不用在这无趣的世间，忍受近乎无尽的苦痛挣扎。
“若有一天你感到痛苦，就回来。”
他终于回到翡翠山，在那一年的月夜下。
他的父亲早已死去。连父亲当年的徒弟也已不在。华门的宗主已换了他不认识的人。百尺崖下的云海依然迷蒙，他知道母亲安好，便又离开。
终究是无人庇护的残缺羽翼。既已无法飞翔，那么终此一生行走便是。
回眸时，晨星寥落。
银发的少年淡然微笑，眼神清冽如同泉水。他转身而去的时候，没有想过还会回来。
八
从百尺崖上回来，湛未然就躲在房中，不与长老们会面。“狐妖的事我会摆平的，你们就不用整日哼哼唧唧了。”他让柳絮出去打发那群不死心的长老，自己却在房里悠闲地吃水果。
“你怎么摆平啊？”柳絮应付走了一群长老，砰地关上门。
“那得问你捡回来的小狐狸了。”湛未然咯吱咬了一口梨“他那可怜的娘亲就等着他下谷去看她呢。”
“什么意思？”
“唉，说来真可怜哪，堂堂的九尾天狐，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打得神不附体”
思无邪临死前告诉了易北所有的事，并且托付他，若有朝一日清明回来，让他下谷去见白炎。
半妖体质的清明不可能拥有与力量相匹配的身体，但若白炎将自己的力量全部给他，那么清明虽仍是半妖，却能拥有与妖怪一样的强悍身体。
不过，这样做的代价，是白炎的死。
因此思无邪让清明感到痛苦再回来，也许包含了一点希望白炎活着的私心。
而白炎一再提及百年约定，是她感到元神即使在封印的压制之下，依然开始有了四散的迹象。元神一旦四散，万年的修为也将灰飞烟灭，那么她再也无法帮到自己的孩子。她没有时间了。
湛未然透过那根与白炎相通的红线，感到她的心意。若他无法将清明带到她面前，那么天狐一怒，翡翠山势必化为飞灰。
“清明为什么不愿下谷呢”终于在湛未然颠三倒四的叙述里听懂了事情的原委，柳絮却不明白了。
“小絮你真傻。小狐狸有多恨他娘亲呐，把他生出来，又生得不伦不类还一身是病。真要他下去，恐怕还得你吹吹风。”
“我？”
“是啊，依我看，他不怎么讨厌你。”
“他讨厌你？”
“不，除了你，其他人他都讨厌吧”湛未然又咬了一口梨“就算讨厌，脸上还是笑着。多阴暗的性格呀。”
“师父你在说自己么”
“胡说，我可是发自内心的笑。”湛未然把梨核扔到窗外，如此宣布道。
柳絮不知道，清明是不是真的恨着白炎。虽然少年平日里见她只是微笑，但她觉得那样笑着的他，离她很远很远。
原谅一个人，很难么？
可是她从来没有恨过什么人，是不是因为没有遇到过那样悲惨的事？
清明的背影那样单薄。他时常咳嗽，总是咳出血来。
可是有一次她受伤，他只把手按在她的伤口上，就让它愈合了。
那是天狐的力量，可是他无法善用。为她疗伤之后，他便病了许多天。
而他还要这样活下去，活很多很多年。
有什么意思呢？
让他好起来吧。
如果他知道白炎能让他好起来，但她会因此而死，他会怎么做？
柳絮从来不是会躲闪的姑娘，她把这些话都告诉了清明。
“你愿意让她把力量给你么？”她这样问“但她会因此而死。”
“你觉得，我应该这么做？”
“即使仅仅是见她一面也好呀。”
“你不知道的。没有仅仅。”他眉眼低垂“她一定会那么做的。”
“若这是你的愿望，那么，好吧。”少年抬头望着天上流云“母亲。”
会面被湛未然安排在一个满月之夜。月光最盛的时刻，白炎将把万年的修为传给清明。
少年立在冰台之前，眼神复杂。
“你终于来了”天狐的眼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清明”
湛未然拉着柳絮走得远远的。
“为什么不能看？”
“我们要守住这里，不能让任何事情干扰他们啊”湛未然压低了声音“白炎一旦分心，后果很严重知道吗？”
“会怎样？”
“她的力量我可控制不了，稍不留神大家都灰飞烟灭啊”湛未然在身上摸来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摸去，摸出一柄小锤子来“你的天锁呢？”
柳絮亮出右手给他看：“在这儿。”
“呆会要是情况不对，你就冲着冰台伸出右手，大声喊‘破’，知道吗？”
看见湛未然额头上居然流下了汗，柳絮也觉得不对了：“真的会出什么事吗？”
湛未然抹了把汗：“说不定。九尾天狐的力量那可是谁都想要哇。以往这冰室闭起，谁也动不了她。可今晚为了让她把力量传给小狐狸，我得开了冰室让月光照下来，这可就难保有人想趁火打劫了不过小絮你也别太担心，我在崖上摆了三个大阵，不是顶级的妖怪一时半会是下不来的，何况白炎还在上空布了六重结界，不管是什么东西要闯，都够他喝一壶的只要撑到半个时辰，想打劫的就都美梦破灭啦。”
柳絮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有关天锁的事，湛未然一直都没清楚告诉她，似乎也不打算说，今天居然让她用，想来真是形势可疑了。
“看，”湛未然的声音线一样传进她的耳朵“那边要开始了。”
柳絮朝冰台看去。只见月光从穹顶正中一个细小孔洞中泻下，正照在白炎额间。
九
月光被穹顶的孔洞拉成一条银色的线。月华照上白炎额间的九炎之印时，她握住了清明的手。
源源不断的力量，从白炎的掌心传向清明。清明看自己的母亲，看见她静静地躺着，面孔和月光一样苍白。
“不要”
清明忽然颤抖了。
“我不要你的力量”
他想挣脱她的手，但白炎紧紧地捉住了不放开。力量依然快速地传过去。她的嘴角溢出血来。
就在这时，上空连珠炮般由远而近响过九声炸雷，接着穹顶上一声巨响，巨大的冰盖一刹那间变成万千碎片，从空中凋落下来。
湛未然吼道：“柳絮！”
“破！”
一道青白至烈的光焰从天锁疾射而出，就要打中冰台时，忽然灭了。
光雾散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冰台旁，一手提着面色如纸的白炎。
清明跌在台下，一身是血。
那人朝柳絮这边看了一眼，笑了一笑：“天锁么？湛未然，你让小孩用它？”
湛未然一把把柳絮推到自己身后：“关你屁事！勾阙，有种的放了天狐来单挑！”
“我要的是天狐元丹，跟你单挑么，没兴趣。”
清明艰难地爬到他脚边：“放了我娘”
“这是什么东西？”
一脚踩住清明的头，叫做勾阙的男人同时捏碎了白炎的喉咙。
自他出现，柳絮便感到一股压制得她动弹不得的气，此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指点中白炎额间的九炎之印，那印记倏的聚拢成一颗赤色的珠子，挣脱皮肉，跳到他的掌中。
“湛未然，下次再见，你就算有天锁也不是我的对手。”他轻蔑一笑，将白炎抛开，手在身前划了个圆，人就消失不见。
直到这时，那股巨大的威压才消失。柳絮双膝一软，竟然跪在地上。
“师父，白炎她”
“死了。”
湛未然的脸色非常难看：“没想到他变得这么强没有天锁，我根本压他不过。”
“清明！”柳絮几乎要哭出来“清明怎么了？”
她站起来，跑过去，又重重地跌在地上：“清明！”
清明躺在那里，眼睛里流下血来。
“拉我起来”
柳絮把他扶起来。他踉跄着朝白炎走去，一下子摔在她身边。
白炎的头软软地歪向一边，额间一片血肉模糊。
一瞬间，所有零星的片断都掠过眼前。清明抱住母亲的尸体，却哭不出声来。
“我以为只要不原谅你，你就永远不会死”
白炎的身体发出了淡淡的白光。死去的她在清明怀里终于显出了天狐的真身，一只银色的九尾狐。
少年把头埋在银狐的毛里，终于哭出了声音。
“娘”
失去了天狐的冰室渐渐暗了下来。而地面变得像镜子一样，照出了上空蓝黑色的天空和一轮圆月。
仿佛倒立的世界里，柳絮看见她的师父走过来，从晕厥的清明怀中抱起了天狐的尸体。
“师父？”
“你扶着他。我要开了思无邪这法宝的另一个功用，让天狐可以永远呆在这里唉，又错了啊”湛未然把九尾狐轻轻地放在冰台上，伸出一指，凭空写了起来。每一串咒文从他的指下写出，便飞上半空，到最后，闪烁的咒文布满了原本应是穹顶的地方，随即往地上蔓延。
等到最后一串咒文填上地面的最后一个空白，湛未然喊一声：“收！”
整个冰室都在闪烁的咒文里渐渐收拢。最后湛未然用那柄小锤子在空中一敲，竟然凭空迸出了一串火星，而收缩停止了，冰室变成了普通的厅子大小。
湛未然再伸手在冰台四周一环，冰台上就生出一个罩子，通透晶莹，连着冰台像一口水晶棺。
“好好休息吧”湛未然轻轻地拍了拍冰棺。
“走。”他拉着柳絮，跺了一下脚，下一刻他们已在崖上。
柳絮又看他双手往下一压，崖下便传来冰盖合拢的声音。
云海依然在流动。白炎死后，她的法力似乎仍未散去。只不知这蜃景一样的执念，还要存在多少年。
十
湛未然捏住柳絮的肩膀：“小絮，你是不是还记得从前的事？”
“如果师父说的是妖城的话，我似乎记得。”
湛未然松开了她：“我的忘却咒失效了吗”
那年在妖城的记忆，其实对柳絮而言非常模糊，清晰的仅仅是有关湛未然的几个画面。七岁之后她的性格变得异常奇妙，或许也正与那一年的遭遇有关。
“你还记得多少？”
柳絮想了想：“一点点记得妖王的脸，记得你是我爹。”
“砰！”湛未然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我不是你爹！”他像见鬼一样看着柳絮“小孩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去养再说了，如果我是你爹，那你娘在哪？”
柳絮摊开一只手：“这该你来告诉我呀，师父。”
“真见鬼了”湛未然挫败地抱住头“小絮，你真的不是我生的。”
“我知道我不是你生的，所以才问我娘在哪啊”“噢！”湛未然痛苦地叫道“我怎么知道你娘在哪！”
二人相互瞪视，视线交接处仿佛迸射出了大堆的火星。
忽然房门被推开，二人齐齐朝外看去，只见银发的少年站在门口。
“清明”柳絮忙过去扶住他。
少年的眼里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一片死寂：“那个人是谁？”
柳絮知道他问的是杀死白炎的男人，她看向湛未然。
“那是妖王勾阙。怎么，要报仇么？很遗憾，你并没有这个力量。现在连我也打他不过呢。”湛未然道“不过你娘的元丹最好还是去抢回来。没有这个东西，她给你的那大半力量无处聚拢，你只会更痛不欲生，这是白白地浪费了她那番心意啊。”
“我该怎么做？”清明毫无表情地问。
“不废话，我喜欢。”湛未然拍了一下桌子“那么一切听我安排。你跟着小絮去准备一些东西。三日之后，我们出发去妖城。”
湛未然让柳絮清明去准备的东西，是锁妖藤的粉末。他们必须把藤磨碎晒干，分装成小包带在身上。锁妖藤的数量并不多，又分散生长在百尺崖的四周，光是采集就很困难，何况还要把整棵磨碎，还要晒干这种繁琐的工作一直持续了两天，直到柳絮和清明都累得不行时，湛未然看了看粉包的数量，终于说够了，休整一日便出发。
于是第四日，三个人身上都背上了装满粉包的包裹来到百尺崖上，湛未然问清明：“给你那块玉还在手上么？”
“在。”
“别弄丢。”湛未然点点头“我现在要开通往妖城的‘镜’，呆会我先进去，你们俩跟紧了。”
他手里拿着那柄小锤子，在空中写起了咒文，当金色的咒文围成一个小圈时，他抡起锤子，一下锤在咒圈的中心。
“当——”明明没有声音，但还是像有一声钟鸣撞进了耳朵。
随着这一下，那小小的金色咒圈猛然放大至一丈多高，圈沿放出夺目的金色光焰。
湛未然喝一声“走”自己就跳进圈去。柳絮清明紧跟在后。
三人都没入黑暗后，光圈迅速地消失了。百尺崖上清风拂叶，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黑暗的甬道。
柳絮拉着清明的手，竭尽全力地奔跑。前方湛未然的脚步声一直不停，他们也就一直不停。
清明的手异常冰冷，她无暇去想，只侧头轻声说：“别多想。”
并没想过会有回应，但少年的确说话了：“嗯。”然后他的手恢复了一点温度，不再像是没有生命的东西。
清明想起的，是曾经拉着他的另一只手原来两次在黑暗中的奔跑，中间已经隔了一百年。
少年的眼睛在黑暗里悄悄地润湿了。
远处忽然出现了一点光。
湛未然的脚步声又加快了。柳絮渐渐有点跟不上。
忽然她被清明往后一拉，摔在地上。而湛未然的脚步渐渐远去。
“做什么？”
“前面裂了”
柳絮摸索着。就在她跌倒的前方，地面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师父怎么过去的？”
“他过去以后，才裂的。”
“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的。”
清明把柳絮拉起来：“我带你走吧。”
“你不是也看不见么？”柳絮问。
虽然没有光亮，但她的确感觉到了少年无声的微笑：“我习惯了。”
十一
湛未然跃出了洞口。
他蹲在那里等了半天，本应跟在后面的两人却没有出现。
“遇上地裂了？”甬道偶尔会发生“地裂”这种莫明的状况，但是并不多见。
“其实想来，你们呆在里面更好呢”
他锤子一敲，洞口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几乎同时，消失的洞口旁边出现了另一个甬道的开口。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伸了出来。
柳絮跟着清明在黑暗里摸索前行。
清明仿佛非常熟悉这样的黑暗，没有任何的指引，他一路都没有碰到洞壁。
柳絮忍不住问：“你在这样的地方呆过么？”
“嗯。”“多久？”
“大约一百年。”
听到这样的回答，少女沉默了。
他们走到了甬道的尽头。清明伸手触到了被封上的洞壁。
“出不去了。”
“啊？”
“这种‘镜’的甬道，通常只有开的人才能封上，所以，是你师父封的。我想他是希望我们呆在这里。”
“是吗？”柳絮无奈地笑“还不如让我们留在山上呢。”
“是遇上了什么事吧。他不会害我们。”
“咦，”柳絮奇怪了“他还说你讨厌他呢。“
“我没说不讨厌他。”
又是一片沉默。
过了一阵子。
“清明”
“嗯？”
“我困了”
“睡吧。”
少女靠着少年的肩，沉沉地睡着了。甬道里仿佛又响起那曾伴他百年的水滴声，但声声漏漏，似乎变得动听了些。
感觉着脖子上传来的柔软发丝的触感，少年在黑暗里勾起嘴角，收敛了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柔和眼神。
湛未然看着从甬道中探出头的美貌女子。
“你这个麻烦的化身出现在这里，是对我有什么企图么？”
女子从甬道口跳下，只用手一挥，它就消失了。
“这么多年不见，你的嘴巴还是这么毒。”女子婀娜地走到湛未然身前“这可是我家的地方，我还想问湛哥哥你为什么来了呢。”
“少废话。紫御，从前你答应我的那件事还算不算数？”
“哪件事？我记性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紫御一笑“还有，什么叫算不算数？”
“我的意思是”湛未然脸上表情一阵挣扎“你答应过要帮我一个忙。”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呢。”紫御眸光一闪“不过期限早就过了。”
湛未然脸上又是一阵挣扎：“你是说，不帮？”
紫御一连声地笑起来：“你还真忘了呀湛哥哥，我答应过帮你一次没错，可是”
她贴近他的胸口，仰头低声道：“我已经帮过你了呀。”
湛未然低头看她娇艳的面孔，脑中闪过当时的画面，这才恍然道：“原来是你。”
“若不是我给父王的酒里加了东西，你以为自己那么容易就能打倒他么？”
“哈哈哈哈。”湛未然干笑了几声“很好。可是紫御，你真不帮我？从前你的心肠可没这么硬呐。”
“还提从前么？你还记得从前么？”紫御的手臂挽上了他的脖子，冰凉而柔腻“那你记不记得从前你说要娶我？”
“哈哈哈哈你真会说笑。”湛未然把头一扭挣开了紫御，溜得远远的才嘀咕“老子就是疯了，也不至于自寻死路吧”
紫御一跺脚：“你说什么？”
“既然你不帮忙，那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看着湛未然的背影消失，女子的脸上露出他未曾见过的哀伤表情。
忽然，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倏地生出无数高大蔓藤，蔓藤的背后是苍青色的墙，墙上熊熊燃烧的骷髅火炬向两边飞快延伸，黑铁色地面和苍青色穹顶在一瞬间出现。
这里，是妖城大殿。
紫御恭敬地朝殿上大榻横卧的男子躬身。
“父王。”
十二
天色忽而暗了下来。
湛未然抬头看去，只见一轮血月隐在天边，被大片的云遮得几乎没了。
妖界没有日照，光源只有血月一处，而它又只能照耀半日，所以妖界总有半日是暗的。
湛未然眉头一皱。他猜到勾阙不会将天狐元丹带在身上，而那人藏物的地方从来只有一个，他自信能在不惊动勾阙的前提下，把元丹偷回来。
湛未然又用小锤子开了一面“镜”这一次甬道的出口，就是勾阙藏物洞的所在。
黑晶凝成的幕布上，湛未然正在穿过黑暗的甬道。
勾阙把目光从幕布上移开，转头时，余光正瞥到紫御握在身前微微颤抖的双手。
他不动声色地挥手消去了黑晶上的景象。
“紫御，你说湛未然发现自己绕了半天，却依然绕回这里时，会是什么表情？”
“我不知道。”
妖王的狂笑声里，女子黯然低下了头。
湛未然觉得自己头大如斗。
从洞口出来，面前居然不是藏物洞，而是一堆妖界植物。他打发了一大堆藤条后掐指一算，藏物洞的方位居然偏了，而当他沿着迷宫样的隧道，跑到那里时，等着他的还是一大堆藤条。接下来他解决了各种各样的妖界生物，并且有机会一次又一次地表达了对妖界生物蟑螂样生命力的不满。
湛未然抹了一把汗，顺便往上轰了个洞看天。血月已经只剩一角了。
前面若还不是藏物洞的所在自己果然中套了吧。
想也不用想是谁卖了他，只有紫御。可她怎么会这么做呢？
湛未然锤动开镜，下一刻已经站在妖城大殿之中。
那身材颀长的女子猛然回身。
他朝她笑。
“紫御，真的是你。”
“我”
紫御看着眼前的男子，张口刚要说什么，他却不见了。
从她身边擦过的疾风断了她一绺长发，纷纷扬扬地落下去。
殿上湛未然和勾阙已经斗在一起。
那是抛开法器的纯粹斗技。
紫御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听一连串的噼啪乱响，两人已不知交换了多少招式。
折了骨就用气先固定住，皮肉的伤视而不见，身上有多少伤口淌着血都可以忽略，两人脚下瞬息万变的位移，看在他人眼中就是千道万道纵横交错的影。
定格的瞬间，勾阙的手爪插进了湛未然的胸口，直通到背后。
然后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拔出来，鲜血淋漓地。
湛未然吐出一口血，颓然向前扑去，却被勾阙扼住了下巴。
妖王的眼睛逼视着他：“没有天锁，你怎么赢我？”
“哈哈哈哈”他大笑着，满口是血“不用天锁，我也能赢你！”
一直捏在手心的几个粉包，被湛未然猝然砸在勾阙沾满血的右臂和身上，锁妖藤粉洒了勾阙一身，勾阙一愣。
“不好！”他的右臂和胸口轰然炸开。
白雾散去，没了右臂的勾阙出现在紫御面前，将奄奄一息的湛未然扔在地上，沉重的脚步声便转向远去，被炸烂的胸口一路淌血。
紫御慢慢地跪坐在湛未然身边。她看着地上的这个男人。他在防御力几乎为零时，被爆炸波及，全身都已炸得血肉模糊。
但他还有气息。
紫御静静地坐了一会，闭上了眼睛。
她从发髻里抽出了发簪，一头酒红色的长发瀑布一样落下来。
用发簪刺破了自己的眉心，她把那一滴血，点在他的眉心，而后两手向外一翻。
一个半圆的光罩把湛未然罩在了里面，而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在快速地复原。
随着湛未然的快速复原，紫御的脸越来越白，额角也沁出了大滴的冷汗。
“紫御”
光罩里，湛未然睁开了眼睛。
十三
“何必浪费力气”湛未然又咳出一口血来。
紫御不理他，只是闭着眼，脸上表情越发痛苦。
“咔。”
光罩碎裂的同时，她无力地倒下，而湛未然全身的伤口都已愈合。
“这是让我皮肉光鲜地去死么”
紫御的妖力只能治愈他体外的伤，而勾阙与他相斗时，每拳每脚都蕴着无法化解的妖噬之力，这样伤到的，是他的内脏。
他的心天生偏右，因此勾阙那一抓并不致死。但被那妖噬之力震出的内创却不停淌血，只是此刻体表看不出来罢了。
他半跪起来，看着她被发丝掩去大半的脸。
“若是从未相遇，该有多好”湛未然起身徒手开镜。他的叹息淹没在黑暗的甬道里。
一滴泪划过女子的脸颊，悄无声息地落进她的发丛。
“小絮小明”
被吵醒的柳絮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熟睡的清明怀里，而湛未然蹲在他们面前，手指上立着一簇火焰，一脸无奈。
“睡够了？”
清明也醒了。两人一起呆呆地看着湛未然。
“唉”湛未然叹气“起来，该回去了。”
柳絮觉得湛未然的神色有点不大对头，但再看又没有异样。
“师父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跟好多妖怪打架，血溅到身上了。”
湛未然气定神闲地转过去带路了，柳絮摇摇头，拉着清明跟了上去。
火焰在湛未然的手指上跳跃着，只能照亮三人周边的一小块地。
“为什么点火了？”柳絮问“来时没点呀。”
“废话多。”湛未然头也不回地说。
柳絮就不问了。湛未然看起来还是很奇怪
又到了他们走散的那个裂缝前，湛未然拿那簇火过去晃了一晃，裂缝居然倏的合拢了。他没事一样走过去，柳絮清明虽觉奇怪，但也不发问。
洞口隐约的白光出现时，湛未然叫他们走到前面去。
“小明你带路吧。”他手指上的火光同时熄灭了。
清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拉了柳絮向前去了。
到得洞口，清明拉着柳絮跳下去，才转身就看见那甬道口渐渐隐去。柳絮喊道：“师父！”
湛未然没有出来。他跟那面“镜”一起消失了。
清明却道：“他走不了多远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我们只在这崖上分头找找。”
“为什么要找？”柳絮问“师父不会出什么事吧”
清明悄悄叹了口气。方才在黑暗中，他听见了一种声音。他对那种声音再熟悉不过。
那是把血咽下喉咙的声音。
湛未然说谎了。他身上的血有他自己的气。
百尺崖的另一处。
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洞，湛未然从洞口滚落下来。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兀自咳嗽不止。
肺似乎不能用了所有的内脏都在出血
“妖噬之力，你这一生也不要尝试去对上。你跟那个妖族姑娘唉，还是不要来往了罢。”
当年父亲这么对他说。但他没有听。
如今果然应验了么。他自嘲地笑。
那边有个山洞
湛未然撑着站起来，踉跄着朝山洞走去。
一躺下，就好像浑身也散成千百块，再无法聚拢。
他睁不开眼睛。黑的梦里似乎有什么在呼唤他。
“小然，快来”
是母亲的声音么？
他惊觉不对。
睁开眼的时候，大汗淋漓。
他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的血甜腥地涌上来。
母亲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师父师父！”
柳絮终于找到了这里。
他想坐起来，但一动就痛得几乎晕去。
“师父！”
柳絮一下子扑在他身边：“你怎么了？”
他想笑，可笑出来的是血。
不行，这样不行，至少要让我说完
他的手微微一晃，指尖上再次燃起了火焰。
然后他把它吞了下去。
“师父？”
湛未然慢慢地坐了起来。
“小絮，下面我说的话，你要听好。”
“嗯。”明明师父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可为什么，自己觉得浑身不对劲呢？
十四
湛未然盘膝而坐，对着柳絮缓缓讲述。
“那年勾阙为了铸一柄妖刀，来人界抓了几个特殊时辰出生的女孩子回去，要扔到地火里生生地炼化。其中就有你。我去妖界救你的时候，虽然把你抢了回来，但怕勾阙日后再抓你，就逼他发誓，不能伤害天锁的主人。后来我把天锁拆开，一半给了你，就是你手上的东西。这些你该不记得了罢？忘却咒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啊。”
“还有一半，就是这柄天锤。”
“天锁似乎是仙界的东西，不知为什么流落到人间，被我家得了。我爹娘去得早，没来得及告诉我它的用法，都是我自己琢磨出的。”
“勾阙得了天狐元丹，这次我没能取回来，他一定有其他法子用它。说来惭愧，我自以为纵然打不过他，他也不能把我打成怎样，可一交手，却是一败涂地。
“师父”湛未然越是一本正经地说话，柳絮心里越是莫名其妙的难受。
湛未然挥手打断了她，继续说道：“勾阙唯一还怕的，就是天锁了。想来它该是一件诛妖之器吧。有件事我没告诉小狐狸。他如果不拿回那元丹，真的会死。白炎大部分的力都已经传到他身上了，如果没有元丹调息，这些力会和他本身的力冲撞，不用三年他就活不了了。”
“但妖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只有让天锁还原，你们才有胜算。用它的办法，上次也教过你了。”
“可是”柳絮张口欲语。
“小絮，你可是要问我，怎么才能让这天锤再和天锁合到一起？”
湛未然洒然一笑：“当年我横扫妖城，杀尽三万妖卒，逼得勾阙立下毒誓，我在一日，他就不能伤害天锁的主人一根汗毛，真是威风八面。但你师父虽然聪明绝顶，却也想不到，天锁被拆开后，不仅威力减半，而且再也不能合并，除非拆开天锁的人，用自己的命来祭它”
柳絮心内雪亮，立刻扑过去阻止湛未然，但哪里快得过他？
湛未然早已将那一柄天锤拿出，朝自己额间猛锤而下，只听嗡一声响，他缓缓歪倒，七窍里都流出血来。
“师父！”
柳絮只来得及抱住他歪倒的身子。
“小絮啊别难过。我的内脏全都坏啦刚才把自己的魄焰吞了下去，才能和你说完这些话这条命已经不值钱了，还能给你换回完整的天锁，很划算的”湛未然看着柳絮，露出一个微笑。他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想要去摸她的脸。
那手在空中停了一下，无力地落了下去。
“师父？”
没有回答。
这个前一刻还在微笑的男人，已经死了。
“我不是你爹！小孩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去养再说了，如果我是你爹，那你娘在哪？”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她爹。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会有十七岁的女儿么？
她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被一个女人抛弃在路边，暮去朝来，路上的人熙熙攘攘，但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哇，小孩。”
有少年的声音凑近。她从竹篮里向上看，看到了一种微笑。少年雪白的牙齿，亮得耀眼。
“你娘把你扔在柳树下耶，她很爱柳树么？那叫你柳絮好了，这东西跟小孩一样麻烦阿嚏！”
那个时候春风和煦阳光暖软。少年抱起女婴的时候，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为她而死？
柳絮抱着湛未然渐渐冷下去的身体，失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湛未然身下那汪血泊里，沾满了血的天锤发出白光，慢慢地升了起来，在空中变成了一把金色的钥匙，飞向柳絮，绕着她打转。
柳絮迟疑着，伸出了右手。
钥匙一下子落在天锁上，响起叮的一声。它跳了两跳，第三次落下时，天锁的表面荡开了一个小漩涡，钥匙缓缓地熔了下去。全部没入后，漩涡消失了。天锁亮了一下，再看它时，似乎变得更黑了，表面还有一些短促的光线在流溢，但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柳絮扬了扬手，竟然感觉不到一点重量。
面前的光线暗了一下。
柳絮转头看去，是清明。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扶起了她。
“带他回去吧。”他说。
柳絮看着他吃力地将湛未然扛起，慢慢地走出去。
她跟在他身后。看着湛未然没有生气的身体一晃一晃。
师父他真的已经死了。
她的世界终于倾斜。最后的知觉，是头重重地撞上地面。
十五
“师父，你的茶。”
柳絮朝端茶的少年点点头，接过他递上的茶。
自清明离开，已经两年。
那日他们回到山上，她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终于撑不住昏去，后来发生的事，是问了门中一个小童才知道的。
虽然那孩子说得颠三倒四，但她还是听懂了。清明为了让她当上五代宗主，解下了腕上那块可以压制他妖气的玉。
那一刻妖气冲天而起，所有长老都骇得面无人色。而清明说：“我只服她一个。”
她在昏迷中继承了五代宗主的位子，传礼长老亲自把从湛未然身上收回的宗主信物系在她的腰带上。
而后清明悄然离开，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后来她收了那个小童做弟子，却让长老们教授他。这个叫隋云的孩子天赋极高，假以时日，应该可以超越她的师父。
她并不想坐这个位子。但无法善用天锁的力量，就无法夺回元丹。所以她在等，等清明回来。他必须回来。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又是春日。
一夜之间，翡翠山的梨花开得漫山遍野，白得仿佛落了一场春雪。
柳絮站在林子里，看隋云演他新学的术法。演到幻术时，隋云出了个错，满林的梨花都乱飞了起来。柳絮正要拨正那术，却见乱纷纷的梨花在空中停了一霎，呼地全飞上了天。
这一次的落花飞得格外长久，每一朵都像真正在舞蹈。
一片纯白的花海里，有个人从远处走来。
清浅的，明朗的，微笑的，温柔的那么熟悉的，那双眼。
“清明”
隋云惊讶地看见他的师父眼里泛起了泪光。
他们决定去妖界。
离清明体内两种力冲撞的时间已经不远。这两年来他遍走四方，希望能找到其他控制力的办法，但没有找到。
“其实我想要的，是放弃半妖之身变成人的方法。”
“很难呢。”
柳絮再次试了天锁，但依然和普通的法器力量相当。他们想到那块作为宗主信物的咒玉，但却不知用法。
“你相信师父么？”湛未然曾说过，妖王唯一忌惮的东西，就是天锁了。
“嗯。”“那，去妖界吧。”柳絮望着清明的眼里有一丝悲伤，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湛未然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告诉柳絮，但她事后回忆着，一件件都清晰起来。
镜是可以连接两个空间的术，如今她也已能用天锁控制。锁妖藤粉能对妖族造成特殊的伤害，所以一定要带上。燃烧魂魄之焰可以阻止大多数侵害，但燃去就无法恢复，吞下自己的魄焰可以延长生命，但能量耗尽之后，死去也无法转生
师父他，是不是也无法转生？
她摇摇头撇开这个念头，继续对清明说下去。
天锁是师父用命换来的。她知道，这一次他们踏上的，是什么样的征程。
终于到了这一日。
百尺崖上，柳絮把宗主信物解下交给隋云：“若是我们到明天日出还没回来，你就带着这个回去告诉长老，让他们改立宗主吧。
“师父”隋云看着她“你会回来吧。”
柳絮摸摸他的头：“别担心。”
她回头看着清明，两人相对一笑。
右臂由内朝外划出一个圆，气流忽然就变成了漩涡，柳絮的右掌在漩涡中心轻轻一拍，天锁射出的光投到漩涡上，一个黑的洞口就显了出来，渐渐变大，到一人多高时停了下来。
两人相继跃入，那洞口随即消失。
妖城。
柳絮和清明从甬道跃出，落在一片空地上，四顾也没有发现什么生物，只是天上一弯血红的月亮很是诡异。
柳絮拍开一个粉包，锁妖藤粉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地上打了一个弯。
“妖气的方向么”
两人便朝着那边而去。
他们的背后，一个女子的身影渐渐出现。酒红色的长发和紫水晶般的眼眸，紫御望着少年和少女离去的背影，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噩梦就要开始重演。他们将会进入她父亲构筑的迷宫，遇上所有的妖界生物之后，再回到大殿。
而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要扮演的会是什么角色。
清明大口地喘着气。
他的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妖界蔓藤，原本只要撒出粉它们就会枯萎死去，但系着焰玉的红线忽然断了，焰玉滚到远处，半妖体质的他自己也变得不能碰触那些粉，而他原本是什么也不会的。柳絮在远处回头看见清明的状况要过来救他，蔓藤却阻断了两人之间的路。
几棵藤缠上他的脖子时，他听见一声喊，接着眼前一片灼目的白光。
白光过后，所有的蔓藤都化成了灰。
柳絮跑过来看他：“没事吗？”
“嗯，”他任她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天锁能用了么？”
柳絮朝他绽开一个笑：“原来让它沾到血就可以。”
那笑容太过灿烂，耀花了他的眼目。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她的脸，却在中途硬生生收住。
“真好。”他说。
他们在迷宫样的小道里前行，踏过无数尸体后，才发现这路无论怎么走，终点也只有一个：妖城大殿。
在他们的注视下，殿门轰然开启。有着一头酒红色长发的女子在门后朝他们微笑。
“欢迎。”
十六
柳絮发现那女子的目光在天锁上多停了一瞬。她认识天锁么？
“两位。”女子让到侧面“请进。”
两人狐疑地对视一眼，走进了大门。才置身殿内，就听背后一声响，门已经关上。
四周墙上火把熊熊的光里，女子走过黑铁色的地面，朝殿上背向而立的男人躬身。
“父王。”
那男人转身的瞬间，他的黑色披风飒飒飘起。
清明和柳絮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黑暗里，几根绳样的东西悄无声息地缠上清明的身体，他挣不开，也喊不出声音。接着有一双手臂挽住他的腰。
他脚下一空，地陷了下去。
耳边风声飒飒。他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却听耳边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来：“我只能救一个。你说，救你，还是她？”
只暗了一霎，所有的火炬就又燃起。
大殿之中，已只剩下两人。
那男人朝柳絮走过来。
他的脚步明明不重，但每踏下一步，柳絮的心就震一下，到他走到她面前，她已经捂着胸口，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湛未然把天锁给了你么，小丫头？”
他拉起她的右手看：“就是这个东西，嗯？”
天锁忽然暴射出一周白光，勾阙的瞳孔收缩了，他放开了柳絮。
“多美的力量啊”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已被烧得焦黑。
他再次捏住柳絮的右腕，只听一声惨叫，她的右手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被生生拔下。
勾阙把昏死过去的柳絮扔到一边，把玩着手中沾满鲜血的天锁。
“湛未然，既然你已经死了，那誓也就不用守了吧？”
他没有注意到，柳絮的血被天锁完全吸收了，此刻天锁的表面，已经有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救她。”
清明想也不想地说。
脚终于踏到了地面。那女子的声音像叹息一样：“那你呢？”
“我不要紧。”
似乎呆了片刻，女子的声音颤抖起来。
“你不要紧？”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黑暗中燃起一束光“让我看一眼你的魂魄，就一眼。”
只一眼，她就呆住。
她不能移开目光。这个少年苍白消瘦得仿佛一阵风便会化去，但他的身后，燃着她见过最美的灵魂火焰，那么干净温暖。那是近于纯白的颜色，纵是她那修为近仙的情人，也未能拥有。
“看完了么？”
“是我见识浅薄，没有见过这样灿烂的魂魄。”她看着清明“你很好。”
光灭了。她的声音悠悠飘远。
“若是他能有这一半的心呵”眼泪从她紫色的眼睛里涌出来，没有人看见“你既无心我便休。”
“父王。”紫御朝殿上男子躬下身去。
“狐妖被你带走了？”勾阙抬起头“把这里清理一下。”
紫御却没有动。
“不能放了她么？”妖王听见自己的女儿轻声说。
他的嘴角斜斜挑起，是一丝玩味的笑。
“还记着湛未然么？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她抬起头，眼里泪光闪烁“父王你也该死了。”
勾阙大笑着举起满溢的酒，泼在地上：“以为我会被你骗两次么，我的女儿？”
紫御笑得凄凉：“是的，父王。”
她的身后，赤色的光焰冲天而起，大殿穹顶瞬间化为飞灰，而焰潮从天落下，把勾阙站立之处炸成一片废墟。
滚滚的烟雾里，出现了勾阙高大的身影。他毫发无伤地朝紫御走来。
“双镜裂。”
紫御吐出这几个字后，在勾阙的前后各出现了一个“镜”而中间的部分开始极度扭曲。勾阙的身体爆裂出无数细小的伤口，每一个都喷出血来。
但他依然在向前走，离开“镜”的控制范围后，他的身体开始迅速复原，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他走到紫御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天狐元丹和天锁都已为我所用，你以为还有谁能置我于死地？”
“有的。”紫御退后一步。
勾阙看她一手猛然插进胸膛，终于面色大变：“你！”
她捏碎了自己的心脏。
“这样你是不是会比较痛苦呢”她早已泪流满面“我早就知道我不过是你用妖力做出来的东西我死了，你就会失去这些力量吧别人杀你，会更容易”
勾阙呆立在那里，周围只有紫御断断续续的声音。
“为什么要杀他，父王你只不过是看不得有人比你强哈”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最后消失了。
湛哥哥，为什么你爹不让你跟我玩呢？
因为我是人，你是妖怪嘛
呜，我讨厌你爹
哇，你别哭了好了好了我跟你玩，还哭？还哭我走了。
呜你不理我
啊你别哭了好不好这样吧！我去跟我爹说我要娶你做老婆，这样就行了。
那我还是妖怪，呜
噢你怎么这么麻烦我头晕
很旧的时光，纷飞着碎落了。
女子静静地躺在地上，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十七
妖王看着紫御的尸体发愣的时候，忽然怀里的天锁跳了跳。
下一刻它骤然爆发出照亮整个天空的青白光芒，一片光海里，传出男人长声的惨叫。
“以我之名，役你之心。杀了他吧。”
柳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终于能用自己的血驱使天锁。而她也终于明白，这样的东西不可能是仙家之物。
但只要能杀了那个人，是什么都无关紧要。
她从昏迷中醒来时，正看到紫御捏碎自己的心。她听见那女子最后的诉说，原来，真的还有很多事情是她不曾了解，也无法了解的。
光芒渐渐弱下去了。柳絮长舒一口气。
有什么东西滴落的声音
她猛然回头，却被一股大力摁倒在地。
一个血人压在她的身上。鲜血淋漓的身体扭曲的脸。
是勾阙。
他扼住她的脖子，发出夜枭一样的笑声。
“你杀不了我杀不了我！”
他的额上，一颗赤色的珠挣脱皮肉，滚了下来。他的气息忽然弱了。
这时天锁从他身上掉落，正落到柳絮的左边。
“破！”
璀璨的，夺目的，比太阳更明亮的光焰，喷薄而出。
妖王化为飞灰的同时，柳絮感到一阵痛苦，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握着天锁的左手上似乎传来某种讯息，她读不懂，只隐约地感到，那碎去的东西是什么。
碎去的，是她的魄。
她寻不到清明。
断去的右手一路淌血，而头一直嗡嗡作响。她快要支撑不住。
最后她带着天狐元丹回去人间，没有关上那个甬道，她想，他若还在，该会回来。
她开出的出口偏移了一些，落在山下一个土洞里。隋云接到她用术发出的呼唤赶来，见她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只惊得面色惨白。
“师父”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眼里只是水雾迷蒙。
“清明，清明”
柳絮在昏迷中喊他的名字，但哪里有人答应。
她又醒来，看到隋云扶着她，便问：“他还没回来么”
隋云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她感到自己摇摇欲坠，余下的魂魄随时都会飞散而去，便叫隋云拿一根定魂针刺进她的后颈，如此拖得一刻时光。
“清明”她再一次向虚空中叫他的名字，几乎落下泪来“你在哪里？我活不了了你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行么？”
她把天狐元丹和天锁都交给隋云，叮嘱他封起天锁，待清明回来，将元丹给他。
忽然她感到一丝他的气。
“在哪里”她抬起眼看向洞口。
没有人。
“小云在洞口。”
只说了一句话，她便觉得心神又散去了几分。但确然有那么微弱的一点气息在那里漂移，她想，那是什么？
隋云朝洞口一伸手，抓过了什么。他摊开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手，看到那个东西，一滴泪忍不住就落了下来。
“师父”他把手掌送到柳絮眼前。
他的手掌上，放着一根银发。
柳絮微笑着阖上眼。
这一次苦斗，她三魄已碎，势必魂飞魄散，无法轮回。这短短一十九年的生，几番红尘，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人，如今他既已应允了她，必不会食言，她尽可安然而去。
清明，清明，你可知再见不到我？
她心里这样想着，眼角竟然微润了。
带着这样的遗憾，她拔出了颈后那根定魂针，四周卷起骤风，她的三魂四魄顷刻间四散而去，定魂针亦随之湮灭成灰。
隋云扑在地下哀哀哭泣。泪落如雨间，却看师父唇角含笑，面容如生，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再不醒来。
十八
后来所有的华门子弟说起他们的五代宗主，脸上都带着心驰神往的表情。那个带着最强诛妖之器“天锁”无畏地迎向妖王的纤细身影，被口述笔写在华门的传说里，已成为一个永不褪色的传奇。
世事一代代地变迁，翡翠山的梨花不知开过了几回。每年梨花开得漫山遍野的时候，总有一个少年去百尺崖上的那株梨树下看云海，一看就是一天。来来往往的游人太多，谁会知道，这个少年年年来看云海，到底看了多少年？
清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多少年。
紫御离开后，他依然在那处黑暗里动弹不得。
柳絮朝妖王打出天锁的那一刻，他眼前闪过纷乱的画面，而他的心，也像被刺穿了。
那是柳絮三魄碎去的瞬间。
而后柳絮呼唤他，而他的回应，她听不到。
她说：“你答应我么？”
他想：“别用心神了。”
她说：“你答应我么？”
他想：“别再用心神，你会魂飞魄散的。”
她说：“你答应我么？”
你答应我么？答应我么？答应么？
他想：“我答应你。”
他断下一根发，用几日里积下的一点念力驱它飞出妖城，去她身边。等到终于能动，他翻身而起，用仅有的念力搜索她的魂魄，但九天三界，竟没有一点她的踪影。他想，她真的魂飞魄散。
多日之后他终于有力气走出已成废墟的妖城，穿过她留下的甬道，回到人世。上翡翠山的路上，他听说她的死讯。那华门的五代宗主是如何与妖王恶斗，如何用天锁将那妖王化为飞灰，又如何含笑而终。
每人口中的故事都有微妙的差别，而他已无心分辨。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不在。
一直走到百尺崖，走到那株他们相遇的梨树旁，他才停下。他心中哀恸无法言说，只呆呆立在树下，看崖下的云海涛生涛灭，而崖上风声萧萧，梨花依然像那年一样落下来，绕着他打转。
他抬头看西天升起的圆月，轻声叫她的名字，虽然这个人，再也不能回来。
他去见了她的徒弟。那个把天狐元丹交给他的孩子，穿着六代宗主的华服，涨红了脸坐在高台上接受门下弟子的参拜。
他曾听她说，小云的资质比她更好，虽然晚入门，但不须多久，必能成器。于是他临走时留给那孩子一滴血，那是九尾天狐的血，人类只须喝下一滴，便诸害莫近，百毒不侵。
多么可笑。他这百孔千疮的身体，却能给予人类生的力量。
那以后又是多少年人海沉浮。他在人世缓缓行走，无欲无求，只是人间天上，碧落黄泉，再找不到那双微笑的眼。多少年噩梦连床，再没有一双温暖的手为他抚平眉间阴霾，但他还是微笑了。
既允此诺，必守一生。
纵然他的一生，那样漫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到梨花盛开的时节，翡翠山百尺崖下的云海便会幻出一个女子的身影。这样的奇景被传开来，于是游人络绎不绝地来了又去了，但是有幸看到的人，始终只有那么几个。
一年中只会有一个圆月当空的夜晚，那身影格外清晰。每到这个夜晚，华门的六代宗主总会禁止所有人接近百尺崖，包括自己。谁也不能去打扰他们，那是只属于他们的时光。
隋云看着面前的一杯水，那水镜中正映出少年凝望的眼。他知道清明正望着云海中沉睡的柳絮，每一年都这样望到天明。
当时她魂飞魄散之后，隋云伏地痛哭，随后施咒保得尸身七日不坏。而当他手握玉牌，继承宗主之位后，第一件事便是开启百尺崖下冰室，将柳絮尸身安放其中，使其不朽。
崖下云海，皆因天狐执念而来。而这一次放入人身，云上竟浮现影像，并随日光的不同而清浊有分。每年春日，便是影像最清晰的时候。而他为了自己心中一个愿望，竟又在云海上布下一个咒，让影像在这一季的一个夜晚能够完全浮出云海。
柳絮不知道，自己在无数个夜的梦里都喃喃自语，她所有那些隐忍的思念都被隋云听到。
他们对他的好，他无以为报。因为清明那一滴血，他在百年之后，依然貌似壮年。而他亦知道，清明之所以会穷尽漫长的生命去微笑，只是为了那一个承诺。他的师父希望这个半妖好好地活下去。那么他能为他们做到的只有这个。
至少在漫长的时光里，会有微茫的温暖，照亮那人的眼。
他看着水镜里的少年，这么多年以后，那眼眸依然浅淡如同新雪。他看见他仿佛张口呼唤，他知道那个名字，这么多年以来，它已经被呼唤了千万遍。
天明了。
梨花在晨风里簌簌而下，仿佛一场迟来的春雪。银发的少年踏着一山白花悠悠远去，背影月光一样皎洁。他唱的什么歌，没有人听懂，只是余音袅袅，在山间荡了又荡，像是永远不尽的河流。
谁见了他，都以为是仙人。
于是红尘万丈里，如此这般的故事，总有人传说。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编者按 小说情节丰满而恢宏大气，叙述有条不紊，情节设置错落有致，在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里传递着永恒不变的情感主题，引人入胜，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