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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另一种来生的生命,因此,我们在扳起手指认真数着每一天的时候,突然发现在我们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每个人都有了一张人生的收据,内容与摘要上简单地写着一句,证明自己曾在某些方面个世界上走过,都是做一件事情,为自己延迟的船票找个说法。
一个人活着的一生,注定要涉过许多河流和水渠的。我的家傍依着准葛尔盆地北边,与它只隔着上千里的荒凉戈壁滩和大片的沙漠。我生活的一个连队就在乌伦古河边,连队的水管员是我最羡慕的一个人,他不用像兵团职工一样,听着铁轨发出的击打声,按时上下班。他每天的工作是扛着一把用布条缠着把子的大管钳,巡视着河流和每一条盛满清水的渠道,他一生都和水打交道,他熟悉各种各样的水,知道一年中水的不同和水中鱼的不同,因此,他把河流当成了自己的家园。河流在兵团人的手里被变成了渠水,他又把渠水变成了可大可小的支流,他驯服了河流里的一些水,从一定意义上讲,他是一个局部的成功者,最后他跌落在水的深处。
他的一生让人想到水的一生,水的一生双又昭示着他的一生,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与他的一生一样,只是区别大小而已。因为每个人都要涉过一定数量之后的河流。
我给自己了一张单程的船票。那就是因为我坐的船下有深浅不一的河水,而水就是流动的生命,就是岁月。是走过以后不再回来的阳光和昼夜。
每一个生命都是在阳光的小波里浸泡过的,那引起湿漉漉的肢体,那些挂着水滴的脸庞,那些透着鲜嫩水气的皮肤,都是水的象征,都是生命在单程的旅途上快乐的表露。
生命中人一次的时候,人类就一定学会了思索,人类的思索不管上帝是否发笑,却是一种自己的思想。于是水成为我们与上帝区分的疆界,在一条看不见的疆界里自由地游弋,摸摸上帝,动动自己,的确是一件快慰的事情。这种区别是这样水到渠成,这种疆界是那样的柔软,就像一片村庄与与另一片村庄之间,常用一条河一座山划分出来一样的自然而然。因此我们常常抱着自己的思想,人大在水边的沙地上,凝望着隔岸的神秘风光,渴望着动用那张过河的船票,但我们也明白,有时,手里握着的是一张永远不能回来的证明,就像我们走过一个地方,永远回不来一样的清醒。
揣着一张船票渡过人生的河流,无论如何是做一件需要勇气和胆量的事情,它需要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就是幸福和平静的心态。
我认识的那个水管员,他是喝酒之后追随着水中的月亮飘去的,他以一种浪漫的现实,与朋友会面和喝酒去的,而不是当成死亡去的,尽管他残酷地实现了涉过最后一条河流的任务。在水底的草丛和淤泥里,许多鱼快乐地流动过来,和他握手、和他亲吻,因为他们当了几十年的朋友了。
当我们踏上有船的码头时,我们却没有他这么幸运,当我们拔起自己时,我们就像一个萝卜一样,离开泥土就耷拉下绿色支棱的樱子。我们像回家一样在做一件永远远离家的事情。
那些神秘的浪花在拍打着我们的航船,那些起伏着阳光的波纹记录着我们的船桨,那引起拍打着水的长篙和握在谁手里的舵把,正以明确的方向,坚硬的决心,载着我们向对岸驶去。
岸呀,亲爱的家园,在你的胸怀里,我看到了许多露出小头的人类,他们像一只只袋鼠,探出小脸欢笑着迎接着我们的到来,其中有一个小头我认识,他特意向我扮着怪相嬉笑着。
在我们对视着微笑时,他像一个小精灵,快乐地踩着沙地向我迎面而来,那是一具透明而起伏的另类躯体。
拉着他,我觉得是在拉一团软绵绵的空气,他又要开始教育我,那个——关于水的知识。
牵着他轻盈的手,我再次凝望着身后的对岸,人散曲终。
我们留下了,船却独自地回去了。
二六年三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