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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朋友聚会的交流中,一位朋友看我摆弄乐器时,惊讶地问过道,你也喜欢古典音乐?我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很早开始,我就喜欢听音乐了,而且也时不时地在一个人的心境里,以极其私人的方式,喜欢摆弄和操作着挂了墙壁上的乐器。
乐器是固定的音乐,它不同于自己演奏出来那些流动的音乐,它在演奏中坚持和体现着自己永远不变的鲜明个性。我才读过傅爱毛的一篇天堂门,小说里把俩位与世隔绝的男女在音乐中的独特感受和相互沟通,以淋漓尽致而细腻的描写手法艺术地表达出来,尤其是在母亲葬礼上和哑巴吹奏时的唢呐描述,让我颤栗地感受到隐藏于敬畏之中对生命张扬的状态,极尽所能地渲染了一种人生的悲凉。尽管与作者并不相识,但我可以肯定地说,在音乐的联系中,我们肯定会有一次热烈的谈话,话题就是乐器。
开始接触乐器是15岁。最先接触是中国民间乐器,然后是西洋乐器。西洋乐器中,我最喜欢的是小提琴。经朋友的耐心指点,在很短的时间自己也能演奏一些象样的曲目,尽管为此得意,但还是怕出丑,更不敢登台演出了。小提琴如一位娇贵的洋小姐,柔软、细腻充满细节,浸淫着爱情的阴霾,但只可远观不可近看,可敬不能爱。钢琴以固定而不可移动的特点决定了它的贵族地位,而为西洋乐器中高贵的王子,你尽可被他感动,但你却无法接近他的灵魂,与他成为交心的朋友。手风琴的民间性质很浓厚,它如民间艺人随时随地之中,出入林野河谷,显现饭厅酒桌,随时与伸腿曲腕的踢哒舞融为一体。口琴简直就是我们年轻的小伙子,他如风一样从眼前溜过,却已在村子里美丽姑娘的窗口,尽心抒情、直率勇敢地表达着爱情。
西洋乐器中,我曾听过长号、黑管、萨克斯的演奏,它们如同一个个独自低吟的行者,在略带忧郁的旋律里从你的心底深处缓缓穿行着。在吹奏乐器中,我喜欢的是萨克斯,凯丽金的一曲回家,浓浓的夜色、淡淡的忧伤、悠长的回肠荡气,打动的肯定不止我一人。
中国乐器中我喜欢的就多了,我喜欢二胡那种化解风景为心境的魅力,阿柄的手指流过的太湖水常让我泪水潸然而下,随着年龄的增长,二胡在演奏当代歌曲方面也体现着优势的形势,那种现代人生的忧郁,那种包裹着的浓浓孤独,常在无人的深夜时分,让我在精神的散步之中有一种可遇知音之感;笛子是一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它引流着裂帛云霄的悠远长调,扬琴却有一种悠然的心情,于弹指之间时光已是风云千年,倒是来自民间的唢呐如同一个倔强的小伙子,以农民的热烈和紧密气氛把透出的苍凉巧妙地加以掩蔽,甚至于北方少数民族常用的马头琴、冬不拉、热瓦甫,它们或舒缓深情、或轻松欢快,或热烈悠长,以诗歌般的形式表达着对生命、故乡和爱情无法割舍的民族情绪,许多时候,这些乐器和乐器的音乐都是他们民族的历史,是一个个死去多年的人又活了的亲切。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感受,这些乐器正用声音的文字和旋律的语言,在和世界对话,在和历史对话,在和人类对话。
中国音乐之中过多地浸润着个人的梦想,那是一种急欲摆脱俗世的束缚,是融入性情的渴望,是忧伤之心的独唱或低吟,那种凭借日月星光、流水落花、高山谷壑的风景,是渺小的人生面对强大的磐石所滋养的许多无奈。
乐器是中国书生拐弯抹角抗争社会和礼仪的利剑,音乐是中国式人生最自由和浪漫的花园,是幻想中完整拥有自我个性的私秘闺房。只有在这间充满着红袖诗书的女性氛围中,在那浸漫着休假般的宽容中,可怜的书生们才能伸展和抚摸着自己紧皱的心情和揉搓后袖珍的爱情。
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红缨飘动的一把长箫。这可能是文人心境中最能融入刀剑一体的象征。如果你握有一把利剑,如果你决定着自己人生的果敢,你就可以想像出这样一个热烈的场面:狂草行书般舞出的流线令敌胆寒,那彻入云霄中男性的低音,那穿透黑夜的鸿雁南飞,在面对手持武器的围攻中,那一道闪剑般划过的气派,那行云流水的场面,而静听远方那雄鹰展翅的声音,那闪电般震慑长空的刚烈无不让人回肠荡气胆气横生。可以说长箫早已是中国民间乐器的武生,是中国书生男人的胆气和驾驭想像的魂魄。
中国古代的驿站中,不时闪现着一群白面书生。在赋有诗人气息的身材中,恰到好处地佩带着一把幽幽的长箫。长箫动情之处是真情,它象征着人生的纵马千里叱咤风云,更多时分,它却真情如诉,低吟着诗歌的清雅月光,踌躇在梅花和大漠之间,潇洒地起落着人间的英雄气魄。
喜欢长箫的理由很多,最让我坚定下来的理由,箫是属于一个人精神世界的表达形式,不论在怎样的环境里,不论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生命中出现的事事故故,你以鼓起的嘴唇用力吹奏出的音乐,正透过你颤动的手指滑动、通过你匀称舒畅的气息冲和,于轻盈缓重之间把握着年轻的英雄心情。
更多的时候,长箫是孤独情境中心灵安慰的伙伴。曾经有过一段不尽如意的生活,那些压抑的重量让人难以抑制,我会选择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将心情缓缓沉浸入黑色的暮色,清凉的手指于起落抹摁之间,那种开花的心境伴,跟随着梦想升腾起快乐的芬芳;面对广阔的天地人间,可曾想过,手指的一抹之间,许许多多的人间恩怨,无数的情感悲戚,此时已是如烟云而过。
长箫流出的感情,于此时,将美丽长河中溅起的闪亮水花,搭起起弧线般优美的暸亮,如一只出自聊斋的红色狐狸。
面对音乐的丰富,文字和语言有时显得那样苍白无力。音乐的穿行是空中的小路,音乐的环绕是人生的曲径,这可能就是音乐的生命力所在,是它能够在人类发展过程中无与伦比的神圣之处。这种生长于南方的潮湿雨后,由笋而节的植物于节孔之间,用脆弱的身体演绎着人间的钢筋铁骨。
音乐在向世界延伸的过程中,更多的是注重于向人类内在的精神世界不断地深入。用声音与世界对话,用节律的美体现爱的形象,我想这是同诗歌用文字、绘画用笔墨和舞蹈用肢体和眼神,对人类起到一样作用的音乐了。人类可以通过音乐的心灵,在语言不通、文字不通、道路不通的地方,找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找到一个能够倾诉心灵的爱情。
我的长箫,悬挂于坚硬的墙壁上,用洞孔的无言和缄默的红缨,缄默地凝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