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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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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具又一具本已失去生命的人,被插满了管子,如同培养植物标本一样的躯体,却能穿行于洁白的医院,在记忆、温度、硬度、针刺、击打,甚至是声声的呼唤之中,猝然苏醒。亲人面对,泪水交加,此时已经穿过生死之间的冰冷,这就是一种人世间的奇迹。

    白发的母亲面对着黑发的儿女,幼年的孩子面对着老人,还有相守痴情的恋人之间、真情不变的父子之间,甚至是战友、朋友、亲人之间,都会在最短的瞬间借助艺术的手法,向我们展示这种生命或感情的奇迹。这是在电影里常常看到的场景,每当此时,莫不让我们这些看客激动不已,泪水涟涟。

    人的生命在神经的中枢与身体的内部,都有一些无法解开、让人神迷的秘密。生命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杰作,它就像一枚种籽,一颗恋爱的心,甚至是一个童话中的故事主人,在等待着一阵脚步或声音的到来,立即开萌芽、绽放和相爱起来,这种突然之间转变一切的东西,大概就是唤醒了。

    我始终得,在人类世界中所有的构成精神领域和感情范畴的世界中,永远都会有一种特别坚硬的东西,来刺透厚重的隔阂,穿地层层的阻碍,以义无反顾的态度,把你带回常规的生活状态中,它就是我们身边让我们看到的唤醒。

    二年前的那个夏天里,我在手术后被移到重症室特别护理的期间,连续几天,常在半夜时分的朦胧迷迷糊糊之中,清晰听到一个年老妇人的轻声呼唤,不知为什么我就认定这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因为她的声音告诉我她的年龄。一张一短,一轻一重,持续不断,她一定在永不停息地叫一个人的名字。后来,我才知道,她叫的是她独生儿子的名字,因为儿子在假期回家路上遇到了车祸,一度成了轻度的植物人,一声不响地躺在我身边。直到我出院,走的时候我还特意路过重症室,仍旧看到她还在坚持呼唤,她的儿子最后怎么样了,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真心地愿意他能被自己的母亲唤醒。就是这位母亲坚定的呼唤声,深深地烙刻在我的记忆中。

    可能我们会富有、会发达、甚至会沦落或贫困,但是,不论在什么状态,人生都需要唤醒的。因为,唤醒就像一声口哨一样,这是人生愿意回头一望的本性所决定的。

    如果唤醒是一剂良药,那一定是一碗带着苦涩辛辣的汤药,以晃动的影子端在你的眼前。我自己也曾经被中医的三根手指,加上屏气的面孔和平静的声音,似若无心地宣判过死亡的到来。然而,就是在他冰凉的手指与微眯的眼光里,更多的是我自己挣扎中的一种苏醒,那就是对生命的珍贵的感受,对于自己能够活着下去的口渴之感,此时,也被那三根冰凉的手指,彻底唤醒。

    几乎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在教育和告诫人类,说,生命是不断的,说,生命就是不停地轮回。那些的不断和轮回,能否享用,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能够在手指的掐痛中,甚至在一碗清澈的烫粥中,都能切实享受到的生命的快乐,活着,在这个世界仅此一次。因而,我被唤醒的意识,在人类生死的空阔之间,像一位极其恋家的游子,久久地紧握故乡的门扉,感动地听着家里响起的吠声。

    还有,在空旷无人的无际沙漠上。面对荒芜寂寥的生命,面对苍黄凝重的色彩,面对无垠广阔的天地,你用一声充满怨气的怒吼,飞溅着二行湿润的晶莹泪花,重新唤醒起你生命里沉淀许久的热烈,这样的泪水是惊醒,它就为了那样的一粒生命种子,而选择了苦苦等待的命运。面对荒芜的世界,我曾经想过,为什么人类总是对美丽的草原、流淌的河流、甚至是高耸的大山,那么容易产生亲近、崇拜、热爱或故乡的心情,那么充满热情和渴望?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人类自己的血管里,本来都具有着贲张的牧民之血、祖宗的向往之情和潜伏着牧歌田园的意识。只是,那一枚大自然的蓓蕾,一瞬间,被一种偶然,在剧烈的疼楚中,被唤醒了。

    少年时代,曾在兵团的遥远偏远农业连队里,我不止一次目睹过女人们着魔入魇、鬼魂附体的情形。她们以异于常人的姿态出现,这些附鬼者手舞足蹈,载歌载舞,用迎接节日的欢乐和敢说敢笑,突然而来;她们会使用着许多死去多年人的姓名、声音和身份,条理清楚地叙述着自己的要求,说的事情、讲的话,甚至是涉及到人,都把我们这些围观的人,吓得半夜不敢睡觉老做恶梦;她们以巫婆式的坚定,预言着即将到来的灾难和恐怖。我看着许多成年男女以坚定的态度,带着无比的恐惧,紧紧地包围着她们,摁压着她们。然后以驱妖降魔的大声吼叫着,撬开她们满是鲜血的嘴巴,用子弹、刀具、木棍等工具,甚至还有用大粪这等东西为她们“驱”魔“除”妖。还有,我的一个家族弟弟由于意外的缘故而痴迷不醒,而被他母亲用白色的布衣拖在地上、在半夜被凄厉地召魂,我们被她母亲如泣如诉的声音悚然惊醒。那个时候,我在突然之间,觉出自己无比的清醒和残酷一般的冷静,生命是那样的脆弱,他人是那样的遥远,自己不仅远远的,而且是多么的渺小无助,落叶般从天下飘落而下。

    一枚轻轻在手的叶片,一把盈盈在握的刀具,这是生命的第一次被唤醒。

    还有,平庸的生活,在明日复明日的轮回中,突然间被一份童年的记忆刺疼,或重重地打落在地。那份激情万分、那份冲动无比、甚至是那份带着憎恨的心情,都以超越平庸的突兀,孤立地出现,带着坚定的目光和向往,重新让你恢复一种野性的暴雨狂泻。这是唤醒给予生命或记忆的猛烈,也是对过去宣布的猝死和独特。

    痛苦总怕被谁的手唤醒。

    此时,我被自己过去的敌人紧紧地捉住,以不同的名义反复折磨着。以坚硬的质地,以大笑的声音,呱呱而啼,走过麻木的田野,带着一脚的清香和月光,顽强地将少年时代不停哭泣的我,清醒地拖回那片带着耻辱与委屈的境地。

    我觉得自己的爆裂,像高压水管一样,在猛然的冲击下,耷拉着心灵的头颅,重新回到了现实的生活中。

    我们都需要唤醒,包括失去了激情的生活,包括没有了爱情的婚姻,包括没有了希望的岁月,包括我们即将走向的死亡。其实,死亡更能唤醒我们生存的权利和勇气。

    唤醒,如同梦境里飞翔的身体,如同伸入月光之中的双手,如同落在大地的杨花柳絮,那份飘扬,那份自如,那份渴望,是如此的高昂而激情。

    你还是那双伸入黑夜之中的大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