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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去何从]

    她总是在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总是有个温柔的声音不断的唤她的名字。那个声音的来源有时好象近在咫尺,有时又像隔着彼岸。她在森林里,流水边来回的寻觅着,却从来都没有找到。

    梦里的她散落着一头长发,穿着白裙,打着赤脚,脸上全是迷惘的表情。她隐约的觉得那个声音所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归宿,于是她一直坚持。她知,那是她要给自己的灵魂找个出口,所以不辞艰辛,披星戴月,夜以继日。

    明知道是没有希望的事情,她却执迷不悟。

    每次从梦里醒来,总觉得全身疲惫。好象真的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于是她告诉自己,终有一日能找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无论是人,还是物。

    但她不知要从什么地方开始。她是没有任何方向的女子。孤寂着,一直孤寂着。经常在夜里在一张白纸上反复的写着四个字: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这是一直没有答案的问题。

    她叫莫爱。莫就是不要,就是没有。莫爱,就是不要爱,也没有爱。

    父母取这个名字的时候纯粹出于“缺什么补什么”的心态。因为彼此之间早就没有感情,只好希望女儿能够得到足够的爱,不要重蹈他们的覆辙。

    取名为“爱”本是好意。可惜她姓莫。

    年少时就对一切冷淡,对任何事物都表现出厌倦。没有什么是她特别渴望的。她常常会端详自己的掌纹,错综杂乱的纹路,看不穿的天机。后来喜欢用塔罗牌为自己算命,诡异的文字解释,脆弱的生命。母亲劝她不要痴迷与这些,她亦是轻蔑。

    如果塔罗牌真的会让她折寿,那就放肆的折吧。反正对于人生,从来都是没有任何期待的。

    父母在经历数年的冷战之后,终于下决心结束那场自始至终就是错误的婚姻。离婚时父亲问她莫爱你想跟谁?

    她没有小名和昵称,只有连名带姓的生硬称呼。莫爱,两个温柔的字眼拼到一起居然显得如此的苍凉。

    十岁的她漠然的说,我谁都不跟,我要一个人住。

    心渐渐麻木得像一块坚石,冷漠,无谓又无畏。清醒的感受时光在身体上划过的凉意,看着自己颓废苍白的面容,忽然轻声的笑了。笑容里带着略微的凄厉和轻蔑,她说,什么是爱,我只知道什么是钱。

    只要你们给我足够的钱,我就可以过得很好。这是她对父母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父母双双离开这座城市,把握自己能把握的所谓幸福。她的性格里显露出一些让人恐惧的因素,因为太强大而迫使旁人远离。每个月她都会按时收到两笔不菲的汇款,她用这些钱给自己买一切女孩子梦想得到的奢华物品。她要用金钱来弥补她生命里的某些空白,那是从她出生就注定得不到的东西。

    在一切的繁华和沧桑尘埃落定之后,她才会知道究竟该何去何从。

    [你到底是我的福,还是我的难]

    她一直记得易泽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绿茶香气。他的面目,声音,温度都渐渐被时间掩盖,残留一个模糊的概念。只有那似曾相识的气味,历久弥新。充塞她的记忆,注入生命,永不淡忘。

    他的名字刻在她的手臂上,那些颜色,那些鲜血,混合着她的爱与恨,成为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亦是一个永不破灭的诅咒。让她不能逃脱和释怀。她把自己隐藏在寂寞中,任伤口一遍一遍的溃烂,淋漓尽致的疼痛,痛不欲生的绝望,她在痛却知道自己无法选择。

    出身无法选择,爱情亦是无法选择。

    她说,我在梦里一直在不停的行走,脚很疼,有时会流血。我想停下来休息一下,但是那个声音总是在引诱着我,我无法置若罔闻。于是我不顾疼痛,坚持前往。哪怕是悬崖峭壁,我也义无返顾。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要什么。

    曾经以为是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她和易泽。

    他们认识的那天,阳光灿烂得很。高三联考的十考场里莫爱趴在桌上酣睡。她又梦见那个声音在叫她,这次的场景是在丛林里,一地的荆棘。她惊醒过来,满脸是汗。

    离交卷还有十五分钟,她是一卷空白。

    旁边那个男生忽然扔个纸团给她,趁老师转身的时候对她作了个口型:快抄!

    莫爱刚打开纸团就被老师逮个正着。老师得意的说,我都注意你好久了,一场考试从发卷就开始睡,我就不相信你会不抄。说罢连旁边那个男生的试卷一起收走了。

    莫爱好奇的看着旁边那个捶胸顿足的男生。自己并不认得他,记忆中也没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也许是他认识自己。毕竟莫爱在这个学校是出了名的漂亮女生。但是如果认识她的话,就应该知道她是不在乎考出什么分数来的,莫爱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到最后还连累了他自己。

    在政教科里,那个男生把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坚持说莫爱是无辜的。后来的结果是两个零分。全校通报批评。高三学生莫爱,祝易泽,考试舞弊。零分处理。

    那是他们的名字第一次被联系到一起。

    很久以后莫爱问易泽当时为什么要帮自己。易泽说我看你一脸的汗,肯定是没有人给你抄你急出来的啊。

    莫爱就抱着他笑。易泽你真是个好人啊。

    关于那个梦,她却是一直都没有让他知道。

    舞弊的事情过去几天之后,莫爱看见易泽在跟学校领导讨论关于辩论会的事。她问喻子,那个男生怎么还敢跟领导打交道啊?

    喻子说易泽他是优秀学生呢。其实他每次考试都会给周围写不出来的人抄,只是跟莫爱的这次格外倒霉。被抓了个现场。

    莫爱使劲的推了她一把。说得跟捉奸似的,什么叫抓了个现场嘛!她心里却有点不舒服,原来他并不是只帮自己的。还以为自己对于他是特别的,原来他是对谁都好。虽然这种好的方式存在争议。

    后来他们在一起之后莫爱跟易泽说出了这一段,易泽认真的说,我对你是特别的好。

    他们在一起的过程是被很多人津津乐道的。

    中午莫爱在播音室等播音的喻子。随手拿了本女友来看,那是喻子准备用来播报的资料。正好易泽来播音室拿资料,也是随便问了一句“我的女友呢?”

    莫爱脱口而出:在这里。

    他们一问一答被喻子还没有来得及关上的播音设施传播到了学校每一个角落。全校轰然。

    易泽啼笑皆非。莫爱哭笑不得。

    晚上易泽找到她,他说莫爱你做我女朋友吧,反正黑锅我们也背上了。干脆让它成现实算了。你看我为了你都得了人生中第一个零分了,你也无以为报,就以身相许吧。

    莫爱一直盯着他的脸,不动,不说话。

    易泽的脸慢慢的就红了,他说算了,我开玩笑的呢。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听见莫爱轻声的笑了。她说易泽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我真是喜欢死你了。

    才开始时的感情还是很纯粹的。有在学校门口等得融化了冰淇淋。有长达几个小时的电话粥。有易泽手腕上的佛珠,有莫爱脖子上的坠子。

    还有易泽口中温柔的昵称:莫莫。

    她以为此后可以一直这样好下去,可以一直幸福到天荒地老去。她告诉易泽自己一直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人,只有在他的身边才感到塌实。易泽就会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他说那我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呀!

    莫爱最爱看易泽笑起来的样子。那是她自己从来都没有的表情。快乐而单纯的心境,最有感染力的热情,莫爱从来都没有。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像棵樱花树,要在泥土里埋很多血腥的尸体才能开出灿烂又绚目的花。

    樱花美丽,却何其残忍。莫爱与易泽都以为这段感情能给她救赎。却不知道很多的悲哀都一直存在,并且在劫难逃。

    有天晚上易泽送莫爱回家。途中他问她,莫莫,我能不能亲你?

    莫爱心里有点好笑。你要我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说好?也太不矜持了。说不好?那你就真的不亲了?她说我要是说不好呢?

    易泽把她拉到怀里狠狠的吻下去,莫爱清楚的闻到他身上的绿茶香味,眨着眼数着他的睫毛。易泽松开她,你说不好我也是要亲你的,你不会把眼睛闭上啊?连这个都不会。

    莫爱没有等他说完,身手抱着他,主动吻他,痴缠好久。然后她冷冷的看着惊讶易泽。谁说我不会,只是看我愿不愿意而已。

    那是莫爱第一次在易泽面前袒露出性格中倔强的部分。她要他知道,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她就是这样外表淡漠,内在却有张扬的乖戾和嚣张。她说易泽你以后不要说我笨,我不喜欢。

    易泽安静的点头,他曾经以为自己对于她是不一样的,以为自己可以帮她找到一种平和的生活方式。看来他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她在凌晨打电话给喻子。问她,喻子,你相信爱情吗?

    喻子睡意朦胧。她说莫爱我想睡觉。

    我以前不相信世上有爱情的。莫爱像是说给喻子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可是我很爱他,喻子,你有没有试过爱一个人,很怕他消失,很想握着他的手一起死。

    喻子在那边已经沉睡。莫爱放下电话。起身倒了一杯冰水,一饮而进。那些冰凉的液体好象周游了她全身,有微微的寒意从骨髓里,肌肤里一点一点向外渗透出来。她望着镜里苍白的自己诡异的笑了。她说,易泽,不要背叛我,如果你敢,如果你敢的话

    过去没有你,没有关系,我已经坚强地走到了现在。已经遇见了你。但是如果以后你敢离弃我,我一定会弄得鱼死网破。

    很久之后莫爱还记得那个晚上。易泽手心里的温度,她冰凉的身体的颤抖。

    窗外雷雨交加,好象每到闪电都是冲着她迎面而来。莫爱忽然有了空前的惶恐,她想伸手抓住些什么让她觉得真实的东西,可是什么都很轻忽,没有实质。她号啕大哭,拿起美工刀在腕上一刀一刀用力的划下去,血的颜色是殷红的,像一朵一朵的伤花在盛开。

    她打电话给易泽,一边哭一边重复的喊着:你来陪我。

    易泽诚惶诚恐的帮她止血包扎伤口。不敢责骂她,不敢有任何怨言。握着她的手陪她一起躺在床上。等她自己平静下来。

    莫爱把易泽的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易泽感觉到手心里全是湿意。

    她说,易泽,我知道我这样不好。我知道我一直都让你担心,我知道你很累。我什么都知道。其实。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像喻子那样生活,健康的,开朗的生活。可是我一直都做不到,我无能为力。我总是听到有个声音在叫我,它说莫爱,到我这里来。

    也许是命运的召唤,易泽,我逃不了的。

    易泽,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易泽紧紧的抱着颤抖的她,他说莫莫我这么爱你,你一定不能死。

    彼此都高估了对方的耐心。莫爱常常会无理取闹,痛哭,痛骂。易泽一次一次的忍下来,已经是筋疲力尽。

    无休止的伤害造成了无休止的误会。然后无休止的误会又引发无休止的伤害。反反复复,恶性循环。

    喻子看不过去,劝莫爱要珍惜易泽,莫爱不屑,他不是口口声声说他爱我吗?既然他爱我就要宠我,宠得我无法无天。

    其实她内心何尝不觉得自己荒唐,何尝不为易泽叫屈。那么优秀的男孩子,身后是一捧一捧的爱慕眼光,他凭什么要被自己这样折磨这样伤害这样摧残。难道就因为他爱了自己,因为自己的病态的爱的标准,就成为了他的罪过?就要纵容她的一切恶劣行为?她总是这样患得患失,害怕失去,就用尽各种方式去捕捉,去印证。

    她骂自己,莫爱,你真是卑鄙。

    时常在言归于好后问易泽,你会不会不要我?

    易泽无奈的叹气,莫莫,你要乖乖的我就不会不要你。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我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忍多久。

    这一场最终还是有了完结篇。用易泽的血和莫爱的泪画了个遗憾的句号。

    那天中午易泽在跟班上的一个女生讲题。莫爱冲进去劈头盖脸的对着那个女孩子骂了很多难听的话。易泽脸上挂不住,斥责她就她不要胡闹。喻子解释说是莫爱听到谣言说他和某个女孩子关系暧昧。莫爱不听任何人的劝告,骂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她指手画脚。怒目而视。

    终于,易泽忍无可忍的对她吼道:莫爱,你给我滚出去。

    她呆了,片刻后她从身边抽出一条凳子对着那个女孩子砸过去。喻子惊叫出来,易泽额头上不断的冒出了鲜血。他帮那个女孩子挡住了一击重创。周围的人都慌了,只有莫爱。一动不动的看着易泽。

    所有的人和声音都消失了,一切都停顿了。在易泽的眼里她看到了太多的东西,平静,镇定,绝望,以及他们之间再也不能挽回的结局。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掉在地上,混合着易泽的血,一片狼籍。她知道,终于到了为自己骄纵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转身离开,走得决绝。再怎么伤心后悔,也不在这么多人面前哭。

    高考完的那天她看到了易泽,和他身边的喻子。他们一付举案齐眉的幸福模样。

    她内心酸楚难抑。她不能怪喻子,是她自己一味的固执,一味的放纵。是她亲手把易泽从自己身边推走,推到喻子身边去的。

    她说易泽,你头上的伤好了吗?会留疤吗?易泽,你要好好的对喻子,她会是个比我好得多的女朋友。至于你和我,你一定要忘记。易泽,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易泽的眼睛红了。莫爱忽然很心疼,易泽哭了呢。这个一直给她无尽的爱的男孩子,居然哭了。她说,易泽,你怎么哭了呢,你哭得我都想哭了。

    他伸手帮她擦掉脸上的眼泪。傻莫莫,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你自己不是早就哭了吗。

    从此之后半夜从梦魇里惊醒第一个想起的人,曾经握着她的手给她温暖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易泽,你到底是莫莫的福,还是莫莫的难?

    你会不会偶尔也想起我们那一段时光。会不会记得那个用自己的方式爱你,最后却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的莫莫?

    过去的,已经过去。你给的,我永生永生都会记得。

    [这一场,一直都不是爱]

    在混乱的酒吧里,她和明宣拼酒。一杯一杯的灌进肚里,脑子里却还是清醒。明宣骂她,妈的,没见过你这么能喝的女的。

    莫爱大笑。妈的,现在不就让你见到了吗。明宣嘟嘟囔囔。不知道易泽他喜欢你什么地方。

    莫爱顿时沉默。祝易泽,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名字了啊。从什么地方又跑出来了。怎么提起这个名字心里还是会痛?他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易泽确实是走了,和喻子一起走的,他们一起去北方读大学了。

    喻子代替了莫爱去履行与易泽双宿双栖的诺言。而她,却留在了这里。她没有考上什么大学,没有易泽给她抄,她什么都不会。父母要帮她找个大学也被她拒绝了。她说,你们又不是养不起我,我才懒得去读什么狗屁大学。

    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啊!莫爱想,我要开始我醉生梦死的生活了。

    易泽他们走的哪天,莫爱坐在海边给易泽发短信。连续发了十次一样的内容。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哭吗?

    她记得那天晚上易泽握着她的手说,莫莫,我这么爱你,你一定不能死。

    但是这次易泽说,莫爱,别闹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我和喻子会想你的。

    莫爱忽然觉得很好笑。喻子,喻子,喻,玉!宁为玉碎!她真的笑了,原来她也是恨喻子的。莫爱起身把手机丢进海里,漂了几下然后就沉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与易泽,真的断了。

    不想了,不想了,都是陈年往事了。莫爱一挥手,继续喝酒。明宣沉默了,心里知道她还是放不下的。

    高中时他就一直喜欢她,但是总觉得自己离她很远。后来她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女朋友,虽然他很失落,但也觉得高兴。毕竟易泽是那么优秀的男生,自己却只是个不良少年。再后来易泽和她分手了,他没有劝易泽去找她和好,也还是不敢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终于,她和他一样,留在这个城市没有去读大学,他很开心。明宣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可以照顾莫爱了。他的未来是一片茫然,她的也是。但是两个人一起,路就会好走些。

    他带她来酒吧,只是想让她好好的醉一场。她一直太清醒,醒着就疼。只有醉了她才会哭出来。明宣没有想到莫爱是那么能喝的一个女孩子,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喝不醉的。

    后来莫爱还是神志不清了。明宣送她回家,她死死的抱着他不肯松手。明宣哄她,莫莫,睡觉。他和易泽一样,叫她莫莫,无限温柔的称呼。莫爱抱着明宣,激烈的吻他。明宣惊呆,用力的推她却怎么也也推不开。

    莫爱说,明宣,我们上床吧。

    明宣只当她说醉话,没有理她,倒在她旁边睡下。倦意来袭,很快他就睡着了。莫爱轻轻的拍他的脸,长长的叹气。他的脸也很好看,却没有易泽干净的气质。这世上,毕竟只有一个易泽。莫爱惨笑,原来自己还是忘不了。易泽走了,自己却还在原地。

    她知自己并木醉。在这一晚,她是真的想找个人陪她放纵。她要用自己的堕落来惩罚易泽的决情。反正自己爱的人已经走了,跟谁乱来已经无所谓了。

    但是,看来她找错了人。

    后来他们还是发生了很多事。

    两个寂寞的人在一起还是寂寞。总要借助外界一点温暖的东西来帮他们逃避孤单。莫爱与明宣在一起是多么理所应当的事。暧昧的情愫终于变的明朗起来,过往的细枝末节终于清晰。莫爱心里清楚,她与明宣,只有露水的缘分。

    浮萍之聚而已。

    明宣二十岁那天,莫爱把自己当礼物送给了他。躺在床上,她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欲望,也没有报复的快感。她知道,现在的她,是离幸福越来越远了。明宣给她的,她不想要。她想要的,明宣又给不了。

    没关系,就这样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明宣看到她臂上易泽的名字,不说话。莫爱笑笑,拿刀横划下去。血色凄迷。这一刀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她最疼的那一次,是易泽的伤口在流血,她在疼。

    任何感情都会走向结束。这是她十岁起就懂得的道理。

    开始,过程,分离,不断上演出一出出的剧目。如果说她与易泽是一场悲剧,那她与明宣根本就是一场闹剧。这一场,一直都不会是爱,只是演出。而这场演出,没有观众。她忘情的演绎只是为了要麻痹现实的痛楚。所有的台词,身体的温度,都是注定要忘却的。

    莫爱时常会问自己,当初和易泽之间,是否真是自己错了?

    但是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还是会选择一样的方式。哪怕是已经预知了结局,也无怨无悔。既然生来就是注定要错的,那就不要企图纠正了。错到底吧。

    而明宣,如果他要背叛。她没有一滴眼泪来谴责。

    在医院的手术台上,莫爱渐渐昏睡过去。醒来后,一切都干干净净的了。医生跟她说,以后要注意,你年纪这么小,这样的事伤身体。

    腹中少了什么,心里却多了什么。

    莫爱问自己,如果那个孩子是易泽的,她会不会舍得。她会不会那么毅然决然的打掉。答案她是明确知晓的。如果真的是易泽的,她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哪怕日后要后悔,也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知道自己怀孕的那天,莫爱端详自己的脸。还是这么年轻,难道就要当母亲了?明宣抱着她,说着对不起。又说,要不你就生下来。

    不可能,莫爱冷笑。她自己就是一个不被负责任的生命。她不会再制造另外一个错误。如果劫难也是有轮回的,那就从她这里了结。

    在雨水中行走,彻骨的寒冷,却乐得轻松。曾经还以为所有的割舍都会有肝肠寸断的疼痛,原来不是。没有爱的割舍,可以如此的利落,没有任何难舍的情绪。

    第三次从医院出来,那个端庄的女医生对她说:莫小姐,你以后再也不生育了。她从医生的眼睛里看到了轻蔑和鄙夷。

    原来自己已经不能再生小孩了。她走到一家书店,看到育婴杂志封面上那些可爱的小人儿的照片。眼泪溢了出来。

    那一夜她又梦见那个声音在喊她。她不停的奔跑,徒劳的寻觅注定要落空的线索。撕心裂肺的叫,哭。不依不挠。自己都厌恶了,手心里全是眼泪。

    惊醒过来,明宣冷漠的说,你刚刚在喊易泽的名字。

    那又如何。我的心在他那里,身体不是给你了吗。莫爱点烟,狠狠的抽了一口。

    窗外的城市闪烁着光亮,给人温暖的幻觉。而其实,夜凉如水。

    那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来找莫爱。她说,莫姐姐,你是明宣的女朋友,请你帮我。

    莫爱带她去医院,告诉她不要紧张。就是睡一觉,然后就什么都好了。女孩乖乖的进去,她坐在走廊里抽烟。想清楚了很多问题。

    有些事,可以一直拖下去,甚至可以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拖一辈子。她与明宣是一盘败局,每一步棋都是错。短暂的幸福错觉,醒来后是巨大的阴霾和空虚。没有必要把自己束缚在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身上,没有必要继续赌下去。

    感情,也要棋逢对手才能缠绵缱绻。但明宣,始终不是她的对手。

    女孩出来后,她给她一些钱。

    我要你记住,我给你钱,我带你来这里,不是因为我是明宣的女朋友,要帮他收拾残局。而是因为你是易泽的妹妹,我才帮你。不要再爱明宣,你只是他用来报复我的工具。

    好好生活,不要像我这样!

    易泽,就这样吧。这是莫莫仅能为你做的,为你保护你的亲人。你曾给我的爱,我就这样来还。

    明宣跪在她面前认错。莫爱去扶他,他执意不肯起来。他说莫莫你原谅我吧。

    莫爱坐在地上抽烟,她笑。明宣,我从来都没有生你的气,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没有深情的爱,也就没有刻骨的恨。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靠明宣一相情愿的感情在维系,莫爱只是在敷衍。敷衍他,也敷衍自己。他们之间是有隔阂,就算有了身体的痴缠,有了耳鬓斯磨的亲密关系,那道隔阂也无法穿越。

    她知。她的身体一直在尘世来回,灵魂却早已遗失了。也许是从前,也许是往后。但总之是回不来了。

    明宣,不要做无用的挽留。我下决心要走,没有人留得住。好聚好散,就这样吧。我们之间,一直都不是爱,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他哭得像个孩子,莫爱帮他擦眼泪。心里在叹息,同样是落泪。为什么明宣的就没有让她心疼。

    不要爱,没有爱,那么,让我离开。

    [弱水三千,我真的是那一瓢吗]

    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一段纠结了。周沐,莫爱的最后一场繁华之梦。在这场梦结束时,她终于洒尽了最后一滴鲜血。祭奠了一路走来的所有爱情。

    她与周沐,是另一场耐力的考验。

    离开明宣后的莫爱,过着更加放荡不羁的生活。抽烟喝酒嗑药,每天晚上跟不同的男人出入不同的酒店。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有时夜里躺在陌生的床上醒来会嘲笑自己,怎么沦落到这样的田地了。

    不要爱,也不要钱,真的只是太寂寞。

    相当长的一断时间过后,终于厌倦了。开始没日没夜的在网吧泡着,玩各种网络游戏,对决的那种。不在乎分数,只在乎输赢。哪怕开局就一直输,只要到最后赢一次,也就满足了。

    后来莫爱相信,人作出决定都是宿命的注定。她会对游戏着迷,是因为她要遇见周沐。

    莫爱生日那天,没有任何人记得给她祝福。自己买了个水果蛋糕在网吧里一边吃一边玩俄罗斯。旁边那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一直看着她笑,大概是吃相太狼狈了。

    莫爱白了他一眼,继续玩。那人说,我跟你玩吧,输的人请客。莫爱也就同意了。她心里暗暗的笑,没有想到这么肮脏的自己,还有吸引这么干净的男孩子的魅力。

    他堆方块是一行一行的消,极有分寸,从容。莫爱却是堆得很高,然后就等一根竖条。有点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的意思。只是那东风总是迟迟不来。而她又极没有耐心,放错一着就实行自我毁灭。到最后,她是一局未胜。

    他意味深长的说,你太贪婪了。

    莫爱遵守约定,请他吃了饭。他的笑容很天真,像极了记忆中的易泽。他说我叫周沐。她说你好,我是莫爱。

    与周沐的拉锯战仍是两败俱伤,身心俱疲。虽然她尽全力不想有遗憾有伤害,想让自己过上健康的生活,可血液里的野性,以及过去的肮脏的历史给她造成的自卑,都一直不肯示弱。她还是那个患得患失的病态女子。

    一次一次的哭倒在周沐的怀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悲伤漫溢,决堤,崩溃,泛滥。她心里是恨的,咬牙切齿的恨着自己的懦弱和曾经的放荡。她名叫莫爱,莫非真的命中无爱?可是,每次又确实是自己亲手一点一点摧毁唾手可得的关怀。

    每次面对这样的莫爱,周沐都是不知所措的。他想问,你这样闹你累不累。可是到底是从来都没有问过,他知道她是累的。他知道她过去耻辱的历史,莫爱的名字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是个传奇。只是她从来不提,他也从来不问。

    不是不介意的,只是知道自己已经逃不开了,只好置若罔闻。

    莫爱说,周沐,从见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心里问自己,还有没有爱再一次的能力。

    他叫她的名字与别人都不一样。爱爱,他是这样的叫她。每次听到,莫爱内心就无限痛楚。真是想被他这样叫一辈子。可是自己与他,真的有一辈子吗?

    她经常会跟周沐说起她和易泽的事。

    我初中就开始抽烟呢,但是易泽从来都不知道。我不在他面前抽的,他肯定不喜欢。

    有一次吵架吵得特别厉害,我拿把刀给他,要他和我一起死了算了。把他吓的一愣一愣的。

    扔那个椅子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他会去挡。我一直以为他只会保护我一个人。那个伤口真大呀。血就从他脸上往下滴,我心里痛得说不出话来。

    每次周沐都很认真的听着莫爱如数家珍一般的说她和易泽的往事。他知、她只说那个时候的事是因为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干净的女孩子,灵魂和身体都还是是澄明的。关于易泽之后的一切,都是她难以摆脱的噩梦。

    最初发现她吃药的时候,周沐发了好大的脾气。他把所有的药丸扔进垃圾桶,恶狠狠的警告莫爱下不为例。他说,这些东西总有一天会要了你的命的。

    莫爱倚靠着门,不动声色的看着愤怒的周沐。然后点了根烟,眉目之间全是不以为然,她说我的命关你什么事?

    周沐气得脸色苍白。爱爱,你说这样的话没良心。

    莫爱把烟灰掸到地上。周沐,我本来就没有良心,看不顺眼你就走,我绝对不留你。

    周沐扬手要打她,她把脸朝他送,充满了挑衅。那一巴掌没有打下去,两个人心里都知道他是舍不得打她的。他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不给半丝挣扎的余地。爱爱,你不要仗着我爱你就老是胡闹!

    莫爱痛哭,用尽全身的力气咬自己的嘴唇,一直咬出腥甜的鲜血。眼看着周沐在她的蛊惑中一步一步走上了易泽的老路,犯易泽犯过的错。她是无法原谅自己的,生来似乎只为了折磨对自己好的人,只为了毁灭,不留转圜的毁灭。她为周沐哭,世上好女孩那么多,你何苦死守着我这个坏的。

    周沐看着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爱爱,我要你知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莫爱脸上有了倦意的笑容,似乎迷上了迷雾。弱水三千,我真的是你那一瓢吗?

    后来的后来,她仍然在吃药,只是换了瓶子。粗心的周沐以为她吃的是vc,也就不再在意。

    吃了药就能安心的睡,就不会作那个梦了。

    周沐平时上课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带很多很多的钱去逛街。去各种各样的化妆品专柜试用。无视售货小姐的白眼,乐此不疲。

    那些被千万人试用过的唇彩,眼影,睫毛膏,指甲油,幻画出来绝色容颜的她。她不是买不起,可就是故意要刺激那些售货小姐,以此来满足自己病态的成就感。

    莫爱,你真是天生的卑贱。她在心里这样骂自己。

    那天周沐告诉她,爱爱,我妈妈想见见你。

    莫爱不愿意去。多年来的特立独行使她不习惯与长辈打交道。她的父母,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模糊。只有每个月固定的那两笔汇款可以证明他们还生活得不错。

    周沐求她,爱爱,你就去嘛,为我做一件事啦。

    她沉默良久,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周沐欢欣雀跃。彼此都未料到诀别的时候要来了。

    在周沐豪华的家中,莫爱见到了他的母亲,那个告诉她她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的端庄医生。

    莫爱感觉到周身有冰凉的冷风在包围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崩裂,粉碎如尘埃。渐渐从身体里抽离出来,漂浮在空中,挥发成一圈一圈的幻影。

    趁周沐去倒茶的时间,他的母亲刻薄的羞辱莫爱。

    莫小姐,我一直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有想到真的是你。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敢纠缠周沐。我的儿子,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我不会允许你害他有辱家门。

    莫爱站在客厅中央,面无表情的一句一句顶回去。言语极为不堪。

    周沐冲进来,气急败坏。爱爱,这是我妈妈,你不准这么没礼貌。

    她甩开他的手,眼泪放肆的涌出来。心里在痛,痛不欲生的痛。她哭,不是因为被他母亲羞辱,对于那些恶毒的言辞她早就习以为常。她哭,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没有站在她这边。在没有搞清楚状况时,不由分辨的谴责她。说什么爱呢,说什么了解呢,全他妈的是假的。

    她绝望的看着周沐,平静的说,周沐,现在我告诉你,我们完了。

    不顾身后周沐的追逐,他在唤她“爱爱”她不回头,像在梦里那样决绝的奔跑。她知,自己再也不能回头了。

    [你永远都是我的最初,我的爱]

    我是莫爱,莫就是不要,就没有的意思。

    莫爱,就不要爱,也没有爱。

    一直在梦里寻觅我生命里渴求以久的迷茫线索,企图找到宿命的轨迹。想给自己的放逐找到停留的理由。我在夜里被记忆的潮水包围,抽搐着,感受着不可预知的暗涌。眼泪的温度可以消逝的如此之快,从灼伤我的灵魂到冰封我的思想,只是一瞬间而已。

    易泽,我最初的爱,末世来临我都不能舍弃的温柔。我多么希望你能够谅解,那一年,我们都是青葱校园里的孩子。那一年。我的任性,我的桀骜不逊。终于耗尽了你早已疲惫的爱和耐心。之后,我们分道扬镳,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时,我们都是不懂珍惜的孩子。爱情,在肆意的挥霍间一点一点流失。最后,两手空空。

    你知,我是心比天高的骄傲女子。明明心生后悔,也不肯主动妥协。我始终是预感你有一天要离我而去,留下我独自承担所有的狠和痛。

    那么爱你,最终却爱到失去了你。

    我在夜里反复的有刀在手臂上刻你的名字。血在流,我在痛,但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额上一辈子都留着我带给你的伤疤。那么,作为平等,我也要终生都带着你的名字在这个落寞的人间行走。生生世世,我不要再错失了你。

    与你在一起,我不在你的面前抽烟喝酒。你走后,我纵欲无度。你不要我了,我再不必为任何人爱惜自己。就是这样的不知自救,我终于沦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我知,我再也不能爱上任何人了。连周沐,也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与你相似的气息。

    你和那场梦,我都无法摆脱。

    易泽,你知道飞的感觉吗?我在那一日终于亲身感知。腾飞的瞬间,什么都可以看开。周沐抱着我哭,大声的叫我的名字。可是,我不是飞起来了吗?他抱着的是谁?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往上飞,耳边传来的声音似乎非常美。原来,我只是在往下坠

    那一天,我从周沐的家里跑出来。悲愤难抑,慌不择路。那个司机是无辜的,是我自己突然冲出去的,鲜血从身体里宣泄出来,好像一地的樱花。我听见梦里那个声音在叫我,莫爱,你来了。

    易泽,我终于找到我的归宿了。那就是死亡,原来它一直在那里等着我。

    易泽,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哭吗?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