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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被师父拣到时,我的三魂七魄已快消散殆尽。他用魂聚水为我勉强地塑造了新的魂体。于然,我的记忆也就随过往被丢弃在了岁月的洪流之中。而师傅也赐我新名,曰涣玉。

    我随师傅修行,只为维持这缥缈的魂体。在修行之余,则会随师父出没在这方圆十里内的青山绿水中,览尽这青翠的山岚和明澈的淙淙流水。以蓝天为盖,以绿地为庐,周围是善良纯真的山禽野兽。师父说这里的生活虽无世间的繁复奢华,但也摒弃了那杂乱繁多的俗世之气和俗世之音。万物生灵都追随着本性的步伐无忧地生活着,快哉,快哉!

    我不明白师父当时的话。虽然魂体只是勉强完全,但对于这种单一的生活却有种厌乏之感。一日,我向师父吐露了这纠结以久的心绪。师父伊始仰天大笑,豪放淋漓。旋即望向我时却又是另一光景。第一次,我在这仙风道骨的老者双眸中看到了浑浊和沧桑,还有一丝丝恍若游离的无奈。“涣玉,记住。虽然这里只有这简单的行云流水,但已然是该满足的了。不要轻动妄念,否则,你只将万劫不复。”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既然师父都这样谆谆告诫,我又怎能违背呢?但眼前的这番说辞,却另人费解:妄念指及何物?为何又将万劫不复呢?虽然我满腹狐疑,却也没再提及。日子真如行云流水匆匆而过,几度轮回,已然不知当今乃何春秋。

    我的魂体在经数年的潜心修行后,终于在一个明亮的夜晚,借清溶灵动的月华得到了完全。此刻,师父语重心长地说:“涣玉,如今你已是个道行高深的山鬼,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如今为师要远行云游一段日子,你就在此地继续静心修行,等候为师的归程。”我问他将行往何处,为何不让我一路同行。他只是摆摆手,说此行只是为见些故友,在看看这世间究竟变换成了怎样的一个模样,带上我并不方便。而且这山中茅舍虽然简陋,但若长久地放任,就会在风雨中坍塌。到时就无处落脚了。

    前面的话倒还可信,但无落脚之处只一说到破绽百出。既为简陋茅舍,又何需担心没了。况且就算没了,在搭建一个也就罢了,何必这样苦苦死守任岁月蹉跎。师父看出我的疑惑和抱怨,又道他自有他的道理,我遵照便是了。师父语毕,就转身消失在了这清清月辉之中。一阵轻风之后,躁动的树林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几只飞鸟被惊醒拍打了几下翅膀,反而让这林海显得更加安静了。“死老头。”我轻轻呢喃。这是我第一次对师父口出不敬,说完我又径自莞尔一笑,心中叨念“罪过。罪过。”这师父走了,徒留我一人,不,一鬼独自守着这么一大片山水,会不会空虚寂寞了。不过就算师父在,这也没见得热闹多少。所以也就坦然些许。

    日子还是遵循以前的规矩过着。每日除了修行,我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去做些琐碎的事情,而最喜欢的就是缝制衣服,仿佛对这手工活情有独钟,但往往是无果而终。所以在屋子里也微 多了些个未成型的布料。师父看到后会叹息一声,倒也从不过问。同时,我也发现了许多美丽的风景。其中最让我欢喜的是那瀑布。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纯白的带子悬空挂在山幕上一样。激烈的水花在惊骇的高度中不停的翻滚着,飞舞着。这不同于浪花的滚动,蝴蝶的翩跹。虽都为天成,但前者则是浑厚雄壮的美。水花在飞落的过程中,灼灼金灿的阳光透过一滴滴密集的晶莹剔透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刹那间亮丽了黯淡的视线。整个瀑布大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之气势。不知怎的,脑子里面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个句子,而且有种久违的温暖和心酸的感觉涌上了心头。想要追寻下去,却又是一片空白。不过还好,我只是一个好奇心极淡的山鬼,追寻不到,也就适时罢手,否则徒然若来一身忧尘。

    这日,我照常在修行之后去了瀑布。正当我缝制新的白灰长衫时,一个男子突兀地闯进了我的视线里。眉目清秀,鼻骨高挺,一双唇虽然因冷而发紫,但单薄得好看。身子清瘦却并不修长,显出几分柔弱之气。虽无柳若扶风那般夸张,但也未见阳刚。我就这样直白地打量了他好一阵子,他脸上不自觉地升腾起了一片红云。我不觉好奇,原来人的脸还可以变换颜色。

    “姑娘,小生李天赐。因进京赶考误闯了这森林,结果丢了来路。可否有劳姑娘为我引路,小生真是感激不尽。”刚说完,这男子就“扑通”一下栽倒在了地上,背后书箱里的书也跟着散了一地。李天赐,这让我好生熟悉又十分陌生。不管了,我先将他弄出去再说。可当我走到山口时,又返折回了茅屋,毕竟好不容易才来一个生人,放他走了多可惜。于是我将他安置了下来。

    他昏睡了三昼三夜才醒过来。当时我正坐在床沿上近距离仔细地观察他,他忽然就用力的拽住我的手着急地问:“我的书,我的书呢?”由于用力过猛且我毫无防备,一下我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一时间,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忽然,他又将我猛地推开。当时我就纳闷,怎么气力这么大啊?“对、对不起。小生失礼了。小生只是”

    “公子不必解释,我并不介意。”深居山中的我根本不懂人时的那套礼仪规矩,更何况我并非人。这李天赐先是诧异,但见我没说什么,涨红的脸才慢慢恢复成了常色。结果,紧接而来的更是匪夷所思。他欲起身下床,但我知道他困难,于是乎我想扶他一把。结果不知怎的我整个人又向他扑了上去。结果我两都倒在了床上,而我,紧紧地压在了他的身体上。那股清幽的青草味又流进了我的鼻子里。而这味道,令我如此留恋。以至于李天赐想将我推开,我说就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李天赐眼中写满了惊诧和不可置信,但倒也任我这样继续贴在他身上。那股味道从若有似无到渐渐浓郁,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踏实,即便是我得到实体的那一刻也无现在的这种感觉。闻着闻着,我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我醒了过来。此时李天赐已经站在了窗前,视线越过林海落在了不知名的远方。见我醒来,他忽然大步走到我面前并拉起我手,说:“姑娘,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等我功成名就之后就回来娶你。”我不解,为什么要对我负责?但我也没多问,看见他笃定的表情我觉得没有问的必要。而且我此刻正在欣赏这表情,哪有闲工夫来问啊。原来人的表情可以这样丰富,不像师父,跟这山顶的积雪似的,终日冷冰冰的。结果我也变得面无表情。我无意间摇了摇头,结果那李天赐的表情仿佛泄了气的球忽然就瘪了下来,一锁眉头紧结。好玩。不知道我点头他会有怎么的反应。于是我又点了点头。结果他立马又恢复了神采。我忽地一下就笑了,任由他握住我的手。从他的指间和柔软的掌心,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的温暖和气息。

    接下来的日子,他在看书之余会陪着我在着深山老林中漫步。而我也趁他读书之时修行,在做琐碎之事,而且我发现我缝制的长衫是那样的适合于他。在散步中,他会给我讲好多外面大千世界发生的事情和风俗,都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当见我欢呼雀跃时,他会挺有成就感地一笑,说花花世界无奇不有,小生的见闻也不过皮毛而已,浅陋得很啊。我却并不在乎,从他口中得知他所述说的不过是外面世界的一隅,更是觉得美好。日子就这样悄然无声的漏逝了。我竟然发觉,自己仿佛已经依赖上了这个只和我相处数月的男子。

    那夜冰凉如水,我终于完成了那件灰白长衫。我急忙让立李天赐穿上了他,十分合身。“好像是为我定做一般。”话虽这样说,但他却颇为意兴阑珊。“公子若嫌弃,还我便是了。”我有些生气。“不不不,姑娘误会了。我挺喜欢的。”李天赐的脸又红涨了起来。“那公子何意?”李天赐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我在这里滞留了数月,也该启程了。”屋外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树林“刷刷”做响。“既然公子有要事在身,那我也不在勉留。明日便送公子出山。”虽然这样说,但心中忽然就怅然若失起来。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翌日,我就将李天赐送到了山口。他三步一回头,眼中恋恋不舍。我忽喊道:“公子自可放心离去,不必记挂。他日等公子功成名就之后在来接我也不迟。”

    “姑娘放心。他日我必当来迎娶姑娘。”

    李天赐渐行渐远,身影终于吞没在了朝阳的光辉之中。天边,朝霞绽放多姿的光彩。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我仍旧修行,仍旧行走在这山水之间,但心里却多了一份忐忑的牵挂。接着,在同样有着明朗月光的夜晚,师父,回来了。

    他一踏进门,就蹙了蹙眉。“涣玉,我不在时是否有生人来过?而且是个男人?”我见瞒不住,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师父,并袒露了自己的不安和记挂。师父的脸沉了来,像云雨欲来前阴霾的天空。“涣玉,现在你每日只需跟着我修行。至于刚才你给我所说之事,就当黄粱一梦,忘掉它。”

    我没在多说什么,但师父的神情让我疑惑。师父说完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当我经过时,听到师父在里面重重地叹息:“难道这情劫真是她无法逾越摆脱的吗?”我心惊。劫,难道他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怎么可能呢?

    此后,师父都未在提及这见事情。我也在跟随师父的修行中静心等待他的归来。春去秋来已是几度轮回。他,杳无音讯。我变得烦躁不安起来。难道是他遭遇了什么变故吗?与是我请求师父准许我下山找他。师父看我一脸坚决,脸色沉重,最后挥挥衣袂说:“你,去吧。”我拜谢了师父就匆匆下山了。至始至终,师父都不曾再看我一眼。

    出了山,我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海阔天空,什么叫繁华似锦。但我早已无心去欣赏这曾另我神往的花花世界,只为尽快找到李天赐。虽然我道行够深,但是因为人气复杂,所以追踪之术也只能感知李天赐大致的方向。他微弱的气息,从东南方飘来。随之而来的,除了他青草般的味道,还有一股胭脂味。

    我寻着味道追寻下去,却一路颠簸曲折。这世界原来真如师父所言,在繁华的背后藏匿着蠢蠢欲动的欲望和阴暗,人心难测,世间凶险。我做过丫鬟,当过杂役,做过苦工。渐渐的,我懂得了在这里生存的法则,不可避免的世故起来。一路走下来,我始终是个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鬼魂,有目的地流浪着。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我在江南找到了他,此时的他已是一个富甲一方的商人。但是,他早已成家立业,有了妻儿。他的妻子,是当今丞相温柔娴熟的千金。他的儿子,也已有当初遇见他时那般大。看着他富足美满的神情,仿佛有千万锐针齐齐栽进我的身心,又仿佛被滚烫的油从头到脚淋个通遍。一时间,泪湿春衫透。

    怒火中烧,心有不甘。但此刻的我又能做什么呢?一介山鬼道行在高对人也是束手无策的。但我在师父的一本书上看到过,只要吸食了1000个男人的精壮之气,就可以从鬼化成怪。但代价就是遭天谴,万劫不复,堕入三界六道之外。但此刻,我跟万劫不复又有和区别呢。

    我来到秦淮河岸,在这终日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地方是我报复的理想之地。我化名十娘,杜姓。不出数月,杜十娘这名号已响遍江南,人尽皆知。终于,在我吸食完999个男人的阳刚之气之后,他的儿子,李甲,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心中冷笑,机会总算是来了。

    我施展魅功,又在李甲面前若即若离。不出所料,李甲爱上了我。于是,我装作要从良,让李甲筹钱赎我。其实当初进来时是自愿的,就并未和老鸨签卖身契,这赎金一说,不过是假辞之说,装装样子罢了。不久,李甲就不顾家人的反对赎了我并娶进了门,但这喜事是要多寒掺有多寒掺。不过我并不介意,因为我目的并不在于此。当我踏进李甲家时,李天赐一眼就看见了我。他的眼中又是以前那种不可思议的惊诧表情,久违的青草清幽的味道也索萦在我鼻子周围。若是从前,我定会欢喜。但,现在,我只感觉到仇恨将报的快感。

    子时,李家忽然燃其了冲天大火,熊熊火焰烧了整整一个晚上,火光照亮了方圆十里内暗黑的苍穹夜幕。后来的人说,当晚只听见李家人的尖叫声,求救声,哭喊声,惨不忍睹。李家上上下下70多口人无一幸免,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烧成了焦碳。没错,是我放了这一把妖火。除非这火所烧之地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它,是不会停止的。而我,也在这场活中形神俱灭。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我笑得是都么惨烈。

    后有好事之徒,借说书人之名,编撰了一个故事。名字为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我又从黑暗中醒来,模糊的视线里是师父心痛的脸。师父幽幽开口,讲述了一个前世今生,在劫难逃的故事。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原来,我在成为山鬼之前,我亦爱上了一个李姓之人。他名曰慕白。这人在功名利禄上一郁郁不得志,所以纵情山水,放荡不羁。那时的我是一个渔家女。他到我家做客,因就后乱性,就与我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事后他很是后悔,也说了要对我负责。但因有事在身,不得不先了要事。于是我苦苦守候,只为他一句“等我”但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是数载。终于,我在相思与劳累的煎熬中郁郁死去,死时,手中还有见还未完工的灰白长衫。因为郁结太重,所以我的魂魄四分五裂,幸得师父出手,我才保全了自己。但没想到的是,我与他竟然孽缘未尽,转世成李天赐的再度与我相遇,并从此纠缠不清。可笑的是,历史是那么喜欢故伎重演。师父说他早已料到,只是没想到会发生的这么快。而且,此次,师父竟也成了命运操纵的棋子。李天赐之所以未回来找我,全是师父从中作梗。是他略施法术,让李天赐没有能找到山中来。

    听着听着,密集深刻的皱纹就爬上了我的脸,沟壑纵横。我流下泪聚集成了一个泉眼,源源不断流出的清水可以让喝过的人忘记过往,忘记哀愁。我称它为忘忧水,世人皆称之为孟婆汤。

    师父成了冥界之主,而我也跟随师父到了冥界,从此不在过问世事。每日我只守侯在奈何桥边,冷眼看那些叫冤喊曲的鬼魂。给他们灌下一碗忘忧水,便什么也不记得。什么山盟海誓,什么天荒地老,什么海枯石烂。在这水面前,都脆弱不堪。这就人是啊。

    繁华三千,如水东流。一世纠缠,不过尘土。到最后,空悲切。孟婆,我接受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