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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一个月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打电话到你公司,他们说你辞职了;问你妈她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失踪了。”
从意大利回来的第二天,江曼光就被守株待兔的程雪碧逮个正着,揪着她唠唠叨叨,埋怨个不停。
“我去旅行了。”一个月不在,答录机塞满了留言,倒有一大半都是程雪碧的埋怨。桌子椅子和房子的各个角落,都蒙上了淡淡一层灰尘。
“旅行?去哪一褢?”程雪碧觉得稀奇。“我怎么没听你提过?怎么那么突然?还有,好好的你干嘛辞职?你一个人去旅行的吗?还是跟什么人?”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要我怎么回答。”江曼光简直应付不暇。程雪碧是她前一家杂志社的同事,琦琦也是。两个人都是a,负责拉广告;她则做的是美工,负责版面设计。
她把桌子上的灰尘用湿抹布擦掉,才抬头说:“我去意大利了。”
“意大利?跟团去吗?还是”程雪碧穷追不舍!不打破沙锅问到底似乎不甘心。
江曼光不忙着回答她的问题,看看她那颜色晒得十分漂亮健康的古铜色皮肤,反问说:“你跟琦琦她们去绿岛浮潜了?”
“对啊。”提起这个,作风时髦前卫的程雪碧便兴致勃勃的。“那里的海好干净,游起来很舒服。下次休假我们打算再去。先不提这个,你没事干嘛辞职,跑去意大利?”
“也没为什么,”江曼光耸个肩,很无所谓。“就是辞了,大概是倦怠吧。出去充充电也是好的。”
“一个人?”
她沉默了一会,想了想!省略掉细节,简单扼要说:“跟一个朋友。我跟他刚认识不久。他刚好有多出来的机票,所以我们就结伴同行。”并没有说明白她和杨照之间的事。
“原来。你怎么不找我?”程雪碧没有太大惊小敝。这种事很正常。何况江曼光本来就不是那种含羞带住、别扭的女孩。
“找你也没用,只有一张多出来的机票。再说,你走得掉吗?”
“说得也是。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工作都辞了。”
“再看看吧。我想先休息一阵。”
“休息?”程雪碧夸张叫起来。“拜托你,小姐!你以为你几岁了?不积极一点找工作,你还想在家吃老米饭啊。”
“我知道,但也急不得!我想暂时先到我妈的咖啡馆帮忙,看看情况再说。”
“要不要我帮忙问问看,看编辑部缺不缺人?”
江曼光不感兴趣地摇头。“不必了。你没听说过,好马不吃回头草吗?好了,我得出门了,我妈还在等我。”
她将沾满灰尘的抹布丢入水桶里!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去‘香堤’吗?我也一块去。”
“好啊,你有那么多时间的话。”
“反正今天也玩不成什么了,跟着你去,还可以喝免费的咖啡。说真的,你妈贵的咖啡很好喝!我还想跟她学哪。”
“真的吗?我跟我妈说去,让她教你。”
“那太好了。我还在想,如果我厚着脸皮央她教我,不知道她肯不肯答应。”程雪碧喜孜孜的,显得很高兴。咖啡成了一种都会文化后,喝咖啡是一种流行,煮咖啡便是一种品味。真正懂咖啡的人才懂得品酩直接由咖啡豆煮出来的香涩;所以,喝咖啡不止是一种情调,也是一种格调。
这些,江曼光不太懂,也不是很在意。她不是会太上瘾的人,苦苦的一杯酒和苦苦的一杯咖啡,对她来说,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对意大利那种叫卡布奇诺的奶油泡沫咖啡,因为有着甜美回忆的缘故,喝的时候,心头会有一种甜蜜的热流。
“走吧。我请你喝卡布奇诺。”她轻快地带上门,对一脸莫名的程雪碧眯眼笑了笑。
星期五晚上,为了公司新案子经常忙得半夜才回家的杨耀,难得的随杨道生一同回家吃晚饭。加上离家的杨照平安地回来,杨太太既意外又高兴,督促玛丽亚煮了一整桌的菜。
“妈,这样会不会太多了?才几个人。”杨耀看着满满一整桌的鱼肉青菜,光看就饱了一半。
柯倩妮笑说:“难得你和爸一起回来吃晚饭,阿照也回来了,妈一高兴,就吩咐玛丽亚多准备了一些,还怕不够呢。”
杨太太听着,也笑说:“你最近每天都忙到三更半夜才回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今天就多吃一些。好了,大家快上桌吧,等菜凉了就不好吃。”
杨道生顺着太太的催促。但才坐定,想想,侧头问杨耀说:“阿耀,‘大成’那个案子进行得怎么样?”
“大致上还算顺利。不过,有几个地主态度还没软化,价格上谈不拢”
“不是已经谈了好些时候了吗?怎么还谈不眬?”杨道生皱起眉。“动作要快,别再拖拖拉拉,赶紧把土地收购完成。那一块地方虽然位置偏远了点,但很有潜力,等捷运全线完工,市场上会翻涨好几倍,别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我知道。我已经交代张副理加紧和地主沟通,这两天应该就会有结果。”
“这样就好。现在景气还算热络!赶紧加快速度,趁市场还热的时候推出。还有,该开始规划案子的销售!叫企划部提出企划来。”
“是。明天我就交代下去。”杨耀恭敬的服从命令。
杨太太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谈的全是些工作的事,带几分不快说:“你们父子两好不容易回家吃个晚饭,吃饭就吃饭,把工作放在一旁,别老是该工作的事。”真是的,这两个工作狂!她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阿照呢?”
提起杨照,杨道生本来就冷肃的脸,马上沉下来。“不必管他了,想也知道那个没出息的东西一定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杨太太放下筷子,试着替儿子说话,说:“你别老是这样指责儿子。阿照他其实也是很努力,想博得你的认同。阿照有的才华和阿耀是不一样的,如果你肯平心静气看待”
“他能有什么才华?。”杨道生不以为然地打断太太的话,轻蔑说:“他除了会玩泥巴以外,还会有什么出息?你看他!每天除了鬼混外,到底做了什么?哼,不思长进的东西。”
“你就只会这样批评儿子!所以,他才会受不了跑出去的!现在他好不容易回来,你又”杨太太实在真不知该怎么说,干脆放弃再和杨道生争辩。“我上去看看,他说不定在房里。”
就在这时,像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大门‘碰’了一声,杨照一身脏兮兮的走进来。
“阿照。”杨太太连忙站起来,走向他。“你去哪里了?来,快过来吃饭。”
“我吃过了。”杨照平淡地丢下话,痹篇柯倩妮投来的目光,迳往楼上走去,似乎急着逃避什么,脚步有一些急。
“阿照。”杨太太远是不放心,叫住他说:“真的吃过了吗?妈妈准备了好多,你多少吃一点。难得你爸爸和哥哥都回来了,大家可以聚在一起吃饭,多开心。”
“对不起,妈。你们吃吧,我在外头吃过才回来的。不打搅你们了。”
柯倩妮和杨耀并坐的画面!让他看得有些痛。
“你怎么这么说,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啊,怎么叫打搅?矗旃矗痛蠹乙黄鸪苑埂!?br>
“不了,我”
“阿照,”杨太太打断他,几乎是恳求。“过来吧,就算是喝个汤也好。难得今天你爸和阿耀也在,我们一家人好久没有聚在一起吃饭了。快,快过来”
“不必再求他了!”杨道生重重拍着桌子,大声吆喝出来。
“他爱吃不吃随便他,不必求他!”
“爸,你这又何必”杨耀说:“阿照,过来一起吃饭吧。”
“是啊,阿照。”柯倩妮柔声地附和。
杨照带几些倔气,俊冷的脸微微一纠。“谢谢,我真的不饿。对不起,我还有事。”随即转身,态度有些冷淡。不过,并无意与他父亲争执。
“站住!”杨道生却被他的态度激怒,提高声调!生气说:“你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回来吃饭!你以为这里是旅馆,爱出去就出去,爱回来就回来!你要是要像这样一直鬼混,干脆就不要回来!”
新怨加上旧气,杨道生越说怒火越盛。杨照始终不肯说他到底去了哪里回家后又每天早出晚归,比起之前,更加变本加厉。他似乎故意错开和大家作息的时间,在这个家里简直成了幽灵一样。他本想不追究,但他的态度让他看了越有气。
“我会如你的愿的,爸。”杨照回过头,语气平平的,意外地冷静.“本来我就打算搬出去。今天我只是回来拿东西,我马上就会走。”
“阿照,”听他这么说,杨太太脸色大变。
“阿照,你别冲动。”杨耀一贯冷静的态度,只不过语调有些急。“搬出去了你一个人打算怎么办?你的学业怎么办?你冷静想想,不要意气用事。”
“他要走就让他走!我倒要看看他能有什么本事!”杨道生气得发抖,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能有什么本事?在你心中,我从来就没有出息,从来就得不到你的认同。”杨照直瞪着他父亲,口气有一些紊乱激动。“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永远都只用挑剔的眼光看着我。你否定我的一切,漠视我的努力,要的只是像大哥那样能事事符合你期望和要求的儿子。可是,爸,我不是大哥,我有我的感觉和自我。我很抱歉,无法像大哥一样达到你的期望与要求。我知道你对我很不满意,但那就是我。”
“你给我住口!”杨道生横竖着眉,表情绷得很紧。“你不好好检讨,就只会替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从小到大,你哪一次真正下工夫努力过?没有一件事你不是半途而废!不仅没有你大哥的努力,也没有你大哥的毅力和恒心,更没有责任感。像你这种态度,根本就不可能会成功!而你不但不知检讨反省,反而成天只是鬼混。你以为只要在画布上涂上一些乱七八糟的颜料、玩玩泥巴,那就叫才华吗?你别作梦了!真有那么简单的话,就不会有一大堆穷途潦倒靠人救济的艺术家!”
“爸爸。”杨耀略略蹙了蹙眉。他觉得他父亲说得实在过分了,完全否定杨照。
杨太太则急得一团乱,埋怨扬道生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你真的非把儿子赶走不可吗?”
“他要走就让他走!我根本不承认有这种儿子!”杨道生在气头上,说出的话毫不考虑。
“我会走的。我马上就搬出去。”杨照白着脸,几乎咬破了唇。
“阿照,你爸只是在说气话,你别当真!”杨太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转寻向杨耀说:“阿耀,你也说说话啊。”
他能说什么呢?杨耀看看盛怒的父亲和倔强的弟弟,不疾不徐的,考量的都是实际的问题,感觉还是那么冷静。“阿照!你别冲动。你搬出去要住哪儿?你的生活怎么办?还有,你的炉业呢?再说,你一个人,妈会担心的。”
“是啊,阿照。”柯倩妮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柔声劝说:“住在家里,什么都方便,搬出去的话,谁照顾你呢?爸妈会担心的。”
杨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回避她的关心。说:“这你们不必担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生活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不行,你一个人要住在外面,没有人照顾你,我不放心。我不答应。”杨太太忧心忡忡的,说什么都不答应。
“别管他了!他要做什么随他去!吃饭了!”杨道生大吼一声,走回饭桌,大口地扒饭。
其他人楞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杨道生怒斥说:“你们还楞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吃饭!”
杨照见状,一言不发,掉头走回房间。
“阿照!”杨太太光是心焦,却充满无力感。
“我上去看看吧。”柯倩妮安抚她,和杨耀交换个目光,跟着追上楼去。
她知道场照和他父亲的关系一直不是很融洽,但应该没有严重到需要离家出走的地步。事实上,她看得出来场照根本无意与他父亲起冲突。他要回避的,似乎有其他的对象、其他的原因
“阿照。”她敲敲门?锿访挥谢赜Α智昧嗣牛苯涌沤ァ?br>
杨照正将一些衣服塞进袋子中!知道是她,并没有回头。
“杨照,”柯倩妮走近几步,画蛇添足的解释说:“妈不放心,要我上来看看。”停顿一下,见他没反应,接着说:“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搬出去?”
杨照还是没说话,沉默地收拾着东西。
柯倩妮默默看着他收拾行李,过一会,才划破窒闷的空气,说:“是不是因为我,你才要搬出去的?”
杨照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仍旧没有回头。淡淡说:“跟你没有关系。”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没有。”
“你有。你每天早出晚归,就是不想和我碰面,对吧?现在,你又要搬出去,更是为了逃避我。阿照,别这样,你这样做,让我觉得很难过。为什么非得这样不可呢?我仍然是你的倩姐啊,一切都没有改变”
“怎么会没有改变!”杨照低喊起来,哈哑的声音听起来经过极力的压抑。
“你已经不再是那个能和我同看夕阳、谈论梦想的倩姐,而是我的‘大嫂’。你说,这还一样吗?”
“一样的。虽然我和你哥结了婚,但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关心你。请你相信我,阿照,我是希望你好的”柯倩妮握住他的手,说得好急,充满温柔的情感。
“你要我相信什么?”扬照甩开她的手,痛苦地扭曲着。“相信你只是我的大嫂,相信你选择了我的大哥?相信你早已忘了我们的承诺,还是相信你根本就不爱我?”
“不是的阿照。求求你,别这样”柯倩妮喃喃地摇头,可事实明明摆在眼前,又不能证明什么。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杨照低吼起来。这句话他问过无数次,每次都没有结果。他只能接受事实。
“阿照”
“出去,请你出去”他别过脸,背对着她。
对他的以背相向,柯倩妮忽然觉得有种失落,神情有些黯然。她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他的姿态那么决绝,似乎没有丝毫犹豫,把话收住,默默不说话。
结婚之前,她真希望他想开一些,不要那么死心眼;但当他真的以这样的姿态对着她,对她的感情变得冷淡时,她心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受。他搬出去,是为了痹篇她,或许真的就像他在电话中说的,他打算忘了她。可是她是他的倩姐啊,永远也不会改变,又有谁能取代她呢?
“阿照”她试着呼唤他。
杨照举起手捂住耳朵!匆匆地收拾好东西,拒绝她温柔的靠近,狼狈的──几乎是用逃的逃开。
他一定要忘记。强迫自己把一切都忘记。
“谢谢你来帮我的忙。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其实我一个人就可以应付的。”把唯一的一箱杂物塞进床底下后,杨照拍拍手,回过头对特地赶来帮忙的江曼光笑着道谢。
“不必客气,反正我也没帮上什么,都是你一个人在忙。”江曼光不好意思的笑笑。五楼公寓顶楼加盖的房子空间并不大,杨照的东西也不多,她来只是碍路。她看看四处说:“还需要什么吗?锅子、杯子、碗筷等等日常的东西都有了吗?要不要我去买?”
“不用了,那些东西我过几天再买。反正一个人又不常开伙,不急。”
“话不是这么说。即使不常开伙,那些东西还是必要的,早准备早好。不然你心想不急不急,一日霎用时往往急得跳脚。相信我,我一个人在外面住很久了,那都是宝贵的心得。”江曼光说着,忍不住笑。在屋子里慢慢绕了一圈,查看缺了什么。“这样好了,下次我带一些碗盘和杯子锅子给你。”
“这怎么好意思。我自己去买就可以。”
“反正都是多出来的。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分一些给你,你省得再花钱。”
“那就谢谢你喽。”杨照干脆恭敬不如从命。笑说:“幸亏有你,要不然我一个人要处理这些事想想也是很麻烦。不过实在麻烦了你很多事,连这房子都是靠你帮忙才能顺利找到。真谢谢你。”
“不必客气,阿照的事就是我的事。”江曼光脸上一直挂着明朗的笑容。她走到窗子旁,打开窗,收住笑说:“不过,这样好吗?你搬离开家,又要上课又要打工的,会很辛苦。你家人怎么说呢?”
“这是我的事,和他们没有关系。”一提到这件事,杨照便像触到敏感的痛带,像刺猬一样跳起来,脸色马上阴暗下来。“我会努力,不管再怎么辛苦我都会撑下去。”
“那你要多加油,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那个家也许有什么是他不能面对的吧?但他既然不说为什么,她便不问。
“啊,我该走了。我还有事。”她看看时间。
“我送你。”
“不用了。你今天刚搬家,早点休息。”她不让他送,将他推回屋里去。挥手说:“那我走了,再见。”
“啊,等等!”他忽想到什么,急忙追了出来。
江曼光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拉起她的手,摊开她的手心,拿出笔,把电话号码写在上头,含着笑说:“前两天装好了电话,差点给忘了。有空就打个电话给我。”
她以为他要做什么,没想到是这个举动。她看看手心,抬头望望他,重重点头,眯眼笑了起来。
“一定。我一定会打电话给你的。”她往前跑开两步,回头对他又笑又挥手,觉得很甜蜜。
“傻瓜。”杨照低低笑骂了一声,神情那么放纵,被她的举动逗笑了起来,又笑又摇头的。
苞江曼光在一起,他觉得很愉快,心里的阴霾仿佛都一扫而光。他觉得他再也遇不到像她这样的女孩了,虽然有点奇怪,可是却是那么特别,值得好好去珍惜。最重要的,在他心情低潮时,她好像总会适时出现,将他由谷底拉回地面。可是她却又那么善解人意;他不说,她从来不会问他为什么!那种种,常常教他感动。
“曼光!”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大声追上她。
“怎么了?”她吓一跳,以为发生什么事。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直看着她,看得那么专注,那么全心全意。
“怎么”江曼光觉得奇怪,笑着要问,话没说完,他忽然靠向她,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阿照”她说不出话了。
他将她拥得那么紧、那么全心;慢慢地,她把脸颊靠在他胸膛!伸手搂住他,把自己交给他,放心地偎入他怀抱。
这一刻,她听得到他的心跳,他感觉得到她的情感。一切都默默无语。默默无语。
有些爱情,总急于用言词证明什么、表白什么,他们有的,只是默默无语。
让一切尽在不言中,沉默,那最古老的语言。
过了秋分,天色一天比一天黑得早。六点不到,天边所有的光便都俏敛在地平线下。家家户户飘出饭菜的香;每个窗口暖黄的灯火后似乎都编织了一个温暖的巢。大城市的上空升浮着暖腾的气流,万家灯火都静静沉醉在它的笼罩。然而,城市犹有夜归人,在温暖灯火背后的黑暗蹈蹈独行。
席家一家正围坐在客厅。电视开着,播映着老少咸宜的卡通。席怡美和薛明辉坐在面对着电视的沙发,不是很专心地看着电视。看了一会,转头问一旁逗着小南的温纯纯说:“妈,曼光姐不是说今天会回来吗?都快六点了,怎么还没有到?”
“别急。她大概有事,过一会应该就会到。”温纯纯倒显得很从容,并不着急,逗着小南说:“小南,姐姐就会来看小南,你高不高兴?”
小南还小,也不知道真懂了没有,伸出胖胖的小手要人抱,口齿不清,含糊又傻乎乎的说:“高兴。”
席茂文一把抱起小南,呵呵笑说:“姐姐回来,小南也很高兴是不是?”后,孩子气地嘟起嘴巴发出‘呜呼’声音,在小南胖胖的腮帮和鼻子左右摩擦着。
小南吱吱笑起来,玩得很高兴。温纯纯却看着摇头笑说:“真是的,都几岁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席怡美和薛明辉对视一眼,也都笑起来。一家人正和乐说笑的时候!门钤响了。
“一定是曼光。”温纯纯起身开门。
“对不起,临时有点事,来晚了。”江曼光武装好了一张开朗的笑脸迎视他们一家天伦和乐的景象。踏进了这个门,即使是对自己的母亲,也显得涸仆气。
“没关系,只要你回来了就好。”温纯纯亲切地揽着女儿进门。
江曼光挂着笑,目光扫过客厅里的每个人。或许是不自觉,在外头住久了,每回来到这里,她总觉得自己像客人。
“茂叔,恰美。”她礼貌地打招呼。目光接触到薛明辉,笑容仍然没变。“嗨,明辉。”话才说完,小南已经抖着胖胖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咿咿呀呀叫说:“姐姐,抱抱”
“嗨,小南,姐姐回来看你喽。”她蹲下去,抱住小南。
她搬出去时,小南才刚出生不久,现在都已经三岁了。小孩的成长变化实在很大,每次她回来,每次都看小南变得越高越大,都教她快认不出来。
“哇,小南,你变得好重,姐姐都快抱不动了。”她楼着小南,亲小南胖嘟嘟的脸颊。
“曼光姐,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都快想死你了。”怡美嘟着嘴,带一点撒娇的埋怨。因为年轻,显得很可爱。
“对不起。前阵子因为工作比较忙,所以不太有时间。”江曼光带个抱歉的微笑,轻描淡写将话带过,转开话题说:“身体还好吧?你气色看起来很好,比以前红润很多,感觉也相当有精神。”不止如此,以前那种病恹恹的样子全都不见了,容光焕发,显得很有活力,似乎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嗯,”怡美点头。“好多了,全都亏妈妈的照顾。”撒娇地挽住温纯纯,依偎着她。
“妈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恰美自己也很努力。”温纯纯笑得很窝心,表情很疼爱。
江曼光陪着笑,笑得眉眼弯弯。从进门开始,她就一直不断地笑,怕表情走样。但她觉得,她的脸皮的酸,好像就快僵了。
“好了,先别顾着说话,吃饭吧,边吃边聊天。”席茂文说,抱着小南先走。席治美挽着温纯纯跟在他们身后。
薛明辉有意无意地走到江曼光身旁,很随意似地说:“好久不见了,曼光。”
“嗯,好久不见了。”江曼光依循着地的话回答,带几分客套。
看样子他和席家处得很好,和怡美的交往也十分稳定。当初她的决定是对的。在风波一开始,就远离暴风圈。
“你现在好吗?看你好像挺忙的样子。”薛明辉问。
“还好。你呢?”
“我目前在一家电脑公司工作。生活并没什么变化,每星期还是固定帮怡美复习功炉。不过,她都上大学了,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现在我多半教她一些有关电脑和语言的东西。尤其是英文,她基础不算好,需要多费一点工夫学习。”
“她有你这么一个文武全才的老师,一定没问题。”江曼光笑笑的,她觉得怡美很幸运,能遇到薛明辉这么温柔的人。
两人边说边笑着。席怡美回头见了,丢下温纯纯跑过来,伸手挽住薛明辉,撒娇说:“明辉,你和曼光姐在谈什么,那么高兴,我也要听。”
“也没什么,我们只是”薛明辉老实地要一五一十解释,江曼光打断他说:“明辉刚刚在跟我称赞你,说你越来越活泼美丽。他还要我不能告诉你。”
“曼光”薛明辉没想到她竟这么说,一时反应不过来。
江曼光微微笑着,摆摆手说:“你们慢慢聊,我先过去了。”快步摆脱了他们,暗中轻轻吁口气。
饭桌那边,温纯纯早已把碗筷摆妥。吃饭的时候,她刻意痹篇薛明辉,挨着小南坐。
“曼光,刚刚你妈说,你把工作辞了,真的吗?”席茂文一边体帖地替温纯纯夹菜,一边关心地问。
江曼光望了温纯纯一眼,含糊地点头。
“为什么?工作不顺意吗?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席茂文以父亲的立场在关心,但江曼光对这样的关心却不习惯。又含糊说:“也没有,只是想休息一阵子而已。”
“这样啊。休息一下也好,别太累了。不过,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暂时先到‘香堤’帮忙。其他的,慢慢再打算,反正也不急。”
“这件事我刚刚也听你妈说了。你能到‘香堤’帮忙,那是最好的。你妈一个人照顾那家店,我怕她太劳累,一直要她把店收起来,别那么辛苦,她就是不听。现在有你帮忙,我就放心了。不过,呃,我有个朋友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负责人,需要一些懂得美工的人才,要不要我帮你说说看”
“不用了,茂叔。谢谢你。”江曼光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说:“暂时我还不想到公司上班,想先偷懒一下。等过一阵子,有需要的话,再麻烦茂叔。”但怕太拂逆席茂文的好意,又加了一句但书。
“这样啊那好吧。”席茂文说:“先休息一阵子也好。不过,如果你有意再上班的话,随时告诉茂叔,茂叔会帮你安排,不必客气。”
“我不会客气,谢谢茂叔。”她微笑又微笑。
就这样,谈谈说说吃吃笑笑,一顿饭吃了快两个钟头才结束。一桌热腾腾的饭菜,直吃得她冒冷汗。
饭后!席茂文体帖地要帮忙收拾碗筷,温纯纯硬推开他说:“不用了,你还是帮我带着小南。”硬将他和怡美及薛明辉赶到客龋。
“我来帮忙吧。”江曼光卷起袖子,对母亲笑了一下,敏捷地将碗筷收拾好端到厨房。
“不用了,曼光”
“不必跟我客气,妈,反正我又不是客人。”
“你真的这样以为就好,我就怕你当自己是客人。”温纯纯带着意味地看看女儿。
江曼光笑笑地没有答腔,把洗好的碗盘递给温纯纯擦干。宁馨的气氛让温纯纯想起遥远以前的岁月,缅怀说:“我们母女好久没有像这样一起洗碗擦盘子了,时间过得真快,那时你还只是个青涩的小女孩,现在却变成妩媚的小女人了。”
“有吗?我一点都不觉得。”
“这种变化,自己有时是不自觉的。不过,你那个鲁莽粗心的个性可要改一改。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老是像个小孩子似地莽莽撞撞。看看怡美,她比你稳重多了。”
“是,是。”江曼光恭敬地点头服从母亲大人的训示。母女两相视笑起来。笑歇,她轻声说:“恰美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身体状况好像不错,比以前有活力多了。”
“是啊,她现在身体相当健康。以前动不动就感冒咳嗽,现在都不会了,整个人脱胎换骨似。而且,她和明辉的感情也一亘很稳定,没什么需要我操心。”
“那就好。”她把最后一个盘子洗净,开始清洗抹布。“对了,妈,雪碧说想跟你学怎么煮咖啡,希望你教教她。”
“好啊,妈很乐意。你跟她说,随时欢迎她来。”温纯纯顿时像小女孩似的显得很高兴。
“不过,雪碧那个人耐不住性子,常常只有三分钟热度,你要对她严一点。”她半开玩笑。
温纯纯笑白了她一眼,说:“你还敢说,你自己不也一样,而且又任性。?”
“我知道,我会改进的。”
“这是你自己说的喔,可别又忘了。”温纯纯喜悦地看着女儿,觉得很帖心。
“我会牢牢记着的。”她比个遵命的手势。笑容一敛,放低声音说:“还有件事,妈,我不在时,爸在我电话答录机里留了话。总公司派他到日本的事已经确定!下个月他就会飞到东京就职!但在那之前,他会先转道来台湾。”
“是吗?”
“妈,如果爸回来了,你方不方便跟他见面?爸说,想见见你。”
“他真的这么说?”温纯纯说:“那是当然的,又不是仇人。”
“他是担心茂叔他怕你不方便。”
“你爸啊,样样粗心鲁莽,偏偏就是对这种事小心敏感。真不该说他还是赞美他。”
“爸是想,你有你的立场,他总不能太一厢情愿”
“好了,我又不是在埋怨他,你不必一迳替他说话。”温纯纯笑着拍拍江曼光的肩膀。
江曼光耸个肩,像是无所谓。客厅中传来小南和席茂文追逐玩乐的笑声,温纯纯脸上马上发散出一种珍珠般的光辉,对江曼光比个手势,离开厨房加入那个甜蜜的家庭里。
剩下江曼光一个人独自在厨房,听着厨房外一波一波袭来的欢闹声。她抬头望着窗玻璃中的自己,卸下僵了一晚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