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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已过大半,暑气消退不少,笑眉仰望天空,今天云淡风清,枝头上的小鸟吱吱喳喳,唱著好听的歌音。她眉稍拧,俯下头,拱桥下的鲤鱼儿游来游去,色彩斑斓,圆嘴开著合著,滚出许多小气泡。
园子里还是老样子,鸟语花香、游鱼戏水。
她探出身子,在碧波上瞧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鹅蛋脸,两边梳著粗粗的麻花辫,卷卷的刘海总不听话,她捏了捏脸颊,歪嘴挤眼的,对住倒影扮鬼脸,连续变换七八种模样,还没将看家本领全使出来,突地没了兴致,她垂下手,怔怔然,莫名地有些提不起劲。
变了。自认识那只银毛虎后,她变得不太像以前的华笑眉。
那日的冲突,让他突来的一句话截断。
煜哥说,他喜欢她;他说,他为她著述。
也不知是真是假?嘻皮笑脸的,说话没一句正经,而当时窑洞中光线幽暗,她望住他,心怦怦地跳著,只觉他脸上的笑真讨厌!
才第二次相遇呵,他救了自己,请那位爽利的大娘为她疗伤,他、他还抱她、亲她,知道了她藏在心底最隐密的事。而送她回来后,接连过了好几日,他未再出现,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起他的吻,笑眉里在软鞋中的脚心仿佛痒了起来,不大自在,她抡起小拳头捶了捶拱桥上的圆木,发泄似的,脸颊不知是因天热还是怎么的,泛著不寻常的红润。
这只臭虎,凭什么这么对她?
从没谁吻过她,但笑眉知道,只有亲密亲爱的两个人,才会把子谠著嘴吸吮,才能互相拥抱,在彼此怀中栖息。然而,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却对她做了一堆乱七八糟、无法无天的事,更糟的事,她竟然没法反抗!
下意识挥动小拳头,把拱桥圆木当成假想敌了。
她纠正自己,不是没法反抗,是力气天差地远,她甩了他好几下巴掌,不是吗?她是讨厌他的,不喜欢他的笑,不喜欢他的拥抱,更不喜欢他的亲吻,她心里只有一个人,永远也不改变。
正奋力整理心头紊乱,园中另一头传来男女交谈声,笑眉回过神来,声音入耳,已知来者是谁,当下一拐一拐地下桥,侧身缩进池边的大假山后。
花木扶疏中,静眉和骆斌一前一后步出,缓缓跨上拱桥,由笑眉藏身位置望去,恰巧能将他们两人的神情分辨清明。
笑眉会避开其实全凭意识。展煜和骆斌前些日子那段对谈无意间教她听取后,一个个疑惑在心中发泡,她开始去观察姊姊、去观察冷面冷心的骆总管,去瞧这一男一女相处的模样,旁敲侧击想诱出点什么,可是徒劳无功,骆斌依然冷淡,克尽职守,无丁点破绽。
她想,煜哥肯定弄错了,这冷冰冰、硬邦邦的男子,怎可能会爱上她那个娇弱又聪慧无端的姊姊?固涸的旱地若无水无泥,怎庭养得活一株莲花?即使有情,又能如何?
桥上,女子身形袅娜,柳腰柔软,她微倾上身瞧着碧波间的游鱼,男子负手立在身后,凝住她脑勺的目光复杂难辨,在对方回身相视时变得平静无迹。
“笑眉无故受伤,问她,又不肯说实话,只道是不小心被恶犬攻击,然后让人救了,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的,我很担心呵,那个男人”
“他是银毛虎,在江湖上有些名声,不是宵小之辈。二姑娘豪爽英气,会结交一些武林人士并不奇怪。”他面无表情的说。
话题在自己身上兜转,假山后的人儿不由得怔了怔。
夜探童家那日,她一夜未归,已急坏家中的人,次日一早,霍希克送回她,看门招呼的仆投见著了,赶紧通报,娘亲、静姊、煜哥和骆总管迎了出来,每个人都瞧见那只银毛虎抱她下马,登时,笑眉真想装晕,在大庭广众下与他拉拉扯扯,要他放开自己,还不如晕在他怀里乾脆。
“你和煜哥说的就是他?”静眉轻语。
骆斌颔首。“华家总仓遭窃之事,他答应帮忙。两日前,他手下的人找到一批华家的成棉和成布,藏在童府城南新建的仓库中。”
“所以咱们仓中这两日多出的货”她拧著眉,有些难以置信。
骆斌又颔首,话气持平“是他几名手下替华家暗自搬回。”此事展煜和他皆参与了,而银毛虎玩性一起,还一把火烧了童府几处仓库。
“你和煜哥,事先怎不告诉我?”秀雅的脸庞凝了起来,口气柔中带刚。
男子抿唇无语,他向来如此,静然面对她的怒气。
静眉望住他,两人像拱桥上的圆木般杵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叹出一口气,幽幽地问:“是童家派人偷取咱们的棉和成布吗?”不仅此次,类似的挑衅行为一而再、再而三,童府是把华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这其中牵涉甚广,童家提供盗窃者围放货物之所,从中赚取暴利,真正的指使者,我们会继续追查下去。”
“嗯。”静眉应了声,沉吟片刻。“那个银毛虎,他为什么肯帮咱们?”
“他向煜少爷提出一个要求。”
静眉眉心微折,等待他的说明,而假山后的姑娘亦屏气凝神、全神贯注。
缓慢地,他这:“他要带走二小姐。”
静眉睁著美眸,表情很是困惑,以为听错了。“他要带什么走?鹅白棉?”
“是二小姐。”他坚定地吐出字“他希望笑眉小姐跟他出关中,煜少爷答应,只要银毛虎能让二姑娘甘心追随,华家乐观其成,绝不阻挠。”
他道出的事实震傻了两个姑娘。
想想,她真是一无是处。
占用了姊姊的绣床,笑眉曲著双膝坐著,背靠著壁,小巧的两肩沮丧地垮下,小头颅几要埋进膝中,无力地摇动著。一无是处阿
华家棉业,以往有爹顶著,爹过世后,又有煜哥和静姊撑起,娘亲专心礼佛,而她,华家二小姐,镇日骑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练个三脚猫的功夫,也妾想学人家在江湖上行走,管尽一切不平事,吞吐胸中豪气。
华家的所有,她完全帮不上忙,她的存在,可有可无,对煜哥而言亦是相同,他可以把她当成条件交换,大大方方地应允给人,在他心中,也是可有可无。
华笑眉,你是只大米虫呵一个女子步近,在床边落坐,她抬手轻抚她的头顶,温柔地问:“怎么了?懒懒散散的,一点也不像你。”
“静姊,我好烦啊”她又烦又伤心,才会等她和骆斌离去后,又跑来姊姊的闺房里。她们姊妹俩感情甚笃,从爹去世,娘亲在自家盖的佛堂中住下,带发修行,两姊妹总能相互安慰,此时的笑眉很需要谁陪在身边。
闻言,静眉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她心中亦是忧烦,听过骆斌的话,她隐隐有股不安,觉得那个对笑眉兴趣勃勃的异族男子像团谜,不知他会如何纠缠笑眉,要她跟著他去?
“你在烦恼什么?说不定我可以想到好法子替你解决。”她微笑,考量之下仍将事实隐藏,觉得不说破可能好些,笑眉若知悉,依她的性子又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她再如何心细如发,也料不到笑眉早知道内情,而且与那头银毛虎已有过许许多多的“纠缠”
笑眉的子诏了动“我我”她也不知怎么说呵!
“我、我腿痛。”挣扎好久,蹦出胡诌的理由。
静眉信以为真,赶忙掀高她的裙,边念著:“伤口疼怎么不早说?你啊,就爱人家担心才快活。都大姑娘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三天两头的受伤。”
以往听这样的评语,笑眉定会爽朗大笑,然后任著人叨念,把这些话抛到脑后,听过就算。可现下她好沮丧,正视自己对华家的存在价值,她的自信与潇洒躲起来了,觉得自己简直糟透了!
“静姊我、我”她咬著的唇忽地松开,先是晶莹的水泽润湿眼眶,接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扑进姊姊怀中。“对不起”
“怎么啦?笑眉,你、你别光哭,对不起什么?你想说什么?”静眉吓了一跳,双臂揽著妹妹轻轻摇晃,虽然着急,话气仍是柔柔软软的。
笑眉痛哭,却无法说明内心在伤痛些什么。
她不能说,她听到骆斌的话,知道他们想隐瞒的一切了,那会让她更尴尬、更难堪。她不能说,她心里其实是喜爱煜哥,从很久很久就爱著,爱了好久好久,虽然她对自己说,她要煜哥跟姊姊在一起,决定已下,心中难免疼痛,但那是她的秘密,她不要谁知道。而她也不能说,这个秘密已被一个可恶的男子洞悉了,他还欺负她、取笑她,说一些似真似假的话捉弄她。
她什么都不能说,也说不出口。
“笑眉”
“静姊,我没事,我、我只是想哭,只是想哭而已”她稍稍平息,声音模糊地由姊姊的怀中传出。
“你这样真教人担心。”她拍拍妹妹的背,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轻声细问:“笑眉,你是不是在外头认识了谁?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笑眉身躯陡地僵硬,吸吸鼻子,她离开姊姊的怀抱,两只眼红通通的。
“静姊别瞎猜,什么心上人、心下人的!”没来由的,那个淡发半垂的男性面容闪过脑海,眼睛亮灿灿的,牙齿也亮灿灿的,露出狂放的笑。她心里冷哼,讨厌自己怎又想起他。心”人?有!他就是她心上的一个大恶人。
“你都十八了,情窦初开,有心上人也是自然。”她瞧着妹妹泛红的脸颊,向来活泼的瞳中如幻似叹,沾染了柔软的情绪。静眉愈想愈觉得可能。
“我十八,静姊都二十了,你自己呢?”如今尚未出嫁,再晚就老了。
笑眉本想说些别的扯开话题,却见姊姊闻言但笑不语,唇边噙著意味深深的弧度,仿佛心中藏著一个秘密,脑中正想着这个秘密。
“静姊,你的心上人呢他在哪儿?”这话自然地脱口而出,带箸试探,带著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紧绷,而黑暗的角落,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
静眉觑了亲妹一眼,神情柔雅中揉进娇羞,连压低的音调都沉迷得醉人。
“我偷偷告诉你,你、你发誓不可以说喔。我心里头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也认识的我已经喜欢他很久很久了,从小,我就想嫁他为妻”
那暗处来的声音嘲弄著,笑眉听得一清二楚了
笑眉,你还不清醒?不明白吗?你不是提得起、放得下?为何非要等到一个断然的答覆才甘心?
“我知道是谁。”笑眉忽地截断姊姊的幽叹,表情有些僵硬,她怔了怔,对姊姊扯出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而方才大哭未及拭净的泪,竟让脸上的笑挤出眼眶,顺著香腮滑下。“静姊,我、我真高兴我希望你和他地久天长,一辈子都幸福”
笑眉,清醒吧。那声音告诉了她。
腿上的伤让笑眉闷在府中多日。
那位苦大娘替她缝合处理过后,骆斌还请来西安城中的名医,每日来华府为她换藥,开了几帖恢复元气、补血滋养的藥,已连喝好几日,苦得都快丧失味觉。
伤势虽好了大半,踏在地上,小腿的肌肉仍微微刺疼,她无所谓地半跳半拐著,要不就挨著墙、扶著栏杆走,也不肯好好待在房中养伤。
午后,府中静了下来,陷入一种慵懒的气氛里,几名休憩的仆役蹲在侧门小院乘凉闲聊,趁著李大叔在后堂向骆总管报告马匹的事,她悄悄溜到马厩,琥珀瞧见主子,鼻中发出轻轻的嘶鸣。
“嘘”她总算露笑,由怀中掏出方巾,里头包著精糖,递到马儿嘴下。
“你爱吃的。”她拍抚爱马,感觉湿润的舌舔著掌心的糖。
琥珀三两下就吃光了,它甩动长尾,耳朵动了动,鼻子一直顶过来。
笑眉笑声铃铃。“你跟我一样都快闷坏了吧?呵呵,我知道、我知道,咱们出去散散心,好不?”
于是这个午后,蓝天白云,风拂得轻和,一人一马来到东郊的棉田。
许多大叔大婶在棉田中工作,笑眉没过去同他们话家常,远远瞧了会儿,她反倒策著马直接上丘陵,没让谁察觉。
以往,她是每个人的开心果,开朗活泼、率真可爱,性子直接而热烈,旁人待她好,她回报双倍,遇到恶人恶事,她要管天下不平,一直是勇敢向前的。
可是,她从来不知,当面对最真实的自己一个一无是处的华笑眉,她该要怎么办?她从不曾如此沮丧,可心中又有一股意志,她强撑著,假装快乐,偏不让人瞧出端倪,只除了一人独处时
滑下马背,她随意坐在斜坡上,双手抱膝,看着绵延而去的棉田,远远那边,华家的棉厂伫立著,来来去去的人全缩成小影。心沉著、闷著,无情无绪望着坡下的景色,琥珀从她身边踱开,低首寻找美味的嫩草,风在坡上嬉戏,她听见它掠过耳际的声音。
“嘶嘶”天地寂寥中,琥珀忽地仰首嘶鸣,似是受到外来的刺激。
笑眉一震,迅速掉头,见不远处的丘陵线上立著一个骑马大漠,在琥珀发出嘶鸣的同时,他驱动胯下大灰马,风也似地来到她的面前。
“你、你”笑眉瞠目结舌,没料及会在这儿遇上这恶人。记得初次见面,他亦是乘著大马,在高高的马背上用一种奇异的、狂热的、又含意深远的眼神打量人,她抬起下颚迎视著男子,发现他的眼神依然,金褐色的光流转。
马背上的男子对她咧嘴笑开,眼睛弯成细缝,酒窝跳动“你的伤好啦?”
笑眉瞪了他一眼,抿著唇不答,撇开头,迳自抱膝而坐,将小巧的下颚搁在双膝上,微微嘟著红唇。
她不睬他,但身上每处的感官却敏锐了起来,感觉背后的男子翻身下马,不知跟那匹同他一般可恶的灰马咬什么耳根,接著,就听见琥珀凌乱的蹄声踱来踱去,还不断发出高亢的鸣叫。
“你做什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笑眉还是回过头了,还是开口同他说话了。她立起身子,见大灰马凭藉壮硕的体型挤迫著琥珀,步步为营,大板牙还过分至极咬著琥珀漂亮的马鬃拉扯逗弄。“霍希克,你干什么?”她气呼呼的挥著小拳头。
霍希克双臂抱胸,笑得开朗无辜。“我乖乖站在这儿什么都没做啊!”“你、你叫你的马别騒扰我的!”
此时,琥珀已等不及主子相救,四蹄一撒,往坡上跑去。姑娘溜走了,石龙立起后腿发出不满的嘶叫,接著掉头回身紧追而去,故意在琥珀左右,又不超前,琥珀快它也快,琥珀慢它亦慢,两匹马儿双双越过丘陵,另辟有情天地。
没了马,想走也走不了。
笑眉眸中烧著两把火,执拗的性子张扬起来,愈是走不了,她愈要走,二话不说,举步便往下坡去,虽然小腿仍感刺疼,步行如同龟速,但边走边跳,一小步一小步,总能走回华家棉田。
身后那名男子跟了过来,不远不近,一下子在左,一下子在右,这瞬间,笑眉感觉自己好似琥珀,而那头讨人厌的大灰马就这么著尾随不放。
“嘿,笑眉”
“不要叫我!我不要跟你说话!”
“姑娘,我想说”他伸手探向她。
“不听不听!你别碰我!”她嚷著,本欲挡开男子伸出的大掌,脚下却踢到突起的土石,小腿的伤猛地抽痛,她支撑不住,哎呀一声攀住霍希克提供的健臂。“好痛”她吸著气委坐下来,腿上疼,肩头也跟著疼,那模样可怜兮兮,既气愤又无可奈何。
“唉我想说,前面的地不平,要你小心,谁知道”他耸了耸肩,薄唇抿著一个要笑不笑的弯度。“你不听我说。”
她狠狠瞪了男子一眼,才发现自己的小手还捉住人家的掌,握得如此用力,像在茫茫海面上寻到一根浮木。她心跳加促,猛地放开,尚不及收回,霍希克反手一抓,大掌包裹住她的柔莫,掌心温热而坚定,透过小手上的毛孔,一股战栗直直灌入笑眉心底。
“你、你想干嘛?”笑眉知道,这样的问句实在很不高明,可两个人贴得好近,他身上的气息带著青草的爽洌,几缕淡发飘在峻颊边,他对住她笑,酒窝该死的迷人,柔和著太过深刻的轮廓,让她的思考大受影响。
“我很想你,姑娘。”语气低而哑,荡在风中。
他唤她“姑娘”是一种亲昵的称呼,仿佛他是她的情郎。
听见表白,笑眉试著抽回小手,可惜徒劳无功,脸蛋虽红,她也不示弱,鼓勇轻嚷著:“我不听你胡说八道!你这个、这个”她顿了会儿,想着适当的骂词“无赖!”上回骂他“无耻”反被他将了一军,这回断不能重蹈覆辙。
他爽朗地开口大笑,上身亳无预警往后躺下,连带将姑娘带进胸怀中。
笑眉撞进他的胸口,抬起头正要骂人,他另一掌已偷偷来到她的身后,按下她的脑勺,那股压力让她的脸蛋朝他俯下,两张唇就这么密密地接在一块了。
又是那种昏乱的感觉,心在瞬间被震飞到天云外,又酥又麻。
笑眉星眸微合,迷乱的神智在男性的手绕到酥胸前时陡然惊醒,她瞠大眼睛挣扎起来,未被握住的一手不住地捶打,她摆脱了纠缠的吻,人还在他怀中,玉手已然扬起,对住他的脸庞又是甩掌“啪”地一声清清脆脆、乾净俐落,此刻阳光充足,与之前在窑洞中不同,笑眉看见他的脸颊上登时浮出红红的掌印。
四周沉静,一男一女又陷入对峙,他躺在草地,她伏在他身上,姿势暧昧,眼神迷离,而风依然顽皮,将两人的气息和著青草香气传进彼此的呼吸中。
许久,霍希克叹气,舌在口腔中抵了抵挨掴的那面颊,平静地道:“这回,你倒是留情了。”比之上回,这次是小巫见大巫。
“留个头!”急声反驳,手二次扬起。
她绝不是泼辣的姑娘,但不知是何原因,在这异族男子面前,她总是三两下就被撩拨,他的一举一动,暂且不论真实心思,入了她的眼,全成可恶可恨之举。再然后,她的恶性便被挑起,怒火在方寸燃烧,一些反抗的动作未经思索,就随著意识做出来了。
霍希克可以轻易地将她制伏,可以轻易地躲过热辣生疼的掌掴,可以对一个姑娘为所欲为,他不动,还是笑着,双目直直地望住她。
“你、你”她作势欲掴,手臂高高扬著,但见他坦率等待的模样,心没来由地拧著,这一掌如何也掴不下去。
“为什么不躲?”好毕,心情起起伏伏,真的好累。她问著,手终于放下,眼瞳中沾染著落寞和疲惫。
男性的大掌爬近她的脸颊,将散在秀额前的乌丝拨至耳后,他端详著,唇边的笑加深了。“躲开,你打不著,心里会不畅快的。”
蓦然,笑眉眼眶发热,勉强又问:“我畅不畅快是我自个儿的事,同你不相干,你又何必如此?”
那对眼深深地瞧她,金褐的光芒闪烁,一明一灭,意味深远。
“我喜欢见你笑,无忧无虑地开怀畅笑,我想,那一定很动人。”他缓声道,脑中描绘出景象“你该笑的,不属于哀伤骑著大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眉间的神采教人著述,我很喜欢那样的你。”
“那样的我一无是处。”不懂自己哪一点吸引著这个男子?
她从未察觉自己有多可人吗?似一朵红玫瑰,热情而潇洒地绽放,在神只指中,静静化作猛虎永远的渴慕。
“我就爱那样的你。”他安静地结论,却震得姑娘耳鼓生疼。
陡地,笑眉懵了,怔怔然地看着他,两张圆容离得好近,近到她在男子奇特的眼瞳中分明了两个自己。脸颊热热痒痒的,她抬手去摸,沾了一手湿,才明白自己在掉泪。
“我、我不爱哭霍希克,我很少掉眼泪的”她边说边拭,愈拭愈湿,声音哽咽破碎“我真的不爱哭的,我、我”
“我知道。”他拉下她,让她的小头颅搁在胸口上,掌心缓缓抚著她的发,缓缓叹息“我都知道,姑娘。”
他的胸膛厚实安全,他的掌心轻和温暖,他的语气低吟如歌,笑眉没法抗拒,她靠著他,汲取这男子身上源源不绝的力量,心中的委屈、沮丧,和那段永远圆满不了的爱恋,点点滴滴被引诱出来。她深藏的秘密只有他知道,一时间,只觉得他这么、这么地亲近自己的心,然后,不可抑制的,那股压抑许久的哀伤就这么爆发而出,她扯住他的前襟放声痛哭。
胸前迅速湿润,他拍抚著她小小背脊,脸上带著一种爱怜的神气,微微笑着。
“哭吧,笑眉。大笑的人就该懂得大哭,我喜欢你这样”
他双目直视天空,天很蓝,云都飘开了。
两人似乎都睡著了,在蓝天之下。
不知谁轻触著她的颊,带著温热气息,下意识抬手格开,那种感觉不去,依然在她脸上流连。
嘤咛一声,笑眉迷蒙地睁开眼,见琥珀垂下马颈,正歪著头打量自己,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呵欠,对自己的马微笑,而那匹雄壮的大灰马则立在琥珀后头,两匹马好像发生了啥,又好像啥也没发生。
突地,她脑中一闪,仿佛想起什么,上身整个弹坐起来。
她她竟在野地里、在一个男人怀中睡得如此香甜!?
摸摸自己的脸颊,她目光飘向仰躺的男子,月光如脂,在他的淡发上表著银色流光,神秘而璀璨。静然地,在自己未曾察觉下,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探去,带著一种难解的心绪,碰触著男子的发。
她安静地打量他,指尖揉著他的鬓角,又随著粗犷有型的轮廓滑下。这个异族男子呵她不懂,怎会与他牵扯在一块?情不自禁地,她苦恼叹息,却听见另一声更沉更哑的轻吟逸出,她微愕,眼眸对入男子带笑的瞳中。
月夜下的坡地,不知名的虫声唧唧,笑眉别开脸,故作镇定地打破沉默。
“我要回家了。”
她站起身拍拍琥珀的背脊,欲施劲翻身上马,两只男性的大掌却由后头伸出,合抱她的腰身,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上马背。
“伤口还没完全复原,尽量别用力。”他仰首微笑,似有许多话要亲,定定地瞧着马背上的姑娘,薄唇淡抿,眉心有细微的皱折。
“谢谢。”她小声道谢,觉得月夜下的两人好似那两匹马,有什么感觉不同了,又仿佛一切未变。咬咬唇,她毅然掉马回身,没有纵蹄奔驰,而是让琥珀缓缓地踱动,心头生起莫名的空虚。
走了一小段,她眉轻拧,有些不明白地回头,见那大灰马跟在后头,不慌不忙的,而马背上的男子静静望着自己。
“你跟著我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大灰马踱到她身边,并驾齐驱。
“喔。”轻应一声,两人继续往前,马连似乎更慢了。而一股暖意悄悄涌上笑眉的心头,她脸微热,隐约觉得他和她之间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又走了一段,沉默中,两人各自思索著什么,笑眉偷觑著他,记起骆总管泄漏出来的事,煜哥已代华家应允了他,只要他肯帮忙追查棉仓失窃之事,他就能带走她,在她心甘情愿之下。
这事确实伤害了她,分不清楚是气煜哥多些,还是气他多些,可心底深处又有一种自己也弄不懂的心绪,忍不住要去猜测他的想法、他的行为,和他最真实的、最深沉的心机。
“霍希克”她是藏不住问题的,有了疑虑,定要问清。“你、你真是喜欢我?”脸微微转开,让风拂去燥热,接著又说:“煜哥说,你喜欢我我想知道为什么?”
短暂沉默,灰马忽然斜跨出去,挡在她的面前。
笑眉猛地抬头,感觉他的膝碰触著自己的腿侧,想拉开距离,他不让,大手横了过来,笑眉不及反应,腰间忽地紧束,待回神,人已在灰马背上,在他双臂之中。
男子对著地笑,夜这么迷蒙,月这么迷蒙,迷蒙了他一切的严峻,只留水似的温柔。他淡淡启口,音色低低哑哑,仿佛怕惊扰了谁。
“喜欢一个人是瞬间决定的事,它告诉我,它喜欢这个姑娘,我没有办法左右。”他指著自己的左胸,那颗心虽在他体内,却有自己的生命。
笑眉听见男子胸口韵律的心跳,眼眶泛热,他那句“我没有办法左右”深深震动了她,因为,她亦是没办法左右自己,煜哥在她心底已经烙印。
“我心里头已经有一个人了,你明知道的”
他咧嘴笑,诺气持平“我知道。但他的心里没有你,我有。”
一个男子正向她表露渴慕之情,他说的一切,做的一切,坦然而大方,如此的理所当然,仿佛他遇上她,就理所当然心悬于她、非爱不可。
她合上眼,怕眼泪流出,方寸酸涩,她下意识抬手按捺,弄不懂为何悲伤?为谁悲伤?是他,抑或是自己?
他的唇轻柔印下,浅浅的吻有深刻的情,是他没办法左右的。
“我的姑娘,不要悲伤。”
笑眉缓缓睁开眼睛,他在笑,像个爽朗的大男孩,淡发随风轻扬。
这个男子呵有著庞大的努力,和令人闻风丧胆的封号,那些人说,他性子古怪而狠厉,杀人不眨眼。但,为什么偏对她如此温柔?万般的退让?她骂过他、打过他,他为何总是笑着,瞧不出半点怒气?
“霍希克”她轻唤,凝视著他“煜哥答应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想我跟你出关中,和你在一起?”
他点头,手指难以自持地抚著她的颊,眼中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紧张。
他不能在此久待,兰州那儿尚有许多事等他回去处理,此次入关中,弟兄们已探出巴里和童家之间的勾结,这些日子他没能来见他的姑娘,正是忙著由童家这条线索去追踪巴里一于人的去处,而此时华家却找上他,欲寻求帮助。
这是一个好机会,他向华家那个男子宣告,他要带走他的姑娘。
他必须带她走,让她远离这里、远离那个男子,让她将心中原来的那个忘记,只看见他,只记住他为一朵红花心动的银毛虎。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问我的想法?”笑眉又道,月光在鹅蛋脸上跳动,眼眸勇敢地直视著,率直中有股难得的妩媚。
他必须回去了,弟兄们正等著他,要去追击暗自遁逃回哈萨克族的巴里。而童家,一心一意想垄断关中棉业,将华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童家,他已为他的姑娘尽了力。
“我想你跟我回兰州,那儿有一大片的瓜田,种著好多种类的甜瓜,我最爱吃白兰瓜和醉瓜,我想,你会喜欢的。”
他掏出一叠纸交给她,就著轻柔的月光,笑眉见到纸上的宇,竟是城南那些被童家强取豪夺的棉田地契。
“你、你怎么拿到的?”她又惊又喜,微喘着气。
男子仍咧嘴笑“我开口跟童老爷说了,他便给我。”
他说些轻松惬意,但笑眉心里清楚,他定是用了什么法子讨回,如此而为,是为了要她开心吗?方寸不由得一热,感情柔软了起来。
“童家的事已经解决,你不用再去探险了,姑娘”他唤著,低沉的嗓子如歌,问出缠绕在心的话:“你愿不愿意跟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