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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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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鲍寓铁门合掩,将门内与门外区隔成两座孤绝的岛屿。

    晶秋打横斜躺在他的臂弯,如同暴风雨后入港的小舢舨,虽然明知天灾已远远扬出受影响的范围,未可知的人祸却亭立在码头岸上,睥睨著她。

    偷眼觑著阳德冷硬尖削的下巴,暂时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阳德举步直接将她抱进闺房里,妥当地安置于软床上,一话不发,挺坐在床沿直勺勾地队她。

    “我呃”她背倚著床头,有些手足无措。

    打从上医院挂完急诊,他即陷入片言不发的静谧,不是若有所思地凝睇她,便是兀自发呆出神,彷佛正取决著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心事,害晶秋也跟著坐立难安起来。

    虽然今夜的横祸与她并无直接的关联,却劳师动众了这么许多人马,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致上最基本的、礼貌性的歉意。

    “对不起啦,我不晓得你一直在找我,否则也不会呆呆地落了单,发生被人突发的意外”既然是谎言,出口不免含著心虚气弱的怯态。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依然沉思著。

    “对了,令尊大力配合的事情,我还没向你道谢。”她嗫嚅地进行第二波驱除尴尬的吃。

    “晶晶,”他终于开口了,肃穆的猫儿眼在幽暗中闪烁著光华。“我很爱你,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甚至以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你,你应该知道吧?”

    要命!她的心脏几乎从口中蹦出来。他他他,怎么突然然然

    “啊嗯我当然”昏沉了大半夜的脑袋蓦然更迷乱了,几乎无法承受这个“煽情”的事实。

    阳德刚才告诉她,他爱她?

    阳德爱她!

    她恍然发觉脸部肌肉正酝酿著蠢兮兮的傻笑,随即收敛住。

    做人最忌讳得意忘形。小学老师曾经教诲过。

    而且,阳德为何一脸谨慎的酷样?他不希望自己爱上她吗?

    “晶晶,你一定要记得这句话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无论蓄意或不经心。只要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一定会将保护你、珍惜你视为最重要使命,你一定要信赖我。”

    连续三个“一定”有如神圣的誓词,在某种她并不了解的层次上,表明了他的挚诚。

    让一只不驯、不属于任何人的大猫对她倾心以待,这是什么样的奇缘巧分呵!

    “我相信你。”她的唇勾勒著甜蜜沁心的纹路。

    阳德的眼眸深处,隐隐约约松脱了一个难解的枷锁,随即,被乍然辐现的黠灵所窃据。她来不及研究出那道精芒所代表的意义,眼界突地充塞著他的超大特写

    越来越近,越来越迫人

    “阳”她轻喘,气息终至被他尽数吞噬。

    房内的空气彷佛凝结成温存暖和的胶质,让人置身其中,有若倘佯于热度适中的稠水当中,懒洋洋、无限安全、几乎不愿离开。

    直到背心全然契合了床垫,她才晕眩地察觉上方覆压而下的重担。

    一种甘美得几乎让人迷离的负荷。

    她懂了。

    今夜,将是他们俩的第一个临界点。

    她应该拒绝的。自小所受的礼范不容她逾越了“清白人家”应有的规矩。

    但是,就这一次吧!就这一夜,容许她放纵自己。

    她谨守了二十多年的沉锁,小心翼翼地踮著脚尖、围绕于军训教条般的生活原则,她倦了、累了!也不愿再拘泥下去。人的一生,能够经历几段二字头芳华?

    她抬起倏忽轻盈的玉臂,环住他的肩,唇角划开的曲弧,艳美得超出他想像。

    在缠绵的极致,两人耳鬓厮磨著,聆听阳德如吟如诉的细语

    “晶晶,答应我,如果我不小心惹你生气,你一定要原谅我”

    “嗯”她沉浮在感性与性感的漩涡中,不可自拔。

    “我很爱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相信”

    “你说什么?”晶秋徒然呆楞住。

    五月底的台湾,已经跨入灼热的气候。而经济系的专业教室却倏然降温到零下数百度。

    上完了本周的最后一堂课,她收拾著讲桌上散乱的教材、投影片,正待绕到海鸟社,会合了阳德一同下班,一名蹑手蹑脚的男同学却悄悄从走廊外捱进教室,虚移的眼光不敢直接与她相对。

    这名男同学去年曾经被她当过!接下教职的两年来,比他更混的学生还真找不出几个,因此她仍存著偏向负面的印象。

    而他快速地以五分钟吐露完毕的消息,并未扭转师长对他的有法。相反的,晶秋震愕得几乎无法表现出正常的反应。

    “阳助教指示,我应该亲口向您道歉。”万兆颐的脸孔低垂得几乎贴上胸口。

    “你你刚才提到”她的语音颤巍巍的。“海鸟社的委托案?”

    “是的。”万兆颐苦著脸递给她一份海鸟社的宣传单。“这个社团专门替校内师生解决大小的疑难杂症,大家都很清楚它的受理原则若非到了紧要关头,我也不会委托他们帮忙处理您的事。”

    晶秋扫视过社团简章,脑中含混成空白的泥浆。

    “你要求他们做什么?”她痴呆地重问一次。

    “虞老师,我真的是逼不得已。”万兆颐绝望地寻求她的谅解。“因为下个学期,只有您开总体经济学的课,可是我没把握第二次就能修过您的剪刀手呃,反正,我知道逃避是最恶劣的手段,可是,这个,反正,哎呀!我不会说。总之我自己良心发现,昨天前往海鸟社注销这件委托案,请您大人有大量,务必要原谅学生短暂的失足。”

    好听话瞎扯一堆,说穿了全是放屁。他撤销委托,还不是因为受到那吃里扒外的鬼助教的胁迫。阳德已经表达得一清二楚,他的委托与海鸟社“不违侠义之道”的宗旨相悖,因此海鸟社评估了大半个学期的结果,决定拒绝受理。

    姓阳的甚至警告他,必须亲自向虞老师解释,并且道歉,否则就等于和海鸟社为敌。

    开玩笑!海鸟社在青彤的地下势力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他还想活著飞出国去泡泡金丝雀呢!

    解释就解释吧!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阳德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你的案子,才主动与我接触?”她微微抿动乾涩的唇瓣,忽然觉得眼眸很酸,很酸

    “不不不!阳助教嘱咐我一定要交代清楚。”万兆颐连忙掏出小抄。倘若搞砸这档子事,害处晶秋与恶助教反目成仇,他的小命铁定挂在旗杆上招标。“阳助教召曰:第一,他的介入绝非出于恶意动机。没错,这是真的哦!第二,他无意造成虞老师职业或名誉上的损失。对对对,这点我也可以为他担保第三,接触结果,他发觉虞老师是全世界最善良、最可爱的人类。呃,我想,大概是吧!对了,这里还有一段附注:如果你敢讲错一句话,我就把你的小弟弟切下来呃,对不起,这句话是写给我看的,和您没关系。”

    他挤出一脸陪笑。

    妈的!没事还得充当信鸽,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原来如此。”晶秋有如吹破了气的皮球。

    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出来的。

    打从开始的相遇萨事件、修水管、他安排进基金会打工一切一切,全在阳德精明筹画的谋略中。

    那么,他的吻呢?他的爱呢?他们所分享的亲密,也是他虚设的吗?

    我爱你。

    保护你,珍惜你,

    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承诺了,也做到了,而衷心的信赖却换来阳德不堪的阴谋。

    今晨两人从轻怜蜜爱中起身,共进早餐,一起离开她的公寓,凡事进行得顺遂自然,她又何尝想像得到,短短几个小时而已,阳大猫居然扔给她一颗“愧疚的炸弹。”

    可恶!太可恶了!还特意挑在他们分享过肌肤之亲以后。他从头到尾都策画好了,让她不能恨他、气他,即使胸腔内血海翻腾,他们也即将在十分钟后碰头,他大可噼哩啪啦地扔给她一箩筐的甜言蜜语,哄得她团团转。

    哼!大猫兄,这回你失算了。

    “阳德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她低吼。“因为他推断你乍听之下保证会掀翻了天,而苦苦思量的结果,他又觉得自己太帅了,我的长相比他更适合当炮灰。”万兆颐自怜地说。

    那只可恶的、聪明过度的、老奸巨猾的、让人又爱又恨的泼猫!

    “你!”她的食揩伸张成左轮手枪,狠狠比住可憎的坏学生。“替我转告阳德。”

    “您介不介意亲口告诉他?”万兆颐心惊肉跳的。

    “我介意。”晶秋的眼缝眯成两道尖刻的细缝。“你很喜欢被我再当一次吗?”

    万兆颐暗暗叫苦。如此明显的威胁他未免太欠缺技巧了吧!

    “请下旨。”他认命了。

    “只要告诉他五个字。”晶秋逐句逐字地、斩钉截铁地射出子弹

    “我、对猫、过敏!”

    儿子自怜自艾的程度超乎马川行的想像。他扭揪著吓死人的严酷浓眉,透过落地玻璃窗,打量庭园里委靡不振的阳德。

    这小子以罗丹知名塑像“沉思者”的姿态,枯坐于摄氏三十度的高温下,而且居然连滴汗珠也没淌。

    “儿子,你还要做戏多久?”马川行干脆推开玻璃窗,临空喊话。

    阳德飞瞟过来一记恶狠狠的怨怼眼光。

    “老头子,你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儿子?”亏他晒得几乎成猫乾,他老爹却兀自锁在起居室里吹冷气,自得其乐得很。

    “奇了,那个小道姑拒绝理你,与老爸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教唆出来的。”

    算了,阳德放弃老爸。或许另选讲和的目标比较有成效。

    “娘,”他仰首朝二楼窗口的继母进行心战诚话。“如果孩儿死了,麻烦您将我的尸身火化,骨灰就洒在咱们家的庭院里,与您永相伴。”

    虽然明知他求怜、赌气的成分居多,马夫人依然感动得要命。

    儿子是个有心人呀!

    内线分机马上拨下一楼的起居室。

    “老头,我不管你如何下手,总之,阳德和那位女佬师的事,你务必给我插手管上一管。”

    “喂喂,老婆,他脱离三岁小娃娃的年纪已经二十多年了,哪有在外头吃了鳖,还回来找家长出面的道理?”马川行嗅出冤气冲天的味道。

    “谁教虞小姐也躲回老家,拉出她爹爹做挡箭牌!反正你给我出面搞定就是了。”分机收线。

    于是,区区几句妇孺小儿的歪论,就此决定马川行坎坷的命运。

    他翻出从虞晶秋填写的人事表格上抄下来的永久地址,吆喝著自家司机,一路直驱天母东路的住宅区。

    虞家或许称不上大富大贵,倒也不差。目前所住的两层楼透天厝,系由自家人在昂贵的高级地段购买一块小土地,自行斥资建成。

    外观上,虞宅虽然肖似这条路上的大多数公寓,然而,大门口外头却区隔出两尺见方的小草皮,四大盆杜鹃花艳艳地炽展著风情。

    马川行吩咐司机将轿车停在虞家对面,遥遥瞧见一位蓄著花白小平头、著中山装的老先生背对著他,蹲在草坪上伺候精心栽育的杜鹃丛。

    “嗯哼!”马川行试探地咳了一声。这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老头儿应该就是小道姑的父亲。

    老先生恍若未闻,不理他。

    “嗯哼!”他更用力地清咳一记。

    “喉咙痒就去买一罐川贝枇把膏,隔壁巷子里便开著葯房。”老先生依然头也不回,手中握持的园艺钳嘎吱嘎吱响,继续他修枝剪叶的任务。

    这款大剌剌的傲慢可让马川行很感冒了。从来只有他大董事长对旁人吆喝的份,哪容得无知俗辈在他面前摆架子。

    “您姓虞?”他纾尊降贵地问。

    “您姓马?”虞将军终于挺直腰干,语气同样森冷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