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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像一场舞会,教会你最初舞步的人,却未必能陪你走到散场。
萧云选择了轻轻地走,正如他当初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依旧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靠窗位置,发呆,眼神没有哀伤,也没有留恋。
公交车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走走停停,他还没有下车,至于去哪里,只有他知道。
这个城市,从来没有草长莺飞的传说,它永远活在现实里面,而现实,就是有分有合。
萧云早就过了那种见到个水灵美女就恨不得霸王硬上弓的冲动年龄,很多事情,并不是“爱情或者事业”这种二选一这么简单的抉择过程,会牵涉到很多人,触碰到很多神经,不低头屈服的后果,往往是意料之外而难以承受的,天下美人任由自己采撷,这只是电影或者网络种马小说主角才有的命,可惜他不是戏子,他的人生也不是小说,必须在现实中苦苦经营,并且执着前行。
苏楠,这个妩媚而近妖的尤物,也许注定只是昙花一现吧。
他叹了声,忽然想起了母亲在他临行前说的一句话:别离,是为了重聚。
他鬼使神差一般嘴角勾起一抹起死回生的微笑,轻轻敲着车窗玻璃,清脆而有节奏。
公交车又进了一个站,萧云终于起身下车,融入了浩浩荡荡的人潮。
蓝枪鱼西餐厅,格调幽雅而精致。
萧云这个穷光蛋竟然走了进去,门口的侍应见他衣着普通,当然不会青眼相加。
餐厅里沿途相迎的女服务员则不会那么势利眼,即便有,也不会那么**裸展露,轻轻挑眉,笑容灿烂地欢迎着萧云,服务态度堪称一流,身材更是一流,统一穿着一袭将她们身材完美勾勒出来的上等古香缎晚服,从侧面看,所有女孩的曲线都是无可挑剔的惊人s型。
他报了座位号,其中一个留着齐眉短发的女孩在前头领路,曲折蜿蜒往目的地进发。
女孩带着他袅袅婷婷走着,穿过一条吊着许多绿色植物的长廊,来到了一个水池的尽头。
灯光昏靡,人影朦胧。
临近窗户一桌,坐着一男一女,对面而坐,男人正好面向入口处。
他见到慵懒走来的萧云,起身相迎,浮起一个标致性的春风微笑,远远打了个招呼。这个男人,俊美清逸的相貌和消瘦的身材,从来都不缺旁人或者惊艳或者错愕的眼神。
“陆羽,你选的地方够难找的,可以媲美山路十八弯。”萧云边走边笑着道。
“这里清静,说话声音大点,也不会打扰到别人。”陆羽的思维永远这般缜密无缝。
“老朋友叙旧,最好在街边食肆,酌几瓶清冽烧酒。”萧云终于走到了他身边。
“我也想,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这红酒太雅,只适合情侣之间的**,白酒够浓,才是友情深厚的代言。但是,今晚有些例外,因为有位女士在场,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太合适,下次,我们单独去喝。”陆羽微笑道,说话瞻前顾后,从不让人有漏洞可捉。
萧云望了眼那个仍在前面座位上端坐如松的女人,皱了皱如刀双眉,有些好奇。
他其实很远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的背影,可她始终没有转过身来,难以一睹芳容。
待走近之后,虽然她还是纹丝不动,可背影却似曾相识,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极力回忆着,却千头万绪无从捋,就像有些重要的话到了嘴边,却忘了要说什么。
不过,这女人神秘面纱并没有维持多久,陆羽热情道:“给你介绍一下我女朋友”
他还没介绍完,那女人忽然从座位上起来,转过身,微笑道:“你好,萧云。”
萧云一惊,显得毫无心理准备,失声道:“是你?”
女人笑颜如花,轻声道:“怎么?很意外?”
萧云惊讶之色还有残余,轻声道:“何止意外,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女人笑意不止,轻声道:“这世界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缘分二字值千金。”
萧云揉了揉有些发紧的眉头,轻声道:“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纯属巧合。”
女人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又坐了下去,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的酒杯,轻轻摇晃。
陆羽在一旁静静听着,等二人不说话了,才轻声道:“原来你们俩认识?”
女人望着自己男人微带吃醋的神情,得意道:“何止认识,简直就是一见如故。”
萧云听见她模仿着自己的语气说话,有点挑拨离间的意图,汗了一个,转头看了眼陆羽,轻声道:“别听你女人在那里添油加醋故弄玄虚,她不是状元旅馆的老板吗?我妹就住在她那里复习高考,早上去那里看了一下周围环境,然后就恰巧认识了。”
陆羽知晓了来龙去脉,微笑道:“看来,这世界确实挺小的。”
“两位大爷,快坐下吧,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们为了我在决斗呢。”女人戏笑道。
两个大男人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一笑,然后各就各位,萧云在他们对面坐下。
这个座位已经是餐厅的尽头了,环境雅致,气氛和谐。
桌上的两根红色蜡烛,营造出一种浪漫、迷人、淡雅的气氛。
三人随意挑了一个娱乐八卦话题起头,然后慢慢就聊开了,像久未谋面的同学死党。
萧云在聊天中得知,这对男女是大学同学,一个学工商管理,一个学金融,男才女貌。
抱歉,他们的恋情和世界上大部分的恋情一样,没有惊天动地的相遇、纠缠、眼泪与悸动,两人也没有什么特殊显赫的家庭背景,没有上一代的光环庇荫,都是普通人的后代,所以,这场恋爱里的大小凡事,都得从长计议,今天来蓝枪鱼餐厅**,已经是存了好几个星期的钱,下了好几个星期的决心了。
如果非要说他们比别人幸运,唯有是昊天太子爷张宝、准市长公子哥孔阳两人的朋友。
不过好在两人都签了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锦湖集团,正式从象牙塔过渡到现实社会。
萧云又问起了两人在大学时认识的情景,以及相爱的过程,话题很轻松,笑声不断。
这顿晚餐显然到了剧终,甜点已经上了,提拉米苏,不腻口,一份英国忧郁的情怀。
这对情侣很懂得享受人生,喜欢一般小资应有的奢侈生活,一瓶长城干红醉人心窝。
“喝点?”陆羽斯文如书生,看着对面的萧云,晃了晃手中的红酒。
“我喝茶。”萧云微笑着婉拒,伸手向不远的女侍应生示意,要了杯绿茶。
“不喜欢红酒?”陆羽浅抿了一口,他女人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吃着提拉米苏。
“我山野村夫一个,喝这玩意,不习惯。”萧云慵懒依靠在椅背上,姿势并不优雅。
“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也喝茶。”陆羽微笑道,照葫芦画瓢,也点了一杯绿茶。
萧云笑笑,一本正经道:“陆羽同志,今天怎么会突然想着和我见个面,聊聊家常?”
陆羽指了指身边那个沉默不语只顾吃的女人,轻声道:“这你得问温庭筠同志了。”
温庭筠正往嘴里送了一勺奶油,淡黄的奶油下覆盖着新鲜咖啡饼碎,黝黑苦涩中又有甘甜美艳,好不容易咽下肚,端起水杯,喝了口清水,轻声道:“想见你呗。你的大名呀,早在我们那个圈子里如雷贯耳了,我经常听陆羽提起你,说你是小宝和孔阳这两个超级顽主的师父,又说你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人,像那种隐于市井的世外高人,我早就春心萌动,想见见你这个怪物了。早上听到你说出‘萧云’两个字,你不知道我内心的震撼程度,不过你妹妹在场,我也不能表现得过于激动或是兴奋,你知道的,女孩子嘛,总要矜持些,所以今晚就叫陆羽约你出来了。”
呃,这女人也未免太直爽了点吧?
在自己男朋友面前,这样横行无忌地变相夸着另外一个男人,没有丝毫要找个委婉说法的意思,只有一点原因,那就是她跟陆羽的感情已经好到无缝可钻的地步,不用再忌讳什么,天底下这样的感情,稀缺。
可萧云还是有点不适应她的尺度,挠挠头,耸耸肩笑道:“我有这么出名吗?”
温庭筠清亮迷人的秀目让笑意挤得细长,轻声道:“何止出名,简直就是传奇。”
萧云苦笑,轻声道:“谁给我造的谣?”
温庭筠道:“你俩徒弟呗,他们把你说的天上有地下无,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关注。”
此时,服务员送来了两杯绿茶,陆羽接过一杯,微笑道:“萧云,看来你很苦恼。”
萧云捧着那杯绿茶,心里烦忧,无奈道:“那当然,我一个市井小民,应该低调。”
陆羽浅呷一口茶,微笑道:“我虽然和你接触不多,也能感觉到你喜欢无拘无束的清淡生活,可命运之神却开了个小玩笑,让你误打误撞走进了我们的圈子,这的确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莎士比亚说,人们可支配自己的命运,若我们受制于人,那错不在命运,而在我们。你依然可以过你想过的简朴生活,人各有志,我们这些朋友断然不会强拉你进来,只是我希望以后无论何时,只要我们一见面,就立即成为无话不谈的死党。”
萧云起身,端起茶杯,大笑几声,轻声道:“为了你这番话,以茶代酒,敬你了。”
陆羽当然不会觉得这个行为缺乏修养,站了起来,轻轻碰了下杯,微笑道:“干。”
温庭筠也凑着热闹,齐齐碰杯,这个举动哪像在档次高雅的西餐厅?分明就是大排档。
那几个见惯世面的女侍应生看得一愣一愣,哭笑不得,好在他们并没有打扰到其他人。
这三人也觉得在这种绅士淑女的场合,这样做有些不伦不类,便笑着坐了下来。
陆羽又抿了口茶,忽然说了句:“萧云,其实今天我找你来,还有别的事。”
萧云一怔,皱了皱眉,轻声道:“什么事。”
陆羽没有马上说,拿出钱包,递给温庭筠,轻声道:“小筠,你去前台结账。”
温庭筠是个聪明女人,识大体地点头,微笑跟萧云说了声抱歉后,就往前台走去。
萧云见着陆羽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有些凝重,下意识加重了手指握住茶杯的力度。
陆羽左右望了望,那抹终年可见的微笑消弭殆尽,悄声道:“我要给你三样东西。”
萧云轻轻点头,静静看着陆羽从他随身带的一个包里掏出的东西,慢慢打开。
终于,萧云见到了这三样东西,神情不变,可瞳孔紧缩,这个细节谁都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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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一片清凉。
萧云从蓝枪鱼出来,与陆羽道别后,没有马上回转,而是来到了老城区的紫荆花道。
这次有点不同寻常,他并没有坐公交车,而是叫了辆的士,不是他有钱了,也不是他贪图便捷,而是因为温庭筠那死妮子已经把钱提前付给了那司机,他想推脱也推脱不了,只好惟命是从,做了个顺水人情。
司机刚开始还嫌他磨蹭,一听到他报出的这个住宅区名字,神情就有点诡异,因为他印象中住在那里的都是些老而弥坚的权威人物,而且有最阴森恐怖的暗哨,心里艳羡了些许,对一身贫民装束的萧云客气恭敬了起来。
车开得稳,却快,转眼就到了小区门口,萧云下车,没有任何顾虑,悠闲走了进去。
那司机往黑暗得一望无际的里头瞥了几眼,心生恐惧,油门踩到底,迅疾离开。
小院安静如常。
并没有因为来客而生起丝毫的戒备之心,似乎这个城市任何的一丝浮躁都与这里无关。
一间古色古香的屋里,典雅而淡素,无形中流着一股豪门气质,更是寻常人家难以企及的。一个古木书柜夺人眼球,上面全部是线装古书,其中不乏珍贵的传世孤本。几盆绿色植物让屋内平添几分幽静,墙上的几幅山水画真迹千金难买。
可惜,山水画只是个陪衬,它们众星拱月般绕着正zhong yāng那帖手书的蒋介石真迹――“青松自若”笔势欹侧奔放,变幻莫测,一气呵成,颇为壮观,真乃“风激跃跌宕,字势多奇拗”堪称绝品。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张古朴茶桌与那套极品茶具。
而在桌子的后头,一个老人孤独地坐在轮椅上,仿佛一尊蜡像,始终一动不动,在窗边幽幽望着外面的世界,双目清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正如没人能看透这浓稠如墨的黑夜。
一盏孤灯,让黑暗消色不少。
老人听到脚步声,终于有了动作变化,侧过脸,十分温柔地看着萧云缓缓而近,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能可贵的微笑,枯枝般的手指轻轻叩着冰冷扶手,小抿了口茶。萧云无来由地在心底叹息一声,自己到底还是输给了他。
“孩子,想通了吗?”老人嘴角轻轻上扬,看着窗外,打破黑暗中的沉默。
萧云苦笑一声,无奈道:“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老人忽然发出极尖锐的两声笑,极尽快意,在黑夜中显得有些诡异,轻声道:“孟子?滕文公上有这么一句: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孩子,人若有所作为,都可以成为舜那样的千古名君,而你注定就是那样的人物,懂吗?”
萧云轻轻点了点头,心里面涌起十分复杂的感觉,自己的另一段人生就要开始了吗?
唉,他叹了声,为自己斟上一杯茶,小酌一口,发现竟然不是碧螺春,微微有些诧异。
萧云还以为自己味蕾出了毛病,又抿了几口,终于确定的确不是碧螺春的味道,虽然他面上保持着礼貌地沉默,但内心深处却是一片震惊。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燕老前来云浮山看望自己,老爷子却没有碧螺春茶叶来招待,气得燕老暴跳如雷,这两位老顽童在云浮山顶对骂了半天。
由此可见,燕老对碧螺春是情有独钟的,绝不会轻易改弦更张。
“燕老,怎么改喝蜀茶了?”萧云好奇问道。
老人闭着眼睛,轻轻转着茶杯,淡淡道:“因为想念你家老爷子了。人老了,总是会怀念很多东西。人常说,人近古稀万事休,那都是混话。人越老,越执拗,有的事情放不下,就是放不下了。”
萧云皱着眉头,静静看着手里的茶,聆听着老人的话语,并不出声打扰。
他在想,等自己老的时候,会不会也像这位老人一样,总是心事重重,无法释怀?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老人睁开眼睛,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指了指杯中茶水,轻声道:“记得当年我去云浮山的时候,那个死老头就是用这蜀茶敷衍的我,一点也没有东道主的热情好客。孩子,你喝出这是哪个品种的茶了吗?”
萧云端起茶杯再小抿一口,用舌尖细细地品着茶,微笑道:“应该是蒙山茶。”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枯老手掌轻轻抚平膝上绒毛毯的皱褐,转过头看着萧云,微笑道:“不愧是死老头的爱徒爱孙啊,这份好处可不能让死老头独占,孩子,你要记住,你也是我燕中天的爱徒爱孙。”
萧云微笑道:“只要您愿意,我一辈子都是您的孙子。”
老人的笑声再也止不住,回荡在没有几分光明的屋里,这种情绪,只在几十年前歼灭日本一个整团时才出现过,等笑声停下来后,把那杯茶给倒了,轻声道:“不知怎地,这蒙山茶我就是喝不惯,要不是想那死老头了,我才不会泡。他呀,还厚无颜耻地说和白居易的爱好一样,真是气煞我也。”
萧云了然轻笑,轻声道:“这蒙山茶嫩绿油润,清香馥郁,也难怪乎白居易会写出‘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的诗句了,想必这青州司马在聆听大珠小珠落玉盘时,泪水沾衣,也是因为其中夹着一份对蒙山茶的深深眷恋吧。”
“你这解释倒是有趣。”老人轻笑一声,视线又转向窗外“不过,这茶我还是接受不了,没有碧螺春的辗转回肠。我这人啊,很固执,认准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的。我和死老头这么多年交情了,最令我难忘的还是和他作为对手的时候。”
萧云倒没有听过这段故事,便开口问道:“燕老,您和老爷子之间胜负孰多孰少?”
“打了个平手。”老人笑笑,扬了扬瘦削的手,闭着眼睛,皱着眉头,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当时我们俩各自为政,他在解放军里被称为‘百胜将军’,我在**里被誉为‘不败战神’,我们两人对碰迸出的火花,那是照亮了整个华北啊。”
萧云轻笑一声,轻声道:“两个军中大将之间的斗法,着实是引人入胜。好在您最后投诚了,真是这个国家之幸。燕老,要不是您的投诚,我想蒋介石的老巢南京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被百万雄师解放了吧。”
老人并没有萧云的那种兴奋感,相反很平静,枯枝般的手指轻轻叩着冰冷扶手,带着无限哀思道:“那时候,蒋公不停地给我下死命令,说万万要守住徐州,我做到了。我们两军僵持了很长时间,谁也没能占得了丝毫便宜。后来战局太漫长,我便在徐州城设下鸿门宴,要死老头来谈判,万没想到那死老头竟然真的敢来,而且单刀赴会。之后的七天,我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走出房门后我选择了投诚,就是因为那天他用茶在桌面写的两个字。”
“哪两个字?”
“苍生。”
萧云震撼,沉默不语。
老人一声叹息,轻声道:“这个民族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炮火连天,也该好好歇歇了。”
屋内恢复安静,一片清幽。
良久,老人缓缓开口:“孩子,推我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