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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展作品是他之前说过的人像计划,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北面墙体,看介绍说一共二百二十四幅,用了两年半时间,后续还会完善,该计划永无止境。
普普通通的人,寻常或迥异的表情,形态各异地在眼前铺延开来,很快,我就找到了自己。老实说,我被丑化了,光头看起来不像光头,反倒像个秃顶,鼻子过大,眼角太吊,下巴硬生生戳出一截,跟把镰刀似的。
据作者说,这幅画花了他三天时间,至于我想说些什么,从陈瑶的表现便可推断出来,她老“噗”地一声喷了。我让她严肃点。
她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这种事毫无办法,除了人像计划,还有二十来幅其他作品,包括之前看过的“自画像”、“山水”和“洗头的女人”等等。我惊诧于这厮怎么能画这么多,如此质量和数量对一个大四学生而言有些夸张了。当然,所谓“质量”
只是泛泛而谈,以我的素养还谈不上欣赏,更别说评判质量了,面前琳琅满目的画作,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们和后印象派颇有渊源,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最大的一幅挂在中柱上,长宽均超过一米,名字叫“游泳的人们”
覆盖多半张画面的是个浅绿色的游泳池,波纹是浅绿色的,氤氲的热气也是浅绿色的,顺着热气,整个右上侧画面也跟着氤氲起来,包括两个女人。穿蓝色泳衣的浸在水里,只露出上半身。
黑色长发在挺起的脖颈后倾泻而下,墨水般蔓延至整个泳池。另一个远远站在池边,只留一个背影,大红色泳衣下曲线丰满夸张,一身肉似要流动起来,扎在脑后的头发盘旋着跟热气、灯光纠缠一起,再也难分彼此。
背景是透过玻璃的雪景,除了女人身旁的半株绿色植物、几枚脚印和一个坟丘般的白色土包外,只剩周遭模糊的水汽。
我在这幅画前站了好一会儿,直至大波慢悠悠地晃过来,在耳边悄声道:“衙内还可以啊。”他说这些画界于表现主义和新表现主义之间,又带着点后印象派古典画法的回溯,多少有些名堂。
该说法是不是瞎扯我就不清楚了,至少目前来看,大波要比我和陈瑶懂一点,李俊奇坐在出口处的长桌旁,身前还搁了个印着姓名的塑料牌子,不时有人上前跟他侃几句,这厮总是笑脸相迎。我说:“你个逼不像个坐台的?”
他立马哈哈大笑起来,脖子仰得老长,以至于大喉结一上一下,跟个鸡嗉子似的。暑假一别,我便再未见李俊奇,他说他一直在哪哪哪写生,好不容易前段时间回来了,又是准备展览,忙得不可开交。
“有空打球啊。”他说。这玩笑开得有点大。离开前厅,我们仨在展览中心晃了一圈,最后跑西门吃了几块烤豆腐就打道回府,不想刚打正门台阶上下来,就看见了陈晨,他一身黑条纹休闲西服,梳了个偏分大背头,不得不说,打扮得人模狗样的。碰到我们。
他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扬扬嘴角,冲我点了点头,我也只好扬扬嘴角,冲他点了点头,其实前一阵在西操场上见过一次陈晨,彼此打了个招呼,跟现在的情形也差不了多少。我邀请他打会儿球,他笑笑,摆摆手就过去了。
当然我也只是说说,怎么可能真的喊他过来打球呢?对陈晨,大波评价道:“又一个衙内,你老乡怎么净是这些玩意儿!”陈瑶则评价道:“他穿了身古驰。”我问她咋知道。
她让我回头看,果然这货背上印着几个硕大的字母gucci,摸着良心说,要多丑有多丑。
周末一结束,上个月便盛传落马的国土资源局、财政局、规划局的几个处级和科级干部被检察院正式批捕,没两天,市规划局一把手被双规。
可笑的是,国务院发布八项意见时,这位仁兄还往口口声声要抑制房价,刑诉老师说这事没办法,自打他三年前上台就开始抑制房价,直到如今倒掉,规划局这口饭也不好吃,五年换了仨一把手,要不是上面有人,这位也干不了这三年。
至于上面是什么人,老师没说,相反,他回归课堂主题,让我们有空把划好的重点复习一下,争取十二月之前搞定期末考试,免得一拖再拖耽搁大家前程,最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他笑笑说建宇二老板被带走才是真正的重磅消息,规划局就是一次性换掉三个一把手也比不了这个。
他指的是规划局一把手被双规后,几个小时之内,建宇集团行政总裁、建宇金融投资有限公司总裁张某在被拘传后予以监视居住的事,果然,第四天一早。
即11月11号,省市各大媒体头条均是:鉴于案情重大,由中纪委负责全面协调,最高检、公安部、司法部组成联合专案组,即日起入驻平阳。
当晚大雨倾盆,我偷偷懒,就没去上自习,而是卧在宿舍打了半宿牌,等洗漱完毕,满怀愧疚地爬上床铺,偶一抬手便把搁在小书架上的牛皮纸袋碰了下来。这个黄褐色物事光滑、清脆,扑鼻竟有一股草料味,我颠来倒去地摸了一通后,神使鬼差地,就给它开了道门。话说得轻松。
其实撕了两次都没弄开,第三次搭上指甲剪才勉强搞定。结果破腹而出的不是什么考研资料,而是一摞旧报纸,没错,就是省日报,6月7号的,头条是什么省政府工作会议纪要,得有十来份。
这怕是有些恶作剧了,我不甘心擞了擞,几秒钟后,一张光盘从报纸缝里悄然滑落。刚把它拿到手里,有呆逼上来要烟。
他夸张地斥责我竟敢私藏黄碟,我扫了眼,纯白色的碟面在灯光下有些耀眼,上面用马克笔写了个阿拉伯数字“3”字迹清秀凛冽,仿佛镌刻在深夜的空气中。
来接我们的是辆满身泥点的银灰色帕萨特,挂平阳牌照,司机三四十岁,精瘦,顶着个小平头,笑容可掬,李俊奇介绍说是他爸的朋友,那就姑且算是吧,他问我俩吃早饭没,不等回答便调转车头朝学院路而去,分秒都不耽搁。
我坐在后排座位上,感觉他那对招风耳实在是突兀。李俊奇问那什么越野呢,咋开这车出来了。
“你爸特地吩咐的呀。”小平头笑笑,露出略显奔放的两颗门牙,与此同时在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我也只好笑笑,看往别处。该司机话少,起码不会主动开口,这就使费力倒腾话头的李俊奇显得越发搞笑。
但他普通话不错,几乎听不出什么口音,我一度以为他是平阳人,不想他说咱们是平海老乡,我说了两句平海话,他也回了两句,转眼又说他是山上的。所谓“山上”指的当然是四二二了。
周日赶早我回了趟平海,搭李俊奇的顺风车。倒不是要省那个路费,而是既然他诚心邀请,你强行拒绝也不好意思。11月11号,也就是周五,花了一上午才搞完现场确认,刚打综合楼出来。
就在东湖的湖心小桥碰到了李俊奇。自然而然,我们聊了聊考研的事,他说咱俩可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这话有些言过其实,因为他是保研,本校本专业,不光省去了公共课的折磨,作为艺术主,专业课除了美术理论,主要还是考实践。何为实践?画展上的那些大作就是实践。所以我说他这是手到擒来。
他谦虚了一把,说跟我们比确实是要轻松一些,完了又问我考哪个学校。我说法大,他“靠”一声,问我咋不考李阙如他妈的研究生。我说老贺不愿意收呀,他就笑了,捣我一下,说还有俩月,有的忙了。我说不急,回家歇两天再忙也不迟。
他便问我啥时候走,说他也要回家取几幅画,暑假的一些写生落在那儿了。平海晴空万里,几乎看不出下过雨的痕迹,李俊奇要给我送回家,我说放到平海广场就行了。
路过凤舞艺校时,这老乡表示想进去看看,于是就进去看看。我邀请小平头同去,他嘴上说好,结果并没有跟上来。到底是周末,校园里空荡荡的。
就俩小孩在篮球场上瞎蹦,皮球的拍击声此起彼伏,响亮却又空洞。三楼形体教室有人上课,应该都是些兴趣班,叽叽喳喳、咿咿呀呀的,倒是走廊上的几个家长显得更有艺术天赋一些,而且很明显,舞蹈班要比隔壁的戏曲班人数多上一倍。
今秋开学,评剧班招了仨班,每班二十来个学生,人数还可以,就是年龄偏大,基本都十三四靠上,母亲说严格上讲已错过了最佳学习时间。
不过聊胜于无,毕竟学徒时代一去不复返。相较之下,舞蹈、器乐、表演之类的要受欢迎得多,不少怀揣明星梦的初中生挤扁脑袋往这儿跑,哪怕背着父母也在所不惜,这劲头比起当年扬言要上少林寺的我们也不惶多让。
兴趣班更是炙手可热,经常有家长扎堆地前来咨询,搞得学校主副业都分不清了。专业课之外还有文化课,好歹是个中专,语数英肯定要意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