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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天桥,古朴典雅消失得无影无踪,包着黄边的黑色墙体重又映入眼帘,刚正方直的天花板上隔三岔五地点缀着一些水晶灯,我也说不好这是什么风格。没走两步,一对男女搂抱着从房间出来。
边吻边笑,发现我时,女的急忙闪开,不好意思地看往别处,男的却毫不在乎地在她屁股上来了一巴掌,一声响亮的“啪”中,他示威般冲我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扇他逼脸。一通弯弯绕绕后,我又回到了桑园饭店一楼大堂。
天窗应该关上了至少看不见星星,假山池旁围上了更多的人,男男女女们依旧吃得热情洋溢。看了看手机,九点出头,我空出发酸的右手用力甩了甩。
然后硬着头皮走向前台。我问梁总在哪个包间,仨女的没一个理我,也不知道她们在埋头忙啥。
我只好在柜台上敲了敲,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大概嗅觉真的出了点问题,总有股油呛气萦绕鼻腔,让人心里发慌。这次总算有人抬起头来,是最左边的瘦高个儿。
她歪着脑袋看看我,说:“我们店不允许订餐外送呀。”花了一两秒,我才确定她是在跟我说话,但这话什么意思,还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所以我说:“啊?”
“这是规定。”她往我左手上瞟了一眼,除了丹尼斯的透明包装袋,那里还能有什么呢?我把它掂起看了看,没说话。“刚就瞅你在这儿晃悠。”她似笑非笑。这女的长着个马脸。
感觉还算亲切。我清清嗓子,刚要说点什么,涌来四五个抢着结账的人。哥几个搞得有些夸张,是真是假还真说不好,马脸一忙就是五六分钟,我只能在旁边站了五六分钟。
“也不急啊你?”她“噗嗤”笑了出来,我没说话。“找谁啊?”“梁致远,梁总。”我简直有些点头哈腰。我希望她能郑重告知,这里没什么梁总。“那你打电话联系啊。”
“能联系上我也不在这儿了。”好一阵,我才说。“订餐没留电话?”“真当我送餐的啊。”我摘下棒球帽,重又戴上。
她一下就乐了,这一乐就是好半晌,搞得一旁给人结账的女的频频往这边甩白眼。于是马脸就捂住了嘴,等放开手。她板着脸说:“那就更不能给你说了,客人信息哪能随便透露?”
“真是急事儿,要不”绞尽脑汁我也没能找到一个好借口“你打电话跟他确认下?”“不用打,”她垂头扫了眼电脑,又是“噗嗤”一声“早走了,半个钟头前房间就清了。”
我第一反应是往楼上跑,迈出两三步才又掉头往门外冲去。一胖子刚拉开门,给撞了个趔趄,待我上了人行道,他还在骂骂咧咧。
停车场是声控灯,我一连吼了几嗓子,狗叫一样,然而毕加索还在,老老实实地趴着,像头定江的铁牛,岿然不动。
我猛喘一口气,慢吞吞地往回走,走着走着,就又奔跑起来,出了停车场,按顺时针方向走,半分钟,桑园饭店,两三分钟后“桑园酒店”终归是跳将出来,几个猩红大字和着我的喘息上下起伏,类似恐怖片里五毛特效的片名,我觉得有些夸张了。
杵门口,我疯狂地抹汗,摘下帽子扇风,攥着油煎的左手酸得厉害,我只好把食物放到了地上,我甚至即兴地来了两个原地纵跳,仿佛真有场比赛迫在眉睫。
再提起包装袋,我深呼口气,径直穿过自动门。前台有俩女的,大热天罩着个马甲,隔老远就盯着我看。
我直接问梁总在哪个房间,说这话时恨不得把包装袋举过头顶,她们一脸疑惑,我只好看看油煎,又重复了一遍,我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哪个梁总?”俩人总算作出了反馈。
“就建宇的梁致远,梁总啊。”我浮夸地抖着包装袋。说不好是不是错觉,一股甜蜜的油呛味穿过聚乙烯扑鼻而来。
“vip609?”一个转向另一个。后者不假思索地帮前者巩固了答案,斩钉截铁:“vip609啊!”我以为注定又是一场失败,不想她们没有丝毫迟疑,反像磁头擦过磁体,自然而然地播放出早己存储下的声音,在前台提示下,我乘二号电梯上了六楼。
格局有些复杂,颇费了番功夫,才在东北角找到609,站在门前时,我觉得自己身上能扭出水来。
没有声音,不管是走廊上,还是609房间里,门依旧是大红色,乳白色的墙体却遍布棕色斑纹,像铺了张巨型斑马皮,除了让人头晕目眩,我也想不出此种装潢的其他价值了。
轻轻敲了敲门,除了敲门声和自己的呼吸外,再无反应。猫眼里黑咕隆咚,门底缝似乎有光我也没把握,何况即便有光也不能证明里面有人。我又敲了敲,甚至抵着门缝听了听,还是一无所获。
就这一刹那,一种热情的愿望充盈胸膛,我突然就觉得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不放心地又敲了两次,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隐约有一通京韵大鼓在耳畔回响,但我实在说不好它是否来自于我的脑海。
然而电话没人接。我挂断,准备再打一次,几乎与此同时,房间里传来声音“咚”地一声响,沉闷,却不容置疑。
我贴上门缝,打算仔细听一听,不巧,不远对过出来两个人,尽管鬼鬼祟祟的模样并未被看见,我还是红了脸。这二位倒好,始终在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男的是个秃顶老头,女的打扮挺时髦,走起路来屁股扭得像马达,他们看都没看我一眼,却浪费了我近两分钟的生命。
不等这俩货消失,便有男声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就那么一嗓子,像猛然甩出的一记闷棍。我赶紧贴上去,却没了音。过了五六秒,伴着“咚”地一声响,他总算又开腔了,很模糊,令人想起扎啤杯口冒出的泡沫。
但无疑是咒骂声,恶狠狠的,宛如疯狗。我不由扫了眼门牌号,又回头把整条走廊瞄了一通,是的,我拿不准是不是前台搞错了。男声很有节奏,每隔几秒就甩出一嗓子,有点怡然自得的意思。
我只好又敲了敲门,房间里立马安静下来,起码这次我得以确定,适才的那些声响并非自己的错觉。足足过了半分多钟,男的突然哼了一声。
我不失时机地敲门,他骂了一句,显然是针对我,因为几秒种后一串迟疑的脚步声偷偷溜出了门缝。又是沉默。继续敲。“没完没了了是吧,谁啊?”他终于来了一句。声音有些远。
但磁性的嗓音还是像磨穿过三千张老牛皮。我心里一沉,竟没说出话来。“谁啊我说?”越来越近。我压低帽檐,把包装袋高高提起,半挡着脸。
“神经病。”“送餐。”好半晌我才说。原本我想压低声音,开了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而除了这俩字,我再也挤不出其他东西了。
“送错了!”他声音近在咫尺,我几乎能感受到猫眼后的那道目光。说完这话,脚步声随即消火,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一连敲了两次门,都没了回应。我只好抡起了拳头。一二三,四五六捶到第八下时,门一把被拉开了。过于迅猛,以至于我险些栽进去。
“我看你是反天了!”男人声音低沉,操着某种不知名的北方方言,他扶了扶黑框眼镜。不是梁致远是谁呢?他像条鱼那样努了努嘴,却没说话。
而是又扶了扶眼镜,半敞着怀的铜锈色睡袍无论如何也遮不住脖子上尚未褪去的青筋。毫不犹豫,我反手把那兜沉甸甸的食物呼到了梁致远脸上,仿佛拎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他吃惊地嗷了一声。
于是在甩开胳膊肘的刹那,我又抬腿补了一脚。镜片后那躲闪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活脱脱是另一个奥迪a6里的陈建军。眼镜无疑是飞了出去,梁总抓着鞋柜挣扎了一秒后,终归还是乖乖倒地。
于是岔开的睡袍里,一只半硬着的老红薯露了出来,只觉心里咯噔一下,我冲上去又是一脚。这次,他的头磕在柜门上,擂鼓一样,老红薯也滑稽地抖了几抖。
609是个套间,进门是鞋柜、沙发、茶几以及办公桌和老板椅。t形地毯是巧克力色的,以至于躺在沙发旁的那双银色高跟鞋是那么刺目。
一种遥远而又真切的慌乱反刍般涌上来,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推开玻璃槅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泛红的脚底板。起初我以为母亲睡着了,等进去才发现一条白凉被把她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得承认,我哆嗦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近乎挣扎着,我一把掀开凉被,登时呆若木鸡。现在想来,母亲当时应该扭了一下身子,但反应到实践中却只是让乳房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