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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呼啸中,旧河道在白色的雪原中蜿蜒而过,西面一里外,就是铜城驿灰黑色的城墙。十余名骑兵从北而来,沿着东面城墙往南缓缓行走。
河道的岸沿上,缓缓升起一顶铺满积雪的皮帽,在白色的背景中也毫不引人注意。皮帽下面伸出一支远镜,对着城墙眺望片刻后,皮帽又缓慢的沉下去。
满达儿将帽子取下,抖了抖上面的雪,对着秦九泽道,“城边有房屋,有十几个马甲。”
“才十几个……”秦九泽问道,“地面蹄印多不多?”
满达儿摇摇头,“看不到。”探头出去的视线几乎和地面齐平,很难看到地面的踪迹,铜城驿东面的情况比他们预计的好,但只发现十几个马甲,反而让他们不安,因为清军肯定不会只用这
点兵力封闭一面。
标枪游骑等了片刻道,“从此处过去到城门都没有个遮蔽,定会被鞑子看到,等到晚间便容易许多。”
杨光第回头看看,只见旗总已经瘫软在地上,呼出的白气十分微弱。
“等到晚上旗总就死了。”满达儿语气肯定的道,“马上就得进城去。”
秦九泽皱着眉头,把皮帽子和远镜接过,满达儿在皮帽上面铺了雪花,秦九泽趴在河岸上,慢慢探头出去,看了好半晌才退回来。
他看看几人道,“最近的缺口在东门靠南,进城得从那里,出城也从那里出,怕是守着那里的鞑子也多,都藏在靠墙的屋子里面,进城怕是难。”
正说到此处,西面突然传来一声炮响,几人一个激灵,全都停止说话,安静的听着周围的动静。
秦九泽对杨光第点点头,杨光第顶起帽子又探头观察,他很快缩回来对几人道,“没见到烟,不是东墙开炮,那些马甲往河道来了。”
几人立刻准备好武器,杨光第到了旗总身边,低声告诉他情况,旗总虚弱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轻微的蹄声在接近,秦九泽拉住了马,这唯一的马就是他的坐骑,他拉着马缰,朝下面用力,坐骑听话的侧卧在河岸中,暴露的可能大大减小。
蹄声到了河岸附近,在南边停顿一下之后向北走来,距离他们越来越近。杨光第趴在河岸下,随着马蹄的走动,身下的泥土有轻微的震动。
他仰头看着上方,河岸的积雪之上就是风雪飞舞的天空,如果那里出现一个清军,就肯定会发现河床中的几人,他们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
岸上传来说话声,杨光第听不懂,偏头看看了旁边的满达儿,这个蒙古人满脸紧张,左脸颊不停的抽搐。
杨光第反而不紧张了,连心跳都很平静,握弓的手心也没有汗。
说话声越来越近,杨光第把身体尽量贴近地面,嘴巴贴在衣领上,以防白气喷出。
上面突然一阵哄笑,旁边的满达儿身体一抖,杨光第安静的趴在地上,但眼睛仍盯着河岸边缘,如果真的被发现了,好歹要拉个鞑子垫背。
马蹄踩踏积雪的声音很清晰,清军就在他们头顶,交谈声中夹杂着马匹的响鼻。
西面又一声炮响,清军说话的音调升高了,杨光第不敢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杨光第一直盯着河岸。
不知过了多久,杨光第才判断出清军已经走远,猛地呼出一口气来。身后的秦九泽和坐骑也同时站起来。
秦九泽从旁边经过,在河岸边张望了片刻回来道,“鞑子往北边去了,这一伙该是巡哨,要进城去就赶在他们回来之前。”
满达儿声音有点僵硬的道,“从哪处进城去?鞑子要防着里面骑兵出来,城门和缺口都肯定有埋伏……”
杨光第突然一拍腿,“就是说没有缺口的地方,鞑子就不会守,东门往北都没有缺口,这十多个马甲就是巡哨这一段的。”
满达儿呆呆道,“那咱们怎么进去?”
“墙上都是咱们的人,放下绳子就上去了。”
标枪游骑低声道,“出了河道就没有遮挡,那城门那里的鞑子若是看到了怎办。”
“这边是东墙,鞑子都防着城里,咱们大方走过去,鞑子分不清。”
满达儿看向秦九泽,秦九泽对着他点点头,几人在河道中等了片刻,秦九泽确定马甲走远后,牵着马带头走上岸沿。
满达儿和杨光第扶着旗总到了岸上,离开河道的那一刻,杨光第眼前的视野顿时开阔,但同时也像暴露了一般。
帮着旗总上了马背,五人一马在雪原中朝着城墙走去,视线之内没有敌人。
城墙外的清军应该是在靠墙的房屋中,没人愿意在这种天气暴露在野外,方才那一队马甲仍在北面,在风雪中身影变得十分模糊。
城墙的距离逐渐接近,杨光第朝着墙头张望,短短两天时间,墙头上已经布满悬帘,仍能看到垛口上的人影。
旗总的身体摇晃着,几次要跌落下来,杨光第提醒着,随时准备接住他,但旗总每次都坚持住了。
如果旗总不能乘马,就只能由人搀扶,行进速度会大减。正当杨光第庆幸时,城门位置突然出现了几个骑马的身影,他们骑着马从街巷中跑出,朝几人走来。
看起来清军并未确定几人身份,因为他们并未拿出武器,杨光第低声叫喊,秦九泽等人也看到了那几人。
正在这时,身边一声惊叫,杨光第赶紧回头,刚好看到旗总倒下来。满达儿眼疾手快,和标枪游骑一起接住了旗总,顿时一阵慌乱。
南边的几个清军停下来,朝着这边叫喊,跟着后面又出现了几人,当先的人还取出了弓箭。
秦九泽的声音低喝道,“满达儿带旗总!”
满达儿不由分说,一翻身上了马,标枪游骑帮着将旗总推上去横放在马鞍。
清军开始打马,秦九泽大喊一声,“跑!”
杨光第来不及考虑如何暴露了,扭头就往城墙跑去,满达儿打着马跑在最前,其余三人在雪地中发足狂奔。
后方马蹄声阵阵,雪地中跑动特别费劲,杨光第只感觉体力飞快的消耗,前方二十步外就是关厢的房舍,满达儿似乎已经找到了路,消失在了房舍之后。
他们只要跑到城墙根下,墙头就有掩护,清军便不能接近。
杨光第拼尽全力,一边跑一边剧烈的喘息,胸膛要炸开一般,房舍就在前方,突然身后一声惨叫。
杨光第仓促中一回头,发现是秦九泽摔倒在雪地中,标枪游骑在他身边,但并没有停下,杨光第没有丝毫犹豫,扭头就往秦九泽跑去。
追击的清军骑兵已在三十步内,杨光第跑到秦九泽身边,一把将他拉起,两人一起往房屋的方向跑去。
秦九泽上气不接下气,杨光第吃力的拖着他,两人终于接近最近的房屋,蹄声也到了身后。
嘣一声弓弦响,杨光第只感觉后背一震,被一股大力朝前面推去,接着就摔倒在地。秦九泽也摔倒,杨光第扭头看去,只见秦九泽翻身起来,同时投出一把飞斧,一声惨叫后,一名骑马清军从旁边飞快掠过,跑过十多步之后那清军轰的一声跌落
马下。
秦九泽拉起杨光第,此时杨光第感受到了后背传来的剧痛,一边嚎叫一边奋力朝巷子里面跑去。
身后传来蹄声,杨光第吃力的扭头去看,两名清军从巷口一闪而过,两支轻箭疾飞而来。他无法躲避,只感觉大腿又震动了一下。秦九泽带着他拐了一个弯,进入一个院子后看到了围墙,标枪游骑在朝上面叫喊,满达儿在不停的比划,旗总仍横躺在马背上。秦九泽搀着杨光第,两人走到角
落里瘫坐在地上。
墙头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满达儿你还活着,秦九泽死了没?”
杨光第不停的喘气,已经不能动弹,只听旁边的秦九泽低声骂道,“杨石三,你个龟孙。”
……
东城墙连续传来两声炮响,北墙外的马神庙大堂内安静了片刻,镶红旗固山额真叶臣停顿了一下。他朝东面看了看后,又继续对面前的岳托道,“偷袭博平的蛮子骑兵昨晚被劳萨追及,镶红旗前锋、护军、马甲共计四百人分十三股交战,蛮子骑兵溃散南逃,杜雷报来,正红旗叶克书今日清晨在东阿城外击败百余蛮子骑兵,获马十一匹,杀十四人俘四人,恩格图在南顶铺西五里遇五十蛮子骑兵,杀七人俘两人,获马五
匹,有百余分路逃走的蛮子骑兵从城西冲到铜城驿城下,被城中接应进城……”
岳托轻轻摆手,示意叶臣不要说了,他对击败这支南军并无丝毫惊异,这类小规模战斗的结果,他并不在意。
岳托脸色有点红,咳嗽几声后对叶臣道,“听说劳萨受了伤?”“昨夜他寻到了蛮子骑兵,与敌夜不收交战,打发了性子,丢下所领前锋及护军独自追到教场铺,被蛮子夜不收埋伏,两匹马都死了,自己有一处箭伤,在驿路上
遇到咱们旗的人。”“打发了性子,他哪次不是如此?”岳托叹口气,“四百人分十三股,没有个调度的人,如何能剿尽那些蛮子,他一人又杀得多少,所谓溃散南逃,那便是蛮子自
己分兵跑了。”
叶臣倒也没有难为情,平静的回答道,“奴才叮嘱他多次……”
“他是海东青巴图鲁,是最好的阿礼哈超哈,但不适合领兵交战,这事从皇上到甲兵都知道,更非是今日才知道。”
“奴才办事不周,但各路都报来,那蛮子骑兵确是被击溃逃散。”
岳托随意的摆摆手,“以后记着便是,这大功仍给劳萨记下,蛮子骑兵既溃,你收拢旗中人马,明日回茌平。”
“这处铜城驿,要不要再攻一下?”叶臣迟疑一下道,“奴才总觉着这股蛮子路数不同,处处透着怪,还是剿了安心。”“我们跟这明国打了几十年,他家皇帝住的京师都围过了,但凡有强兵都调来北边了,川军不比南直隶远得多,不也一股剿灭了。说他透着怪,不过是有步战家丁,这两日围在城中还是无用,骑兵一击即溃。当日你也说不攻坚城,为将者不可胡思乱想,下面的人便没有主意。”岳托咳嗽一声后道,“去告诉杜雷,镶红旗明日就要撤,他若要攻这铜城驿,我们在茌平等他两日,两日右翼全军继续向济南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