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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圈,竟如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般的平静祥和,然而却隐隐给人一种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预感,不知两军的下次交锋又在何时。
林剑澜站在渐沉的暮色中,一抹淡白的月亮已经悄然出现在天边,即便心中有百般的为难,也必须要去太湖走一趟了,或者仍能与袁行健坦诚相对,或者由上次分别的时候那种言语,拒而不见甚至都是有可能的。
因不知还会有什么突发的变故,林剑澜不敢耽搁,匆匆填饱了肚子便向太湖奔去,夜色下虽并不看的十分清楚,然而路旁农田早已多生出一人来高的野草,似乎大多都多日未曾耕种,远处的茅屋村舍也是漆黑一片,刚到夜晚便齐齐安歇倒也是怪事。
林剑澜心念一动,从田间岔路奔了过去,到了近前,黑夜中那些院子中的小片菜地也早已荒芜,低声询问了几声,如他心中所想的一般,并没有人应声,随便推开一间房门,一股灰尘气和烟火气迎面而来,呛得林剑澜猛的咳了几声,平复了之后方点燃了火折子,到处巡视了一番。那锅台上早已落了一层薄灰,堂屋正中地上还有一堆灰烬,林剑澜矮身蹲下,捻在指中,那灰烬慢慢散落,原来是纸灰,仔细看去其中还夹杂着几张未曾燃尽的纸钱。
他叹了口气起身站起,走出屋去,又到旁边几家看了看,俱都是一样的情景,返回正路,又继续向前奔走了一阵,路上不时看见这类几家聚在一起的连村落都称不上的村舍,心中明白,恐怕其中颇有一些是曾被谢瑶环安抚返乡耕种的乡民,聚在一起重新安家兴业,可好景不长,谢瑶环出事以后,袁行健一声感召,素钱便撒江南土地,这些人又多半重回太湖,那多日不曾被人打理的庄稼、祭奠的纸灰都隐隐叙说着这些忠厚百姓的本心。
然而这到底好不好呢,武则天已经在某种意义上为谢瑶环主持了公道,也不会再将对江南民众的优恤撤除,然而她却不会容忍再进一步,从古到今,又有哪个皇帝会任由这种情势发展下去?
种种思索与疑问使得林剑澜已经无暇顾及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夜间的寒气慢慢随着一丝微微透出云端的霞光蒸腾了起来,林剑澜的头发和衣服却早已被夜露打湿,黎明之前的闇色中厚重又微微荡漾的一湖深蓝出现在眼前,极目远眺,还未日出,太湖之上的船只残骸又多了起来,湖边树木草丛都有过被战争践踏的痕迹,一股难以表明的味道在悄然的弥漫着,血腥混杂着烽烟,还有一种腐烂的味道使得林剑澜眉头微皱,昔日浩淼烟波如镜,却又做了战场,正思忖间,却觉脚下踩了一物,低头一看,竟是一截断臂,看臂上铠甲,应是官军中人,黑暗中看不清楚,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其上蠕动。
林剑澜心中一阵恶心,又觉悲惨,一场偌大的棋盘,同为兵卒,无论身在哪方,死活又有谁会放在心上?
等了一会儿,并不见太湖义军的船只来回,林剑澜暗道:“恐怕是为了防备奸细,因此不再接外人进湖。”看了一下周围,也无船只,只有些破败的舢板零碎漂浮在岸边,虽未冒险试过,却来不及再到处寻找船只。林剑澜只得四处收集了一些木板抱在怀中,闭目凝神,罢了方睁开双眼,略一提气,向远处湖中一片浮木跳去,落脚瞬间一扬手将怀中木板掷了出去,过程却未像他想象的那般可怕,可能因为十分注意落脚时候的着力,反而未见特别摇晃颠簸甚至沉入水中,林剑澜便沉着了起来,怀中木板并不太多,落脚前若见前面还有,便不再使用自己的,如此往复,因要选择有浮木的方向,所以纵跃的路线格外曲折,约有半个时辰,即便怀中的木板早已被他用掌削断成更小的木块用做助力之点,却也所剩无几了,林剑澜见不远处已有一些芦苇生长,水下不深处应有泥土,干脆将木块全力掷出,一口气纵跃了几下扑到芦苇丛中,却并未应声落水。
原来那芦苇丛中竟藏着一只小船,林剑澜最后这一冲用力太过,那小船几乎翻了过去,一阵摇晃之后方稳住身形,一看之下却又是大吃一惊,那船边趴着一人,头和肩膀、双臂都沉在水下,后背心、腿部都被几根箭矢射中,一团暗红漂浮在他身体周围,久久不散。那手臂在水中,仍还紧握着一样兵器,林剑澜定睛望去,哪里是什么兵器,原是一把镐头。此时天色微亮,方才看清,那水中漂浮的头颅已是满头白发,林剑澜此刻仔细打量起来,才发觉这小船原是自己曾乘坐过的,心中猛地一抽,也顾不得别的,将这尸身转了过来拖放在船中,瞬间水中一群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游鱼一下子便散了开去,船上那一团白发下的面孔早已被泡的看不清长相,还有被啃噬过的痕迹,甚是可怖,一阵恶臭袭来,林剑澜再也忍不住,扶着船帮呕了起来。
他连夜赶路,昨晚吃的那点东西早已没了,先是干呕,后来竟是胆汁都吐了出来,连带着眼泪簌簌而下,想到这老船夫两次载他时的话语,怎样也无法止住心中的难过与悲愤。
过了半晌,林剑澜方擦了擦眼睛,从衣襟撕下一块布,覆在那老船夫的脸上,喃喃道:“老大爷,我现在有事,等我出寨之时再来替你找一处好的所在。”说罢直起身来,第一次来找袁行健之时他曾突兀的将眼罩撤下,对路径依稀还有些印象,又四周看了一下,方选定一个方向奔去。
芦苇茂密,林剑澜还记得两次乘坐那快艇经过之时,旁边不时有野雁飞出,此刻他从中穿行,反而寂静无声,恐怕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战争惊走远离此地,正奔行间,听到不远处一声极嘹亮的战角声,便站在芦苇根处停了脚步,抬头望去,霞光下一座壁垒森严素旗飘扬的军营已在眼前,两座哨塔之上各有兵士望着远方。水寨前面则是数十条战船,上面不时又兵刃敲击声和喊声传来,想是正在操练。
看来韦素心的力量的确大的很,那些兵士的装备已比往日强了许多,然而想起那老船夫的惨死,想必军备也极为有限,只能供给那些身强力壮的义军。
林剑澜隐身观望,心中正在想如何进去,却见一侧岗楼上有了动静,上面的兵士正抱拳鞠躬向下,似在迎接什么人,片刻,一人披着大氅缓步登高,又挥了挥手,旁边的兵士俱都退下,他一人在最高处,向着日出方向凝视,林剑澜虽看不清楚他神情,然而却觉得他伟岸的身材此刻倍显孤单。
袁行健抬手将那风中飘摆的素旗捏在手中,摩莎了许久,方又放开,却听不远处的芦苇荡中一声长啸,顿时一愣,随即向林剑澜藏身之所在望去,见一个身影缓步而来,走到近处,见一双眸子仰头看着自己,既哀伤又怜悯。
旁边的军士看到有人来侵,顿时从四面八方涌出,有的人见过林剑澜,略显犹豫,有的没见过的自然将他当作入侵之敌,拿着兵器对着林剑澜跃跃欲试。林剑澜并不言语,只抬头望去,见那素色的旗子白的有些耀眼,灵动的在大风中猎猎作响,大旗下袁行健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是极为惆怅,看到自己,难免会想到往事故人。
袁行健犹豫了片刻,还是对下做了个手势,周围兵卒方慢慢撤下,各回其位,那哨楼对不通轻功之人是极高,对林剑澜而言却只是寻常,纵身而上,却一眼见到那旗子的一角比其他地方略微陈旧,心中一阵感慨酸楚,回头望去,见袁行健不似当日那般不修边幅,面容修整的甚是整洁威严,鬓角发端都是一丝不乱,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伤,只比当日更为浓烈。
林剑澜心底轻叹了一声,道:“多谢。”
袁行健知他是感谢自己仍让他重进义军水寨之中,道:“林公子何必客气,想我手下这些平民百姓,若要拦你,也阻拦不住。”
林剑澜道:“我从杭州过来,见袁兄取城却又能弃城,心怀当真不是庸者可比,今日又得见寨中概貌,心中实在佩服。”
袁行健道:“林公子必定不是和我说这些来的吧?有话但请直说。”
林剑澜知道再也无法旁敲侧击,只得回过身来,直视袁行健道:“袁兄,你想做皇帝么?”
袁行健并不和他对视,反而又向着东方看去,微眯着双眼,道:“你竟然问我这句话。林兄弟,可还记得那句话么?”
林剑澜道:“天道自有天行,旁人无可代之。袁兄,而今你还是这么想么?”
袁行健嗤笑了一声,道:“天道如若无行,为何不能取而代之?只是我并不想做什么皇帝,我不知道未来怎样,但是我要能走多远便走多远,闹的天翻地覆,闹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武则天这自诩风光的背后多么的肮脏黑暗,都知道为了她一己私欲害了多少清官性命、多少家破人亡,都知道谢仲举的冤枉!”
林剑澜知他家世,而今恐怕是把两重的仇恨都算在武则天的头上,不禁微微喟叹道:“他们自然无辜,然而,袁兄,你看看,你手下这些百姓们便不无辜么?夺天下之权自然是一己私欲,为了谢仲举报仇,便不是私欲么?”话说出口,林剑澜却知又回到老路,并无什么作用,袁行健却并未发怒,反而淡然道:“林公子若是旧事重提,恕袁某没有时间细听,你说我为了私欲也罢为了公义也罢,我不会就此停手。”
林剑澜垂头道:“袁兄,不提他们,我只问你,你心中可好受些了么?”
袁行健被他问的一呆,脸上神情十分不自在,强笑了两声道:“林公子问话真是奇怪,我自然觉得畅快之至!哈哈!哈哈!”
林剑澜紧接道:“可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些脸面去拜祭谢大人了么?”
袁行健道:“军中事务繁忙,我”却听林剑澜步步逼问道:“杭州取胜,袁兄这般高兴畅快,自然应该去拜祭。”
袁行健脸色一白,道:“杭州微末小功,算得了什么?”
林剑澜道:“哪里哪里,旗开得胜,杀了武则天的威风,正可在谢大人墓前风光大祭一场。”
袁行健心中苦涩,被他接连讥讽,终于按耐不住,怒道:“你莫要欺人太甚,我敬你是与她同时结识的故人,给你留几分面子,什么时候祭奠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反倒让你这般嚣张!”
林剑澜知道事情再难圆转,心中也恼怒他不说实话,反而强自做势,一把握住袁行健手腕道:“袁统领此刻春风得意,为何不去拜祭谢大人?墓碑离此不远,以你功夫,不过片刻来回,你且同我一起去!”
袁行健想不到他胡搅蛮缠起来,又觉手腕如铁箍一般,竟然挣脱不开,比起那日在屋檐观案之时内力又有进境,想到观案,自然又是一阵悲愤,反而笑道:“好大胆子!”也是一运力,一掌猛切过去,竟运足了十成的力道,若要打中,恐怕林剑澜的手与他的手腕俱要被他这一招打断,林剑澜却仍是不松手,只用另一只手招架抵挡。
此刻岗楼之下早已聚集一群人围观,见方才袁统领还请此人上楼,此刻却动起手来,又不知怎样才能帮到袁行健,一团人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下面手足无措。
楼上的二人都是心中极怒,手上并不留情,俱是蓄满了力道,掌风拳风指风交加,过招快的连影子都看不见,只是却仍是只有一只手臂对敌,另一只手臂与对方紧紧连在一起,即便如此,这木材竹竿搭建的岗楼,周边支柱已数次被强劲内力刮到,整个哨塔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