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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剑澜这下心中才乱了起来,韦素心随时可能回来,自己万不能长久呆在此处等她醒转,看她睡着的面容,又不忍心将她摇醒,况且摇醒之后自己必定要告辞而去,想到她那副失望之极的神色心中竟有些隐隐难过,只得咬牙轻轻把手臂挪动了出来,将那女子打横抱起,心中默念了无数声得罪,进了房门,将那熟睡的女子轻轻放在炕上,又将一床夹被拉过盖好,方轻声快步跃出院去。
想起方才那房中设置,虽然一眼也不敢多看,里面却如他想象的那般,同北方家乡几乎一摸一样,心中一酸,落下泪来,环顾了下四周,依稀记得这处禁地已经离出花王府内宅不远,林剑澜拿袖子轻轻擦了擦眼睛,顿足向外掠去。
因多了小院中这档子事,时间已经过去许久,林剑澜怕林龙青多等,按着所给的地址打探,也不介意旁人目光,脚下生风一路飞檐走壁,方到了林龙青他们落脚的所在,却是极为寂静。
因林龙青说过即便此处是暂时落脚也防范颇严,林剑澜反而不敢冒进,但轻扣门环数声却仍是无人应答,只得将门轻轻推开,顿时一阵药香扑鼻,那廊下炉火已熄,药罐和滤布放置一旁,正待叫门,却见檐上一人轻落,朝自己轻嘘了一声,正是方铮手执折扇而立。
林剑澜见他安然无恙,心中更有种隐隐的不祥之感,不知那遍布血迹的伤布和这廊下的药到底是谁所用。
方铮轻轻推开房门,示意林剑澜进去,林剑澜刚一进门,便见迎面八仙桌上放着一个药碗,用手试了一下早已冰凉,却不曾有人喝下,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左边房内有呼吸之声,便刻意隐了脚步声,轻轻迈进,见到床上卧睡之人如同雷击一般,浑身发起抖来,牙齿几乎也在轻颤,无论怎样强忍着也不能阻止唇间的“咔咔”之声,手因紧紧握起关节处发出连串轻响也浑然不觉,眼中早已落下泪来,仿佛回到几年前,自己在窗前言道:“读书之乐乐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那满面笑意中总带着几分惆怅的江宁堂主,长身立于幽竹之中,对自己招手道:“你跳下来,我接着你便是。”
此刻岳灵风就躺在眼前这张床上,形容枯槁,嘴唇干裂,双目却被层层包裹,依稀仍现出血迹,似乎觉察出身旁有人,略微挪动了一下头,侧过来弱声道:“方堂主么?”
林剑澜哑声道:“岳大哥,是我”眼泪却已滚滚而下,岳灵风一顿,方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又将头转向朝上,虽双眼被遮住,却似乎仍在看着上方。
林剑澜走到床边,药香与一股血气混合的味道越发浓重,觉得心中越发抽痛难忍,颤声道:“岳大哥,是谁将你伤成了这样?我、我去找他”
却见岳灵风嘴角泛出一丝苦笑,摇了摇手道:“不必了,林公子。”
林剑澜见他改了称呼,再度沉默,心中愕然,不知他究竟发生了何事,眼睛到底怎样也是完全摸不到头绪,只得强颜安慰道:“岳大哥,你好好休息,屋外那碗药是给你服用的吧,已经凉了,我去热热。”说罢走出屋去。
方铮见他端着药碗出来,喜道:“他肯吃药么?”
林剑澜一愣,道:“什么?他不肯吃药么?”
方铮听他这么回答,心知也无结果,重又失望道:“我们自来了此处,他并不肯吃药,眼上伤口也是我们强包扎上,又怕他自己乱扯,所以你应可看出,他并没有什么力气,是我们点了他的运气之穴所致。
林剑澜急道:“岳大哥为何这般对待自己?青叔说他本已安排好了一切,不想你们从长安急急赶回,使得出了变故,就是岳大哥么?到底怎么样了?”
方铮叹道:“帮主没有和你说起那日的事情么?唉,也是怪我多事,因回来之前听你所言,心中听帮主约下三战两胜的赌约着实很不放心,当场便要求帮主改为五战三胜,暗觉这样方才会万无一失。”
林剑澜暗道:“青叔自从出了事情,许多心中所想并不与手下说,因此即便是方铮等人,都不知道他内心其实就是想输掉这场比试。”
方铮道:“不想曹殷殷却想也未想便答应了,还道三局两胜匡义帮便不能全尽精锐之力,不甚公平,正好方堂主和岳堂主回来,改了也好,以免江湖中人言道我们趁空讨巧。”
林剑澜暗道:“殷殷虽然个性孤傲,但看她势在必得,不知为何这般自信。”想罢奇道:“据我所知,必输的那场是秦天雄的,还有一场便是青叔输给了殷殷,其他人论武功,恐怕玉剑门中无人是你们的对手,怎会输掉?”
方铮叹气道:“正是如此,可是不知为何,岳兄弟比试之时却大失水准,终以半招落败,但我们心中仍是自信满满,因帮主的武功,无论如何曹殷殷也胜不过去。”
林剑澜叹道:“你们怎知唉,你们却万万没想到青叔他输给了自己的外甥女。”
方铮愕然道:“外甥女?不错,我们便是少虑了这点,以帮主对曹夫人的回护,他又岂肯伤曹殷殷一根头发?岳兄弟见帮主竟然输了比试,当即脸色大变,帮主还未发话,他便怔怔的走了出去,一句话也没说。我们既然输了,帮主道,若是仍愿意跟他行走,便一同出帮,若是仍想在匡义帮干一番事业,便留下,我们自然是要跟着帮主。可是出了匡义帮,却怎样也找不到岳兄弟,又不知他去了何处,怕他再回匡义帮,只得在林外守候,结果深夜时分反倒是曹殷殷差人通知我们进帮一趟。”
林剑澜道:“想必岳大哥当时并没有出帮,而是径直回了自己在总堂的暂住之处。”
方铮看了一眼林剑澜道:“的确如此,自从江宁分堂被毁,一直未及重建,加上总堂事多,岳兄弟一直暂住总堂之内帮忙,我们急忙跟着报信之人去了他暂住一处,唉,那境况当真我不愿再说第二次。”
方铮是个极为稳妥之人,平日并不会这般夸大其词,林剑澜见他说的凝重,不由心中也是一凛,默默等他说下去,听方铮接着道:“我们几个不知到底出了何事,到了岳兄弟的住所,却见里面浓烟滚滚,门口躺着一人倒在血泊之中,细看是个仆役打扮的人,心中俱是一个想法,难道岳兄弟输了比试,反拿帮中的喽罗撒气么?”
林剑澜道:“岳大哥通情达理,并不是这样的人。”
方铮道:“我们正自疑惑,见秦天雄同帮中其他头领从屋内拖出一个人来,正是岳兄弟,那时他的双眼便已唉,江湖中人,什么阵仗没见过,只是看到自己兄弟这般模样,着实难受,他双眼便如两个血洞一般,还兀自挣扎不已,要回到屋中,我们知他平日便爱书成狂,这住所放满了他平生所集,但里面火势渐大,显然已经无可挽回,只得上去帮着秦天雄将他制住。”
林剑澜讶异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铮苦笑了一声道:“我们也想知道事情的缘由,但从那时开始,无论怎样问他,他都不说一句,那仆役已死,我们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问当时的情况,只能暗自猜测,或许岳兄弟与那小仆役有仇,或许那人受旁人的差遣施暗算弄瞎了岳兄弟的双眼,又烧了岳兄弟的住所。”
林剑澜道:“那人是个什么身份?”
方铮道:“说来你或许不信,他就是个普通仆役,身份地位与曹忠曹全差不多。”
林剑澜疑道:“岳大哥的武功又不是白给的,即便输了比试心神大乱也不至于被一个小小的仆役得手,不知殷殷是什么态度?”
方铮叹了口气道:“虽然曹殷殷那处死了人,可是岳灵风也已经瞎了双眼,想必区区一条仆役的命对他们而言也并不算什么,我无暇顾及看他们的脸色,只是似乎曹殷殷对秦天雄等人十分不悦,我与帮主略做商量,觉得那时也不是追究的良机,还是要先给岳兄弟瞧瞧眼睛才好,因此当即就从帮中离去了。”
林剑澜道:“过去这许多时日,岳大哥一直都是如此么?”
方铮道:“可不正是这样,不但不肯开口,连药都不肯喝,若是他愿意疗伤,双目即便不能再视物,也早已愈合了,哪会像今日这样仍是血水不干?因此帮主想起你来,你平日与他相交甚笃,让你过来一是劝他疗伤,二是打听一下那日到底出了何事。”
林剑澜默然良久,道:“我去试试吧,总不能这样拖下去,只是不知为何,岳大哥对我似乎也不象以往那样了,刚才竟称我‘林公子’,或许对我也不会吐露半句实情。”
方铮道:“对我们何尝不是如此,一口一个方堂主张护法,听得我们心中难过之至。”
二人说了许久,那灶上药罐放冒出热气,方铮将药重新倒出交给林剑澜道:“那就拜托林公子了。”林剑澜点了点头,端药向屋内走去,心中却是一点底儿也没有,看岳灵风遮住双目躺在床上,毫无动静,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刚才与方铮的对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踌躇半晌,林剑澜方走到床前,将药放在旁边小几上,轻声道:“岳大哥,我扶你起来喝药。”
岳灵风沉默良久,才重重叹了口气道:“林公子,我无意医治,你不必多耗费时间在我身上。”
林剑澜被他用话拦了回去,只得道:“岳大哥,我知你平生酷爱读书,那些辛苦搜寻来的书籍被人烧去,自是如同性命丢了一般,只是书尚可再寻,你又何必如此想不开?若是岳大哥不嫌弃,我便将我父亲留下来的都赠给你,虽然数量微薄,但以此作基,日后再重新慢慢收集不也很好?”他只长长一套话说了出去,却未注意岳灵风脸色陡变,嘴唇都抖了起来,用了极大的力气方才平静下来,道:“是人作孽,与书何干。”
林剑澜不知他说的何意,只得附和道:“那人烧了岳大哥的心血,又毁你双目,但是他人已死了,岳大哥又何必拿自己性命与他置气?”又笑道:“等青叔的事情忙过去,我便搬来与你同住,你虽不能再看书,我却可以读给你听。”
话音刚落,岳灵风已是双拳握紧,激动之至,捶床道:“书,书,为何你们每个人都和我说起这个字?以后莫要再提!读书读书,有什么好?”
林剑澜万不料他竟会闻书而怒,哑口无言,片刻方道:“读书是没什么好,岳大哥,我常与你提起我父亲,说来也巧,长安之行遇到了他的故人,说是故人,却和仇人也差不多,听他们而言,往日我父亲空负才高,却做出了卖友的令人不耻之事,若知道有当日,还不如什么书都不念,在家做个普通的农民为好,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必为他的过往负疚和羞愧。”
似乎是对这番话有所触动,岳灵风一呆,道:“那你父亲后来呢?”
林剑澜轻叹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也不想追问他当初为何背叛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想再去打探他的下落。”
岳灵风喃喃道:“这是当然的了若是我,你可会打探我的下落么?”
林剑澜笑道:“岳大哥说什么呢?你怎么会同我父亲一样?你和他自然是不同的。”
岳灵风将头慢慢转向林剑澜道:“我与你父亲又有什么不同?”
林剑澜看不到他的双眼,却觉有两道目光似乎从伤布的背后透出来,似乎在询问着自己,说不出的异样,只觉得背后一阵阵的发冷,愕然道:“岳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