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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湖中风动小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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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是若干年前林剑澜仍未卷入这纷繁复杂的江湖之时,拔掉自己头上的一根白发,自己用笔浓浓沾了墨,在纸上写道:“世间公正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然而岁月对每个人是否公正,林龙青却已是有些茫然了。似乎老天要他这些年来承担这么多的忧虑隐患,若是洗去面上的乔装,怕是发间有半数仍是苍白。

    林龙青本是不拘小节之人,并不在意这些容貌之事,想过了便也释然,只是心中就是多了那么一点沧桑,再见到林剑澜之时,他只会以为自己是乔装改扮,哪会想到这满头的白发倒有一半儿都是真的?此时被韦素心一语道破,好不容易遮掩好的那份沧桑又重新涌上心头,竟不知做何答对了。

    片刻林龙青面上方淡淡露出笑意,将那被削下的桌角儿弯腰拾起,放在掌中轻轻一拍一挫,顿时檀木香气从那角落处散发至整个大厅,浓郁之至,粒粒粉尘从他手缝中飘落,道:“巧的是在下也已无意江湖,对武道一说,远离久矣。韦花王的大会能受邀自是万分荣幸,只是也本无意参加,因为心愿未了,一旦得尝,便再无牵挂。”

    他二人你言我语,俱都十分轻声,到后来韦素心又刻意压低声音,听不十分真切,厅内大多并非江湖中人,对武学压根是毫无兴趣,所以也不屑关心,另有一些则一直凝神观望,见韦素心轻抬一指那桌角便不声不响的坠落地上,已是暗自赞叹不已,此时又见林龙青将那桌角拾起,放于两掌之间略一揉搓,竟是瞬时就将那桌角化为齑粉,更是惊讶,不知这不声不响闷坐一角的老者是何角色。

    韦素心面色微动,仍是不死心道:“阁下心中有什么疑问在下或可解答,阁下的心愿我也略知一二,若得赐教,我愿尽绵薄之力。”说罢侧身向林剑澜望去。

    林龙青面色大变,望向韦素心的目光更增几分玩味,沉思半晌,却仍是摇了摇头道:“恕在下要辜负韦花王一番美意,暂时尚不能答应,请让我再做些考虑。”

    韦素心笑道:“是在下心急了,并没有强人所难之意,无论答不答应,还望此次花王会阁下能尽兴才是。”又回头道:“林公子似乎还有许多疑惑,在下今晚会在镜心湖湖心小舟上相待。”

    林剑澜只是听得怔怔的,心中觉得有些不妥,却不知有何不妥,看着林龙青眉头紧锁,也不知从何问起,只得轻声“嗯”了一下,见那边匆匆有人过来低声道:“那位客人觉得有些疲乏,已经先行回去了。”

    韦素心“呃”了一下,回头望去,见那镂金屏风后面已是人去无踪,道:“她从何处回去?”

    那人垂手道:“仍是西道花廊,说是正巧也可以再看看韦花王亲手培植的牡丹,顺路散心观赏,也不算远。”

    韦素心点了点头道:“再派几人跟上去护卫,我稍后便去。”说罢向林龙青拱了拱手道:“在下还要招呼其他宾客,先行一步。”

    林龙青道:“韦花王自便。”

    林剑澜方急忙坐到林龙青身边,一时间千万疑问,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见到林龙青看起来并未受什么重伤,一路之上的担忧方消散了去。

    陆蔓见他二人父子相见,虽然想过去见礼,却知还不是时候,悄声道:“眼看午后时光已经过半,难道花王会这就结束了么?好没意思!”

    白宗平点了点头道:“也不全是如此,那些韦花王亲自应酬之人都是一幅意兴颇浓的样子,我们跟着你弟弟进来,算是陪着来的,花王自然不会耗费时间在我二人身上。”

    却听旁边一人道:“你们还年轻,又是第一次来,自然不知道,花王会说是这一天,其实时间并不固定,花王府院落极多,若有愿意与韦花王深谈之人,都是要在府内住上许多时日,三年前老朽再次住了一月有余,完全领会了花王的意思方才回家动笔。”

    二人侧身望去,说话之人便是刚才被韦花王尊称为“邢先生”的老者,仔细看来面容极为苍老,穿着也十分俭朴,感觉倒像是个常年的落魄老秀才,陆蔓却不敢小瞧,客气道:“多谢邢先生指教,我二人的确是初次来此,恐怕一生也只此一次了。”

    那邢先生见陆蔓对他这般客气,更加热情起来,挪身坐到陆蔓与白宗平这桌,又一一讲解起来,陆蔓见他一片热心,倒不好拒绝,耐心坐在原处,初时还不时走神向林剑澜那边望去,后面则听得到兴致盎然。

    筵席一直到了傍晚方才散去,果然如同邢先生所言,不少宾客应韦素心邀请在此住下,林龙青四人住的是一个小小的独院,那在旁侍应之人道:“韦花王见几位相识,似乎住在一处要便利一些,若是贵客另有要求,也可重新安排分开入住。”

    林剑澜见花王府待客之道极为完善妥帖,暗自赞叹,再看屋里屋外的布置无一不精致之至,暗道:“不知这花王府到底有多大,竟能容纳这些客人每人都各有一处独院。”

    此时玉兔初上,一片清辉洒在院中,再等一段时间,便到了与韦素心相约的时候了,林剑澜只是默默的看着林龙青有些苍老的背影,放下一杯茶,转身欲待离去,却听林龙青道:“澜儿,你可是有话要说?”

    二人自相见之时起,不过在那筵席之上交谈了一时半刻,林剑澜料想林龙青必然极为担忧帮中,便只将回到杭州与曹殷殷交手和之后等事略做交待,此时见林龙青发问,张了张口,却不知是否应该全情说出,半晌方道:“青叔,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你说,可是我要先去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龙青见他疾步而去,再非从前,早有了自己的心事与隐忧,有些恐怕也是不愿与别人言讲的,不由轻叹了一声,陆蔓却轻步走至林龙青身后道:“他不知对你有多么担心,此时不说,只是想自己担待些事情,让前辈你少些负担。”

    林龙青回头笑道:“是你这女娃儿,怎么又大老远的从南海过来,又和澜儿一并来了洛阳?”

    陆蔓偏头一笑道:“难得‘老’前辈还不曾把我这个小姑娘忘了。”

    林龙青道:“澜儿从晋州回去在我耳边可说过多次,又是说你对他好,又是说你聪明机灵,把你夸得世上少有,我便是想忘,冲着澜儿也要仔细回想回想才是。”

    陆蔓脸一红道:“那次是我连累了他,他不怪我就好,哪还承望他夸我呢?”

    林龙青从以往林剑澜的叙述和今日所见,陆蔓自是像姐姐一般处处对林剑澜关照呵护,只是人后提起林剑澜却露出这般忸怩模样,顿时有些错愕,半晌方在心地轻轻喟叹了一声。

    二人相对无语,只默默坐在院中观赏月色,牡丹在月下另显出别样的风情,此刻无风,浓郁的花香似乎从各个角落涌入这院中无法消散,反倒有些憋闷。

    林剑澜此时已经到了湖边,那带路之人见到了地方,立刻悄然退下,那湖面比起匡义帮总堂的又要大上许多,反倒并未种植什么荷花莲花,月夜下波光粼粼,四周寂静,除了湖心一个极为别致的亭子和旁边一叶随波荡漾的小舟之外,空无一物。

    小舟上面一人素衣飘飘,果然是韦素心如约而至,林剑澜环顾四周,却无通道可到那小舟之上,遥遥拱手施礼道:“前辈何必特地考较在下的武功?”

    韦素心遥遥答道:“岂敢!”说罢“呵呵”一笑,用手虚点水面,那小舟却悠然向岸边驶来,林剑澜心中一凛道:“他竟以手驭气为桨,且不论这湖水深浅,内功看来已登以虚化实之境,真真不可小看!”向前钦佩道:“好功夫!”

    韦素心一跃上岸,道:“在下所展并非才,后生不露未必拙。我倒真想看看你现在武功进境如何了。”

    林剑澜一路跟随着那带路之人慢行,已将心中那种想解开一切谜团的迫切之情缓解了不少,此刻凝望眼前之人,虽并非初次见面,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他的面容,眉心川字仍未解开,不知多少世间愁事凝在上面,而满面蕴涵的似有似无的笑意,又不知是喜悦还是轻嘲。

    韦素心见他表情复杂,只轻轻一笑,道:“林公子请登舟再叙。”

    林剑澜愕然回过神来“哦”了一声片身而起,轻飘飘落至在韦素心对面,如同落叶一般,那小舟竟未有颠簸,只从船身下微漾出几圈水纹,比起当日黄河浪前那般狼狈模样自是大大的不同,韦素心重又凝神聚气,将船撑至湖心,方轻轻坐下道:“林公子也请坐吧,无路可通湖心,方可确保谈话密而不泄。”

    林剑澜暗道:“他做事果然心细如发,与人密谈,此处的确是最好不过。”便撩衣而坐,心知自己再怎样暗自迷惑也没有用,不如一句不问,默默听对方言讲。

    韦素心似乎也知道他的用意,正色道:“今日还要多谢林公子,在那院中虽看出我的身份,却丝毫未曾露出异色,更未吐露我的来历。”

    林剑澜道:“我父亲曾有负于你们,晚辈早已答应过前辈但有差遣,万死不辞,何况为前辈遮掩身份,今日得见,平日的疑惑却去了一大半儿,果然如‘乱松’前辈这样的人杰,十数载经营,不应该只做个梁王的区区手下,恐怕这里才是前辈耗费心血最多之处。只是洛阳也是当今圣上常来之所,前辈竟敢在此大张声势,当真是智计胆识过人。”

    韦素心道:“越是大胆,越是不会引人怀疑。她哪里会想到名动天下的韦花王是销声匿迹十数年的‘乱松’呢!”

    林剑澜道:“只是前辈要在梁王与这边两头照应,十分辛苦。”

    韦素心轻轻一晒道:“梁王其蠢如猪,我言道身为重犯,若是暴露面目被人知道,便会连累了他,他便允我一直黑纱覆面,就是我要给他看,他也不敢,只想着以后被武后知道有个‘不知者不怪’的脱罪之由,才使得我这般轻松。”

    林剑澜见他嘴角重又显出嘲笑之意,暗道:“他说的这般轻松,其实要对人性把握及其透彻才可行事,两个身份竟能这般安然无恙的过了十多年,可见他心机有多么深重。”

    却听韦素心道:“好了,这些对于林公子来说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并非你心中真正想要知道的。”

    林剑澜见他主动触及正题,心中如同鼓击一般,震得胸腔内一阵阵不安,嗓子又干又燥,不由轻咽了一下,死死的盯着韦素心,听他叹了口气,极其艰难道:“或许当初一切都是错,我不该让你父亲离开故里,以至今日。”

    仿佛一阵重锤击在不知何处,林剑澜只觉得几乎要栽倒一般,急忙用手紧扶住船帮,触及船身外湿漉漉的一片冰凉水意,才又警醒过来,原来自己仍是稳稳端坐船头,并未摇晃,半晌方轻轻道:“乱松前辈,就是我父亲曾提及过的那位张大哥么?”

    韦素心似乎也是极为不平静,喃喃道:“张?不错,十数年前,我从东而来之时,是姓张,至于叫什么,反倒忘记了,多年过去,什么称谓、名姓、身份,换了又换,每次更换名姓,都把前情往事抛了又抛,只是你父亲,却始终难以忘怀,虽说恨他入骨,却又暗怀歉意。”说到此处,眼圈竟有些发红,声音也微微发颤:“林霄羽,我我始终还是不应把他带到江南”显见内心中有着极大的悲痛,还有着些许的悔恨与自责。

    四处无人,湖心一丝儿风也没有,小舟微微在水面起伏,林剑澜见他不复往日沉稳淡然的模样,偏过头去,看着湖面哑然良久也说不出话来,不知该怎样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