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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黄沙漫卷离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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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勒住马头,冷声道:“我长了这么大,虽然见过的人不多,很多事情心里却清楚明白的很。我那没见过几面的祖父,后来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想让我重振他玉剑门的威名,我的伯父,偌大年纪肯对我这个丫头低声下气,因为他想让他那天赋一般的儿子做玉剑门的门主,生怕我抢了去。我的师傅,对我自然是好的,教我武功,还为我特别研究了一套剑法,可是这是因为她自己没有练成到六雪玄功的第六层,与其说是让我替她实现这个愿望,还不如说让我实验这心法到底能不能练到极至。”

    这语声中隐隐透出一股哀伤凄冷之意,她目光茫然看着远处夕阳下的巍峨城墙,接着道:“我娘,她对我好,只是想让我替她报仇。”

    说到此处,她侧身回眸,原是极为哀怜的目光瞬间转换,变得讥诮起来,道:“林公子,你总说林龙青对你如何如何的好,我却不信他没有为着什么。你在杭州时数日,愿意助我练功,这一路上对我也是极为照顾体贴,又是为着什么?”见对面马上的男子怔怔呆立,目光有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惜之意,心中一动,却还是自顾自答道:“是了,你是想让我莫要再为难林龙青。可是只有这点,我却做不到。”

    傍晚风大,将她长发吹的拂动不已,衣袂迎风的一边也被风吹的紧紧贴服在身上,显露出她身材极为瘦小单薄,细小的肩膀仿佛一捏便会碎了一般,林剑澜见她在马上傲然挺立,如同一支寒梅,刚刚升起的一些懊恼与愠怒又复平息,道:“我并不为着什么,几日相陪,你也应该知道,我如今并不需要你留什么情面才能保护青叔,你要报仇,我要报恩,虽是紧紧联系,但这些与我对你好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只是望你莫要如此自苦而已。”

    曹殷殷轻轻一颤,咬了咬嘴唇,又听林剑澜道:“那年在长江船上,见你在船尾偷偷哭泣,我却不敢上去劝慰,因为怕你恨青叔,也捎带恼了我。几年来你我见面不多,你从未正眼瞧过我,也不曾和我说过什么话,但不管怎样,也不能任你走火入魔浑身如堕冰川那样置之不理。”

    说到船上之事,曹殷殷眼睛微微睁大,脸上的神情十分不自在,半晌将脸偏过去道:“练武本来就有这等险境,你我都应该是见惯了的,你让店家去喊秦副帮主过来,也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已经算是尽了心意,又何必亲自动手替我解厄?”

    林剑澜哑然良久,方吞吞吐吐道:“你若不是因为等我无聊,在房内练功,我怎么会”

    说到此处却是一阵狂风卷着风沙袭来,满眼黄烟滚滚,路上的行人俱都急忙以袖遮面,躲避风沙,二人立在马上,风尘中曹殷殷一袭白衣却仍是十分清亮,林剑澜听她轻轻喟叹了一声,低语了什么,却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清楚。

    片刻那风沙渐渐过去,曹殷殷重又回复的波平浪静,道:“洛阳就在前面,我们还是快些进城吧。”

    林剑澜踌躇了一下道:“我便不去了,还要立刻赶往长安,距离花王盛会之期还有些时日,我到时应可按时返回。”

    曹殷殷冷冷道:“是南海派的那位姑娘在长安相待么?难怪你如此急切。”

    林剑澜道:“你现在是一帮之主,那请帖从未看在眼里,太湖盛会在即,我不知你为何反而要来洛阳,但花王帖却是旁人不可求的,她既帮了我,我不能让她在长安空等,也算是还一份人情。”

    曹殷殷道:“你还你的人情,我本也无意干涉于你。”说罢已经催马向前方的城门奔去,林剑澜苦笑了一声,明知洛阳城内匡义帮必定早有人接应帮主,但距离城中仅几步之遥,将曹殷殷自己丢在城外,也并不妥当,只得重又策马奔上。

    临近帝都长安的洛阳自是热闹非常,洛阳爱花风气甚重,此时恰是花开时节,街道两边的大小店铺门前和店里均摆设牡丹,取“花开富贵”之意。

    二人入了洛阳,却来不及观赏景色,连问了几个客栈俱已客满,而接应之人迟迟未到,曹殷殷脸上渐露不悦之色,面如寒霜,林剑澜也是心急如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却听旁边有人道:“这盆也很好啊。”语声娇媚动听,林剑澜急忙向那边奔去,挤开人群,见一个女子正巧回过头来,手中还抱着一盆怒放的黄色牡丹,娇艳欲滴,然而与这女子的脸庞相比,却又有些逊色,那女子面上一喜,绽露出满脸笑意,轻轻将花盆重又放置架上,举手投足俱是曼妙多姿,再回头道:“弟弟。”

    陆蔓正待上前,却见林剑澜身后站着当日匡义帮门口的那位冷如霜雪的女孩儿,便又止了步,林剑澜回头看去,不知何时,曹殷殷身后已经站了二人,想必便是此处分堂的头目,其中一人躬身在曹殷殷耳边低语了几句,曹殷殷面色变了变道:“林公子,多谢你一路照拂,就在此别过,若有空闲前来洛阳分堂,我定让人好好答谢。”说罢转身随着那二人疾步而去。

    林剑澜望着曹殷殷身影顺即便在这重重人群中消失,不由有些惆怅,片刻方觉陆蔓还在身边,转过身来道:“蔓姐姐,你怎么会在洛阳?我还要到长安找你们呢!”

    陆蔓道:“弟弟不要心急,现在是洛阳花好时节,行人看官都特别多,你恐怕还没有定到客栈吧?不如去至我处,先歇息片刻,容我慢慢将给你听。”

    林剑澜见街边人群拥挤,还有不少自命风流的少年围着陆蔓打转,知道不是讲话之所,只得点了点头,跟着陆蔓挤出人群,走过几条巷子,方到了一处客栈。那客栈里面客人极多,陆蔓进去并不理会小二询问,径直上了楼睁着一双水波流转的大眼四处打量,片刻便面露笑容,向着一处奔去,却是一个雅间,珠帘低垂,陆蔓刚拨开珠帘,便听里面白宗平道:“怎么才回来?那店主催了几次,他生意好,盼不得一时我走了给他挪地方!”

    白宗平一抬眼,见了林剑澜一愣,见他抱拳,也是含糊的还了礼又复坐下道:“我还没有点菜,师妹若是饿的话我便叫小二进来。”

    林剑澜哪有心思用饭,可开口不道声辛苦反而连声催问也不好,只站在窗边向下看,却是什么都没瞧在眼中,陆蔓见状,走到林剑澜身边道:“弟弟,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其实我拉你来这里,也并没有太多的话要说,这趟长安之行,恐怕是白来了。”

    林剑澜愕然回头,陆蔓并不瞧他,只遥遥望着外面,道:“我们去了丐帮,唐长老却不在帮中,问其他人也并不清楚他的下落,只是说他原本就与其他长老不同,可能因为来丐帮之前还有自己的家室产业之类,常常一连几日都不在帮中,即便是年老帮主在的时候也并不干涉他。”

    林剑澜呆立了一会儿,心中想起唐子慕自己说父母双亡又不曾娶妻生子,又捐了全部的身家跟着年老帮主,但是雷阚那件事他不动声色便安排了一处极隐秘的宅院,就连狄相之子居然也有交道,当真是身份不明,行踪诡异,只得喃喃道:“是么?这也难怪。”

    林剑澜从扬州回到杭州当日,那店主便迎了上来,说曹殷殷常来此等候,林剑澜在门外徘徊良久,方开了门,却是吓了一跳,见她萎在床角,身上围着厚厚的几层垫子褥子,牙关紧咬,面上竟似敷上一层严霜一般,屋内也是寒气缭绕,晚春的天气如同寒冬腊月,知她必定是内功出了岔子。想也未想便将双手抵在曹殷殷后心,一个劲儿的催动体内阳炎之气,虽不明就里,但大体法子还算不错,总算起了效用。略一深探后,才知道曹殷殷所练的心法极为艰难,练功之时这寒气放出一成,自身却要承担其他四成,冲过这劫难方有大成,心中对她练这心法既是不解又是恼怒,然而大多却是怜惜她为了父亲的仇怨如此自苦。

    自那日起林剑澜便再也放不下曹殷殷的这身内力,几经说服,又与秦天雄婉言谈了几次,曹殷殷方才答应以后每日修习内功之时都让林剑澜在旁守护,偶遇关窍,得林剑澜助力也是事半功倍。

    其间林剑澜陪同谢仲举在杭州盘桓了数日,幸而没出什么事情,袁行健去往太湖安置事宜,没过几日便又赶回杭州,却是带回来极巧的消息,匡义帮自曹殷殷接任帮主以来,便停了对太湖义军的供给,无须散布什么假消息,太湖此时已经是人心浮动。林剑澜每日与曹殷殷相见,几次都是忍不住要询问她为何停了对太湖的资助,却每次都生生将这话重新吞到肚中。

    如此数日,林剑澜已经等不及陆蔓他们的讯息,袁行健与谢仲举一走,杭州之约已了,匡义帮虽然不再支援太湖,到现在却都是太湖义军得益最多的一处“东家”太湖盛会在即,曹殷殷不会不去,想到此林剑澜也无意久留,便匆匆与曹殷殷告别。

    只是万没想到却是曹殷殷也是从袖中拿出一张请柬,最后反而是林剑澜与曹殷殷一路同行,前往洛阳。他心中把这素心客暗自骂了几万遍:“都说这请柬千金难求,怎么单单我就见了三次?”本是想去碰碰运气,看林龙青是否也会应邀而至,此刻曹殷殷竟也要去,他反而在心中暗自祷告林龙青千万莫要去了。

    陆蔓回身绕到帘子前将珠帘朝两旁分开,搭在旁边的挂钩上,并不理会外面众多人惊艳赞叹的目光,只是叹了口气道:“挡了这帘子,着实憋闷。”方回过头来,重新坐下,蛾眉轻蹙,见林剑澜只在窗边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刚想对他开口说话,又将樱唇紧紧抿上,低垂下了头。

    林剑澜凭窗而立,看远处红霞漫天,亭台楼阁在烟雾缭绕中透着一股昏黄,城市如同云里雾里一般,偶有一群暮鸟飞过,迅即不见,不知何处传来暮鼓之声,沉重而有些哀伤。下面街道之上游人却仍是十分拥挤,大多仿佛也被这满城花开鼓舞了一般,丝毫未被这晚春暮色感染,反而面露喜气,透着股蓬勃之气,自己心中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提起兴致。

    洛阳,最终还是来了洛阳。

    此刻林剑澜似乎对唐子慕说过的一事无成两鬓斑有了些领悟,自己虽还未到了两鬓斑白的地步,却也是空忙一场,最后仍是毫无头绪,又白白连累陆蔓辛苦,自己一听陆蔓未见到唐子慕便显露的如此不悦,又让她心中做何感想?想到此方强自打了精神,回头坐在陆蔓旁边,刚将手伸入衣襟想将那请帖拿出,却听外面一阵嘈杂之声。

    此时客厅里面早已挤满了人,有书生谈笑风生,也有豪侠粗旷意气,刚才那片嘈杂却是旁边座上几人发出的,那几人容貌俱都俊秀不凡,看似书生打扮,但又有些奢华,低语了几句又是一阵大笑道:“易之兄这张嘴端的是不饶人!”

    三人凝目向外看去,却是中间一个黑衣书生,肤色白皙,相貌俊美如女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一笑道:“各位别急,我还有呢!各位可知牡丹分为几品?”当中有人道:“绿牡丹甚难培植,就是帝王家都难得,想必应是极品,另外像葛巾紫、姚黄虽逊一筹,不过也应该是上品。”那皂衣书生道:“不然,我却以为牡丹应按‘气’分!”旁边却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易之兄必定又有高论了!”又有人道:“什么高论,恐怕是歪论吧?”众人又是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