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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小住在晋州,这次来了长安,其实这两个地方都算是北方了,春天的天气便是这样,春风料峭,吹在脸上仍是干冷干冷的,还有些割脸,南方却不一样,空气中总是透着股湿润的气息,若此时在杭州,恐怕花期都早已过了。”
万秀在车厢中道:“原来南方的花开的那样的早。”
林剑澜道:“嗯,我在杭州的时候,虽然只在总堂内活动,但我们匡义帮的总堂大的很,如同一个小小的城郭,到了初春树上泛青之时,堂内许多树便都打满了花苞,突然有一天竞相开放,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到处都是花团锦簇,香气扑鼻。”
万秀道:“真好,林公子,以后你也带我去总堂看看好么?我也好久没有见过林帮主了。”语气中充满了羡慕之意。
林剑澜“呵呵”笑道:“等你病医好了自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还需要我带吗?你若是学了骑马,自己骑在马上策马奔跑,很快便到了杭州。”
万秀轻轻“哦”了一下,林剑澜又道:“南方的夏天恐怕最让人难受了,热的要命,又湿又闷,这点倒及不上北方。不过我的住处还好,住在青叔的水榭那里,水边能稍有凉意。对了,匡义帮进门不远,便是一个极大的湖,到了夏天湖面开满了荷花,红红白白,还没告诉过你呢,我在那浮桥之上可打败过很厉害的人。”
却听万秀不再答话,林剑澜侧身掀开车帘一角,见万秀已经蜷在车中睡着,嘴角兀自带着笑意,急忙将那帘子掩好,专心驾驶那马车以免颠簸,向南边缓行而去。
以往林剑澜长途跋涉或有人照料他,或独自一人,万事都能将就,这次却要照顾一个病体孱弱的女子,心中还是有些没底。
又行了许久,林剑澜将马车停在路边一处茶棚附近,望了望天色,早已过午,到了午饭时分,那茶棚内已然坐满了过路的行人客商,虽只有清茶和较为简陋的茶叶蛋、包子等物供人充饥,此刻闻起来香气扑鼻,顿觉腹中一阵饥饿。他跳下马车,向车里张望,见阿秀仍睡的香甜,却不知是否该叫醒阿秀,只呆立在路边,竟是手足无措。
正午太阳照在身上,不一刻林剑澜头上已经微微冒汗,他是已经饥肠辘辘了,心道:“虽然路上食物有些粗糙,但若不吃,恐怕身体更经受不住。”想到此正要叫醒万秀,却见车后不远处十数个和尚缓步而来,其中打头的一个老僧仿佛在哪儿见过,到了面前,见他宽袍大袖,脚蹬芒鞋,年纪已经颇为老迈,两条苍苍的寿眉低垂下来,步履矫健,面色淡然,林剑澜急忙迎上前去,惊喜道:“老爷爷!你可还认得我么?”
那老僧见这少年蓦的拦在面前,正自疑惑,身后一和尚闪身出来斥道:“你是何人?不得对昙宗方丈无礼!”那和尚却也已然是斑斑白须,约有六十来岁模样。
那老僧向后摆手道:“道宁,你且退下,我和这少年曾有一面之缘,不想在此巧遇。”
林剑澜道:“方丈可记起我来了吗?”
那老僧正是当日调停匡义帮与云梦稹之争的少林方丈昙宗,见林剑澜嘴角含笑,双目神采闪耀,腰中还悬着一柄长剑,俨然已经是个江湖少侠的模样,呵呵一笑道:“花开花落,转瞬经年,没想到当日的少年也已经在这江湖中独自行走了,云道长曾对我说过在年帮主的祭奠上见过你,对你很是称赞。”
听昙宗提到年永寿的祭奠,林剑澜心中一酸,低头道:“晚辈真是有太多不足之处,云道长谬赞我了。”
昙宗笑道:“什么晚辈、方丈,不必执着于称呼,你还是你,我还是老爷爷。”
林剑澜抬头也笑道:“既是不必执着于称呼,那晚辈便是我,我便是晚辈,方丈是老爷爷,老爷爷也是方丈。”
昙宗捋髯大笑道:“好,好!” 他二人在此叙旧,身后那些僧人面上却有些急躁,林剑澜向后望去,见那些僧人行装颇为整齐讲究,俱是身披袈裟,脸色十分凝重,林剑澜心知不便与昙宗叙话太久,道:“方丈从哪里来,怎会到此?若有急事千万莫要被晚辈耽搁了。”
昙宗道:“不妨事,并不是什么急事,他们看的有些严重了,你却怎会在此处?”
林剑澜脸色一红道:“晚辈受人之托,带一位长辈的女儿前去医病,到了晌午该用饭时分,不想停在此处,她却睡着了,继续赶路怕她身体经受不住,叫她起来又怕这里饭食太过粗糙,因此在路边不知该如何是好。唉,晚辈实在没用。”
昙宗笑道:“世间哪有两全之事?老衲倒有个将就的法子,你随我再走上一段路途,前方我知道有处僻静的寺院,到了那里你再给她准备些细致的斋饭,正好也可休息。”
林剑澜一喜,正要答应,却见身后那些僧人面面相觑,道宁一脸为难道:“昙宗方丈,这恐怕不妥吧?我们既然有命在身,实在不方便与人同行,更不能将他带到那处。”
林剑澜闻言略有些失望,然而仔细想想的确也不便打扰他们做事,抱拳道:“方丈,你们还有要事,再说她是个女孩儿,恐怕进寺庙内对各位高僧也不太方便。”
昙宗道:“哪里的话,出家人要处处与人方便,有我在此,不会有什么变故,你且随我走吧。”说不不理身后那些僧人,甩步而去。
林剑澜只得重新上了马车,跟在那些僧人身后,见他们个个面色郑重,中间那名蒙着眼的老和尚也古怪莫名,走了约半个时辰,见疏林中闪出一处极小的寺院,上悬着匾额,上书“慈恩寺”三字,早有本寺方丈身披袈裟,神色郑重的在门前张望等候,见了昙宗等人双手合十一一互相拜过。
昙宗又用手指向林剑澜这处马车,那方丈面露诧异,颇有些为难,见昙宗在耳边窃窃低语,他方回身交待了小沙弥几句,同各位僧人迈步进寺。
那小沙弥赶了过来,合十道:“施主,请随我来。”
林剑澜跳下马车,牵着马匹慢慢跟着他进了寺院,绕至后边的西厢房,将车停下,听那沙弥道:“施主,请在此安歇,若有什么需要,烦请去前院自行取用讨要,这里有女施主在,小僧等都不便前来。”说罢匆匆而去。
林剑澜将那房门推开,稍微打扫了一番后见里面已经甚是洁净,回身到马车前,探头轻轻唤道:“阿秀,阿秀,快些醒醒。”
万秀方嘤咛一声,揉了揉眼睛,见林剑澜为了遮挡阳光,只将一个头紧紧围在车帘内眨眼睛瞧着自己,不由噗哧一笑,将周身黑纱遮好,轻轻掀开窗帘,见外面似乎是一处院落,甚是陌生,询问道:“这是哪里?”
林剑澜将车帘掀开,扶着阿秀挪出车厢,阿秀身体瘦弱,他竟是毫不费力便将她抱到屋中,回身又急忙去车辆中将靠枕拿了来垫在阿秀头下,安顿好了方笑道:“阿秀,你再也想不到这里是什么所在。”
万秀道:“是客栈么?”见林剑澜抿着嘴摇了摇头,皱眉道:“想不出来,我不猜了。”
林剑澜道:“你好没耐性,我遇上了一位极好的老方丈,几年前我和他见过一面,托他的福,我们才能到这里休息,这里原是一处寺庙。”却见万秀向里缩了缩,一惊道:“啊呀,我竟如此粗心,这房间门窗俱都不十分严密,阿秀,你在此等我一下,我去看看可有遮挡之物。”说罢急急奔出门去。
到了前院,那些路上遇到的僧人已经三三两两从斋堂方向走来,想是已经用过了斋饭,昙宗和本寺方丈正向正殿走去。林剑澜站在后院角门处,向四周望了望,见他们穿着大体相似,行色匆匆,却不知哪个才是本寺的僧人,若要直接去问那方丈要遮挡门窗的布帘又显小题大做,只得到处观望,希冀能碰到一两个做杂活的沙弥。
他正着急,却见刚才那个带路的小沙弥端着一盘饭菜匆匆向另一处角门走去,心中一喜,忙跟了上去,喊道:“小师父,请留步!”
那沙弥却似乎未曾听见,只是低着头走路,林剑澜只得紧紧赶了几步,追了进去,在那沙弥肩上一拍,那沙弥想是正在思考事情,被着实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托盘一抖,上面一碗糙米饭和一盘青菜顿时滚落地上,四处都是。
林剑澜顿时也是一惊,愕然从那小沙弥身后转出,见那院中一老僧手中拄着拐杖,三绺白苍苍的长髯,也被着碗碟碎裂之声惊的回过头来,此时三人呆立院中,那小沙弥又惊又怒,连声道:“施主,你、你唉,我又要被责罚了!”
林剑澜甚是歉疚,蹲下身将那些碎磁一一捡起道:“这位小师父,实在对不住,我有急事,因此冒失了,稍后我去替你解释,让你师父莫要责怪你。”见那小沙弥颜色稍霁,道:“小师父,我车里那位女施主身体十分孱弱,受不得光照,贵寺可否有窗帘等遮挡之物,烦你替我收集些,越多越好。”
那小沙弥在寺中地位甚低,方丈曾交待过林剑澜也是贵客,因此虽打翻了碗碟,却也不敢怎样,听林剑澜讨要物事,只得匆匆离去准备。
林剑澜方又前行了几步,向那受惊的老僧低头一礼,道:“这位长老,都是晚辈莽撞,耽误了你用斋饭,稍后晚辈亲自再取来供长老用斋。”
却半晌也未听到那老僧答话,心中纳闷,抬起头来,却见那老僧面色苍白,表情似乎震惊骇然到了极点,见到林剑澜如同见了鬼一般。
看林剑澜一抬头,老僧更是连连后退了几步,枯瘦的手指乱抖着向他指去,嘴唇也是一阵哆嗦,却始终说不出话来,眼神却如烈火般夹杂着一股恨意,似乎要将林剑澜撕成碎片一般。
林剑澜更是不解,心道:“我不过是不小心打翻了他的午饭,他何至于这般恼怒?出家人竟这般容易便起了嗔念。”又想的确是自己理亏,着急去看是否备好窗帘,只得道:“请长老息怒,稍待片刻晚辈定将斋饭备好亲手奉上。”说罢转身急急离去,刚到那角门处,却听那老僧嘶哑的口中断断续续说出几个字来,如同从牙齿中生生挤出来一般:
“林林霄羽,你” 初听“林”字,林剑澜已是心中惊异,待听清楚后面几字,如一道雷从头顶生生击穿一般,沿着脖颈处直向下一阵阵的发麻,全身似乎都被震的无法动弹,又觉得脸上滴了无数的汗下来,似乎用尽了力气方能将手抬起,擦了一下却是一片冰凉,什么也没有。
林剑澜转过身,觉这午后的阳光格外的刺目,竟有些头晕目眩,略微适应后,却见那老僧已然倒在地上,林剑澜惊惶之至,三步两步奔到那老僧面前,见他双目紧闭,脸色铁青,急忙扶起晃了几下道:“长老,长老!”
那老僧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林剑澜顿时急得浑身直冒冷汗,方寸大乱,高声呼道:“来人啊,来人啊!” 四周却是并无一点声息,林剑澜急忙将那老僧掺起,出了角门,向正殿走去,自己尤自双腿发颤,心中又是惊恐又是疑惑,不敢多想却又要多想,一时间只觉的茫然无依,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一路高喊。
方才那小沙弥刚从一处下屋走出,手中拿着厚厚一摞帘布,见此情景又是一惊,手中的布帘散落了一地,小沙弥却也不管,只放开脚步急急向正殿奔去,片刻昙宗和那方丈便急急赶了出来,身后则跟着若干年纪长少不一的僧人,俱是面带焦急之色,瞬间便将林剑澜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