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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飘雪,冻得人鼻头能脱层皮的大冷天里搂着棉被暖和是最舒服的事。因此在富裕的邢府里,虽然天早亮得久了,但邢秋圃还是舒服地睡他的大头觉。
可睡着睡着,邢秋圃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对劲儿,像是有人正看着他的睡姿
“别来吵我,跟老爷说我病了,今天没法儿去给他请安了”邢秋圃以为是小厮来叫他起床,便这么说着。
说完了,他朦朦胧胧地又睡了一阵,可那怪异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而且最奇怪的是,有时候他感觉床边的人好象消失了,可有时候的存在感又是那般强烈,像夏天粘人的苍蝇,伸手挥开,可过一阵子又飞了回来,烦得叫人恼火。
邢秋圃不耐地翻过身将脸朝里,更把头藏到棉被底下去,试图躲开那道叫他睡不安稳的目光。但是,邢秋圃还是感觉自己被看着。
床边的那个人可真拗啊!
最后,邢秋圃终于弃械投降,翻身睁眼看着,只见床边真的有个人影,一身童仆装束,可不是他的贴身服侍小厮邢秋圃再将眼睛睁大些看仔细点,这一看之下,不仅睡意跑光,连魂都被吓跑了一半。
“喜喜喜喜喜”口吃的毛病找上了邢秋圃,让他喜了半天也喊不出眼前那个人的名字,而且,连身体都动不了。
只见喜儿漂浮着接近他,邢秋圃虽不至吓得屁滚尿流,但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这光天白日的,喜儿怎会找上了他?他可没害过他呀!不仅没害过,他还帮过呢!抱紧了棉被,邢秋圃簌簌发抖,哀怜地说道:
“喜喜喜喜儿啊我、我可没用假药害害害害你,你你别找我去找你你你家相公”
喜儿没说话,只是身体浮起来,飘在半空,而后缓缓地落在邢秋圃身上,跪着。
“妈呀”邢秋圃哀嚎着,有个人压在自己身上,却一点重量也没有,让他对脑子里‘见鬼’这两个字的意识更鲜明“我不是不想帮帮你你选口更更更好好的棺棺棺棺材!实在是怕你、受不起啊别怨我最最多我多多多烧点纸钱给、给你”“求邢相公一事。”弥漫着森森鬼气的声音直袭邢秋圃的耳膜。
邢秋圃这时已经吓得傻眼,既不敢推辞也不敢应承,只是拿一双恐惧的眼睛看着喜儿。
“求邢相公一事”
“什什么?”
“求邢相公救救我家相公。”
喜儿还是生前的喜儿,一心记挂着的就是柳荑生。因此,一听喜儿提及柳荑生,邢秋圃心中的惧怕顿然降低不少。
“他、他怎么了?”虽说喜儿脸上诚挚的恳求之色让邢秋圃宽心不少,至少喜儿不是来找他麻烦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发抖“这些天我忙,所以、所以才没去看他我等会儿一准去看他,一准去看。”
喜儿垂下眼睑,沉默了下,方才又缓缓开口说道:
“喜儿不求您什么,只求您多替他排解排解”说着,喜儿的眼眶红了“这些天,他尽是念着我,把其余的全丢下了也不懂得替将来打算打算,整天就失魂落魄的,这样下去不是个常法儿”
“这”看喜儿鼻中作声,邢秋圃也开始担心起来“他该不会是相思成疾了吧?”
只见喜儿一双大大的杏眼里闪着微光“没有,但也快了你知道么?他居然看得见我”
邢秋圃心想:这有什么稀奇?我还不是一样见鬼了?
“人死了成鬼,要是安心不让人见,常人是看不到的,可他我不想吓着他,所以也只是待在他身边,看着他我只求这样就好可我不知为什么,他看得见我,先些时候还尽追着我跑这样下去不成,您去劝劝他,叫他好好儿过活,别再记挂着我,得好好替将来做一番盘算才是,我求求您了!”说着,喜儿磕下头去“您要救了他,来生投胎我给您做牛做马去。”
见喜儿捣蒜似的猛磕着头,邢秋圃本能地就想伸手扶他,但触手处空空如也,邢秋圃忍不住缩了回来。
“这我说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我和他也相识不久,不定藕的话他还听些”
“我也去找过顾相公了。”
邢秋圃还待再推,却见喜儿两道眉毛轩起,阴森森地说道:
“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一辈子缠着您!”
“、别、别”邢秋圃闻言连连摇手“我答应,我答应就是。别跟着我”
“多谢邢相公。”言罢,喜儿的身影消失。
直过了半晌,邢秋圃才回过神来,怀疑自己是不是作梦。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热辣辣地痛着,他这才确定,刚才真是见鬼了!
就这样,邢秋圃忙忙地起身梳洗,和同病相怜的顾藕一起来寻柳荑生。
柳荑生沏了茶,让邢秋圃和顾藕坐。
邢顾二人对视一眼,刚才在路上他们已经商量过了,因此顾藕清了清喉咙,开始不着边际地寒喧,问着柳荑生如何吃、如何睡,而由柳荑生的答案听来,邢顾二人心里的忧虑也跟着加深。
“荑生,不是我说,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顾藕皱着眉说道。
“我怎么了?我不是好端端地在过活么?有吃有睡,我没亏待自己。”
“话不是这么说,”邢秋圃在一旁帮腔“人家是无心吃睡,你却是吃睡无心。整个人像抽了魂似的,说明白点就是行尸走肉,你说说,你这样算活着么?人不是光一个身子活着就算数。”
“你的心境我们也明白,可人死不能复生,你这个样子于你于他有什么好处?再怎么伤心,幽明两隔,也与喜儿无干了”
柳荑生沉默。他不懂顾藕他们说的,他既没长吁短叹,更没嚎啕大哭,哪里用得着他们这么紧张?他只是心就这样空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罢了
“你听我一句,打起精神来。”顾藕拍拍柳荑生的肩膀。
“我精神好得很,才刚不是说了,我每天睡两个时辰,就一点儿也不困。”
邢秋圃翻了个白眼“谁跟你说这个?你得要花点心思替自己打算打算,总不成你往后就这么过下去吧?”
“家徒四壁,我能有什么打算?过一天算一天,过日子不就是这样么?”
顾藕闻言垂肩叹息,邢秋圃摇头咂嘴,俱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见邢顾二人无奈,柳荑生有些许怀疚“可我就是不管做什么都不来劲儿,因此上也只能这样活”
“荑生,”顾藕说着“我知道没了喜儿,你什么日常琐事都不会打理,但喜儿终归是死了,你得坚强起来,不然喜儿在阴间看到你这模样,必定也会伤心的。”
“是啊,为了要让喜儿瞑目,你得替自己盘算盘算才是。”邢秋圃帮着腔,见柳荑生一脸茫然,便细说着“刚在路上我和藕谈过了,目前呢,以往后的生计最为重要,你柳家这祖宅也有几个房间,好歹值点钱,不如你把它卖了,搬离这里,另去租个地方栖身,花点心思将书好好理理,后年乡试一开,你就赴考去,待得高中、且谋个一官半职,下半辈子也好过。”
“也不需另找地方,不如就到我家住个一年半载的,你放心,你一个人也还吃不穷我,你看怎样?”顾藕热心地问着柳荑生。
他们只想赶快把柳荑生弄离开这间屋子,换个环境,不再触目所及俱勾动回忆,这样,他才能慢慢忘掉喜儿,看着前头过日子。
“离开这里?”柳荑生不安地张望四周“可我要走了,喜儿怎么办呢?”
“喜儿?”邢秋圃和顾藕对瞅着“他早已死了啊!”“喜儿是死了没错,可他的魂魄还在这屋子里,”柳荑生拗了起来“这儿是我跟喜儿的家,我说什么都不走。”
“这荑生,你别犯傻,”大冷天的,顾藕却开始冒汗了“鬼魂之说,终属虚渺,你为了这样的原因守在这屋子里,不傻么?”
“谁说世上没有鬼来着?我天天见到喜儿呢!只是,我接近不了他。每次我一走近,他的魂儿就溜远了,叫我怎么也追不上”说着,柳荑生状甚凄然,哀哀欲绝。
邢秋圃和顾藕知道柳荑生说的是实话,毕竟他们也都见着了喜儿的鬼魂。但他们可说什么都不能附和他,要这么着,他怎么会死心呢?再者,万一柳荑生真个犯了相思病自古心病最是难医,要柳荑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得被喜儿缠一辈子啦!
“算我们求你了,荑生,”邢秋圃连连拱手“你不能再想喜儿了,你得要看着前头过活,要活就得这样,不然你干脆心一横,跟了喜儿去还简单些。”
“跟了喜儿去?”柳荑生木然地重复,接着便是一段冗长的沉默,似是在认真考虑着邢秋圃的话。“是啊说不定喜儿也想我去陪他呢!所以,他的魂才老在我身旁打转儿,只苦于幽明两隔,他这番心思却传不到我这里”
听柳荑生这么说,邢秋圃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便连忙改口,说道:
“荑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唉你这样挂念着喜儿,把自己弄得这般落魄,有什么意思?”
“荑生,你说你见到了喜儿的魂魄,”顾藕开口“可说不定那只是你自个儿幻想出来的,喜儿的魂根本不在这屋子里头。你想,世上要真有鬼,那阴间自然也是存在的,既有阴间,众鬼也必有阴司管着,既有有司管着,哪能放任喜儿的鬼魂在这世上游荡?再说,他是因病而死,并不是遭了什么冤屈横死,致使怨念不散,魂魄才四处飘移。你看开些,不定喜儿早已引登彼岸,又或转世投胎去了呢!”
“藕这话有理。”邢秋圃附和着“佛家有言,一切生灭,皆由心造。不定你就是因为太想见喜儿一面,所以才会觉得天天见到喜儿的鬼魂然而实际上,那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你们是说,只要我不继续想着喜儿,我就不会再见到他了?”
“正是。”顾邢二人异口同声,心里感天谢地,心想这头牛总算开窍了。但他们还没乐完呢,就听柳荑生接着说道:
“那我更不能不想了要能看到他,我才好过些现在我只想能像这样天天见得到喜儿要哪天能看到他对我笑,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会儿,邢秋圃跟顾藕恨不得拿根绳子吊死柳荑生。
“我拜托你醒醒!”邢秋圃失去耐性了,大吼着“你以为现在喜儿还是你以前看到的样子吗?要这么想看喜儿,你去刨开他的坟不就看到了?傻子!人死了就会开始发臭、腐烂、然后身上渐渐爬满了蛆、到最后烂成一堆白骨,那模样儿好看?你现在要真看得到喜儿,看到的也会是那样的喜儿。”
见邢秋圃失去控制,顾藕连忙边安抚他,边对柳荑生说道:
“秋圃说得虽狠了些,但也是实话,你放不下喜儿,必定是念着他生前可人意儿的模样儿,可现他死了,哪里还是那样?你去试着揣想喜儿那个模样,不定就可慢慢忘了喜儿。”
“就算这样,又如何?”柳荑生回嘴“谁死了不成那样呢?就算我死了,也是一般地秽臭不堪,可我知道,喜儿定不会嫌弃那样的我那我自然也不会嫌弃他。”
“你又知道?话可别说得这么满,”邢秋圃瞪圆了眼睛“你就这么肯定喜儿不会嫌弃你?哼要是喜儿没死,你俩就这么过日子过下去,然后喜儿年纪渐长,你也慢慢地老了,不定他嫌你老,你嫌他长了胡子难看呢!”
“说的是,没发生的事儿难说。往昔你和喜儿自是蜜里调油,热和着,可要喜儿没死,谁也保不定哪天喜儿会不会遇上了另一个比你更俊俏的富家公子,又会不会嫌贫爱富,舍了你去。这么一想,你不觉得你再继续这样痴下去太傻了么?”
“喜儿要真个会嫌贫爱富,他会跟着我过了这么些年苦日子?过去也不是没其它的人勾引过他,可他就有这本事拿扫帚将对方打成个烂猪头,一顿臭骂把人给出门儿去你们别看错了喜儿也看错了我。”柳荑生赌气地半转过身子,不看那两个说喜儿坏话的人。
顾藕和邢秋圃看着柳荑生这副气虎虎的模样,也都没辄了。
半晌,柳荑生低下头去,微叹着气“我知道你们是一心为我这个傻子打算,我也知道我傻”
“既知道,为什么还这样放纵自己痴迷下去?”顾藕看着柳荑生,他是明白他的,也心疼他。
“人说痴傻痴傻,我若不痴,又怎么会傻?”柳荑生苦笑,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而我要真能挣脱‘痴’这一字,又岂需要你们来替我这个傻子打算?”他转头看着两个替他操心的好友,眼里有着感激“算了吧这世上除了喜儿,再没人救得了我了”
柳荑生的凄楚感染了邢顾二人,恍惚间,他们似是听见了隐约的呜咽似胡琴拉出的高亢,而后坠成筝曲零落的音串落泪的,是谁?
那密布于四周虚空间的幽怨,是谁吹出的哀怨曲调所聚?
看着柳荑生落寞的侧影,顾藕想起喜儿离世的那天那双紧牵着的手
或许,这引人心沉的调子,不是独琴孤筝所能谱奏的吧!
二人垂下了眼睑,眨闭的眼化作无声的叹息。
“喜儿呀喜儿”邢秋圃仰天叹道“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们不尽心呐!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个傻子,最终还是得由你自己来对付。”说着,他站起身来扯着顾藕“走吧!这档子事儿我们管不了。”
顾藕看了柳荑生一眼,随即像是理解了什么,于淡然微笑间,赶上邢秋圃的脚步去了。
听刚才邢秋圃的话那是什么意思?柳荑生举目四顾,惘惘游移,随而在厅柱阴影下,见喜儿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喜儿!”柳荑生赶上前去,这次,喜儿迎了上来,两人的手紧握住彼此的,相对涕泣。
“真是”喜儿拭泪“我死的那一阵,你嚎丧得还不够?这会子又哭什么?”强笑着“我在生时,你又没受过我雨露之惠,这会子还我这些眼泪做什?”
喜儿为什么露出笑颜,柳荑生明白。
他将喜儿拥进怀中“谁说我没受过?就是受得太多,这才舍不下你啊”双手摩抚着那夜夜梦着的身子,轻怜蜜爱,难分难舍。
喜儿看着柳荑生脸上漾出愉悦的微笑,不由也跟着笑了。“傻子”
“说我傻,你还不跟我一样傻?不然,会甘心陪着我这傻子?也只有傻子不懂嫌弃傻子,你说,是不是?”
喜儿泪眼盈然地望着柳荑生。是啊他说的有理,正因为两人是一般地傻,所以才会一样地痴,又或者,是因他们同样地痴,才让两人甘愿这么一路傻下去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他断然选择漠视幽明之隔,再一次地投入他的怀中?
算了,究竟是什么理由,那一点儿也不重要了,毕竟傻子是什么都不懂的,唯一明白的是自己的心。
四眸互望,深情于脉脉眼波间传递,而后融入交接的四唇之中
月影模糊,夜朦胧,恍恍如梦的烛光下,有依偎缱绻的身影。
垂下帐幔的架子床里,柳荑生搂着喜儿,两人的手相握着,俱都默然无语,只是静静地相偎着。
更漏已残,辰光溜得快,他们只觉这手才刚牵在一起呢!怎么那么快,一个夜晚就要过去了
柳荑生收紧了手臂,加紧抱着喜儿,依恋着,一切只因长夜有尽,柳荑生怕这夜一过,喜儿就又消失了。
“再别走了,好么?”明知是不可能的冀望,他还是任性地要求着。他也只能对他任性了。
“今天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已是非分,再想要求多些,可太贪了。且我已成鬼,鬼性属阴,我要长此以往地这样待在你身边,对你不好。”
“不好就不好,我才不管那些要是能让我早些跟了你去,那才好呢!”
“你这是想害我不成?”喜儿将身子抽离,坐直了“你也别存着这种心思,你以为死了就好过?你要是不珍重自己,甚且自己寻了死,那才是安心离我远呢!你要知道,自我了断的人,不知要在阴世里受多少苦,我保准你受不了。况且那样的人,再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那不是叫咱们往后生生世世都再不得在一起了么?”
“可那时间不是太长了?这些天你日日看着我,该知道我是怎么熬日子的在油锅里煎都还痛快得多。”
“熬久了,也就惯了”
“你竟说这样狠心话”
“不这样,要我怎样?”喜儿的声音大了起来“你不熬着,难道要我伸出长指甲掐死你不成?到时你成了冤死鬼,我被鬼卒拘住,两个都不得超生那就连个来世续缘的希望都没了。”
“来世来世,来世何其远?又何其缈?我只要今生今世同你相守一”话声到此蓦然中断,柳荑生看着喜儿,眼泪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
“傻子!”喜儿佯怒骂着,强咽着泪“我的这一生,早完了呢”
此生阴阳两隔,是老天的安排,可老天会让他们有续缘的来世吗?柳荑生问着。可命运给的答案,他听不见。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法儿了么?”
“有。”喜儿肯定着。
“什么法儿?你快说。”
“就是我才说过的,”喜儿凝视着柳荑生“你好好儿地活下去,等老天给你的阳寿到了头时,咱们自然可以一处,到时候,我在三生石畔等你。这是唯一的法子。”
“”柳荑生不悦地沉默着。
“这辈子我们没有缘分,那是老天注定的,倘你硬要逆天行事,不定上天一生气,就连来世的缘也不给咱们了你放心,在等到你来跟我聚首之前,我绝不投胎去,你多久不来,我等你多久,定要等到了你,咱俩再一起投胎转世去。”
听喜儿说得决绝,眼里的神气坚定,柳荑生不由感动地握紧了喜儿的双手。
“来世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么?”
“你不知道,只要在三生石畔定了约,哪怕来世咱俩活得天南地北,也必能碰头的。”
灵河岸边三生石,是情痴难断者寄梦之所,尘世间无数多情儿女,莫不盼那有系缘之力的顽石,能化两心如石,任他物换星移、风蚀水磨,也难移迁
“真的?你不是拿话哄我?”
“我哄你做什么?我在阴间可都听说了,多少人世间的夫妻爱侣都是这样定下的呢!所以,我才要你好好地活。”喜儿偎进柳荑生的怀里“你想,等来世咱俩投胎成一男一女,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正头夫妻,那有多好?”
“可要万一我们都还是男的呢?”
“那就继续像这辈子一样,过咱们的,再不管旁人说些什么。”
“那万一我们都转世成女人呢?”
“那咱自然还是像今儿这样,说什么也不分开。”
相握着的手紧了,坚定如盘石。
且怀着订约于三生石畔的梦吧!在牵着手,怀想着同一个梦的时候,那互许的心,便已化作存在于缥缈传说中的神石,为彼此定下生生、世世同心同梦的延续,即是永恒。
有书生嬖一娈童。相爱如夫妇,童病将殁,凄恋万状,气已绝,犹手把书生腕,擘之乃开。后梦寐见之,灯月下见之,渐至白昼亦见之,相去恒七八尺,问之不语,呼之不前,即之则却退,缘是惘惘成心疾,符?劾治无验。其父姑令借榻丛林,冀鬼不敢入佛地,至则见如故,一老僧曰:“种种魔障,皆起于心,果此童耶?是心所招,非此童耶?是心所幻,但空尔心,一切俱灭矣。”又一老僧曰:“师对下等人说上等法,渠无定力,心安得空。正如但说病症,不疏药物耳。”因语生曰:“邪念纠结,如草生根,当如物在空中,出之以楔,楔满孔则物自出。尔当思惟此童殁后,其身渐至僵冷,渐至洪胀,渐至臭秽,渐至腐溃,渐至尸虫蠕动,渐至脏腑碎裂,血肉狼籍,作种种色,其面目渐至变貌,渐至变色,渐至变相如罗,则恐怖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日长一日,渐至壮伟,无复媚态,渐至有须,渐至修髯如戟,渐至面苍黧,渐至发斑白,渐至两鬓如雪,渐至头童齿豁,渐至佝偻劳嗽,涕泪涎沫,秽不可近,则厌弃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先死,故我念彼,倘我先死,彼貌姣好,定有人诱,利饵势胁,彼未必守贞如寡女,一旦引去,荐彼枕席。我在生时,对我种种淫语,种种淫态,俱回向是人,恣其娱乐,从前种种昵爱,如浮云散灭,都无余滓,则愤恚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或恃宠跋扈,使我不堪,偶相触忤,反面诟谇,或我财不赡,不厌所求,顿生异心,形色索漠;或见彼富贵,弃我他往,与我相遇,如陌路人,则怨恨之念生矣。以是诸念起伏,生灭于心中,则心无余闲,心无余闲,则一切爱根欲根,无处容着,一切魔障,不?自退矣。”生如所教数日,或见或不见,又数日竟灭,及病起往访,则寺中无是二僧,或曰古佛现化,或曰十方常住,来往如云,萍水偶逢,已飞锡他往云。
清 纪晓岚 阅微草堂笔记 卷三 滦阳消夏录(三)
乡野传说,在广大的黄土地上随风散扩,被风吹乱了结局的故事,谁又知道真正始末?
呵茶余饭后的闲谈,何须在意?随人说去消磨光阴呗!
本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