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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中寂静无声。
“那个”陶菲菲有点担心地盯着孟蕴真。“你没事吧?”
孟蕴真回头看她,似乎感到奇怪。“我该有事吗?”
陶菲菲瞪大眼。“不该吗?”
孟蕴真认真地想了想。“理论上是不该。因为我没问过他的职业,他不算骗我。”
“话是这样说可是他不是有听你的节目?他明知你喜欢他的音乐耶。”陶菲菲深感自己被人当傻瓜,因此比她还忿忿不平。
“那也不代表他必须主动告诉我。”
“天哪,我真的对你甘拜下风,所以你一点都不生气?”
“怎么可能。”
“还真的等等!你是说怎么可能生气,还是怎么可能不生气?”
“”叮!二十九楼到了。
孟蕴真先走出电梯,陶菲菲呆了一会儿,到电梯要关了才匆忙跳出。
从方才孟蕴真脸上的表情看来,陶菲菲脑葡定,她绝对有生气!而当她真的出现这样正常的反应,反而轮到陶菲菲不知该如何反应。
“先回家了。再见。”孟蕴真对她说。
“啊,好如果你有什么事,别忘了打电话给我,我一定帮忙。”像是围剿之类的,哼哼陶菲菲义不容辞地承诺完,才打开自己的门入屋。
必门的声响在空旷的廊间回荡几秒,最终消失。
孟蕴真站在自己门前,注视密码锁,不知为何竟不太想入内。
手机正好没电了,她不想更换备份电池,也不想到有人能打电话找到自己的地方。不想生气,也不想听谁解释,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这些念头使她讶异发现自己的心原来这么乱。
回过身背对门,瞥见邻门前挂了把伞,伞面已干,显示孟老太太之前出过门。
她认得这把伞,那是孟老先生的遗物,孟老太太一直很珍惜;听说有一次她回家之后忘记自己将伞币在门把上晾干,还在家里找得团团转,深怕遗落在外头。
孟蕴真注视那把伞想了想,决定替她送入屋中,于是伸手拿起伞,不料伞柄竟轻易牵动门把,她一愣,才发现门未上锁。
推门而入,意外见到孟老太太尚未上床睡觉,而是背对自己斜靠在沙发上,她说:“孟老太太,您又忘了锁门孟老太太?”
等等!似乎不太对劲
沈宇回到台北时已是凌晨,一踏入大楼,他连自己家都没回,立即赶往她家。
他无法顾虑会不会打搅到她的睡眠时间,因为他无法等到明天再说。一路上焦虑难安,不知拨打她手机几次,但皆是未开机状态,改拨她家电话亦然。
在门前深吸一口气,他伸指按下门铃,一次两次三次无人应门。
他拿起手机拨打她家电话,里头传来电话铃响,一次两次三次无人接听。眉头越攒越紧,忧心渐渐覆盖焦虑。若她在屋内,但不想接听电话,应该会将电话线拔掉,而不是放任电话持续作响。难道她这么晚还没回家?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虽也可能是她欲装作不在,他却无法不着急。
想起她之前跟陶菲菲在一起,他改拨陶菲菲的手机号码,得到的回应却是
“我在睡觉,有事请留言。不过如果你姓沈就不用了,我跟你无话可说。”
他只能微微苦笑,安慰自己她或许在陶菲菲家里。
又在门前伫立了将近半小时,他才拖着疲惫的步伐乘电梯回到自己家。推门入内,夜晚的客厅没有一丝光亮,他第一次感觉一片漆黑会压得人喘不过气。
打开客厅灯走到沙发边坐下,他再次试图拨打她的手机号码,但一样徒劳无功,只得合起手机放在茶几上,以手覆额,颓丧地平躺下。
长途跋涉的辛劳加上一路上紧绷的精神状态使他心力交瘁,运转过度的思绪渐缓下来,被睡意一丝一丝抽干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沉睡当中,突来的刺耳声响不停攻击耳朵,他缓缓睁眼,被刺目的光线照得眼睛微瞇,这才发现自己睡了许久,天色已经大亮。一看壁钟,竟已是下午一点半,他蹙眉按着因睡姿不良而酸痛的脖子,走向仍在作响的对讲机。
“沈先生,孟先生来访,要请他上来吗?”管理员说。
他微一皱眉,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哪位孟先生?”
避理员回头对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是孟蕴生的声音:“喂,我要上去!”
沈宇揉揉眉心,无奈地跟后来接上的管理员说了句:“请他上来,谢谢。”
片刻后,门铃响了,他上前打开门,门前的孟蕴生没跟他打招呼,甩掉鞋就往里头横冲直撞,四处勘查一遍之后,回头瞪他,问道:“蕴真呢?”
“她不在这。”
“真的?”孟蕴生瞇起眼。“那她家为什么没人,手机也没开?”好像笃定了她行踪不定就一定是被拐到他家。
沈宇在餐桌边坐下。“她也没跟你联络?”
“啊?”孟蕴生的眼睛已经瞇成一条线。“这句耐人寻味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昨晚没回家。”
“什么?!为什么?!”孟蕴生马上切换入激动模式,冲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这混蛋做了什么!啊?”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让她生气了。”不愿用更激烈的词汇。
然而这对孟蕴生来说显然已非常可怕,因为他当场脸色大变。“你你你你这白痴!你刚刚说什么?你居然敢惹她生气?!”
沈宇闷不吭声,心里比他更不好过。
只见孟蕴生急急忙忙掏出手机拨打电话,等待片刻,爆出一声咒骂:“妈的!果然又没开机!小妹,是哥哥我啊,你生气归生气,但是我完全不认识那种人间败类,你千万别连带不理我啊”又哀嚎了好一会儿,留言完毕,回头恶狠狠地瞪向沈宇。“你这蠢材!你知不知道她心情坏到极点的时候会怎样啊?!”
沈宇无法回答,只知道她心情不好会炸食物,心情糟糕则会猛打沙包。
“她会搞蒸发!好几年前,我跟她好友分手后她忽然失踪了,过了整整一个月才肯回来见我,当中只跟我爸妈报过平安,断绝任何联络!”经过那次恐怖的经验,他再也不敢跟她的朋友有多余交集,如今却因这家伙而受累,天哪
面对他夸张的声嘶力竭猛抓头发,沈宇无言以对,只有脸上渐渐失去血色。
所以,她难道也会就此失踪,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他?
孟蕴生气呼呼离开之后,沈宇一秒也没浪费,开始倾全力追查孟蕴真的所在。
陶菲菲谢绝会面,高悟森爱莫能助,孟老太太家总是没人。
失去她消息的第二天,他终于出了下下策,埋伏在电台准备拦截她。
五点半,他准时守在电台门口,终于等到她录音结束的六点,然后是六点十分、六点二十分、六点三十分七点整,心情由忐忑至失望。
是扑空还是错过?他不愿加入她刻意痹篇的可能。
隔天下午,他在同一时间抵达,放弃守株待兔的计画,这次直接进入电台内部,见到一位助理模样的年轻女子自眼前走过,他拉住她,问道:“请问倒挂音符的djjane现在在里面录音吗?”感到对方狐疑打量的目光,他表明自己的身分。“我是她男朋友。”
“你找jane的话,她因为这星期有事,把录音时间全部调到早上十一点到下午一点了,她没跟你说吗?”
闻言,他狼狈得说不出话来,由发烫的耳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可疑。
等待令人心急如焚,当天晚上他一直无法入睡,直到晨光熹微才合眼。
隔天十二点半即抵达电台,下午一点十五分,在缺眠的恍惚状态下,他终于见到那睽违许久的熟悉人影自大门口走出
“蕴真!”他上前急切地喊一声。
她回过头来,见到是他,神色意外又惊讶。
至少没有憎恶。他紧绷的心情总算能放松一条弦。
这几天里,他累积了太多太多话想跟她说,终于等到这个时机,胸口鼓胀诸般情绪,张开口却发现喉头像瞬间被鱼刺鲠住一句话也出不来。
她没有扭头就走,只是静静打量他几秒,最后开口说:
“对不起,我暂时不想见到你。”
“跟男朋友吵架了?”病房中,孟老太太突如其来的一个问句使孟蕴真一愣。
算吵架吗?她思考。“也不是。”
“那是怎么了?我没看过你这么闷闷不乐的样子。”
孟蕴真沉吟片刻,决定这样叙述:“有件事让我觉得不高兴,但他并没有错。”
“哦?”孟老太太抬高眉。“那你有没有把这样的感觉告诉他?”
“没有。”孟蕴真面露困惑。“那不是莫须有的责怪?”
“傻瓜!要是以后为此有了心结岂非更糟?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孩子谈起恋爱还这么理智让我想起我老公哪,他也是什么心事全闷在心里,所以后来我铁了心,每次一发现他忽然不说话就追根究柢一直问一直问,非缠到他老实回答不可”孟老太太想着想着有些出神,最后叹息一声,微笑道:“你知道吗?我刚才说的老公,是我的第二任丈夫。”
孟蕴真微讶,当然不知道。
“我是离婚后改嫁的,那时我唯一的儿子已经成年,对我很不谅解。后来他结婚成家,好几年前全家移民美国,户头里的定期汇款没少,联络却越来越少,呵”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老公去世之后,我一人守着那房子,不奢望儿子会回来看我,只是有时想到久未见面的孙女还是觉得有点寂寞不过我从没后悔过。因为我老公生前对我很好,我一直很幸福。能让一个人感到自己被珍惜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我前夫就办不到。”
而沈宇也办到了。脑中不觉浮现如此联想,孟蕴真一直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
“我想你也不知道,你送我到医院那天正是我老公的忌日。我祭拜回来后人就不太舒服,想说睡一觉看会不会好点,躺在床上却觉得恶心想吐,跑到厕所果然就吐了。后来没多久我又陆续吐了好几次,虚脱在沙发旁边眼前发黑,原本想打电话求救,拚命挣扎着起身的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像自己这样老迈又无助,到底为什么还要孤零零留在世上?一时了无生趣唉,幸好你及时赶到。”她惭愧一笑。“要是我真因为这样放弃而死了,到下面肯定会被我老公臭骂。”
发觉孟蕴真似乎在想些什么而微微出神,孟老太太停下话,慈祥地注视她。“我是不知道你们小两口发生什么事,不过有些事总是得说清楚的。除非你认为他不值得信任那就代表你们之间该结束了。”
孟蕴真猛然抬头,反应是惊愕。结束?不,她没那么想过。
但孟老太太说的没错,如果她并不是无法信任他,就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而单方面拖延这么久,这对他太不公平。
有些事,总是得说清楚的。
她已经三天没回家过夜了。
沈宇不记得这三天自己是怎么过的,唯一记得的是那天在电台门前,她对自己说过的那句:“我暂时不想见到你。”
因为她语气里的坚持,他可以追上去却不动如山,可以解释却哑口无言。
他甚至没印象她有没有说再见,只知道自己没有说。
暂时是多久?回到家后,这疑问无时无刻不盘据他脑中。一星期?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无论她的决定是什么,难道他都只能站在接受的那方?
哐啷!想得太入神的结果,手上的茶杯被失手打破。
望着地上的碎片,一股激动的情绪陡然重击胸口。不,他怎能接受他们之间就这样结束!决心主动采取行动,他没时间清理茶杯碎片,匆匆套上鞋子出门。
到一楼管理员处,他问:“请问二十九楼c座的孟小姐有没有曾经回来过?”哪怕是回来拿件小小的日用品也好,他不愿错过任何线索。
值班的管理员沉思片刻。“对不起,我没什么印象耶小赵、小赵!二十九楼c座的孟小姐有没有回来过?”
罢换班的小赵正在调整领带,听了他的话,回想道:“孟小姐啊?嗯,我记得上次见到她,是几天前她叫救护车把孟老太太送医院”
“医院?”沈宇错愕。
“是啊,因为孟老太太得了急性肠胃炎,救护人员来时我还有帮忙呢。”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如此,他问:“情况严重吗?”
“听说没什么大碍,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还是得住院观察休养几天。”
他放下心,随即想到孟蕴真说不定就在医院,急问:“是哪间医院?”
小赵报上医院的名字,直到沈宇匆匆道过谢飞奔出门,他还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沈先生居然也会有这种急切的表情当真怪哉。
他搭计程车来到医院,在柜台问明病房号码,来到病房门前。
深吸一口气,他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然后伸手轻叩门板。
“进来。”那是孟老太太的声音。
他做好心理准备,推门入内,却愕然发现孟蕴真并没有在病房内。
“哎呀,你来啦!”见到是他,孟老太太笑咪咪的,似乎不太惊讶。
他连忙收拾了错愕,礼貌地道:“是。您还好吗?”
“好得很,简直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出院了!”孟老太太呵呵笑,打趣地说:“我想你是来找小孟而不是我这老孟的吧?”
“不”他不禁尴尬。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介意。”孟老太太微笑道:“小孟去帮我买粥,你坐着等一下,她很快就回来了。”
他依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心中忐忑不安,有些掩不住的局促。
约莫十分钟之后,门被推开,孟蕴真入房,见到沈宇,神色明显一愣。
“你怎么来了?”
他站起身,捺下接近她的冲动。“我来找你。”
“沈宇,你吃过中饭没?”一旁的孟老太太开口问道。
“还没。”
“蕴真,你也还没吃吧?你们两个先到地下室的美食广场吃饭,别枯站在这陪我这把老骨头,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孟蕴真没回话,上前将粥端到病床旁的小瘪上,抽了张面纸略微擦拭塑胶的免洗调羹,再将餐盘交给她。
孟老太太道谢接过,突然感伤地叹道:“你真是好女孩,你要是我女儿就好了。像我儿子啊,我看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回来奔丧”
“孟先生已经回台湾了。”
孟老太太一呆。“什么?”
“我之前问过您,您说通不通知都可以。我联络他以后,他马上订了机票,今天就会到了。”她低头瞄眼手表。“差不多就是这时候”
叩、叩、叩。还真的说曹操曹操就到。
哪来这么多访客?孟老太太像见鬼似的瞪着门,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最后一反平常的和蔼可亲,嘶哑大喊:“干什么!?现在来不如别来了!回去!回去!”
门外沉静了一会儿,然后一个稚嫩的声音透门传入:“奶奶,是我啊。”
闻言,孟老太太忽地红了眼眶,掩嘴一声哽咽,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眼前的突发情况让沈宇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此时,他一直分神注意的孟蕴真对他使个眼色,他立时会意,自椅上站起身来走向她。
两人一起走出病房,对门外的一家三口颔首示意,识相地先行离开。
虽然时间已超过一点半,在美食广场用餐的人潮却依然汹涌。
他们在同个摊位买了两份餐点,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面前的炸酱面散发阵阵香气,他从起床至今尚未进食,现在却不觉得饿,只感到胃因紧张而紧缩。
她倒很自在地吃起自己的馄饨,直到碗底快要朝天,发现他还没动筷,问道:“你不饿吗?”
他没作答,停顿一会儿,说道:“对不起。”语气十足郑重。
气氛进入另一轮沉默。
她将最后一个馄饨放入口中,边咀嚼边像在思考什么,最后说:“为什么道歉?你没有做错事。只是我没问过你,你也没提过而已。”
那平静的反应使他错愕。“你没生气?”
“有。而且程度比我以为的还夸张。”她喝一口馄饨汤,皱起眉头。“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合理的反应,后来才想到,不是有句话叫由爱生恨?可见正面的感情很容易转换为负面。”
恨?他开始胃痛。
“所以,我大概比自己以为的还喜欢你。”
这绝处逢生的结论令他怔愕却不敢惊喜。思量片刻,拟好要说的话,开口:“那不是不合理的感觉,是你的真实感受,你可以不要压抑,直接告诉我。”
“嗯,我也正打算那么做。”以免真因此有了心结。她撑着下巴直视他。“虽然这其实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事实是我非常非常非常不爽你。我在节目里总是很谨慎地介绍你,费心搜集关于你跟你作品的资料;因为欣赏你,还特地安排了callin活动,为了拿到你的签名专辑而大费周章。陶菲菲透过我的节目拿到奖品,还兴高彩烈地要去庆祝,可笑的是你本人居然就在我们身边旁观所以是你在耍我,还是我自己太蠢?”
平铺直达的语气一点也不激动,却使他句句中箭,节节败退。
“我不是对,我的确是刻意隐瞒。”他深吸一口气。“因为你曾说过找男友绝不能找做音乐的。”
什么?她诧异。“你认为我会因为这种理由跟你断交?”
“不,只是不愿你从此将我排除在交往的对象之外。”
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切入角度会是如此,她有点发愣。“用心良苦。”
“是私心作祟。”他低声坦承。“我不肯冒险挑战你的接受度,因为当时我甚至不脑葡定你对我有几分在意。本来我打算南下回来就跟你坦白一切,可是最后却是经由这种粗糙的方式让你得知是我瞒得太久,因为我害怕。”
害怕?“你太奇怪了。”她不懂。“这样如履薄冰,跟我在一起还会快乐?”
“会。至少我得到这个机会。”那回答是如此毫不犹豫。
她不语,拿起饮料吸了一口,手指拨弄吸管,混乱数日的思绪在不知不觉间渐转澄澈。
眼前这个一向不多话的男人,此刻如此恳切地对自己剖心相告,言语间透露的全是对自己的真挚情意,面对这样的他,她不知该怎么继续生气,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连日来的郁闷从舒缓到现在全然清空,取而代之的是种比感动更深入的情感。
她想对他很温柔很温柔,如果做不到回报他对自己的全然付出,至少也要有九成。因为他即使时时如履薄冰也选择跟她在一起,只为了慢慢等待她察觉自己的感情,慢慢引导她更倾心于他她要自己成为一个值得他如此相待的人。
“等你把面吃完,我们回家吧。”
一句简单的话却让他心头狠狠一颤,一股温度近乎烫的热流随之窜上,带来诸般滋味,其中所占比例最大的是无尽的欢快以及解脱。
因为那代表她愿意接受。
悬挂多日的心情、那些忧虑和烦恼,在这一刻全都不再重要。
说清楚讲明白之后,长久以来紧刺在心坎上、时而让他透不过气来的那枚钉子方始松落,那些惴惴不安在此刻全数瓦解,终于能心安理得。
他微笑着拿起筷子,解决掉自己生平尝过最美味的一碗面。
他们回到二十九楼她的家,并肩窝在沙发上,弥补连日来的思念。
“所以你这几天都住医院?”
“住同事家。”
猜到原因,他不由得问:“若我没设法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从此避而不见?”
“只是暂时,我告诉过你。”
“听说你曾失踪过整整一个月。”
“那是为了沉淀冷静。当我觉得自己准备好可以面对那个人,无论他的解释是什么我都会相信。在气头上说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太过粗率,容易造成伤害。”而她不想在将来为自己曾说过的话后悔。
他停顿几秒,低声说:“看来我打乱了你的计画。”
“不是我自私,拖延太久。”毕竟孟蕴生当时的情况跟他是不同的,只是她的在乎程度无异啊,没错,正是那不知何时滋长茁壮、独对于他的在乎。“我已经准备好面对你了,要是你没来,我也会在今天回来见你。”
他胸口一紧,哑声道:“谢谢。”因为她认为自己值得信任。
“谢谢、对不起。前面是还给你的,后面是该给你的。”坐直身,她相当认真地问:“你还有没有秘密要告诉我?”
他想了想。“似乎没有。”
“好。那这次要毫无负担,真的快乐在一起。”而且要很快乐很快乐。
他流露笑意,点头代表回应。
她凝目注视他,下一秒,忽然凑近他第一次主动吻他。
如果他藉由吻传达的是他对自己的珍惜,那她想藉由这个吻传给他的讯息则是:我实在非常喜欢你。
“学钢琴的小孩不会变坏,学武术的小孩不会被拐。”
电视萤幕上,一个身着道服、国中年纪的女孩正对着镜头一本正经地这么传教,背景是几名十来岁少男少女在道场精神抖擞练武的欢乐画面。
时间是数周后,又一次以她家为地点的约会,不过这次观赏的影片比较特殊。
沈宇坐在电视机前注视这一幕,表情有点怔愣。
这是前天他们一起去拜访许老师时,他兴致勃勃地塞给他的,据说是他以前拍的招生宣传片,由他的得意门生领衔主演。
此时,影片的女主角坐在餐桌边,一手拿冰棒,一手在面前纸上涂写,规画预定在一个月之后的欢送会。因为孟老太太在儿子的力说下决定到美国跟他们一家同住,台北的房子还是会留下来,打算往后半年住美国半年住台湾。
“嗯,对,钢琴。”听到电视音响内传来的台词,她灵感突发,抬头看向那位专心的观众,问道:“你会不会弹电子琴?”
“会。”
“那就想办法借台电子琴”她含住冰棒,伏案写了几行字,忽地停笔,抬头又看向他,一脸深思。
察觉她的视线,他回望她问:“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说不定我生日时也可以要你帮我现场演奏乐曲。”
他露出微笑。“你喜欢什么版本的生日歌?”他得找时间事先练习。
她眼睛一亮,答得不假思索:“超级玛利欧!”
“好。”还可以附赠一首库巴主题曲,他暗想。
她注视着他,不禁也笑了,回头继续进行面前的计画表,却有些心不在焉。
之前孟老太太说她儿子不谅解她,但她打电话通知她儿子时,他出乎意料的焦急。后来他告诉她,他并非不谅解孟老太太,而是因为母亲一夕间成为另一个家庭的人,让他面对时总有些尴尬,是以越来越少见面,亲子间的裂痕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大她想到自己父母离异后也又各自嫁娶,觉得能够体会他的感受。
横亘在两个幸福的新家庭之间,难免会感到自己两边不是人,但她绝不希望这样的顾忌造成爸妈的寂寞,所以这几天她一直在想
“我想找个时间去拜访我爸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尾声男朋友vs。爸爸
由于孟蕴真的母亲正好因公出国,因此他们暂时只得到机会拜访她父亲。
从一入门就可看出屋主品味不俗,装饰布置朴素但不单调,没有处处镶金饰银,但质感非凡,想来所费不赀。客厅中,布面沙发颜色是象牙白,扶手部分绣有精巧花纹;沙发中央有个玻璃桌面的小茶几,桌面备有几碟精致的西式茶点,唯一不协调的是角落摆的那盒未开封的脆笛酥。
一只纯白色的波斯猫抬头挺胸静静伫立在主位旁,像名优雅的随侍。
“请坐,别客气。”男主人对宾客说。
“谢谢。”他依言在沙发上坐下。
一名佣人自里头端出热茶,替在座每人各倒一杯。
“不用紧张,把这当自己家吧。”孟父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像蕴生那么夸张,虽然一开始知道蕴真交了男友,我一时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仔细想想,蕴真年纪也不小了,只是在父母眼中儿女总像长不大。啊,你说是吧?”
“是。”
“想想蕴真当年出生才这么一点大,我们对她一直非常疼爱,因为她对我们而言就像上天赐与的恩物,爱与和平的象征,力与美的代表”
“爸。”孟蕴真适时插话,阻止话题渐形诡异。
孟父这才止话,笑着拍拍头。“看我!一说到蕴真就不小心忘形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她对我们的重要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像蕴生那么夸张,虽然一开始知道蕴真交了男友,我一时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啦,呵呵”“”是不是重复了?若是无心的巧合,一字不差似也有点奇怪
“在刚刚之前我一直在想蕴真的男友会是什么样的人,一定是活腻!”
突然的一声爆喝使沈宇吓了一跳,随即发现他的凶狠是对准沙发边的那只猫。
孟父回过头来,重新戴上笑脸。“这只猫就爱乱抓沙发,怎么说都不听,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他愣了几秒。“牠叫活腻?”
“对,是从英文直译过来的,原音是honey。”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表示了解。
对座长辈的笑容和气异常,但不知是不是和气太过,反而显得有些不真切。
从孟蕴生的案例看来,他原先就猜到想无条件获得她家人的纯粹接纳该不是件容易事,然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却还是为此有些心情低落。
像是察觉到他的负面情绪,孟蕴真走到他与孟父所坐沙发的交界处,背倚墙上,一只手拿盒子,一只手拿脆笛酥,一只脚逗弄猫咪。
“小心别吃到地上。”孟父叮咛。
“知道。”她抬头面对沈宇,很大方地递上盒子。“要吃吗?”
这情景使他忆起两人初次会面的情形,不禁扬唇。“不用了,谢谢。”
“因为你一直盯着它。”当时她这么接下一句话。
而这次,他确定自己一直盯着的是她,不是脆笛酥。
“只要我喜欢你就好了。”她还曾给自己一个如此强而有力的后盾,他怎能不努力展现诚意,搏取她家人的好感?没什么好无法释怀的。
“不如来谈谈你跟蕴真交往的事。”孟父没预兆地抛出话,打断两人的对视。
他的回答是简洁有力的一句:“我是以结婚为前提与令嫒交往。”
啪。脆笛酥落地了。
孟蕴真反应过来“唔”了一声,蹲下身捡饼干碎片。
早知道他跟轻浮二字八竿子打不着,不过他还真是非常认真。
孟父不动声色,只是轻咳一声,故作闲适地举起茶杯靠近唇边,进一步测试前瞻性:“那么,我想听听你对未来的计画。”
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结婚的话,无论是我或她目前的住处都太小,因为我想生两个小孩。我打算买大一点的房子,地点尽量靠近蕴真的工作地点。目前的规画是厨房要大一点,一间房间当录音室,一间房间当健身房,一定要够空旷以兼具道场宝能,角落要放几部健身脚踏车,屋顶上要挂一个沙包。如果房子没办法有庭院,至少要有个阳台可以种花,栀子花。”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没拟草稿一口气说出这么一大篇话,而且流利的程度比专业演讲有过之而无不及,连他自己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遑论当时在场的人。
有人喝茶的动作暂停了,有人站在墙边失去动静,有猫因为气氛的突然诡矣邙好奇地转头瞪眼瞧他。
时间疑似停止流动。
啪。脆笛酥又落地了。
只是,这次没人注意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