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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爸到底做了什么?”
深夜,童羽裳在客厅开一盏灯,迎接父亲进门。他一进来,她捧上热茶给他,便忍不住开口问欧阳俊杰的事。
童父坐在沙发上,沈默地啜着茶,听女儿叙述今晚和少年的巧遇及对话。
“他爸爸是不是常常打他?”
“是俊杰告诉你的?”
“他其实没说什么。”童羽裳摇头,在父亲身旁坐下。“我问他脸上的伤口怎么来的?他说是因为他爸。我吓一跳,再追问下去,他却什么也不说了,我想他应该是后悔说溜了嘴吧。”
“我想也是。”童父叹气。“那孩子个性很强的,也不大说话,就算受了什么委屈也不会跟别人说。”
“那到底是不是他爸打他的呢?”童羽裳焦急地问。
“我想是吧。”
真的是?童羽裳瞠大眼,忆起欧阳俊杰不小心吐实时,那苍白又懊恼的神情,心口微微拧疼。
“其实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有一次我带他跟一群孩子打篮球,他撩起运动衫的时候,我看见他身上有多处瘀伤,后来我问他,他说是跟同学打架,我知道他在骗我。”
“为什么?”
“你不晓得那孩子是空手道高手吧?”童父望向女儿,眼中隐隐掠过不忍。“普通孩子根本没办法接近他,又怎么可能把他打到全身瘀伤?”
“可是”童羽裳怅然,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么倔强的男孩,原来一直承受家暴的阴影。“就算真的是他爸为什么他爸要那么做?”
“这我就不清楚了。”童父摇头。“俊杰他家其实很有钱,他爸是个有名的企业家,我一开始也怀疑自己的推测,那么衣冠楚楚的一个绅士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孩子施暴?不过后来,我愈来愈觉得,俊杰之所以会那么叛逆,都是因为他爸的关系。”他顿了顿。“至于他爸会那样对他,可能跟他妈有关吧?”
“他妈妈怎么了?”
“听说跟人跑了。”童父黯然低语。“听说在俊杰刚出生后不久,因为欧阳先生生意做得不顺利,濒临破产,太太就跟另一个男人跑了。”
“难道是因为那样,他爸才把气出在他身上吗?”童羽裳不敢相信地推测。
“大概是吧。”
“怎么可以?!”童羽裳激动地扬高声调。“这太不公平了!又不是他的错,他爸怎能把气出在他身上?怎么可以那样对他?”
“羽裳”童父皱眉。女儿的愤慨令他有些惊讶。
“爸,这样真的太过分了!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帮他?”
“羽裳!”童父低声喝道,握住女儿的肩,眼眸不赞同地凝视她。“你怎么了?这些不关你的事,别管那么多。”
“爸!”
“你帮不了他的。就连我,也不确定该从何帮起,虽然我们可以请社福机构去做调查,但如果俊杰自己不承认有那回事,谁也没办法帮他。”
“那怎么办?爸,总不能这样就算了吧?想想办法啊!”“羽裳,你太激动了!”童父制止女儿,眉峰聚拢。“你怎么了?俊杰的事跟你没关系的,你该不会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吧?”
“什么?”
“你该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童父严肃地问。
烟花,在童羽裳耳畔声声爆响,她听着,脸颊彷佛也让花火映红。“爸!你在说什么啊?”
“你忘了我以前跟你说过吗?那些会出入少年法庭的孩子背景都很复杂,有些比你想像的还要坏,你应付不了他们的,他们跟你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我知道。”所以父亲从来不准许她到办公室去找他,也从不把自己负责观护的少年犯介绍给她认识,甚至带回家来。
欧阳俊杰是唯一的例外。
“要不是我那天身体不舒服,我也不会让他送我回来的。”童父懊恼。“早知道我不让你带他读经了,我不该让你们有机会接触的。”
“可是你相信他不会伤害我,对吗?”童羽裳直视父亲,眼眸清澈。“如果爸真的觉得他是那么坏的孩子,你再怎么身体不舒服也不会让他送你回来的,不是吗?”
童父怔然,半晌,苦笑地点了点头。不傀是他女儿,毕竟是了解他的。
“爸,你别误会,我对他没什么,只是把他当弟弟而已。”童羽裳柔声解释。“今天如果他是我在学校里认识的朋友,你还会反对我关心他吗?上帝不是也希望我们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吗?”
“如果你有办法帮俊杰,我当然不反对,不过你没办法的。”童父放开女儿的肩,捧起茶杯。“总之你别管他的事,以后也别再接近他了。”
“可是”
“他虽然本质不坏,但是耍起狠来也是很可怕的。听爸的话,羽裳,以后离他远一点,就算在路上碰见了,也别插手管他的事,知道吗?”
案亲都这么交代了,童羽裳再想辩解,也只能把话吞回去。她咬唇,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我知道了。”
不许再接近他。
这是父亲下的令,童羽裳必须遵从。
事实上,就算她想再接近欧阳俊杰也没法,她根本不晓得他住在哪里,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连他念哪间学校,也不清楚。
不能再见面了。
不知怎地,想到以后再也无法见到那个有张天使面孔的男孩,她的心房就空空的,彷佛有人推着怪手挖走一大块。
这感觉,很像她独自在家的时候,经常在咀嚼的滋味。
这感觉,或许也是,寂寞。
她觉得奇怪,见不到那男孩,她竟然会感到寂寞,竟然会呆坐在书桌前,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和他的每一句对话。
她甚至怀念他带着不屑之意的轻哼,总是把她气得半死的哼声,回味起来竟是那么妙趣无穷。
她是怎么了?
童羽裳幽幽叹息,从书桌前起身,捧着马克杯,到厨房里替自己再泡一杯热茶。
这天,又是一个独自在家的星期六,本来应该为了期末考而用功,她却是眼观鼻,鼻观不了心,心似乎不翼而飞了。
她苦笑,啜饮着热茶,正想回房时,电话铃响,从警局送来一个令她震撼的消息欧阳俊杰又跟人打群架了!
“童先生交代过,如果这孩子发生什么事要我们马上通知他。”警员说。
“可他现在不在”
“没关系,我们已经通知他的家人来接了,你只要转告童先生一声就行了。”
“嗯,我知道了。”
币断电话后,童羽裳有片刻征仲,她捧着茶,傻傻地坐上沙发。
警察说,已经通知他的家人去接他了,会是谁呢?他父亲吗?
他该不会又被自己的父亲痛揍吧?
一念及此,童羽裳忽然坐不住,忽地跳起身,放下杯子,随手抓了钱包和钥匙便冲出家门。
她招手叫计程车,只花了二十分钟便赶到警局。在门口,她犹豫着该怎么说明来意,在原地徘徊一阵后,一道纤瘦的身影解决了她的麻烦。
是欧阳俊杰。他抿着唇,面无表情地走出警局,身边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老婆婆尝试牵他的手,却让他给甩开了。
童羽裳快步上前,他抬眸一见是她,明显地一愣。
“嗨。”她微笑打招呼。“你怎么来了?”他瞪她,眼神带着几分懊恼,又似乎有些许自惭形秽。
“我来接你。”
“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来接我做什么?”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转向他身边的婆婆。“你好,我是俊杰的朋友。”
“啊,你好。”老婆婆赶忙跟她点个头。“我是阿杰的阿嬷啦。”
他有外婆?她讶异,却没忘了对长辈的礼貌。“阿嬷你好。”
“你好你好,你来看阿杰喔?”老婆婆笑问,看来很高兴有人关心她的外孙。“我想阿杰一定肚子饿了,正想带他去我家吃饭说,你也一起来吧。”
“好啊,那我先谢谢阿嬷了。”童羽裳笑着答应,假装没看到欧阳俊杰朝她横来一眼。
三人搭上计程车,很快地来到阿嬷住的老公寓,见到室内狭窄的空间、破旧的家具,以及斑剥落漆的墙面,童羽裳暗暗惊讶。
欧阳家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欧阳俊杰的外婆会一人独居在这样的陋室?难道欧阳先生恨自己的妻子,恨到连岳母大人都不愿意照顾吗?
毕竟,那也是他儿子的外婆啊!
“你看什么看?”欧阳俊杰发现她惊愕的视线,许是猜出了她的想法,不悦地粗声质问。
“啊。”她连忙收回打量的目光。
“哪,你们两个在这里坐一下,我去厨房煮个面,很快就好。”阿嬷热情地招呼两人在客厅坐下后,迳自进厨房。
两个人,各据客厅两张藤椅,沈默地对望,氛围尴尬。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凌锐的声波划破空气,直朝童羽裳逼来。
她咳两声,厚颜地装天真,装看不懂他冷峻的神情,还回他一抹蜜笑,甜得令他一怔。
“你又跟人打架了?没受伤吧?”
“要你管!”
“我是关心你。”
“不用你关心。”
“你这小表!怎么那么别扭啊?”她起身来到他面前,气呼呼地双手叉腰。“我不是说过了吗?要你别跟人打架,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我不是也跟你说过了吗?我要是认真想打,根本没人脑瓶近我。”他冷峭地撇撇唇。“受伤的只会是他们,不是我。”
“我知道你空手道很厉害、很强,普通人打不过你,可是”她停顿,强挂上脸的说教面具崩落,露出一丝无奈。“你就不能为关心自己的人多想一想吗?你这样三天两头在外头闯祸,难道不怕你阿嬷伤心吗?”
他一窒,眼神倏地阴暗,半晌,倔强地回话。“那也是我家的事,不用”
“不用我管,对吗?”清浅的微笑荡漾着,如月光掩映下的湖。
温柔的、深邃的、包容无限的湖,像母亲一样的湖。
他呆看着她,瞬间,心跳急速奔腾起来。
“你认命吧,我这人就是鸡婆,就偏偏要管你。”她笑着敲他的头。“谁教你那天要送我爸回家,又听我唱歌,活该被我缠上。”
看着她巧笑倩兮的容颜、他耳畔不由得回旋着那天她的歌声。
她的歌声,很美,透明而清澈。
那首歌叫什么来着?爱的真谛?圣洁而美丽的曲子,不适合他。
但不知怎地、自从听她唱过后,他便无法忘怀、偶尔在梦中,他会发现自己正轻哼着那首歌。
欧阳俊杰敛下眸,抿唇。
不,他不能脆弱,不能动摇,不能让花了这么多岁月、一砖一瓦砌成的心墙,轻易让眼前这个像母亲一样的小偷,给撬开一个大洞。
不能让她灵巧的身子钻进来,绝对不能
“吃面。”待欧阳俊杰回神时,手上已经多了一碗面,是童羽裳递给他的,她自己手上也捧了一碗。“你阿嬷煮的面很好吃喔,多吃点。”
她笑着对他眨眼。
他捧着面,怔怔地瞧着她大口大口地吃面,又看了看一旁的阿嬷,凹陷的老眸也正注视着他,隐隐闪着泪光。
他心一扯,不敢再看,埋头吃面。
面很好吃,是他习惯的口味,每次阿嬷来警局接他回来后,总会像这样下一碗面给他吃。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一再令老人家伤心,他相信阿嬷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可她从来不曾责怪他,只是默默地接他回家,煮面给他。
欧阳俊杰咬着牙,一口一口,将阿嬷说不出口的爱吞下去,也把所有的懊悔与自责,都封锁在心。
她果然缠上他了。
自从那天从警局跟着他回阿嬷家后,她便常常翩然来访,还让阿嬷打电话叫他也过来。
起初几次,他不想理会,冷淡地挂电话,她却锲而不舍,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夺命追魂call。
他恼了,本想到阿嬷家痛骂她一顿,没料到一见到她,让她甜蜜蜜的笑容一哄,心不知怎地便软了,满腔怒言也卡在喉咙出不来。
怎么会这样?为何就是拿她没办法?简直见鬼
“听说你期末考那天没去,要补考?”心神不定之际,她清甜的声嗓偏还要不识相地折磨他。
欧阳俊杰揪拢眉苇,瞪她。
“快点!不是要你把参考书带来吗?快打开。”她像是已经看惯了他怒意炯炯的眼神,丝毫不以为意,玉手竟还不知死活地拍拍他的头。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哪,我们先复习哪一科?英文?还是数学?”
都不必!她看不出来他现在只想吼她一顿吗?
“我看先复习数学好了,来,你先做这些习题。”
“不用做了!这些题目我都会。”他狠狠白她一眼。
“真的假的?”她皱皱鼻子,摆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别跟我吹牛喔,真的写出来再说。”
“我说不用了!”
“给、我、写!”一枝铅笔硬塞到他手上。
他火大,瞪着那枝黑色铅笔,只要两根手指,他就能把这枝铅笔折断,她那只柔若无骨的手也一样,根本不必使什么劲,就能让那纤细的手腕痛得唉不出来。
“你到底写不写?”
他眯起眼,想像着将那手腕折断的滋味。
“欧、阳、俊、杰!”
“别叫我的名字!”他粗声低吼。他讨厌这个名字,他不是“俊杰”也不想做那个变态父亲心目中的“俊杰”
“不叫就不叫,那你乖一点,快写好不好?”硬的不行,她来软的。“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的实力啊。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吗?”
她真的当他是小表吗?还软硬兼施哩!
他没好气地搬撇嘴,手上的笔却像安装了自动程式,自行飞舞了起来,没几分钟,便解完一页习题。
这样的神速令她赞叹。“哇!好厉害。”
他不理她,翻页继续挑战更难的习题,一样是唰、唰、唰、唰,快刀斩乱麻。
“好了好了,我了了。”她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知道你数学很行了,我们换一科,复习英文怎样?”
他冷笑,随口背诵一段英诗。
“darllingilisten;and,formanytime,ihavebeenhalfinlovewitheasefuldeath。”
她愣住。“这什么?”
“济慈的诗,夜莺颂。”
“什么意思?”她完全听不懂。
“我在黑暗里倾听,多少次,我几乎爱上了静谧的死亡。”他淡漠地翻译。
爱上了静谧的死亡?童羽裳怅惘。
她不喜欢这样的诗,一个国中生也不该将这样感伤的诗句记在脑海里。
“你还要教我读英文吗?”他讽刺地问。
粉颊霎时绯红。“你一定要这么少年老成吗?你才十三岁,拜托你像个十三岁的孩子好不好?”
“我已经十四岁了。”
“你满十四了?什么时候?”
“上礼拜。”
“那你怎么不早说?”她娇嗔地横他一眼,跳起来,扬声喊:“阿嬷、阿嬷,你知道阿杰上礼拜过生日吗?”
“我知道啊。”阿嬷从厨房走出来。“可是我们阿杰从来不过生日的。”
“那怎么行?生日本来就应该热闹地过啊!这样吧,阿嬷,你准备些好吃的,我现在就去买蛋糕。”
“你要买蛋糕?”阿嬷惊讶。“可是”老眸犹豫地瞥向紧绷着一张脸的外孙。
“你怕他不高兴?管他的,反正他从来也没高兴过!”童羽裳对欧阳俊杰扮鬼脸。“我去买喽!”
她抓起钱包,潇洒地走出门,留下一老一小,瞠目瞪着她背影。
半晌,阿嬷转向欧阳俊杰,唇角牵开笑,感叹地低语:“阿杰,这个姐姐对你真的不错。”
他不以为然地轻哼,却也没反驳,默默地转回头,抓起桌上一本参考书,随手乱翻。
二十分钟后,童羽裳拎着一个黑森林蛋糕,笑嘻嘻地回来了。
他板着脸不理她,她也不介意,和阿嬷两人快活地忙碌着,布置了一桌好菜,将蛋糕摆在餐桌正中央,点上蜡烛。
她要阿嬷跟她一起唱生日快乐歌,阿嬷扭捏着不好意思唱,她只好独唱,清亮的歌声如春日流水,一束束沁入他心头。
她要他许愿,他不肯许,她便自作主张替他许下补考过关、身体健康两个愿望,至于第三个愿望,她只是笑着,不肯说出来。
“说出来就不灵了啊。”她说。
“你白痴啊!”他冷嗤。“是我的愿望,你藏在心里有什么用?”
“我既然代替你许愿,当然要帮你好好收藏这个心愿啊。”樱唇弯弯,明眸灿灿。“你放心,这个愿望我会替你好好守着,一定会让它实现。”
“无聊!”他低声斥她,脸颊却不由自主地有些烫。
他懊恼地咬牙,别过头,不许自己天生就过分俊俏的脸庞染上红霞他已经长得够像女生了,若是再动不动就脸红,岂不男子气概尽失?
“咦?阿嬷,我有没有看错啊?阿杰好像脸红了耶。”
糟糕!他悚然僵住身子。被发现了!
“喂,你转过来,我看看。”玉手不安分地捧住他的脸,柔腻的触感教他心慌,强迫他转过来的动作更让他意乱。
他骇然,一把甩开她的手,弹跳起身。
“我去洗手!”
仓皇抛下一句后,他飞也似地转身,一下子便人去影灭,简直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追过来的,是一串清脆笑声,如挂在檐下的风铃,在静谧的夏日午后,叮当作响。
“你最近心情好像不错。”
深夜,欧阳俊杰回到家,偌大的豪宅里,只有门前亮着一盏灯。知道佣人都睡了,他不想吵醒他们,拿出钥匙卡来静静刷过安全锁。
进了大门,书包暂且搁在玄关鞋柜上,他正哼着歌脱鞋时,一道清冷的嗓子忽地在他身后扬起,激起后颈几粒鸡皮疙瘩。
他僵住,慢慢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线条严厉的脸孔,眼眸细细的,似是张不开,却透出不可逼视的可怕力道。
“爸。”他轻唤一声。
“这么晚回来,”欧阳耀祖瞪着儿子。“又上哪儿鬼混去了?我不是警告过你,要是再被抓进警察局一次,我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我去外婆家。”他低声解释,将名牌运动鞋摆入鞋柜,扁扁的书包甩在肩上。经过父亲时,他闻到一股浓浓的酒臭味,知道父亲又喝酒了,他一颗心直往下沈。
“你又去那里做什么?”对儿子这个答案,欧阳耀祖同样不满意。“我不是叫你离那个老太婆远一点吗?”
“她是我外婆。”
“她不是!”欧阳耀祖猛然怒吼,眼中迸出红光。“跟那种下贱人家攀什么亲戚关系?”
欧阳俊杰倔强地抿唇,不语。
他愈是反应冷漠,欧阳耀祖就愈火大,手臂揪住儿子衣领,粗鲁地把他往墙边撞。“你给我站好!我有话问你。”
他僵硬地站着,瘦削的身子如一根竹竿。
他站好了,欧阳耀祖却像忘了自己要问话,迳自拿起威士忌酒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也不加冰块,就那么一饮而尽。
然后,又一杯,再一杯。
欧阳俊杰蹙眉注视着父亲,猜测着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发了狂似地酗酒。大概是公司最近的业务不太顺利吧,他听说最近房地产不景气,前阵子又错失一个重大工程的标案。
也或者跟女人有关。
苞在父亲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一个比一个贪婪,父亲常为了打发那些天文数字的帐单感到烦躁。
又或者,只是单纯酒瘾发作了,积年累月地酗酒,酒精早成为父亲最好的朋友,一日不能相离。
“你过来!”父亲招手唤他来到面前,斟了一杯酒强硬地塞进他手里。“陪我喝!”
他接过酒杯,犹豫地在手里把玩。
“喝啊!”他举杯,学父亲一口饮尽,呛浓的酒精如烈火在喉间烧灼,他连眼也不眨,任那异常的灼痛感从喉腔蔓延至胸口。
“很好。”欧阳耀祖满意地点点头,摇摇晃晃地又替他斟满酒杯。“再喝一杯。”
这次他没一丝犹豫,一口喝干,黯淡的眼,注视着空荡荡的酒杯。
总有一天,他会跟父亲一样变成一个不折不把的酒鬼。
“马的,才喝两杯脸就红了!你是不是我欧阳耀祖的儿子啊?马的,你这张脸简直跟那个婊子一个模样!”
无情的掌刃砍过他颊畔,划下几道红痕。
他站定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不闪躲,任父亲发泄。
他曾经躲过,换来的只是更多肢体的鞭笞与言语的挞伐,不如不躲,让一切尽快结束。
可这回,他的隐忍反而令欧阳耀祖更加不悦,怒气在酒精的助燃下,引发一场强烈的火灾,将理智全烧成灰。
“你怎么不反抗?你以为你像女人一样装可怜我就会同情你吗?别像个孬种畏畏缩缩的!说话啊!吧么一声不吭的?马的,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会不会根本不是我儿子,是你那个人尽可夫的妈在外头生下的野种!”
毫无理性的咒骂,随着拳打脚踢,字字句句都落在欧阳俊杰心上,他身体不觉得痛,心,也不觉得痛。
已经麻木了。他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明天我会找几个女人来教你!”最后撂下的这句话连同一记硬实的拳头一起击向他脑子,他有些神智晕沈。
“什么、女人?”
“教你长大的女人。”欧阳耀祖冷冷勾唇,像品味着什么笑话似的,笑得阴邪。“我会要她们把你教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欧阳俊杰听着,起先一阵茫然,接着,悚然领悟。
不会吧?父亲该不会是打算强迫他跟女人上床吧?他胸口发凉,忆起十二岁那年,他无意间撞见父亲和某个女佣在房里做ài,后来,那个女佣竟趁四下无人时试图引诱他
他忽地一阵恶心,在父亲张狂的嘲笑声中,踉跄地冲上楼,躲回自己房里。
房内一片漆黑,他连小灯也不开,整个人趴在床上,双手紧拽着床单,试图平复过于激动的心韵。
他才十四岁,父亲到底希望把他教成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一个酒、色、财、气,样样都来的男人吗?
那不是人,是野兽,父亲希望他成为野兽吗?
或者,他早已经是一头小野兽了
胸口一股血浪翻涌着,他不自禁咳了咳,感觉舌尖尝到几许血腥味,不知是因为情绪太过激昂,还是方才被父亲打的,他咬住牙关,想把呕出来的血给咽回去,嘴角却还是溜出一丝血。
他颤着拇指想抹去嘴角的鲜血,温热的液体却不停地、不停地流出来。
他放弃了,无神的眼盯着床边的电话。
他想打电话,想找一个人,想听那人温柔地对他说话,唱歌给他听。
那人如果知道他受伤了,一定会很心疼很心疼的,他想像着自己让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想像着自己在她慈祥的凝视下,安详地入睡。
他想找妈妈
“妈妈。”他念着这个从来不曾有机会对任何人喊过的称谓,忽地再也忍不住,粗嘎地、心砰地笑了出来。
活着要干么?到底一个人,是为什么而活着?
不开心的时候,就尽量做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
温润如春水的嗓音,拉扯他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
快乐?什么最能令自己快乐?
或许,答案就在她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凝聚全身力量抬起手,探向床边的电话,在距离仅有一寸之遥时,一串急促如催魂的敲门声忽地响起。
“笨儿子,你在做什么?出来陪我喝酒!”
他闭上眼,手臂颓然落下。